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孤獨死〉

　　退伍後，大合就到台北工作。住在某舊大樓地下室隔出來的套房，屋內單人床、書桌、衣櫃一擺，空間就所剩無幾，還充滿著潮濕的霉味。但即使居住環境一點都不舒適，大合還是常常待在家，除了因為工時長，回到家就累到不想出門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覺得台北到哪裡都要花錢——他唯一的休閒娛樂，是在網路上看盜版電影。

　　買了便利商店的難吃咖哩飯當晚餐，打開電腦。找到一部品質粗糙的日本鬼片。從頭到尾、幾乎每個橋段，都廢到讓大合想笑；但有一幕卻讓大合渾身發毛：劇中的主角正在看一卷沒有標題的錄影帶。錄影畫面上，一個帶著日本藝妓面具的肥肚中年大叔，在氣氛詭異的和室，對著古樸的銅鏡端詳自己的模樣。

他慢慢摘下面具，首先露出的是他的眼睛——或者更精確地說，是兩個黑色的窟窿，沒有眼球。大叔咧開嘴，發出奸詐女人般的高頻的笑聲。鏡頭往前拉近他的兩個窟窿，畫面延伸——是大叔詭異的笑，再延伸——又是詭異的笑，再延伸——還是詭異的笑——正當宅男覺得受不了的時候，他看見延伸進去的畫面，不再是詭異的笑，而是他的朋友，曾經的朋友阿丹。

　　阿丹嘴巴動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大合重播好幾次，才終於聽懂，他說的是：「大合，都是你害的⋯⋯」大合狂冒冷汗，猛然想起，今天是他們從泰國畢旅回來，阿丹失蹤的那天。

　　阿丹是個有趣的人。他生性懶散，不修邊幅；但如果你仔細看，會發現他有一張蠻好看的臉。他喜歡電影、漫畫，只要是他看過的故事，他不只對角色、劇情如數家珍，還能隨時能發表千字以上的評論。不過，他的性格乖張，講話又直接，時常得罪同學。

　　本來，大合跟他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直到大合交了女朋友，女友不喜歡大合整天跟阿丹混在一起，討論電影、漫畫(對未來沒有幫助)，於是大合逐漸疏遠阿丹，不再往來。

　　大四的時候，班代懷疑阿丹偷走大家繳齊的畢旅費，雖然沒有明顯證據，但是唯一可能偷走旅費的只有阿丹：那個時間點，教室裡只有他，而且全班又只有他沒有去畢業旅行。

　　大合記得，當全班都指責阿丹的時候，阿丹看向大合，那眼神好像是在說：「幫我講點話」但大合沒有，反而瞪著他，滿腦子都想著：為什麼要偷走我的錢？阿丹的眼神充滿憤恨，他離開教室，不理會眾人要他解釋清楚的聲浪。

　　隔天，班代發現他的書包裡被放了一個信封袋，裡頭有所有人的旅費，還有一張阿丹寫的字條「錢真的不是我偷的」。班代把紙條揉一揉丟進了垃圾桶，錢都齊了，誰偷的，或誰有偷沒偷，根本就不重要。

　　沒有人注意到，那天阿丹缺席了從來沒缺席過的課。當他們從泰國回來，得知阿丹失蹤消息的同時，班代在自己的另一個背包裡，發現大家第一次繳的旅費⋯⋯。

　　失蹤的阿丹，怎麼會出現在電影裡，還跟自己講話？大合全身發毛、不知所措，想要找人來陪他，卻不知道該找誰──和女朋友分手以後，他才發覺自己沒朋友。

　　大合打開搜尋引擎想找這部電影的資訊，卻怎麼找也找不到。於是他進入常逛的電影論壇，詢問是否有人看過這部電影。不到一分鐘，便有署名D的網友出現，表示自己有看過。

　　大合留言：「四十四分的地方，大叔照鏡子那邊，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對著觀眾說話的男人？」

　　網友Ｄ：「大叔沒有對鏡子講話吧？」

　　大合：「不是大叔，是大叔的眼睛裡面。」

　　網友Ｄ：「大叔的眼睛裡面哪有什麼，白痴，你是看到鬼吧！（笑死）」

　　大合對網友突如其來的羞辱感到不滿：「你才白痴，可悲的酸民，沒朋友只會在網路上亂嗆人。」

　　網友Ｄ：「我是沒朋友啊，怎麼樣？」

　　大合爆氣：「可悲可悲可悲可悲可悲可悲可悲可悲可悲可悲可悲可悲可悲⋯⋯」

　　網友Ｄ：「（大笑）你知道你也很可悲嗎？本來你還有機會跟我當朋友的⋯⋯」

　　大合看到這個留言頓覺寒毛直豎，但接下來，網友Ｄ的留言更是讓他頭皮發麻，直接拔掉網路線，螢幕暗掉前的最後一個訊息，網友Ｄ說：「你想看看我長什麼樣子嗎？」

　　在按掉的電腦螢幕前，大合看見驚魂未定的自己，雙頰凹陷，眼袋極深，三分像人，七分像⋯⋯螢幕突然亮起，網友Ｄ分享了一段影片給他：畫面裡的阿丹不斷重複著「都是你害的。」而大合感覺一雙隱形的手掐著他的喉嚨，他的意識逐漸模糊⋯⋯

　　幾天過的社會新聞：北漂青年「孤獨死」屍體飄惡臭才被鄰居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