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從朋友那裏收購了幾部已故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的作品。
在我心裡的電影名人堂中小津絕對是屬於Kobe Bryant那個級別的導演,非常榮幸的有機會和他著名的作品「東京物語」"相處"了好幾年;在巴黎念書學電影的那幾年,從台灣帶了一小箱作為研讀用的電影VCD,其中小津的「東京物語」跟王家衛的「花樣年華」儀式性的每個星期都會看個一兩次,甚至強迫症似的,只要有大螢幕觀賞的機會,都還要進到戲院,在黑暗的空間享受著與導演無盡的對話,這是物資缺乏與生活相對簡單的條件才擁有的幸福。
拍攝影片有兩個簡單跟角度有關的規則,一個叫30度法則,另一個叫180度;拍攝人物說話時攝影機不要0度角的正對人物,至少要有30度以上的斜角拍攝;拍攝兩人對話時,攝影機的移動只會侷限在兩人之間形成的直線的其中一側,不會隨便跨到另一側,一旦跨到另一側,兩個人的臉會朝向同一方向,不會像是面對面的對話。
這兩個法則為的是創造出影像中好的空間感,不造成觀眾的混亂;有實際拍攝影片經驗的人多半不需要知道理論,一下子就能發現這個簡單的法則。
在小津的電影世界中卻以正面角度拍攝人物以及不斷跨過180度線的鏡頭而聞名;可想而知,這些鏡頭的組合對觀看者會有種各自獨立的感覺,無法形成空間感,也較難一頭栽進電影的情境之中。
我們一般在觀看動態影像時,無論它是多久以前拍攝的,心理上會以"現在進行式"的時態來觀看;觀看照片時則相反,多半是以"過去式"的時態來欣賞。
心理上,這兩個時態也給了我們對事物解讀的模式有很不一樣的感受;在現在進行式中,我們多半思考多一些,邏輯判斷多一點,相對利益得失心也會多一些;在過去式中,因為距離感,我們會感性一些,去蕪存菁,留下一些美好、有趣的事物,這也是我們觀看旅行照片時常有的滿足。
小津電影中被刻意碎裂化的鏡頭組合中,小津創造出了動態照片的影像模式,在對話交錯的鏡頭中,因為正面的鏡頭,除了劇中人物對話的內容之外,你不由自主的會去留意到角色面部的表情,動作的肌理;甚至人物離開鏡頭空間時,鏡頭留下一段時間的空景,彷彿鏡頭的主角是這個房間,而不是剛剛在這裡說話的角色;讓我們在動態的進行式中留意到"存在"這件事,像我們看照片時的心情,看到"曾經"的美好。
小津的電影主題永遠圍繞在家庭、子女、婆媳、工作、長輩這些日常之中。
「東京物語」講的是一對老夫妻從鄉下到東京拜訪他們"事業有成"的子女們,子女因為各式忙於自己的事業中,互踢皮球的,甚至請父母到旅館去住,唯一體貼父母的是在二戰戰死二兒子的太太紀子。
後來老媽媽在旅途中突然過世了,女兒甚至在喪禮結束的晚上就預約要媽媽留下來的和服。
這些劇情絕對足夠拍成一部張力十足的鄉土劇,然而小津在現在進行式與過去式中透過鏡頭與剪接找到不可思議的平衡,產出一種珍惜曾經有過的曾經,或是稱之為同理心的東西。
回歸到我們生活的日常,細碎反鎖的小事以及工作的壓力迫使我們習慣的處於思考,邏輯判斷,計較利益得失的現在進行式情境中;見到孩子無所事事,搞東搞西,心裡一把無名火就燒了起來,但他這”普攏共”的模樣可能只會陪伴我們一兩年甚至幾個月;以前跟爸爸為了家裡事業的經營有許多的過不去,事過境遷,留下的回憶多半和當時的計較都不相干了。
誠實的說,即使有這些感觸,日常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還是很難一下子就找其中的平衡,但那絕對值得我們去修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