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借這張專輯給安帛,我也知道我手上沒這張專輯。
存放在我腦子裡的東西一大堆,但只要與我個人有關,記憶就會殘缺不全。在火車意外之前,我一定聽過這張專輯,或許還曾經擁有這張唱片;但我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聽的?我完全想不起來。
回到地下室,我打開筆記型電腦,瀏覽了幾個國內販售唱片的網站,每個頁面都顯示「本專輯目前缺貨」,拍賣網站也沒搜尋到這個品項。
不意外。《他的樂隊和街頭合唱團》是一九七零年的專輯,莫里森在國內也不是大紅大紫的流行藝人。
國外的購物網站倒是有庫存。不過我打算去這城西區的一家唱片行找找。那家唱片行的貨源很充足,老闆和店員都很專業,我時常會去胡逛,總會有些驚奇。好一陣子沒光顧唱片行了,這幾天可以去那兒碰碰運氣,真的找不著,再到國外的網站下單。
儲存了國外網站的商品網址,我在觸控板上滑動手指,在youtube找到〈抵達夢土通知我〉。雖然手頭沒有唱片,但還是可以先複習一下。
〈抵達夢土通知我〉唱的是離鄉尋夢的心情,歌詞簡單,講了許多張皇、許多惋惜,但旋律輕快,莫里斯唱得非常瀟灑,似乎所有問題都能找到解答。
我一面聽歌,一面切換視窗看線上新聞。抗議活動仍是媒體的焦點,我捲動頁面快速掃視相關訊息,注意力忽然被一行標題吸引。
點進連結,我皺起眉頭。
新聞很短,講的是有名菲律賓籍的女子,在凌晨時分被送進急診室。這則新聞內容與抗議活動無關,標題會在相關連結當中出現,是因菲律賓女子被發現的地點離行政大樓只有兩個街區。新聞裡沒提協助送醫的人是誰,但提到這名菲律賓女子在這城擔任居家看護工作,名字叫阿嘉莎,警方已經聯絡上她在這城的雇主。
今天中午,阿嘉莎因內出血狀況嚴重,宣告不治。
刑警下午找我的原因,不是因為我有虐打阿嘉莎的可能。
而是因為我有殺人的嫌疑。
求學時代,他一直是個不需要長輩擔心的好孩子,學業成績不錯,每回考試都名列前矛,運動神經欠佳,不過身體十分健康,沒什麼病痛。小學時代曾學過一陣子小提琴,上國中之後雖然沒再繼續,但仍保留了對古典樂的喜好;八歲生日那天,他獲得生平第一隻寵物──母親送的,胖胖的看起來有點傻氣的小狗。
他用手指逗弄小狗,不料被小狗咬了一口。他嚇了一跳,皺皺眉,抓起小狗的尾巴,反手把小狗甩向牆角。
母親發出一聲尖叫,父親趕過來,要母親把他帶開。
從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見過那隻小狗。他沒問父親,因為如果父親告訴他,小狗被他那一甩弄傷甚至弄死了,他一定會很開心,但不知該表現出怎樣的悔恨才算適當;如果父親告訴他小狗沒事,他一定會很不高興,但不確定能否隱藏住心裡的不甘。
幸好,父親也沒同他提過小狗的事。
父親是個警政單位的高階主管,收入穩定,嚴肅認真,做事極有條理。父親總是告訴他,擬妥計劃,按部就班,是達成一切目標的不二法門。他認為自己是個有創意的人,未來也許不適合依循父親的成功之道、進入公家單位任職,但他也明白這些叮囑是父親身體力行的實用法則,就算自己未來不任公職,「擬妥計劃」仍舊是應當遵行的人生守則。
母親是個傳統的家庭主婦,一天會擦拭兩次家中所有家具,執行清潔工作之前會先替他準備便當,但體質虛弱,時常進出醫院,照三餐服用的藥錠比盤子裡的食物還多。原來大多是些小毛病,但他考上明星高中那年,母親的健康狀況開始急速惡化。
明星高中的課業繁重,父親的工作也忙,母親不願意父子兩人分神照顧她,而事實上他們也沒有什麼餘暇這麼做。
父親與母親商量之後,決定清出家裡兩個原來堆放雜物的小房間,聘雇一個全職照料母親的外籍看護。父親移到其中一個小房間去睡,免得夜間必須照料母親,影響白天工作的精神;另一個鄰近主臥室的小房間,則提供給外籍看護居住,讓她方便隨時照看母親。
他對這個決定不大高興,因為他認為如此一來,家裡就會多一個外人,父親應該要先同他商議;但他初見外籍看護的瞬間,不悅意外地煙消雲散。
那天他結束補習班的課程,搭公車回到家時,已經接近晚上十點。母親已然回房休息,他向坐在客廳裡看新聞的父親打了招呼,轉進廚房──按照慣例,父親替他預留的晚餐會擺在桌上,等他重新微波加熱。
讓他吃驚的是,廚房的桌上沒有飯菜,倒是有個他沒見過的女孩,背對入口,站在流理臺前,正在洗碗。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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