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之詩》：十二、因為妳是

石塊崩落，據點的構造被破壞，原本的通風設計反而助長了爆炸的散播。勇者海莉潔緊抓著魔官的雙手不放，堅定的天藍色瞳孔裡面對可能同歸於盡的現況毫無畏懼。

什麼啊，人類在這一千年，也是有進步的啊。魔官在心中喃喃說道。在這數秒之中，另一邊通道的魔官意識已經回到魔官的身體之中，他能更清楚的判斷現在的狀況。

現在比起在這邊纏鬥，不如先回頭去回收魔神大人的碎片……本來會要跟他們一戰就是為了嘗試激化魔神大人的魔力而已，既然沒有用，那我也不用繼續奉陪。

魔官的身體突然劇烈的變化，海莉潔的手感感覺就像是固體變成了液態那樣抓不住，和魔神用來戰鬥的黏稠液體質感有些相似。

「嘖！」

在瀰漫的砂塵之中，海莉潔看到魔官的身型突然矮化、變形，變成某種四足動物，靈巧的穿梭在崩落的石塊中往入口的方向離開。眼見作戰沒有成功，後頭的希利烏斯馬上往前，對海莉潔伸出手。

「我們撤。」

「好！」

海莉潔撿起地上的長槍，抓住希利烏斯的手，希利烏斯用力一拉，兩人趕緊離開崩塌的地區。還帶著傷的星護，這時候往前，張開星術的護罩，擋下往旁邊四射的小石塊和細碎的砂塵。

崩塌持續了數分鐘，過了好一會兒，震動才慢慢的平息下來。在戰鬥過後，海莉潔檢視了一下隊伍裡其他人的狀態，雖然作戰不算成功，但她馬上就恢復平常的狀態，俐落的轉著長槍。

「那麼，已經無法回頭了，我們就往深處走吧，我認為瑪德琳和詩人也會往深處走。」

「既然這邊過去是軍營，那麼深處一定有其他出口。」希利烏斯認同的咕噥道。「沒錯。」海莉潔用藥膏塗抹在自己的擦傷處。「星護，我也幫妳擦吧？」

星護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海莉潔，然後快步往深處走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星護一邊這樣說一邊舉起長杖，讓回復術在自己身上展開。

「……？星護，妳怎麼了嗎？」

「沒有。」

海莉潔用詢問的表情往希利烏斯那邊看了一眼，只見希利烏斯聳聳肩，身上的鎧甲隨之作響。

「是作戰的事吧。」

「是因為沒有成功覺得可惜嗎？確實差一點就成功了，如果就這樣討伐魔將成功了，在勇者會館的功勳和獎勵肯定不會少呢。」海莉潔理解的說道，一邊前進一邊用長槍刺著周圍的牆壁與地板，確認整個據點的結構穩不穩固。

「我想、不是這個問題。」

「嗯？」

海莉潔一時半刻沒有理解，只是看著不遠處星護的背影，謹慎地跟在後頭。

＊

在另一邊，諾札和瑪德琳正在處理身上的傷口。毒針刺的不深，但光是要好好處理、敷上藥劑並包紮起來，就費了不少工夫。

「痛、痛痛……」每當一根針被拔起，諾札就發出哀嚎聲。

「姆哼。」瑪德琳每拔出諾札身上的一根毒針，也會回頭拔自己身上的針，除了悶哼以外沒有明顯的表情起伏。

「虧妳還真能忍痛啊。」

「沒辦法，過去採集素材遇到這種事情都要自己處理的嘛。」瑪德琳滿不在乎地笑著說，在受傷的區域敷上藥劑，用繃帶包紮。「比起這個，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聊聊剛剛的話題啊？」

「什麼？」諾札撐著下巴思考。「妳說我那征服五大洲女性的羅曼史嗎？」

「──我要跟海莉潔說囉。」

「好、好啦，抱歉。」諾札清清喉嚨，狼狽地倚靠著石壁。「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在我以前出獄後潦倒的時候，曾經到過魔龍大人的城堡，他收留了我一陣子，做了這把三味線給我。」

「那現在呢？」瑪德琳以悠閒的語氣問道，彷彿這些內容不是很重大的事。「現在還跟魔龍有牽扯嗎？」

「偶爾還是會去啦，聊聊天或是看看魔龍大人想買什麼食材……噢，他是個料理專家呢。」和勇者說著魔龍的事，感覺非常不思議，就好像當初在坐牢時與士兵聊天似的。但瑪德琳的目光和語氣，都沒有讓諾札感覺到自己被貼上『叛徒』或是『間諜』的標籤。

「這樣啊──好啦，我們也休息的差不多了。」瑪德琳從地上站起來，還因為傷口的疼痛有些站不穩，對諾札伸出手。「起的來嗎？」

「嗯、嗯。」諾札握住她的手，從地上站起，背好重新組裝起來的三味線。「妳要告發我嗎？」

瑪德琳露出富有玩味的笑容，笑嘻嘻的閉單眼。

「我還沒決定好呢。」瑪德琳笑道。「魔龍沒有對我們做出什麼加害的舉動，你也沒有因為跟魔龍有些關係就放鬆勇者的工作──我認為你可以信任哦，也想看看這樣的你在以後事情發展起來時會怎麼做決定。」

「謝啦。我可不想被這樣開除咧。」諾札苦笑道，以公主抱的姿勢抱起暈厥的伊莉絲。

「但是啊，這樣責任就在我身上了，如果你有什麼可疑或亂來的舉動，情急之下我可能會直接要你的小命哦。」瑪德琳甜甜地笑著。「把你的命交給我吧。」

諾札看著那嫵媚的紫色瞳孔，感覺脊椎涼了起來，不寒而慄。但至少自己不用再被拋下，他還是鬆了口氣。

「那、我們要往入口走嗎？」諾札撐著身體，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著。「還是往裡面？」

「我想……還是往裡面吧，剛剛不是有崩塌的聲音嗎？外面可能被堵住了。」瑪德琳思考道。「再考慮到可能又會遇到魔官，還是往裡面走吧，我們的狀態如果遇到魔官肯定是要全滅的。」

達成共識以後，兩人便緩慢地往深處前進。剛剛崩塌的震動能透過牆面傳來，空氣中滿是砂塵的味道，拱型的通道往深處延伸，四周安靜非常安靜，好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任何對話，只是拖著負傷的身體前進。

「那個──我說，為什麼覺得我有好好做好勇者的工作？」諾札忍不住問。

「嗯？因為你堅守了自己的立場，救了伊莉絲。」瑪德琳淡淡地笑著，是帶著欣慰的笑容。「你有把我們之前的談話好好記在心裡呢。」

「畢竟是大美人的話嘛，想忘都忘不了。」

「唉呀，嘴巴真甜，看在你奄奄一息又要抱著伊莉絲的狀況下就放過你吧。」

「原本是想打我的嗎……」

在兩人對話之際，他們來到了一處木門前，打開來後，來到一個兩層樓高的空間。這裡是一處書房，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書籍。與一般的圖書館相比，每個書架上都有鑲嵌寶石的金屬裝飾，特別顯眼。書本的保存狀況良好，讓人看不出是一千年前的古書。

在書房的中央有著數張長方形的石椅，諾札把伊莉絲給放在上頭側躺。一開始時伊莉絲還在喘氣，經過這段路程後，呼吸已經平穩許多。

瑪德琳詫異的撫摸著鑲嵌有寶石的書架，隨手挑了一本來看。

「哈、哈啾！」諾札被裏頭的霉味給弄得直打噴嚏，隨便坐了下來休息。

「小心點，這些可都是古物呢……是魔族文字啊，用法又跟現代不太一樣，只能勉強看得懂一些。」瑪德琳喃喃說道。「不過啊，這個書架比較讓人在意耶。」

「啊？」諾札揉了揉鼻子。「那個寶石看起來很值錢，感覺是我三年的伙食費了。」

「你有領勇者薪水了，不要用窮酸的樣子裝可憐嘛。」瑪德琳拿出單邊眼鏡，仔細地看著書架上鑲嵌寶石的金色金屬。「保存用的術式嗎？魔族怎麼會有這個？」

「這術式很稀有哦？魔龍大人的食材保存庫上也有。」諾札趁著這空閒時間，好好地保養三味線的音準。

「你不知道啊？寶石魔法是王族的秘傳魔法，沒有外流的哦。」瑪德琳說道。「一般人光是持有都算是刺探王族的秘密呢。」

「哦……這樣說起來，公主和伊格爾用的寶石魔法真的是從來沒有在其他地方看過。大概所謂的寶石商就是提供給王族用來施咒的寶石吧。」諾札用無所謂的語氣說道。「可能魔族會有這個是以前從人類那邊搶來的？」

「也許吧。」

這棟書房除了他們三人進來的入口以外，另外還有兩扇不知道通往何處的門，不過他們還沒開始仔細探索，其中一扇門就打開了。

打開門的是海莉潔等人，他們彼此對望，都鬆了一大口氣。

「你們沒事就好。」海莉潔微笑。

「伊莉絲，不要緊嗎？」星護蹲到伊莉絲身邊，伊莉絲睡得香甜，沒有什麼大礙。

「先關心一下英雄救美又遍體鱗傷的我好嗎？」諾札攤手說道。

「哦，你還活著。棒哦。」「謝謝平胸小補師的敷衍哦。」

在鬥嘴之虞，雙方交換了一下情報。關於魔龍手下的事，瑪德琳沒有提及，在逼出魔神碎片的方式上只說了用以命相逼的方式讓魔官收手。知道狀況後，海莉潔點了點頭，開始說明她們與魔官對峙後的情形，在離開崩塌地點後，穿過了什麼都沒有的倉庫，來到了這間書房。

「……兩邊都是有驚無險，還好你們沒事，還救到了伊莉絲。」海莉潔緊繃的雙肩放鬆了不少，繼續說道。「既然已經找到伊莉絲，我們先撤出這裡吧，順利的話說不定能跟其他勇者隊伍會合。星護，麻煩妳檢查大家的傷勢並治療。」

星護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海莉潔，然後移開視線。

「嗯。」

瑪德琳看著她們的互動，湊到希利烏斯旁邊。

「她們發生什麼了嗎？」

「……嗚。」希利烏斯沉吟一聲。「說來話長。給她們一點空間，她們會解決的。」

「嘻，那我知道了。」

瑪德琳高舉著手，示意大家注意她這邊。

「海莉潔和星護妳們先照顧一下伊莉絲吧，我們三個來找出口！」

「咦？我也可以幫忙的──」

「海莉潔看不懂魔族文字吧？」瑪德琳拍了拍海莉潔的肩膀。「交給我們吧，妳就休息一下。更何況如果魔官又出現，也必須靠妳指揮呢。」

「嗯、我知道了。」

「我還很痛耶，我想休息。」諾札攤在椅子上，接著被瑪德琳一把推下來。

「給我起來。」「是。」

「──你們那邊是不是也經歷過什麼。」希利烏斯看著順從的諾札說著。

「嘿嘿，這邊也有很多事哦。」

瑪德琳、諾札、希利烏斯分別往另一扇門、書架之中，探索這周圍的環境。而海莉潔和星護，則坐在石椅上，中間隔著睡到流口水的伊莉絲，兩人的視線各看著不同的地方，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

「那個、星護，對我的指揮有哪裡不滿嗎？可以告訴我。」海莉潔說道，看向星護的側臉。「隊伍的磨合也是很重要的，所以──」

「沒有，海莉潔的想法、作為，都是正確的。」星護用不帶感情的平穩語氣說著，緊緊握著自己的長杖，低下頭。「所以、才有點生氣。」

「呃、呃？」海莉潔難得露出有點不知所措的表情，只是雙手按在自己的膝蓋上，繼續聽著。

「我不想進行那種會讓海莉潔深入險境的作戰，彷彿達成目的就必須讓海莉潔拿命來換似的。甚至……還是讓我來執行這件事，命令我來引爆通道，太狡猾了、太過份了。」星護慢慢地說道，本來平穩的語氣變得有點急。「我是想守護星星才成為勇者，怎麼會願意親手送星星殞落？」

「星護……」

海莉潔本來想說『這是最合理的作戰』、『這是勇者的職責』等等話語，然而查覺到星護的心情後，就無法說出口了。她只想到要讓戰術成功、達成勇者的使命，但卻忽視了伙伴們的心情。現在想來，那句『隊長命令』，太沉重了。

「如果是為了打倒魔將，就算犧牲性命，我也在所不惜。這是我的想法，也是我的堅持……為了做對的事，我不會對自己的生命有一點憐惜。」海莉潔堅定地說出口。

聽到海莉潔的說法，星護的表情一沉，將長杖輕輕放在一旁，雙手交握放在腿上，有點落寞又像是在忍耐似的頷首。

「是嗎……這就是海莉潔吧。」星護小聲地說道。

「但是，星護想守護星星的這份心意，我感受到了。」海莉潔慎重的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走到星護的面前，然後單膝跪下，和坐著的星護對視著。「我答應妳，只要我們還在同一個隊伍裡的一天，我再也不會讓妳進行不想執行的作戰，我也會更重視自己的生命去設想戰術……因為妳是我的夥伴，我想重視這份心情，妳能原諒我這次的行動，認同我這個約定嗎？」

海莉潔伸出小指，微笑看著星護。

星護依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臉龐，在聽進這些話後，星護的無神淡藍色瞳孔，彷彿泛起漣漪似的些許濕潤。

「──真是的，海莉潔這麼認真的說這些，我當然會原諒的。」星護也伸出小指，勾起海莉潔的手指，兩人的拳頭互碰在一起。「約好了哦，說謊的話我就和妳一起衝前線保護妳了。」

「嗯，約好了。」海莉潔笑的很高興。「如果真的這麼做，那我會保護妳的。妳是守護星星的人，那，就讓我守護妳吧。」

兩人和解之後，其他人探索的行動也有了進展。

瑪德琳拿著一本書回到大家旁邊，書中有著這個據點的構造圖，可以看出他們離另一個出口很近。而這棟書房連接的另一個房間，在希利烏斯和諾札使勁把門撞開後，裡頭是有著水晶球和牢籠的空間，從這裡能看到整個據點各個角落的狀況。

「嗯……這裡就是魔官監視所有動靜的地方吧？有他的品味呢。」瑪德琳在書房旁邊的房間內四處檢查。

「妳跟他很熟嗎？」諾札困惑。

「你看嘛。」「噢……真的是魔官的房間啊。」

在房間內，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賭博用具，輪盤、飛鏢、石製的牌，還有從星江村偷走的撲克牌及骰子，佈滿灰塵的籌碼堆得很高。

「不過出口在哪呢……」

「姆嗯──大家？」在五人探索時，伊莉絲從石椅上睡醒了。她揉著眼睛，看著趕過來查看自己狀況的大家，有些慌張的樣子。「咦？星護姐姐……大家……都來找我了！嗚。」

安心驅使著放鬆的淚水從伊莉絲眼眶中落下，摀著臉哭了起來。

「放心吧，我們來了。不用擔心了。」海莉潔輕拍伊莉絲的肩膀，其他人也露出淡淡的微笑。除了渾身盔甲的希利烏斯看不出來有沒有笑以外。

「嗯、嗯！」

伊莉絲一邊哭一邊用力點頭。從房間的深處，傳來了振翅的聲音，一瞬間眾人還以為是蝗蟲群，但下一刻，一個小小的黑影飛撲到伊莉絲身上，海莉潔緊張地拿起長槍，定神一看才發現是一隻長臂金龜。

「啊，你也沒事啊，太好了。」伊莉絲用雙手手掌捧起那隻長臂金龜，用軟綿綿地少女臉頰蹭著，有著黑色胎記的部份稍微抽動了一下。

「甲蟲？伊莉絲的寵物嗎？」星護好奇地問。

「姆嗯，」伊莉絲搖搖頭。「是魔官送給我的……他好像，跟我的祖先認識……什麼的，我也聽不懂。」

「魔官送的──該不會待會兒會爆炸吧？或是左右翅膀，按一邊會掉錢，另一邊則會爆炸的賭博什麼的。」星護戳著長臂金龜說道。

「不不，就算是他也不會做到這種程度吧──嗯？」

長臂金龜從伊莉絲的手上飛走，飛到魔官的房間中。長臂金龜停在一處石壁上，拍著翅膀。

希利烏斯走到甲蟲停留的位置，用臉部湊上去。

「這裡有風。」

「啊，難道……是出口嗎？」

＊

外頭，現在是星點灑滿夜空的深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魔官早就先一步離開據點，來到了森林之中。

「要逃跑嗎……還是先除後患呢……」

化為人形的魔官倚靠著樹幹喃喃說著，手上拿著的是如膠質的魔神靈魂碎片。

「魔神大人……就算這樣說，您也不會回答嗎？您的智識在哪裡呢？怎麼辦……但灰心喪志也沒有用，先躲起來東山再起，準備好下一場賭局，慢慢收集碎片才是正確的。」

魔官對自己自言自語著，在月夜下嘆息。

在這時，一個聲音從某處傳來。

「真狼狽啊，魔官。」那是戲謔的女性嗓音。

魔官起初驚訝的跳起，做好隨時能夠開戰的準備，但當抬頭看到一隻大的不尋常的褐色貓頭鷹後，做出鳥類一般不會做出的怪異開翅動作，他便不滿地發出嘖嘖聲。

「是妳啊，魔鍊。妳不是被人類抓起來了嗎？」

「呵，肉體被抓也擋不住我的精神呢。」貓頭鷹歪著頭，鳥喙沒有開合，聲音是直接在魔官腦中響起，在月夜下，動作怪異的貓頭鷹顯得無比滲人。「你很苦惱怎麼做的話，要不要我教你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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