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勇斗的真心
育嫂聽說恰恰的狀況後，直接驅車前往醫院。獸醫細心檢查了恰恰的眼睛、鼻子、手指，連牠的肛門都插入溫度計測量。
「咿！嘶咿咿！」恰恰大暴怒，最後被醫生罩上頭套，上了兩條鍊子還不肯乖乖就範。
牠疵牙咧嘴，模樣活像鬼附身，忽狠狠咬了獸醫的手一口！
「啊啊啊——唉喔……」獸醫長嘆一口氣，眼看血不斷從醫療手套下的傷口噴出，夢夢和育嫂只能在一旁拼命道歉。
「我好怕遇到野生動物喔。牠們野起來……真的是……」獸醫苦笑，「但恰恰的初步檢查並沒有大礙，體重有點過胖而已，也沒有中暑。詳細的情況，得驗血、驗尿、照X光才能知道。」
恰恰當然不肯配合檢查，不但咬了醫生、還想抓爛護士的臉，嚇得眾人紛紛倒退，連診間外的貓狗飼主看了都渾身發抖。
「浣熊好可怕……」
「對啊，畢竟是野生動物吧……」
「牠真的太兇了。可能得麻醉檢查。是不是要做個全套的健康檢查比較好？」醫師拿出價目表一一詢問，但夢夢家裡有的是錢，連數字都沒細看、就拼命點頭。
「醫生，您儘管依照您的專業判斷。我只是想知道恰恰到底為何會出現反常行為。」
「好，那我們就追根究底找原因。」
最後，育嫂默默去櫃台刷卡，所有診療費、檢查費、外加醫生被咬的急診縫合手術費，總共飛了三萬元。
「沒關係啦，錢能解決的事，都是小事！恰恰的健康比較重要！」
然後，等檢驗報告一出爐，夢夢可就笑不出來了。
「牠已經有糖尿病和高血壓的早期症狀……可能是吃太多高熱量食物，運動量也太少……血液內的血清素太少了，難怪會出現躁鬱和狂暴的現象。」
「這……」夢夢好心虛，她確實只會給恰恰吃吃吃，平常運動也只是到自家公園外走個十分鐘。
「野生的浣熊啊，其實運動量很大，每天有十幾小時都在活動，翻山越嶺覓食、嬉戲、游泳和爬樹都不成問題，反觀飼養在家裡的浣熊，若沒好好運動，又亂吃亂喝，那……」醫生看到夢夢沮喪的表情，連忙換了個溫柔的語氣，「但幸好妳發現得早，這些症狀都不是很嚴重，只要改善生活習慣、少吃多動，恰恰就能恢復健康了。」
「好的……」
「不只恰恰……大小姐，妳也需要少吃、多動。」育嫂碎念完，被夢夢狠瞪一眼。
結束疲憊的一天，夢夢帶著剛退完麻醉的恰恰回家。
恰恰暈呼呼的，一路睡回家，讓夢夢體會到難得的寧靜。
「恰恰，我一直以為我把你照顧得很好……沒想到，我能為你做的，還是這麼少……」
夢夢摸著恰恰蓬鬆的毛皮，牠則虛弱地瞥了夢夢，表情可憐兮兮。
把恰恰關回籠中後，已是晚間八點多，夢夢打開電視，竟發現勇斗正在接受訪問！
「快，育嫂，把音量調到最大聲！」
這是一個收視率很高的週末晚間節目，主持人是個眼神犀利的演藝圈大姐頭，也是資深女主播，留著捲捲的短髮。
在這個節目中，一向是來賓輪流談話發表意見，算是深度談話脫口秀。
勇斗抱著沉靜優雅的母浣熊小桔，坐在主持人對面的沙發上。他把瀏海往上梳起，露出額頭，模樣俊美又充滿氣質。
「勇斗，聽說你是臺日混血兒，日前也看你帶著小桔參加偶像劇、或做些簡單的表演，今天為何會答應我們節目的談話邀約？」
「我們家小桔個性其實很害羞、容易緊張，我不想再逼牠表演了。」勇斗寵愛地揉著小桔的脖子，小桔也以信任的目光仰望勇斗。
「對，」主持人說：「我發現你家小桔是一隻『坐得住』的浣熊，你看，牠多乖，被你這樣抱著也很滿足。」
「可能是因為有個坎苛的過去吧，牠很容易沒安全感。」勇斗說：「小桔原本是一隻被丟棄在公園的流浪浣熊，被發現時已經奄奄一息。」
「那你很有愛心耶，認養牠這一路下來，應該花了不少錢吧？」
「那時，光把牠救治回來，又吃藥、又打針，還動了一堆手術，應該至少前前後後花了十幾萬……」
「哇……」主持人傻眼，「你還是一個學生，哪來這麼多錢？」
「我努力打工，只要小桔能這樣健康陪在我身邊，我再辛苦都無所謂。」
看到這裡，夢夢與育嫂已經落下眼淚，主持人也不斷拭淚。
「請別認為我們很可憐。」勇斗堅定地望著鏡頭微笑，「光是能這樣和小桔一起平靜地生活，對我來說就是最棒的禮物了。」
女主持人沉澱了一下情緒，改口問：「那你會不會認為浣熊很難養？很難照顧？」
「是的。浣熊並不適合當居家寵物。」勇斗說：「我的國籍是日本，自從七零年代的日本經典卡通『小浣熊』上映後，許多日本人都夢想著要養浣熊，養了卻發現無法管教、無力照顧、無錢奉養，就開始棄養浣熊。這些浣熊因為無處可去，出現在都會區搗亂，更干擾了日本全國的生態圈。直到今天，日本每一年都有兩萬隻浣熊被安樂死。」
「天啊，兩萬隻！每年！」女主持人哀痛地搖著頭，「那這些浣熊，真的就被這樣殺死了嗎！」
「是啊。購買一條生命很簡單，但付不起責任的人很多，害得這些浣熊被繁殖、被捕捉、被進口到臺灣和日本，隨後被丟棄、到處流浪。牠們下場多半是被捕捉、被殺死……那，這些小生命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來到這世上的呢？只是因為人類一句『可愛』、『想養』，牠們就要承受這些苦難嗎？」
沉痛的氛圍，讓主持人也久久無法言語。
勇斗眼底閃爍著淚光，「我很幸運，恰巧遇到小桔個性比較好管教，但小桔真的是特例。浣熊本來就得生活在野外才是正常，牠們真的不適合養在家裡當寵物。浣熊是很可愛，天底下很多動物都很可愛，但可愛不一定要擁有。」
主持人含淚點著頭，「對，『可愛不一定要擁有。』我們可以欣賞網路上或紀錄片中真正野生動物的模樣，那樣才是牠們最快樂、最適合、最自由的生活方式。」
電視這頭，夢夢與育嫂心情沉重。
她們明白，勇斗說的一點都沒錯。
一隻浣熊的壽命可長達二十年，一旦養了，無論生老病死，都是一輩子的承諾。
最後，電視裡的主持人問勇斗，「今後你和小桔有什麼計劃呢？」
「其實……」勇斗酸澀地露出苦笑，「我和小桔正在努力存錢，想要搬回日本，和我的爸爸一起生活。」
「真的嗎！」
「但是，這需要很多錢，臺灣認養的浣熊也不可能隨便就入境日本，需要提出疫苗證明、隔離、還有很多手續要辦。」勇斗摟著懷中的小桔，任由牠深情地親吻脖子，「我本來就只是計劃來臺灣讀書幾年就要回去了，沒想到意外領養小桔，就拖延了我回去日本的計畫。然而，我註定是要回去的。」
「勇斗，你一輩子都打算和小桔不離不棄，對嗎？」
「對。」勇斗眼神清澈地說：「沒帶著小桔，我哪裡也不去。努力籌錢回日本，這就是我們的目標。」
「勇斗，我認為你非常了不起。」主持人眼底泛著淚，語調也開始哽咽。
夢夢與育嫂則依依不捨，凝視螢幕中的勇斗。
他眼神堅定，與小桔深情相伴的身影，雖然帥氣非凡，卻也讓夢夢難過得徹夜難眠。
「我該做些什麼，才能幫助勇斗呢？直接拿錢給他，好像也很奇怪……」
光想到勇斗要回日本，也代表著，恰恰會永遠失去小桔這個同伴了。
好難過，真的好難過……
※※
渡過園遊會與校慶後，夢夢的高二下學期即將迎來終點。
「亞瑟，你大學想念什麼學校啊？我想念的是英文系！」
「我想念中文系，未來想在出版社上班！但我的國文還不夠好……暑假開始，我要開始上衝刺班了。」
聽到亞瑟與小芸這樣的對話，夢夢完全插不上話。
從小她就在爸媽的保護傘下長大，高中也就庸庸碌碌過了兩年。
若硬要她選個方向，她還是想朝演藝圈發展，也許可以念傳播相關的科系，在電視台、或電台工作也很有趣。
「夢夢，那些妳先都不要想，妳被當掉的科目太多，高三能不能畢業，還很危險喔。」在班導語重心長的激勵之下，夢夢熬夜衝刺每個科目，但奇蹟仍未發生。
「唉，算了啦。至少我這次全都及格，比上學期進步太多了。」
夢夢勉強撐在及格邊緣，原本危險的科目也都在低空飛過，每週都還是持續帶恰恰上通告的她，努力想找回生活、學業與夢想的平衡。
恰恰也慢慢開始接受「瘦身」課程，每天去公園活動三次，爬平衡木、做溜滑梯，但夢夢怕牠打擾到其他小朋友，通常是等深夜才帶恰恰外出。
「恰恰……看你這樣爬上爬下，我都累了。」
浣熊是夜行性動物，恰恰樂得很，晚上充分發揮體能，白天作亂的次數也變少了。
「好囉，既然暑假到了，我也比較有時間，我們就多接點通告，免得大家認為你神隱太久，都快忘記你了。」
夢夢發現，前陣子忙於學校活動與課業，加上偶像劇停拍，恰恰的粉絲團變得冷清許多。
「可惡，讚數都衝不起來，真討厭！」
「大小姐，比起網路上的讚數，妳還是多關心一下成績和分數吧。」育嫂仍像往常那般一針見血，但夢夢並不服氣。
「但我們恰恰明明就在健康的最高點，牠最近飲食均衡、變得更結實有活力了，既然是暑假，我多接點通告，又有什麼不對！」
夢夢這次來到某位被譽為「國師」的知名占星老師家裡，讓恰恰一起同樂作網路直播。
不料，恰恰看到食物就瘋了，不僅一個指令都沒做，還到處在餐桌上衝來衝去，弄得杯盤狼藉。
一夕之間，明星寵物瞬間成了笑柄。
「看吧，豪門大小姐養的浣熊又怎樣？真是笑死我了！」許多網友開始冷嘲熱諷，激得夢夢更加生氣。
之後，她又帶恰恰來到知名歌手的小巨蛋演唱會，在擠滿上千人的舞台前與天王歌手一起表演。
這位天王是個年約四十歲的實力派唱將，本身也很喜歡小動物，私下和恰恰排練很多次了，而偶像男星致豪先前也和這位歌手合作過，兩大被媒體譽為「男神」的帥哥，帶著夢夢與恰恰登上華麗的舞台。
夢夢穿著白紗蓬蓬裙，恰恰也一身燕尾服，在天王的舞群伴奏中準備表演幾個愉快的舞步。
「恰恰，『洗臉』、『洗澡』！『用手畫圈圈』！」
不料，明明排練了整個暑假，恰恰卻是一身華服僵立台上，不僅舞群十分尷尬，天王與致豪也瞬間傻眼。
倘若恰恰只是靜靜站著還沒事，牠竟忽然追咬天王的皮鞋，還一個飛身扯掉舞者頭上的羽毛！
「啊，危險！」就連想幫忙抓住恰恰的致豪，臉上也被劃出三道血痕！
「啊啊啊啊啊！」一連串的意外，弄得小巨蛋的群眾驚呼連連，最後，夢夢與恰恰被保全緊緊抱住，請下舞台。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空蕩蕩的休息室裡，來的只有幾個臭臉經紀人，詢問夢夢幾個冰冷又兇暴的問題。
「我們致豪可是偶像明星，他的臉、腿和全身上下都有保險，請問現在妳要怎麼賠償？」
「好好一場難得的天王演唱會，被妳家的浣熊弄成一場鬧劇，明天上媒體，他們會怎麼說？」
夢夢渾身發抖，看著忽然失控的恰恰、被套上五六根鏈條的恰恰，她六神無主。
「我們恰恰，大概是被小劇蛋粉絲尖叫的回音給嚇到了……」還是致豪夠義氣，顧不得臉上有血痕，衝來幫夢夢說情。
最後，夢夢賠償演唱單位將近一百萬。
「怎麼會這樣呢……恰恰，你為何不肯表演呢？」
夢夢感覺渾身的靈魂都被抽乾了，整個人如行屍走肉。
經過這場鬧劇，媒體大為奚落恰恰，還以「發瘋」、「失控傷人」、「讓明星毀容」等字眼形容恰恰。
從此之後，恰恰所有的通告全都被取消。
留給夢夢的，只有無盡的網友嘲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