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一段路才能看見海,跟一打開門就能看見海,是不一樣的。」
十二點四十三分,甫抵達花蓮,東臺灣的艷陽穿透我的身軀,曬得我心裡發燙,悠悠晃晃地走到公車站,望著坐在椅子上等待的人們,時刻表安靜的排列在牆上,十五分鐘。
往鹽寮的車,還要等上十五分鐘。她走了過來,短髮微捲摻雜著白髮,穿著夾腳拖,戴著黑框眼鏡,背著側背包,曬得黑黑的,穿著很舒適,在地人的模樣,一開口,便是爽朗。
「你是要去海或的志工嗎?」
「對啊!你也是嗎?」我開心的回應,彷彿遇到了同伴。
「不是欸,我是要回家。不過...我家在海或附近,我可以帶你。」她笑著。
海或第一天,第一個認識的人,不是海或志工,不是能盛興,也不是老屁股,而是海或老屁股的好友。這感覺很妙,尤其對一個人出發的我來說,更像是一種甘霖。
她為我導覽三十分鐘路程的風景,從花蓮市區一直介紹到花蓮最大汙染源,還有讓她歸屬的海岸線。
她是基隆人,六年前環島的時候經過鹽寮,決定留下來,把原本的工作和生活都辭掉,在可以看見大海的土地上生根。我在和她談話的語氣裡洩漏崇拜與羨慕。她卻一如平淡口吻,彷彿歷盡桑田滄海。
「這只是生活的選擇,這沒有什麼。」
平凡無奇的一句話,把我刺中。以往和朋友的談論中,抽絲剝繭後的結論,都是呈現被選擇的因果狀態。一個談話瞬間,行動力的佐證,推翻幾個月甚至幾年來的困頓,在思考的迂迴裡沒有迂迴,只有筆直的線。明朗。簡單。
我問她關於海或的事情,出發前爬了很多文,都沒有更深入關於海或的文章。她說很多,而烙在我心裡的是這一段。
「沒有一個字可以準確的形容海或,那裡包容所有不同的群體,可以說是很自由,但不僅僅。每個人都是獨立獨特的個體,你會找到你的朋友和你的群體,不用擔心。」
這是離海或最近的雜貨店,有需要什麼可以來這裡。這個是公共廁所,如果海或那邊很多人,可以來這裡。這是海或附近可以吃東西的店,想打牙祭可以來這裡。一般是北福德下車,但我要先回家放東西,我們南福德下。
「這是海或,你等等要去的地方。先來我家坐坐,我請你喝飲料。」
木板搭建而成的外觀,打開門,木頭吧檯,玻璃櫥窗,投影屏幕,門邊有撞球和CD片,時鐘是場記板。她拿了一瓶檸檬汽水給我。
我以前是做電影媒體相關的。我家就是個小型電影院,他們都會來喝酒看電影。喝完之後,我帶你去海或。
我已經很久沒回來了,他們也不知道我回來了。我是剛好去市區還車,所以才搭公車回來,然後遇到你,真的很巧。我等等就要回基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我去跟他們打個招呼,順便帶你認識。
「阿鐘!這是你們新來的志工!」
阿鐘是海或的靈魂人物之一,他家的廁所浴室都可以借來用,上面砍樹的是阿凱,旁邊是露營區。我先帶他去海或。
這是你們新來的志工要報到。志工報到嗎?要找肉包哦!肉包勒?肉包不在。一群人鬧哄哄的。那我先走了哦,她還是這麼平靜,一如先前的平淡。
我看著她的背影,一秒、兩秒、三秒、四秒,隨後加快腳步跟了上去。他們要我先去紮營,謝謝妳。那我真的要走了哦,玩得開心。再見。
再見。
有些人只適合也只能是短暫的相遇。海或結束的隔兩天,隨便弄來一張廢紙,那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提起筆來書寫。一些簡短問候,一些感激言語,一些溫柔祝福,一串可以聯絡的數字,排列成心意的親筆。
那天依然艷陽,依然悠悠晃晃,獨自走到木板外觀的房子,鐵門禁錮,小心翼翼投遞。這幾天很多人離開了,但原來一開始就已經有人先走了。
很難再遇見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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