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要知道,泉后以至高宗教信仰的身分保護我們,我們才得以在她保護翼下與純血平起平坐,就算我們天生比他們弱勢,我們也要竭盡所能保護這位尊貴的人物。』
「保護自己母親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攀上布滿青苔的山坡,睿彼不經意回應昨夜夢中的對談,老睿彼彷彿對他搖搖頭,無奈的再次糾正他的話。
『你的鳥禽血統呀,要稱呼她泉后。』
夜晚的寒冷潛入林間穿梭,陽光籠罩在樹頂,逐漸升高的熱度被層層樹冠裁成一道道的光,來不及隱匿的寒被蒸成水氣,附著在睿彼臉上的細羽掙扎,潮濕的觸感觸動他另一則回憶。
每當這回憶湧現,他最先想起的就是水,不斷反覆灌進他鼻腔的河水。光影上下浮動交錯在睿彼未能張開的眼中,湍急的水流與其他孩童的嗆咳和尖叫聲包圍著他。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每當他回想起這段回憶時,只想的到快速交錯的光影、氣味、冷熱,等待一段平穩的灰色雜點記憶過後,他便在泉后褐紅的雙眼中看見自己。
據他人轉述,當時有一批剛出生的憐子被丟進磐泉河的上游,順著高峻山勢奔流而下,等到泉宮的侍者在河面發現殘破的竹籃時,多數禁忌之子已死去,再次回到暫別的聖靈肚腹中。在這場慘劇中倖存的小睿彼雙眼緊閉,即使躺在溫暖的被窩,還是乳婦的懷裡進食,他都不肯睜開眼,身子老是縮的小小的,彷彿還在那場劫難中未脫離,直到泉后抱起他。
「孩子你醒了?」
女子一頭紅褐色頭髮在陽光下閃耀,光芒亮而不刺眼,就像她臉上的笑容,溫暖和煦。泉后的懷抱驅走他內心最後一口嗆水,那時小睿彼才真正降生於世,咯咯笑出聲,張開雙臂迎向泉后。
「泉后,哪個孩子如此深得妳心?」偕同泉后來的老睿彼,巡完這其他孩子的狀況來到她身邊,看到泉后懷中的孩子就是那名遲遲不肯睜眼的鵰鴞:「這孩子跟您真有緣。」
老睿彼摸了摸自己的鬍子,看著小睿彼與泉后沈溺在彼此的嘻笑中。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帶泉后探視他們營救的孤兒,卻是泉后第一次主動與孩童互動。向來只遠觀而不接觸孩子們的她,首次抱起嬰兒,臉龐冰冷的優雅隨著她哄抱孩子的動作化為人母的溫柔。
少女時期喝下絕育茶換取現在尊貴身份的她,看著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性肚子一個接著一個隆起,她不禁開始撫摸自己平坦的下腹,幻想承載著孩子的重量。她萎縮的子宮依然空蕩,卻日漸誘發出她的母性,讓私下迴避與孩童接觸的泉后愛上臂彎中有小睿彼的體溫,不管多繁忙的日子都會抽空往憐院去,只為將他擁入懷中。
照顧小睿彼這項工作讓牛婦們傷透腦筋,每當她們將他抱離泉后,他那雙人類的琥珀色雙眼便盈滿淚水,未開眼前所受到的苦難攀上他的喉頭嚎啕大哭,四肢防禦似地瘋狂揮舞,打掉任何接近他的事物,因此實際進到他胃袋裡的食物,就只有些許滑入咽喉中的奶水。牛婦無法餵食他,或幫他換下髒掉的衣物,將一切看在眼底的老睿彼指示牛婦,如果這個孩子要為了任性賠上他的性命,那也罷了。牛婦出於慈悲為懷的本性,拒絕放棄,擠出自己的乳汁改以較粗暴的方式灌食小睿彼。
看著牛婦必須強壓住小睿彼四肢才能換下撒滿乳汁的衣物,泉后覺得心頭有什麼搔癢啃蝕著她,她將小睿彼重新抱在懷中,拿起哺乳匙緩慢的將乳汁送往他平靜下來的小嘴,不畏懼他身上的髒污弄髒她珍貴的顓梭絹袍。
一日復一日照顧孩子的勞務在泉后細白的手磨出硬皮,她卻樂此不疲的戳磨這新奇的硬繭,與小憩的牛婦們共坐,聽著她們分享自己手上每個瑕疵的來歷。老睿彼聽著她像尋常婦女般談笑,深覺照顧孩子這項工作不符合泉后高貴的地位,她的雙手不該沾染上孩子的污穢,應該潔淨的像自枯石湧出的泉水,才可尋出每世轉生於尋常人家的磐帝。自此之後當泉后要去找小睿彼時,他便以各式理由阻止她,讓她盡可能的遠離憐子們居住的憐院與小睿彼,然而他終究無法阻止泉后對孩子的思念。
每夜伊什宕布右岸吹來的沙漠之風拂過她面海的寢室時,小睿彼被抱離懷中的哭聲便會在她的耳中響起,驅使她買通身旁老睿彼的眼線,躲避他的阻撓,竊自溜進憐院,將小睿彼抱在從未產過奶水的乳房旁。
「就叫你……雕鴞吧。」泉后輕哼起幼時母親哄她入眠的曲調,手指劃過小睿彼額前,輕點眉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