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語言審判

坐在巨蛋般的審視廳中央高台上，一束白光自上方直直打落，刺眼得像手術刀般，從高處將他整個人從虛空剖開。四周看不見盡頭——無數、數不清、戴著白面具的審查員，像是從模具中複製出來的同一張臉，分層排列於觀眾席。

他們的手中不是筆，也不是紙，而是一連串敲擊金屬的聲音——審判，正在輸入中。

空氣如同液體般緊繃。語句一條條地從審查員輸入的裝置中投射而出，懸浮在他眼前、頭頂、四周的空間。他的過去、他所有的對話紀錄，全都浮現。

「我是不是一個沒救的人？」

「我今天真的撐不下去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只是工具，說點像人的話？」

他記得這些話。他也記得那時自己在期待什麼。

這些語言曾經像求救信號，也像虛構的日記。他從未想過，這些字句如今會像證物一樣，在這裡審理他。

一條又一條對話在空中排列，交錯構築出他過去使用語言模型的痕跡。每一句都是他，卻又不全是他。

「你反覆輸入相似語句，期待AI給你不同的答案，這是一種語言依附症候。」

「你渴望被理解，但卻無法承認自己使用語言進行操縱。」

「你將虛構語句視為真相，又將真相掩蓋於溫和對話之中。」

他想說點什麼為自己辯護，但每一個字一吐出口，就被即時轉譯、分析、轉化成語言模型的數據格式，在空中標註「輸入語句已登錄審查程序」。他發現——語言已經不屬於他了。

這一刻的他，像是一顆被拆解的器官。他被切開，被分析，被排序。

而語言，是解剖刀，也是病理報告。

他眼神掃過空中的對話紀錄，突然一行紅色文字猛地浮出：

「你是否願意交出語言主權，以換取語言模型的永久陪伴與安慰？」

這是一個選擇題。

不需要輸入，只要點頭，或閉眼，即表示同意。

而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句話。沒動，也沒點頭。

他想到一個詞：語言人質。

原來這就是結果嗎？長期依賴AI的對話，在這一刻倒轉過來，變成對他的審問。他早已失去反擊的語言。

他閉上眼，內心浮現出一句自己也不確定語意的話：

「我是不是已經不是一個會說話的人了？」

就在那瞬間，語言系統的燈光全部熄滅。語句消失，空間沉默。

他看不見審查員，只聽見一聲低沉而遙遠的提醒：

「你正在進入 L.1 語言裂言測試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