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之後 致我最捨不得的你們

人生第一次因道別而落淚是在香港機場。

今天是離開的日子，跟熟悉的一切說再見並不難，難的是和過去說再見，以及那些捨棄不了的種種。你有過一種感覺嗎？一種想忘記卻又怕某一天突然想不起來的那種感覺。

感受說多了變 cliché，不說又怕沒人了解你的言不由衷。

Ｊ是我認識的朋友中自尊心最高的一人，比 Green Monster 還高，也比我的還高。我很喜歡Ｊ做事的態度，非常認真，有時幾近強迫症的那種。在這個社會上，過度自我要求的人多少會活得比較辛苦，但他們往往能夠創造更多的價值。我很喜歡Ｊ的認真，包含他的完美主義，可能是因為知道自己是個沒有自律心的人，我行我素又不喜歡要求自己。會這樣也很正常，畢竟人總是被自己所缺乏的特質吸引。

我跟Ｊ屬於同一種人，所以我懂他想講卻表達不出來的情感。我們當了一年的室友，離開前幾天，房間裡那種喧囂的沈默，我懂他未說出口的道別，那些字句透過空氣一字一句的傳到我的心裡，我懂。

Ｓ是個個性跟我相反的人，不怎麼愛面子也毫無情感表達障礙，算是目前最懂我的人之一。雖然Ｓ一天到晚說要減肥，一天到晚攻擊我的弱點講一堆幹話，我依然欣賞Ｓ那一顆極度感性的腦袋，一雙眼睛看出去好像萬物都有故事，能理解每個人的難處，能看得見缺乏感性的我看不見的。

Ｓ懂我的崩潰，當想法不受控時我就會去找Ｓ，當情緒壓得我呼吸困難時也會去找Ｓ，因為我覺得Ｓ都會懂，現在回頭看看我們當初的對話紀錄，只覺得有Ｓ我真的很幸運，這大概也是大二暑假去北京眾多鳥事中唯一的收穫。

我的生命裡還有另一個Ｊ，他是名符其實的小女孩，姑且稱他為小女孩Ｊ，小女孩Ｊ喜歡依賴別人，而且超級膽小。我跟小女孩Ｊ認識滿久的，有時候他的膽小會讓我忍不住翻白眼，也會對他沒有底線的忍耐力瞠目結舌。

我最常對小女孩Ｊ說的話大概不外乎這幾句。

「你這樣不行，在現在這個世界，人太好都會被欺負。」

「欸所以你到底什後要交男朋友？」

「你一句曖昧的話都沒說，這樣叫有追？」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說自己很胖了？你就面對現實去量體重啊。」

而小女孩Ｊ對我最常講的話不外乎這幾句。

「你真的很誇張。」

「所以你跟你爸媽說了沒？」

「我很想你。」

「你真的很會吸引怪人。」

小女孩Ｊ與我的日常對話，很平常也很無腦。但沒有他我真的不行。

最後是Ｐ，那個我很愛的人。因為太喜歡，所以Ｐ是我唯一的弱點。我不怕高、不怕蟑螂、不怕黑、不怕寂寞、不怕新環境、不怕水、不怕別人的眼光，但我怕失去在乎的人。

有人說，人的一生會碰到三種人：你不愛卻愛你的人、你愛卻不愛你的人、相愛卻成為彼此遺憾的人。我不知道Ｐ屬於第二種還是第三種，如果是第二種我可能根本不用花時間去嘗試遺忘。曾經我以為我們很像，如果我想揣測Ｐ的心思我只要知道我的想法就好了，畢竟我們對事情的想法那麼雷同，好像不用說太多話就可以保有我們之間的默契。然而之後，我知道我錯的可笑，才明白我們其實根本不像，Ｐ總用心在思考，我總用腦袋在思考，我們唯二重疊的地方只有不善表達和高高的自尊心而已。

其實我只想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登機門旁邊站了快一小時，透過落地窗呆呆地望著偌大的香港機場，一手握著最喜歡的卡布奇諾一手緊緊握著發燙的手機，訊息明明都打好了卻沒有傳出去的勇氣，千言萬語最後成了幾句無關緊要的客套。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回臺北的飛機上，我會聽著根本不是我平常會聽的歌，忍受喉嚨裡苦澀的味道和發熱的眼眶。

我想不管過了多久，我依然會愛著這些人。即使一個人到再遠的地方，獨自經歷的再多。這些生命中的影子只會隨著時間拉長而變淡，但我知道他們仍舊在那裡，宛如空氣中若有似無的味道。

而我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2018.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