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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來,心涼涼」自由導遊教我的泰式時間觀

2019/10/21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哈囉!最近好嗎?這陣子客人多嗎?」
「少......慢慢來,我要看好處,這是天神讓我休息。」
幾天前心血來潮,整理了之前在泰國拍的底片,想起當時的導遊阿堂,便順手拿起手機關心起他的近況,思緒也順勢回到了三個月前。

圖 / 作者 Haoting
歷經了近四小時的飛行,由機門穿過空橋進入機場建築的20秒路程,夕陽穿過與金屬條相間隔的大塊玻璃,公平地傾瀉在每位通過的旅客身上。金色的光芒、微笑著道再見的工作人員,腦子裏些微晃動的暈眩感攙和著撲鼻而至的紅地毯氣息,我一面感受著人們從「非地方」跨越至「地方」的加冕儀式,一面大口深吸一口氣──「啊!這趟旅程要開始了!」
我特別喜歡這短短的一小段路,想像著自己是洪流中縹緲的一個水分子,隱身於無數個與自己一樣的存在中,透過一條條吸管似的連通道,汩汩注入有「黃金大地」之意的航空集散地、這座旅客吞吐量位居世界排名前二十的素萬納普機場。

是他太慢還是你太快?

抵達目的地的夢幻感並沒有持續太久,護照檢查時的文化衝擊便一巴掌將我打醒。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魚貫進入紅龍區隔出的渠道,海關檢查窗口大約開了十幾個,隊伍前進的速度卻比預期的慢上許多。看著懸空的液晶顯示幕播放著各式各樣的廣告內容,面膜保養品、觀光景點、特色美食輪番沖刷人們的腦袋,在令人手足無措的等待時刻,大規模的置入性行銷成了多數人難以迴避的消遣。
隊伍的前端有機場人員協助旅客分流至各個海關檢查通道,我很「幸運」的被分到了和友人們隔壁的通道;友人們的海關是個年輕小夥子,手腳相對俐落,是所有海關中速度最快的,而我這邊是一個令人摸不著頭緒的中年大叔。
友人們個個順利入境,站在一牆之隔的另一端眼巴巴的望著我,我卻對檢查一個人要花十分鐘的海關大叔無能為力。阿堂傳來訊息,表示他一個小時前已在大廳等候,我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只能帶著滿滿的歉意回覆道:
「阿堂,實在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一個人沒過海關,也還沒拿行李。」
「慢慢來,心涼涼。」
看到訊息的一瞬間,我在心裡錯愕了一陣,嘴角向上抽動了一下,心想:「他是等我們等到心都涼了嗎?」
下一秒,手機跳出了一張照片,畫面中的中年男子相貌清臞,一雙清澈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紅潤的雙頰使人忽略歲月的痕跡,穿著一件白色的POLO衫,一手托著招呼牌、一手指著自己和頭頂上的2號出口字樣,看樣子是隨機請路人幫忙拍的。這次我真的忍不住,噗哧一聲在隊伍中笑了出來。

一份抵達泰國的見面禮

入關的過程固然使人焦躁,素未謀面的泰國朋友卻只用簡短的幾個文字就將我們從混亂的深淵中拉了出來,人說泰國人「動作慢吞吞」、「愛遲到」的性格,這回看起來似乎不完全那麼糟。進入一個國家就該入境隨俗,於是我開始試著放下臺灣人從日治時期被灌輸的時間觀念,慢慢進入泰國思維的時空裡。
「來,我要送你們一個禮物。每個來玩的人我都會送。」
「這麼好!是什麼禮物?」
「從臺灣來的話,多送一小時的青春。」
車子後方的乘客們一陣爆笑,默默地把指針倒轉了一圈,彷彿這片土地真的有什麼魔法存在。
「真是個神祕的地方。」我不禁在心裡私語道。
導遊朋友阿堂。圖 / 作者 Haoting

這輩子做不完,還有下輩子呀

阿堂的爺爺是廣東潮州人,因民國初年的混亂局勢選擇遷居泰國南方,阿堂目前則是住在曼谷的市郊。「爸媽都會說中文,我們這一輩大部分就不太講了,雖然學校會教,但是我是後來自己念起來的。」阿堂的泰式中文讓我想起唐老鴨說話的聲音,每個音都像被壓過才發出來的,語速相對緩慢,時不時自腦中翻譯思考的樣子十分可愛。
泰國人不只說話慢,做事也慢,生活中的一切以「慢」為最高指導原則。
這種緩慢的狀態,經常被西方思維認為是無效率的,在我看來卻多了種浪漫的味道。受到佛教信仰的影響,泰國人將輪迴觀念帶入了日常生活,「無我」和「無常」伴隨著人的一生,既然宇宙不變的真理是不斷的變動,無法預測未來會發生什麼,不如就做好眼前的事、過好眼前的生活。當然,這輩子的人生功課還是要好好做,如果真的那麼衰做不完的話,還有下輩子可以繼續完成。
看到這裡,大概有一堆人都覺得泰國人真是散慢,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
價值觀這種東西在本質上是中性的,每個人都有自己依靠的生存守則,然而會被人拿來評判好與壞的原因,通常是受人的行為影響。一般來說,「活在當下」的觀念其背後隱含的是專注、平靜和自如,也有人把它解讀成「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些人白天辛苦工作,晚上就把錢拿去享樂光了。這種狀況在泰國不算少見,但也不能一竿子打翻整艘船,畢竟全世界也不是只有泰國人會有這種想法。
壅塞的曼谷交通。圖 / 作者 Haoting

被交通耽誤的泰國人

頭幾日安排的行程不在曼谷市區,所以阿堂無法回家,必須在外下榻,爾後返回曼谷,節儉的阿堂便每日通勤來帶我們。有一晚去了泰式按摩,結束後一行人回到飯店已經超過十點半了,一整天下來阿堂也超時工作了幾個小時,隔天約見面的時間又比前幾天早,我擔心地詢問阿堂是否當晚也要找間旅館睡。
「我要回家。」阿堂微笑著說。
「回家需要很久嗎?」
「大概快兩個小時吧!」
「這麼久!那你要怎麼回去?」
「先走去搭地鐵,再搭船,然後坐公車。如果公車沒了,我就走路回家。」
那稀鬆平常的表情至今仍烙印在我腦海中。更不可思議的是,隔天他居然比約定時間早了半個多小時抵達,我吃早餐的椅子都沒坐熱,就見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翻閱著資料喝咖啡。
據阿堂的描述,住在曼谷周邊的人,上下班要花上約兩個小時的通勤時間是常態,如果碰上天候不佳、皇室成員出門之類的狀況,塞車的時間又會再增加一兩小時。
從捷運月台俯瞰的停車場。圖 / 作者 Haoting
造成交通效率低落的原因有很多,主要原因出在缺乏與時俱進的都市規劃。原先魚骨式的道路系統,面對人口與日俱增的情況早已不堪負荷;多數的紅綠燈秒數很長,往往一個路口就要等上100秒。另外,重視面子的泰國人很愛買車,就算不開車的人想要搭大眾運輸工具,目前數量仍然不夠,而政府為疏散車潮拼命的蓋高速公路,實質上並沒有根本解決源頭的問題。
在如此艱困的時間拔河賽裡,每天出門都是場硬仗。「這當中有多少人是身不由己?有多少人的大半心力在過程中不斷被磨損?」我一邊思考著這些問題,一邊看著阿堂喝下最後一口。
也許他品嚐的不僅僅是一杯咖啡,而是凱旋歸來的香氣。

「你呢?最近怎麼樣?」阿堂再度捎來了訊息。
「最近在想要不要找份新工作,還是要去外面流浪(玩耍)。」
文字對話到這裡,突然變成了語音訊息──
「做什麼事都好,想做就去做──最重要的是要做好事,對吧?」
在這由各式文化雜揉而成神秘國度,人們以彎而不折的柔韌姿態,面對生命中大大小小的磨難。或許,「隨心所欲、隨遇而安」背後所隱藏的不僅是自如與自持的處世之道,更是對延續本性良善、維持內心平和的一種修煉。
(文章亦刊載於換日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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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ting
Haoting
個性害羞卻喜歡交朋友的高敏感族,有點美感強迫症,偶爾來點社會觀察,著迷於異國文化。 肉體上浮淺於影像與文字的汪洋大海,精神上遊走於出世與入世的灰色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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