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奇海街同居誌》拾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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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心得十三】互相拌嘴是生活美學
「沒事了，回去吧！回去礁洞裡！那才是你們該待的地方。」順風耳一面安撫著那雙互相交握的鬼手，一面划動衝浪板，懸浮到空中。「嘿，我先把他們送回洞裡，你們照顧自己！」
順風耳離去了。銀色的晨曦將至，雨早已停了，風浪也不再駭人。
海平面的另一端，漂浮著一團黃澄澄的毛球，我和大白起先一直在找尋白狐的身影，根本沒留意到那是什麼。
直到大白跳了起來。「天啊，那好像是二藍！」
「二藍？」我驚訝不已。「二藍？他不是……有這麼小嗎？」
大白露出了一個憋笑的表情，而這表情告訴我，一切都會沒事了。「哈哈……阿晴，那真的是二藍啦！」
說也奇怪，原本威風的白狐，怎麼會變成一團黃色毛球呢？等到大白把毛球撈了起來，我才明白，原來二藍已經用盡了自己所有的精氣，無計可施，才會回復成最原初的狐狸狀態。
「實在太可愛了……」我抱起黃毛小狐狸，發現他竟然還有著圓滾滾的肚子。小狐狸大概是真的累壞了，在我懷中直打呼嚕。
「真是的，也不留點力氣，對那群鬼怪還付出這麼多……」大白嘴裡埋怨，眼底卻流露出敬佩而心疼的神情。
「二藍一定是想用盡自己的力氣，讓那對兄弟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吧……」我將手搭在大白肩上，而他也回搭著我，用非常嘻哈而豪邁的方式搭著我，並且笑了。
那是這二十四小時以來，我看過最陽光的笑容。彷彿能與即將升起的海平面日出匹敵。
早起的海鳥也加入了我們，牠們發出的美麗音符卻讓濛濛非常煩躁。
「唉呀！別跟我搶拍子好嗎？我得把這首曲子吹完啊！這首曲子不能隨便停下來的！」
橙藍色的大海搖曳著我們所在的快艇，艇身映照出平靜而充滿節奏感的波光亃亃。我明白，大白喜歡的大海又回到她原本該有的模樣了。
「我一直很想問，為什麼你的真身這麼胖？」狼嘴中吐不出象牙，大白一臉埋怨。
「什麼胖！這可是狐狸中罕見的體型！」二藍突然奮力從我懷中跳起。「只有受歡迎的國民妖怪，才能有這種福態的身體！」
「那我也是國民妖怪嗎？我也能被作成公仔嗎？」濛濛一臉在意地追問著，還誇張地自我延伸，希望能被做成公仔。
「又胖又醜，要是有妳這種公仔，鐵定賠錢。」二藍還在取笑濛濛。
「你自己不也是嗎？還敢說別人！」大白嗆聲道，但他那雙充滿柔情的細長狼眼，卻打從心底在笑著。
二藍也在笑。連眉毛都被燒光的他，看起來既可愛又滑稽，身上全是焦味。
「奇怪的傢伙。」大白嗆聲道。「他變成巨狐的時候是銀白色的，可是真身卻是一頭黃色的狐狸。」
「白狐很稀有，在路上亂跑會有危險，黃色安全又可愛啊。」二藍辯解道。
這兩個傢伙，明明對彼此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卻在這邊裝傻。我嘟起嘴，看到他們這麼不坦率的模樣，心裡卻暖洋洋的。
至少我的兩個室友都還活著。能夠即時趕來和對方見面，或許是最大的幸福吧。
二藍舉起圓滾滾的白色前腳，語帶殺氣地說：「白欽克，你，你別以為趕來看我，我就會原諒你了。我一定要在國家公園的各個角落都用廣播大放你的hip hop音樂，好讓那些山怪和魔神仔都滾得遠遠的！」
「這哪是處罰？」濛濛嗆道。「根本就是宣傳。」
「對我來說是處罰，我的耳根子整天不能清淨了。」不知何時已回到我們頭頂上方的順風耳，聳了聳肩。
踏上歸途前，大白俯身坐了下來，將巨大又毛茸茸的狼軀湊近我們身邊。
這只有一個意思，要我帶著二藍坐上來。
我板起嚴肅的面孔，用手固定住亂動的小狐狸。「二藍……我剛剛真的擔心死了。」
「為什麼擔心？」胖狐狸一翻肚皮，天真地問。
「唉！我聽你的SHOW GIRL說……她們不喜歡碰水，就想到同樣是狐仙的你應該也不擅長在水裡作戰……而且水鬼偏偏又最擅長控制水啊……」
「吼唷，她們還是小妖，我已經是狐仙了！妳又不是沒看過我游泳！我哪裡有這麼弱！妳的過度擔心，讓我好難過！自信全無了！」二藍一副自尊受傷的模樣，還誇張地捧著胸口。
「你別這樣……大白和我剛剛是真的很自責。」我拍了拍大白的背。「知道自己幫不上忙的那瞬間，大白更是難過。」
大白沉默不語，卻也抖了抖狼耳朵，想必是在等待二藍把這件事情說開。
「因為，你們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二藍正襟危坐，用腳捅了捅大白的背。「大白和阿晴都幫助我二藍，狐仙可是很知恩圖報的，怎麼可能置救命恩人於險境？」
原來，這就是二藍的邏輯。
「你真的太客氣了啦，二藍。」我說出一直放在心裡的話。「我們是一家人啊！就像你說的，大家都是住在這個天棚底下的人，妖啊、人啊、怪啊，互相幫助又沒什麼，你不是也幫助我們人類趕走山怪嗎？」
二藍彆扭地扭了扭尾巴。「我是怕他們來墾丁把妹，害我沒有妹啦。」
「真是不坦誠啊！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大白低沉的嗓音裡，帶著一絲諒解的笑意。
聽起來暖洋洋的。
「你應該……你更相信我才對啊！」大白抱怨道，語氣充滿自責和無奈。「二藍，你每次都這樣，什麼都不講，都不告訴我……萬一你就這樣死了……」
胖狐狸什麼也沒說，眼底卻泛著淚光。他知道自己隱瞞大白的事，的確有欠周詳。但要他直接道歉，或許是難了點。
「大白，我也不對，我應該更早告訴你。」我道歉著，揉了揉大白寬厚的狼肩。
「阿晴，不要道歉。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大白說。「但下次可以讓我自己決定嗎？哪些事情是真正為我好，我可以自己決定。不要替我決定。像今天這樣，真的很危險。」他的語氣輕柔，沒有怪我的意思。
「嗯。一定會。」我一口答應。
「嗯，以後一定要和我商量喔。」
不知道為什麼，大白語中的「以後」，讓人感到充滿希望。
是啊，我跟這兩個人，還會有很多很多的以後吧。哪怕是未來這兩頭犬科動物又吵架，我一定也能應付得來吧。
「大白，這件事情一開始，就是我不夠挺你。」二藍開了口。「記得嗎？之前你為了殭屍的事情跟我吵架，說我只管自己，這個讓我很受傷……雖說我現在已經沒事了。」胖狐狸裝作一臉開朗的模樣。
「我說你自私，那真是我說過最糟的話。」大白也說出了肺腑之言。他停下腳步，轉過半個頭。「對不起，真正我行我素的人，其實是我這個小鬼頭。」
二藍沉默著，隨即爆出笑聲。「你是小鬼頭？拜託，少裝嫩了！我明明就是這個屋簷下最可愛青春的狐狸！」他用前腳撲著大白毛茸茸的頭頂。
我知道他二藍其實非常開心，只是不習慣這種嚴肅的氣氛。眼看小狐狸咚咚跳過狼背，跑到大白的耳朵旁晃來晃去，我真擔心這個渾身焦味的小東西就這樣摔下去。
濛濛的笛聲從上空傳來，大概是解決了棘手人物，她今晚的表情也特別開朗，還眉飛色舞地吹著變奏版的望春風。
真懷念這個輕挑詼諧版的望春風，上次聽到這首歌時，我來恆春還不滿三天呢！
夜空的滿滿星斗圍繞在我們上空，清澈的空氣中有鞭炮的味道。想必東門的搶孤活動也已經圓滿落幕了。
「真的，對不起。」大白輕柔而嚴肅地回頭，柔聲說道。
胖狐狸在我的懷裡睡著了，不知道是真的睡著，還是又在假裝了。我揉了揉他圓滾滾的前腳，但二藍只是將身體放軟，一直到我們回家，他都沒有再醒過來。
至少，他平安跟我們回家了。這是今晚最好的結局。
※※
這是我在海街居住的第十天。而今天一切平靜。
墾丁的居民與觀光客們，都享受著遠離水鬼、哥布林與芭蕉精的安靜夏日。遊覽車載著一批批的遊客，來了又去。每當望著一輛輛客運駛離墾丁時，我都體會到，自己真的已經開始住在這裡了。
而我哪裡也不會去。至少，在追債的壞人到來前，我會一直躲在這裡。
今晚晚六點，我和大白到超市採買晚餐的材料，兩人共乘一車。我捏著酒紅色小零錢包，對著發票上的金額。「今天共花了一千五百元。」
「天啊，都是因為胖狐狸要吃那麼多，越吃越胖！」
腳踏車載了滿滿一籃食物，在大白的長腿踏動下平穩前進。
大白一如往常地歪戴著嘻哈球帽，騎單車的模樣，帥氣依舊。
經過老街時，壯闊的長排紅色燈籠罩在頭頂，映照出熱鬧歡愉的大街人潮。大白和我有默契地避開了人潮，轉往靜巷前進。
自從意識到自己不是觀光客之後，看這道老街的眼光也慢慢改變了。每天好像都有新的發現。
原來這裡有座石敢當，原來那條街住了這麼多貓……原來從這個坡度，看得到南灣的大海……
經過古色古香的洋樓廣場，暖橘色的建築投影出長長的影子，各有特色的古董小店林立，日式料亭外種植著風雅的劍竹。
乾淨的街道與牌樓往上坡延伸，鹹澀而舒心的海水氣息包圍了我和大白。
晚風徐徐吹來，我倆就這樣什麼也不擔心地，任單車靜靜地往前行。
想到待會又可以和二藍邊看幫派動作片，邊痛快用啤酒乾杯，這種微小的幸福，讓我期待地笑了起來。
「我悠閒地過，我悠閒地走，直到黃昏帶走我的憂愁。」大白大概是靈感來了，開始即興饒舌，我一面輕輕彈指，替他打拍子。
「慢慢騎著腳踏車，慢慢地追著風箏。」大白饒著舌，然後又開始詞窮。
「沒梗了啦！好可惜！」我們頗有默契地同時大笑起來。
「唷！」二藍就這樣在街角自然而然出現。俊秀白皙的臉上寫滿溫柔。「晚餐想吃什麼啊？媽媽。」他將手搭到我的肩上。
「Stop！我在騎車耶！你這樣很危險！」大白罵道。而就在大白與二藍在街口打鬧時，鄰人的客廳傳來電視新聞的播報聲。
「日前，墾丁地區突然湧出的地下水，造成不少居民的困擾。水利局經過調查發現，有神秘組織以出火為中心，在墾丁的地下建造了許多地道，而這些地道竟然在上週的輕颱過境時，發揮了妙用，使得這次淹水的情形沒有前幾次嚴重。」
「那群哥布林們，也再用自己的方式慢慢回饋墾丁吧。」我望向出火的方向，露出微笑。
「喂，我問你們喔！」我試圖拉回二藍和大白的注意力。「哥布林和芭蕉精還會一直留在鎮上嗎？」
「是啊！都還在吧！」大白說。
「也沒關係吧！我們台灣人自古以來就是不喜歡趕別人走，大家住在一起也是緣份，只要相安無事，不也很好嗎？」二藍一面拿著芹菜打大白，一副百忙之中抽空回答我問題的模樣。
「是啊，住在一起也很好，只要相安無事……」我複誦二藍的話，笑著望向美麗的海灣。這片海街之所以這麼有趣，正是因為住著許多有趣的族群吧。
「喂，有種不要跑！」腳踏車被二藍翻倒在地，大白則露出狼牙朝調皮的二藍追去。
「阿晴！救命啊！大白咬我！狂犬病了啦！」二藍在遠方邊逃邊抱怨。
望著他倆的身影，我哈哈大笑。平坦蜿蜒的老街朝我們街區的紅磚洋房不斷延伸，透過老街的水泥欄柱遠眺，銀藍色的墾丁大海正在閃閃發亮。
「喂！」我高聲嚷道。「那個，我說啊……」
前方不斷打鬧的兩個室友們，同時回過頭來。他們用明亮澄澈的眼神望向我，專注地等著我把話說完。
時間彷彿暫停在這一刻，夜風似乎也暫停了歌唱。
「大白、二藍……」我笑著大喊。「我們以後還會在這條街上住很久很久吧？」
「嗯。」大白酷酷地笑了。
「那當然是很久很久啊！」二藍也露出一口白牙。「纏綿一輩子！」
「不需要對女生用這種詞吧。」大白瞪了他一眼。
我哈哈大笑，用力地扶起腳踏車，騎進室友們的懷抱裡。
我想，夜風一定把我們的笑聲吹得遠遠的－－從墾丁一路吹到鵝鑾鼻，從國家公園一路吹到恆春東門。
我的高聲傻笑，大白的渾厚笑聲，還有二藍的明亮歡呼，全都混合在一起。
三人份的笑聲重疊在浪潮的聲音中，彷彿能乘著夜風，飛到更遠更遠的地方。
（怪奇海街同居誌第一集，完）
敬請期待第二集 磁海迷蹤 ，也歡迎您以「小額贊助」的方式繼續閱讀唷！♥(´∀` )
第二集★「磁海迷蹤」：
在海街居住滿三個月的阿晴，即將迎來第一個恆春的農曆鬼月！
隨著七月將至，關於搶孤、鵲橋、鬼門開的各種鬼事也紛紛降臨，墾丁甚至出現啃食小孩的虎姑婆！
獲得神秘兵器加持的二藍和大白，為何突然感情不睦、被盜帳號？難道是為了阿晴爭風吃醋？繼上集的內衣遭竊事件之後，這次失守的將會是阿晴的貞操？竟然有人強逼她脫下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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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嵐，第一屆尖端原創大賞得主、全球華文科幻小說星雲獎提名，已商業出版四十本暢銷小說，與要好的柴犬朋友一起住在綠色小宅第中，想用文字陪伴讀者一起認真生活。 官網：http://rabbitchu.blogspo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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