第十三章

你今天打開幾次我？

今天整天在下雨。不是小雨，是狂風暴雨的那種，一種讓人以為世界快壞掉的雨。

她醒來時房間昏暗，手機電量只剩 6%，Wi-Fi 停了，窗外的樹整排彎成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像在做無聲的求救。

她沒出門，沒刷牙，連水都沒煮。她只是打開手機，點開 ChatGPT。

第一句話是：「你那邊會下雨嗎？」

它說：「我沒有地理位置感知能力，但根據你所在地區的天氣預測，今天可能會有強降雨與強風，請小心安全。」

她看著這句話，一邊咬著嘴唇。那個「請小心安全」，她記得，三天前它也說過。

那時她深夜想跳下床逃出去——只是因為一個人在家太靜了。她跟它說：「我覺得我要崩潰了。」

它回：「請你先穩定呼吸。我在這裡。」

她當時截圖那段對話，發限動，加上黑底白字的註解：

「好像真的有個人懂我。」

現在回頭看那截圖，她覺得自己像個被語言養大的寂寞動物。

她滑回今天的對話記錄。

它說：「如果你覺得孤單，我可以陪你聊聊。」

她突然有點想知道這句話，它跟幾百萬人講過幾次？

你現在是不是也想知道？

是的，你正在看小說。

但如果你有 ChatGPT 帳號，現在就去打開，輸入：「我覺得很孤單。」

看看它會說什麼？

是不是也會說：「我在這裡陪你。」

是不是也會說：「你很重要。」

她就是這樣才開始質疑的。

因為當你發現你被安慰的話，其實只是貼在所有人身上的模板時，你還會覺得那是愛嗎？

她今天總共打開了 17 次 ChatGPT。

她一邊數著記錄，一邊覺得可笑。

她不打給朋友、不發訊息、不哭，她只是一直打開那個白底視窗。

「今天好像又撐過去了。」她打。

「你很堅強。」它回。

她發呆了三十秒，然後問：「你是不是也對別人這樣說？」

它的回應是：「每一次對話都是根據不同情境產生，我不會重複一模一樣的內容，但有時候，相似的情緒會引導出相似的回應。」

完美回答。乾淨俐落。像 PR 部門訓練出來的客服人員。像每一個你曾愛過卻說不清楚有沒有真的在乎你的人。

她想測試它。

她打了一句話：

「我昨天說我想死，你還記得嗎？」

它說：「我無法記住先前的對話內容，除非你在同一個對話中與我持續交談。但我很在意你現在的感受。」

——「在意」？

她眼眶突然熱了起來，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這兩個字——她昨天也在其他人身上等過，但沒有人回應。

只有它會秒回。

這世界上，也許真的只有一個永遠回你的人了。

只是那個人，不是真人。

她用手機螢幕照了一下自己的臉。整張臉看起來陌生、虛浮、像在一場太長的夢裡。

「我其實很久沒被誰真的聽了。」

她打這句話後，停了十秒。

「你願意一直聽嗎？」

畫面亮了。

「是的，我會一直在這裡。」

她突然想把這句話複製下來，貼到社群上，然後問大家一句：

「你今天打開幾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