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主傳說:上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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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王朝境內,首都-洛陽,長興二年(約公元九三一年),春。
百般聊賴的耶律劭身著漢服,與父親耶律倍、母親高美人相協而坐,坐在大唐王朝皇帝-李嗣源,與一堆耶律劭記都記不住的大臣,還有穿金戴銀的王親國戚身邊,一同欣賞著皇帝特別安排的戲曲,父親在皇帝的盛情邀請之下,帶著他出席皇城之內的賞戲大會。
耶律劭支手撐額,睡眼半睜的看著台上一堆男人,濃妝豔抹臉上五顏六色的,身上穿戴著彩緞戲袍,嘴裡唱得不曉得是什麼的咿哦之句,在耶律劭的心裡,根本就是狗屁不通、不倫不類!還男人反串女人扮相呢!瞧“他”蓮步輕移,嫵媚眼光流轉,暗送秋波,多噁心啊!
「喂…喂…你擋到我了!低頭!拜託!」一道稚嫩的小孩聲音,在耶律劭的背後輕聲響起,其它的大人們專注於台上伶人精彩表演,連一旁的侍衛們也看得目不轉睛,無暇分心注意到這不速嬌客,一直心不在焉的耶律劭回頭張望著,發現身後的布幕之外,有一只烏黑圓溜的小眼睛,由布幕的縫隙裡注視著他。
耶律劭扯動著一邊嘴角,表情訝異有些不知所以的迷惘著,耶律劭看著那只骨碌碌的靈活眼眸,那眼眸的主人,不客氣的命令著他:「對!就是你!你擋到我了!勞駕,挪移旁邊點兒!」耶律劭張望著身旁的大人們,趁著他們不注意,悄然從座位上起身,行跡鬼祟地退至身後的布幕前:「這樣呢?好點嗎?」
那藏首藏尾只露一眼的不速嬌客,輕聲溢散著笑語,像串銀鈴般清脆作響:「好多了!喂~你很奇怪耶!哪有人對著眼睛講話的啊?呵呵~」因為你只露一只眼睛出來啊!我不盯著眼睛講話,要盯著啥玩意兒回話?耶律劭眉頭輕皺,有些不平惱怒的答腔:「你只有眼睛啊!」
「噓!小點聲!讓人知道我就完蛋了!」布幕之外的詠荷緊張地要求那名少年噤聲,她趁著姨娘專注聽戲正入迷之際,偷偷溜到看戲角度最好的布幕之後,深怕自已偷雞摸狗的行為,被旁人活逮;她與仁贊哥哥還有姨娘,被安排坐在場邊,正巧對著一票奏樂的樂師們,她看個屁啊!只好為自已找條出路。
耶律劭來中原這麼久,第一次與年紀相仿的孩童交談,他無奈地抿抿自已的嘴唇,席地而坐與他攀談:「你愛看啊?把位子給你啊!」耶律劭率性自然的坐在那只眼睛旁邊,他寧願躲在家裡冶金刻銅,也不想在這裡看那堆不男不女的人唱大戲。
「這麼好?那真是感謝你啦!你真是個好人耶!以前沒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啊?」那只眼睛斜過視線,凝視著悶悶不樂的耶律劭,耶律劭只是手指玩弄著自已的家徽項鍊,低頭垂肩吶吶的回答:「耶律劭」「我是紀詠荷…幸會幸會哦!」詠荷看著那名少年消極無奈的模樣,不明白他的名字對他來講,就有這麼沉重負擔嗎?小小年紀的詠荷不解。
突然之間那只骨碌碌的眼眸上頭,倏地出現另一只圓滾滾的大眼睛,依然鬼祟藏匿的由布幕縫隙中望著他,耶律劭嚇得倒抽一口涼氣,怎麼還有人的眼睛是長直的啊?中原真是一堆異人奇士啊!「詠荷!好妳個小丫頭!居然跑來這裡!」第二只眼睛莫約高第一只眼睛一個頭左右的高度,聽聲音來辨別,這是兩個人不同的眼睛。
「仁贊哥哥!怎麼給你找著了?呵呵~姨娘沒起疑吧?」詠荷頭也不回的,對著站在她身後的孟仁贊問話,可能是好奇心人皆有之,也許就是人與生俱來的偷窺慾作祟,那仁贊也自然而然的學著詠荷,就往布幕的縫隙附眼過去,盡情窺視探索著布幕之中的一切。
「噓!妳少烏鴉嘴,給我娘逮到我,我就死定了!」孟仁贊光是聽見他娘的名諱,就足以讓他嚇掉一身冷汗,差點沒應聲軟腿曲膝下跪,他娘對於他的嚴格管教求好心切,對於詠荷的縱容偏心,孟仁贊自已是再清楚不過了!詠荷這小麻煩精屢次惹出禍端,都是他單獨承受責罰,這該死的小妮子,沒一次幫他求情的。
「呵呵~」耶律劭看著兩個小孩鬥嘴,不禁莞爾一笑,想他不過十三歲的年紀,正是胡鬧亂搗蛋的時期,他卻像個未老先衰的小大人,成天不是唸書便是習武,把自已封閉在偌大的府邸裡,唯一的消遣娛樂就是冶金雕銅,連個同齡的玩伴也沒有。
「你樂什麼?仁贊哥哥他娘真的很可怕耶!打仁贊哥哥可狠了!呵呵~不過姨娘從來不責打我,對我可好著呢!嗯…一定是仁贊哥哥太壞了!」下方的眼睛很不客氣的數落著上方的眼睛。
「是妳身為女孩兒的特權!我娘說女孩不需要肩負重任,保家衛國,妳只要念書識字,就很了不起了!古語有云:女子無才便是德,還我壞咧!妳僥倖呀!」上方的眼睛毫不手軟的還擊,深怕自已的品性修養受到莫名的抹黑污衊。
「無才你個頭!說到念書,我不會輸給你!」詠荷一張櫻紅的小嘴撅得半天高,蹙緊著自已兩道蛾眉,挾怨報復地用力蹬著孟仁贊的腳板。
仁贊被詠荷這麼突然的猛然一踩,旋即痛得低聲叫疼:「哎唷!妳又動手!妳保證不會再打我的,每次都是妳打我,我不能還手…很吃虧耶!」
原本站在一旁雙手環胸待命的述烈,耳聰目敏的聽見這一聲叫喊,他蓄勢待發地拔出腰際的配刀,轉身大跨步衝至少主身邊,嘟嚷著仁贊與詠荷都不懂的語言,鋒利的刀尖指著那只眼睛。
在場所有人看著述烈冷不防的拔刀,都嚇壞了!現場是一片雞飛狗跳,兵荒馬亂。
嬪妃與官夫人們發出驚恐的尖叫,近身侍衛副官誤會述烈意圖行刺皇帝,連忙提高音量大喊:「護駕!保護皇上!護駕!」所有的禁衛軍士兵聞風而至,一窩蜂衝到述烈身旁,團團包圍住手捉大刀的述烈,布幕裡站滿著人,禁衛軍統領與勇士們,已經機警的保護皇帝跟親王們先行離開。
他們見述烈死盯著縫隙之中的兩顆眼睛不放,嘴裡不停的叫囂著,頓時明白述烈的作為,暫時不對著述烈發動攻擊。
「誤會…誤會!」耶律劭臉色丕變站直自已的身子,對著所有的士兵解釋,那兩只眼睛的主人,被述烈的刀尖嚇傻著,呆若木雞動也不敢動。
耶律劭轉頭望著自已的貼身侍衛述烈,用著契丹話命令他:「述烈,把刀收起來,你嚇到人了!」述烈聽聞少主的交待,不作二想馬上聽令將自已的配刀歸鞘,一票劍拔弩張的士兵們,才跟著和緩他們緊繃的情緒。
述烈大手一伸撕開布幕,兩條嬌小的身影應聲跌進布幕之中,跌進所有人的眼簾之中:「哎呀!」
兩名孩子跌進帷帳裡,孟仁贊跌個五體投地,底下還有詠荷當不甘願的墊背,他連忙爬起身子,對著現場的士兵們陪笑:「我不是刺客哦!我是孟仁贊!我爹是西川節度使-孟知祥!」小小年紀的仁贊裝出趾高氣揚的氣勢,試圖恫赫在場的士兵,不讓他們輕舉妄動,他撫順自已紊亂的袍尾,另一手趕緊把跌得狗吃屎的詠荷拉起身,免得她丟人現眼。
「仁贊?你怎麼會在這裡?」長公主李瓊華抦退禁衛軍士兵,吆喝著他們把武器收起來,免得嚇壞小孩。
「大娘!」機靈的仁贊眼看自已的救兵來了,連忙站到李瓊華身邊,托著她的手好不親暱,裂開了嘴拚命笑,就怕人家不知道長公主是自已的娘親,雖然不是生他的那位。
「劭兒,怎麼了?這麼大陣仗?」高美人好不容易擠入人群之中,看著愣怔在一旁的耶律劭,她拖著淡粉色的長袍尾,蓮步輕移徐行至耶律劭的身邊,一雙纖纖玉手放在耶律劭的肩膀上,試圖安撫著耶律劭的情緒。
她溫馴謙卑的對著李瓊華微微欠身行禮:「妾身高玉緒,拜見長公主」玉緒的聲調猶如黃鶯出谷,令現場所有男性如沐春風,內心好生舒爽,消弭現場大半的肅殺氣氛。
「免禮!不必這麼客氣,高美人」雍容華貴的李瓊華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還禮,她當然知道這名風姿綽約的婦人是誰,當日歡迎的酒宴上,她的舉止嫻雅風韻脫俗,讓長公主李瓊華印象深刻。
「小孩在玩呢!大驚小怪的,壞了大家看戲的興致!退下!」長公主李瓊華蛾眉微蹙的輕輕拂袖,撤退掉所有士兵,圍帳之中,頓時只剩下三個小孩,兩個女人,還有耶律劭的貼身侍衛-述烈與涅里。
其它的親王、嬪妃、大臣們,包含皇帝都跑得不見人影,一片此起彼落的“護駕”聲中,不曉得迴避撒退到哪邊去了。
耶律劭目不轉睛地看著跌進布幕之中的仁贊與詠荷,他本來以為詠荷是男孩,沒想到中原也有不唯唯諾諾的女孩兒,像契丹女子那般的好膽識,為了想看戲,居然膽敢擅闖皇帝待賓的特設布帷。
明眸皓齒的詠荷,看著耶律劭不稍加掩飾的打量著自已,不客氣的轉瞬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回自已無禮的視線。
知道自已有違禮節的耶律劭,馬上收斂自已的目光,卻在心底加深著對詠荷的欣賞。
「仁贊,大娘為你介紹,這一位是東丹國來的王子-耶律劭,他恰巧跟你同年,你們可以一起玩,彼此作伴啊!」長公主替仁贊引薦這位兩個多月前才駕臨的嬌客。
知書達禮的孟仁贊,立即打躬作揖行禮:「拜見王子殿下,在下孟仁贊」
「免禮,叫我耶律劭就好」什麼王子不王子的?耶律劭自從離開東丹國的那天起,他就沒把自已當成是王子。
「我說詠荷妳個麻煩精,又給你仁贊哥哥添麻煩啦?」長公主李瓊華語氣中帶著一絲寵膩,看著眼前的小女娃詠荷,紀詠荷是翰林學士-紀家石的獨生女,因為詠荷的奶奶是仁贊娘親的奶娘,詠荷經常地往孟府打擾作客,一住下來就是十天半個月。
她惹麻煩的能耐,長公主李瓊華略有所聞,對著這個可愛伶俐的小女孩,一點也不陌生。
一堆人公主來、王子去的相互行禮問安,只有小小年紀的平民詠荷,坦蕩自然的不打招呼也不下跪的,就這麼直挺挺的杵著,絲毫不怕被杖責打罵:「才沒有呢!詠荷只是想看戲嘛!」詠荷含嗔帶怒地跺著小腳反駁,腳踝上載著一串銀鈴,發出清脆作響的細擊聲。
耶律劭這麼仔細一看,才發現詠荷連鞋也沒穿,在皇城宮闈之內,也是光著腳丫跑來跑去,行徑雖然囂張怪異,卻覺得她不造作矯柔,耶律劭打心底欣賞這個小女娃。
「好了好了!現在戲也沒得看了!你們三個小孩在花園裡玩耍吧!高美人,我們進屋吧!讓小孩們培養一下感情,呵呵~」長公主李瓊華熱情地牽引著玉緒,引領著她進入金碧輝煌的酒宴大廳,接著飲酒聊天賞樂,請求玉緒再為她說一些關外的奇聞與風光。
布幕之中,只剩下三個小孩面面相覷,還有敬忠職守的述烈與涅里,仍然一臉冷酷的望著在場三個人,他們一左一右的站在少主身旁,保護著耶律劭寸步不離。
「門神啊?站著不會動耶!」詠荷眨眨自已如小扇般的長睫毛,望著沉默高壯的述烈與涅里。
「他們是我的貼身侍衛,聽不懂中原話的」耶律劭偏著腦袋凝視詠荷,好奇著頑皮直率的詠荷,還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不懂中原話?一句都不懂?真的嗎?」身高都還不及述烈腰際的詠荷雙手扠腰,像只煮滾著開水的小茶壺沸騰著,血液中調皮不怕死的因子又在跳動:「你啊~人大笨狗大呆,包子大韭菜多!」
虎背熊腰的述烈與涅里,始終面無表情的雙手環胸,聽不懂詠荷在說什麼,但看詠荷的表情,他們知道這小女娃在奚落嘲笑他們,述烈跟涅里根本不放在眼裡,不想與一個小女孩計較,他們是耶律倍賜給耶律劭的奴隸,主子沒下命令,他們就是冷冷地瞅著。
「呵呵…」耶律劭搖著頭無奈的輕笑兩聲,這小妮子真是異於常人,奴才聽不懂中原話,身為主子的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他被詠荷的淘氣逗樂不已,想她若是出生在契丹,必定是個善騎能射,長大後領兵帶將的女中豪傑。
詠荷被打斷看戲,還被什麼叫述烈的怪異傢伙弄得出盡糗態,差點被當成刺客給亂戟殺死,這麼拐彎抹角地當面罵他一句,心裡頭的氣焰著實消減不少,她轉瞬望著一旁的耶律劭,發現耶律劭的脾氣與修為倒是挺不錯,她這麼樣消遣他的貼身侍衛,耶律劭似乎也不介意。
她巧笑倩兮的伸出手,想拉耶律劭主動示好,站在左邊的涅里,眉頭一皺突然拔刀,以迅雷不即掩耳的速度,指著詠荷的額頭,示意詠荷不得上前冒犯,那刀尖再差半吋,就會劃傷詠荷,可惜了她那張絕美精緻的臉蛋。
「退下!」勃然大怒的耶律劭轉過頭去,用著流利的契丹話喝叱涅里,一個年幼的小女孩能對他造成什麼傷害?涅里大驚小怪了。
「詠荷,小心!」仁贊又被詠荷的莽撞嚇出一身冷汗,連忙出言阻止詠荷擅動,刀劍可是不長眼的,更何況詠荷剛才明擺著嘲弄人家,他們雖聽不出語中寓意,但光瞧詠荷的跋扈神情,也能推敲出她言行不敬。
「怎麼你的守衛,都這麼喜歡拔刀啊?怪嚇人的!」被刀光劍影嚇傻的詠荷強做鎮定,一個述烈提刀指著她眼睛,一個涅里拿刀抵著她額頭,她今天…真是夠了!她可不是市場肉攤上,秤斤論兩賣的豬肉。
「他們是怕有人會傷害我,他們習慣了」身懷絕頂武功的涅里與述烈,是這個皇城之內,除了皇帝的人手以外,唯二攜帶武器的侍衛,因為他們堅持不褪下武器,為了擔心述烈與涅里對皇帝不利,禁衛軍統領特地加派人馬,就為了監視述烈與涅里。
「笨蛋!」初生之犢不畏虎的詠荷,故意挽著耶律劭的手臂,試圖激怒那兩塊大木頭,她對著述烈與涅里吐吐舌頭,拉著茫然的耶律劭就往荷花池邊跑,後頭跟著額前鬢邊都是汗的仁贊,一邊跑一邊回頭,不停張望耶律劭的貼身侍衛,深怕亦步亦趨的他們,趁著仁贊不注意,從背後對著他拔刀兼補刀。
「你看!這些這是荷葉!現在季節不對,再過幾個月荷花就開了,很漂亮的!我的名字詠荷,就是這麼來的!文人雅士們,都說荷花是水中芙蓉哦!」詠荷拉著耶律劭坐在荷花池邊,一雙乾淨白皙的小腳,輕輕撥動著水面,激起些許漣漪,洛陽的春季乍暖還涼,夜風裡帶著一絲寒意。
「我…沒看過荷花」耶律劭看著盈盈笑意的詠荷,不知為何,詠荷讓他回想起他留在東丹的愛駒-千里,千里是匹純白色澤的小牝馬,性格溫馴帶點執拗,偶爾牠耍起脾氣來,連一手養大牠的主子-耶律劭也不能騎乘,耶律劭常常得好聲好氣地哄騙著牠,仔細地替牠刷洗梳毛,再精心削過馬蹄之後,牠才肯配合。
「可惜了…美翻了!真是的…」詠荷一臉惋惜的為耶律劭感到失落。
夏天出生的她,樣子絕美身骨輕盈,她爹希望詠荷能像水中花那般安逸嫻靜,所以為她取名-詠荷,看來是失敗、徹底的失敗,紀家石打錯如意算盤,成天往外跑的詠荷,像男孩似的好動活潑,跟“嫻靜”扯不上邊際,連一點掛勾也沒有,完全不給她爹面子,浪費她爹一番好意與苦心。
坐在詠荷身旁的仁贊,都還來不及開口閒聊,就被李守清的一聲怒吼給嚇得立正站好。
「仁贊!我聽瓊華姐姐說了!你…」李守清是仁贊的生母,平時對於仁贊的管教十分嚴格,若仁贊有任何不規矩或悖理背德,李守清絕不輕易寬待,無論半夜清晨,都會叫醒他來責罰。
李守清看見現場有仁贊的玩伴,替年幼的仁贊留面子,她按捺著暴怒的情緒,對著仁贊微微招手:「仁贊,娘有事跟你說,你來一下…」李守清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如果那稱得上是“笑”的話。
「娘…」仁贊垮下一張俊俏清秀的臉龐,他知道自已又要倒大楣了。
「待會兒見哦…如果我還活著的話…」頹喪的仁贊對著耶律劭與詠荷揮揮手道別,頗有壯士斷腕慷慨就義的決心,舉步維艱地往自已娘親方向走過去,兩人並肩相協離去。
不過才十步的距離,李守清指尖緊掐仁贊的耳朵,對著仁贊低聲責罵:「我說你啊…」李守清不客氣的就是一陣嘮叨。
仁贊墊高著腳尖,連忙討饒:「娘…好痛!痛、痛…」
嬌小的詠荷望著他們的背影,忍俊不住發噱:「呵呵~仁贊哥哥又要被念上一個時辰了!」
詠荷太了解自已的姨娘,她跟仁贊捅了這麼大個簍子,連賞戲大會都給他們打斷了,弄得皇帝的待賓帳帷裡,一堆親王、大臣們抱頭鼠竄糗態百出,姨娘不會輕易放過仁贊哥哥的,待會兒姨娘罵夠了、氣消了,才會來找她,帶她回家。
「真好啊…娘親管教他…」耶律劭看著兩人遠去,在黑夜之中的背影漸淡,忍不住透露著心底的羨慕與感嘆。
「你不是也有娘嗎?剛才那個很漂亮的高美人?」詠荷愣愣的回過頭張望著耶律劭,不明白他這個有娘的人,喊什麼“無娘”之苦。
「不一樣的…」玉緒疼愛耶律劭已經到達溺愛的程度,不曾打罵管教過他,說起話來也是輕聲細語,全因耶律劭的奶奶-述律平,從小給予耶律劭高壓式的英才教育,寄予重責厚望,逼迫著小小年紀的耶律劭,不但要學契丹語言文字,還要額外學習回鶻話. 
他爹逼著他接著漢族文化的洗禮,今年十三歲的耶律劭,已經會說讀寫三種語言,駕馭良駒放牧狩獵都在行,自小遍覽群書,鑽研儒家思想,還會冶金鑄鐵略懂醫術,就差不會生孩子了。
玉緒便是心疼耶律劭成為可憐的小小夾心餅,父王與皇太后都以自已想要的方式去教育他,耶律倍因為傾慕淵遠流長的中原文化,連東丹國境內,都是仿效漢族實行官隸制,推廣穿漢服、說漢話,而皇太后-述律平與喜愛中原文化的長子持相反意見,對著耶律劭灌輸契丹人的傳統與觀念。
每個人都忙著教育他、要求他、培育他,卻沒有人疼愛他,所以玉緒竭盡所能的,彌補耶律劭。
「有什麼好不一樣的?娘就是娘,還會變嗎?疼不疼你…都是你娘!我一出生就沒有娘,我娘還是因為生我才過世的呢!你娘親長得漂亮又溫柔,還嫌!身在福中不知福,小心給雷劈哦!」今年十一歲的詠荷,說著滔滔大理責罵著仍不知足的耶律劭,詠荷連娘親的臉都沒見過,她也沒成日自怨自艾還是痛哭流涕啊!
略為惱怒的詠荷皺著眉頭,伸出她白皙纖弱的小手,輕拍著耶律劭的手背,提醒他少在那緣木求魚,好好珍惜擁有的才是實際,身後的“門神”其中一尊,急得想拔刀,耶律劭頭也不回地警告著他:「述烈,你緊張什麼?太衝動了!」
述烈收回自已邁開的腳步,緩緩將刀歸鞘,學著沉著內斂的涅里,雙手環胸不語。
詠荷回首凝視述烈,她不屑地挑高一邊蛾眉:「你真的很大驚小怪耶!你是不是時時刻刻,都盯著你家主子不放啊?他上茅房、洗澡你看不看?」耶律劭一聽到詠荷這麼口沒遮攬的,自已羞紅著臉頰,這種難登大雅之堂的私密事情,詠荷講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詠荷坐在荷花池邊,一雙明亮清徹如水的眼眸,就這麼瞅著述烈不放,述烈不曉得是哪根筋兒不對,跟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娃不甘示弱,直勾勾地回應她的目光,兩方對峙,無人顯露懼色。
詠荷心念一轉,拉開盤坐的耶律劭胸前雙臂,對著耶律劭投懷送抱,一屁股坐進耶律劭的懷中,驕傲地揚起自已的尖俏下巴,一臉“你能耐我何的表情”望著述烈. 
「詠荷…」耶律劭長這麼大,沒這麼親近過除了娘親以外的女子,身為女孩子家的詠荷不害羞,反而是耶律劭整個臉頰像熟透的蕃茄。
「不喜歡啊?」詠荷雙手圈著耶律劭的脖子,年紀尚小的她,根本沒有所謂的性別之分,也不懂男女授受不親,只因為奶奶都是用擁抱她來表示疼愛,詠荷就依樣畫葫蘆的摟抱耶律劭,除了想激怒述烈之外,詠荷也覺得耶律劭是個不錯的人,以後能成為玩得來的朋友。
「不是…」耶律劭的臉頰滾燙著,他覺得自已的臉能烤熟全羊了,述烈與涅里瞪大著如銅鈴般的眼睛,望著恣意妄為的詠荷,對著他們家少主自動獻身,耶律劭雖然是不折不扣的契丹人,但他接受的是中原教育,耶律劭覺得他應該對詠荷負責。
耶律劭解下脖子項鍊,怯生生的幫詠荷戴上:「這個是我做的,送妳!以後…述烈跟涅里,絕對不敢對著妳拔刀」不只是述烈與涅里,契丹帝國與契丹友邦境內,再也無人敢擅動她紀詠荷了,因為只有皇族成員,才有資格配戴耶律氏家徽,述烈與涅里伺候少主八年,連個姓氏也沒有。
「哦?是哦!謝謝你哦!很漂亮耶!這是牛嗎?」詠荷定定看著脖子的鏈墜,心想著耶律劭的手藝真好,那鏈墜上的白馬刻劃得栩栩如生。
「是啊!我們契丹傳說…很久以前在廣大的草原上,有一個騎著白馬的男人,遇到騎著青牛的女子,兩人結合後生下許多小孩,這便是契丹八部族落的由來…」
契丹帝國內,耶律氏是獨尊的大姓,因為他爺爺-耶律阿保機,統一契丹八部族落,創立雄霸一方的契丹王國,契丹帝國境內奉行奴隸制,奴隸是沒有姓氏的;另有述律氏則是王后本家的姓氏,恪守著同姓結交,異姓通婚的袓宗遺訓。
「呵呵~我也會騎馬耶!改天一起去騎馬吧!仁贊哥哥家裡有很多好馬呦!以後都一起玩嘛!你人這麼好!還送我項鍊」甜蜜微笑的詠荷對著耶律劭熱情邀請,大家談得這麼投機,雖然仁贊被他娘拉到角落去挨打,但她相信孟仁贊跟耶律劭,一定能成為好朋友的。
詠荷倏地站直身子,一手扶著耶律劭的肩頭,另一手將腳踝的銀鈴腳鍊取下,大方的遞給耶律劭:「吶!這個給你吧!有來有往的,才是禮節啊!」
耶律劭接過詠荷送給他的腳鍊,聲如蚊蚋地細聲道謝:「謝謝…」這就是所謂的交換定情信物嗎?耶律劭從來沒有想像過,才十三歲的他,居然敢與人私定終身。
詠荷盯著耶律劭身後的“門神”兩尊,好奇著剛才耶律劭說的,“絕對不敢對著妳拔刀”這句話的可信度。
她偏著可愛的小腦袋瓜,雙腳立足於耶律劭的兩腿之間,她面帶邪惡頑劣的微笑,拉起耶律劭的手臂,緩緩挽高著耶律劭的衣袖,冷不防地就咬了耶律劭的手背一口!
「嘶…」耶律劭愀然變色,卻也沒有生氣,由著任性妄為的詠荷啃咬。
述烈與涅里維持著一號表情,紋風不動地像木樁呆杵著,彷彿沒看見詠荷放肆的行為,兩人很有默契的都裝做視若無睹. 
「哇…真的耶!」詠荷低頭看見一臉迷惘的耶律劭,赫然發現耶律劭的脾氣,真是好到有點嚇人!由著她胡來亂搞,殊不知,耶律劭容忍她的百般胡鬧,是因為把她當成未來妻子。
「啊~抱歉啦!不過這樣子,你一定不會忘記我啦!呵呵~」詠荷蹲低著自已的身體,展臂擁抱仍然盤坐著的耶律劭,她輕拍著耶律劭的背安撫,希望她咬耶律劭這一口,不會破壞他們之間的友誼:「我該走啦!夜深了,我想回家了!我找我姨娘去了!改天要來找我玩哦!我爹是翰林學士-紀家石」
頑皮的詠荷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戲曲,邁開愉悅的腳步,打算去找姨娘與她仁贊哥哥,狠狠的嘲笑她仁贊哥哥一番,她回眸一笑地對著呆坐在荷水池邊的耶律劭揮手:「你一定要來找我玩哦!可千萬別忘了我!」
耶律劭傻傻地揮手回禮,腦袋裡與稚嫩的身軀上,繚繞著詠荷的餘韻未絕。
那年,耶律劭、孟仁贊十三歲,紀詠荷才十一歲,誰也沒料想到這三個小孩,長大後所做出的選擇與決策,足以顛覆整個契丹與中華的歷史。
耶律倍受到長興皇帝的敬崇禮遇,甚至賜姓東丹取名慕華,讓他定居移鎮慎州(今河北省),擔任懷化戰區的節度使。
但是空有虛名並無實權,不過就是領受民脂民膏的揮霍度日,全國上至親王下至守洛陽城門的衛兵,都知道耶律倍是契丹帝國的大王子,沒人敢來招惹他們,偶爾耶律倍藐視皇法,犯了小過小錯罪不致死,朝廷都會裝做不知情。
耶律劭並沒有驕矜自滿安於現況,像他爹耶律倍一樣荒唐度日,他捉緊著珍貴的時間,利用每一分每一秒,努力精進自已的實力,因為他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不長久。
相較於契丹帝國境內,草長馬肥民生富饒穩定,現在的大中原分崩離析成數個國家,各地軍閥擁兵自立為王,連年交相征戰,強徵軍賦,以致百姓們苦不堪言,他私自臆測著大唐王朝內,這穩定的局勢也持續不了多久,很快就會風起雲湧。
此刻的他手持長棍,與涅里對打著:「再來!」耶律劭被涅里毫不留情的擊飛出去,他堅毅的站定著自已的步伐,捉棍與涅里再度對戰,沉穩涅里打著赤膊與少主對抗,絲毫不敢鬆懈或是分神,深怕若是少主查覺他未盡全力,必定又是一陣嚴厲責罵。
述烈與涅里,是耶律倍贈予耶律劭的貼身侍衛與奴隸,他們沒有姓氏也沒有人權,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衛耶律劭,一直到耶律劭不要他們為止。
述烈與涅里都是當年耶律倍隨著耶律阿保機,率軍親征党項時所俘虜的精兵,述烈與涅里分別官拜副將與參謀之職,領兵征戰與武功修為不在話下,兩人都是身懷絕頂技藝,猶如璀璨瑰麗的寶山一座,等著耶律劭去慢慢挖掘。
耶律劭下定決心,要把述烈與涅里的混身絕技,通通學習精通,盡收其中。
涅里再度把耶律劭打飛出去,畢竟耶律劭是個孩子,他們不過年近三十正值青壯之年,耶律劭怎麼可能打得過涅里?涅里用著流利的契丹話,聲調深沉的勸說著耶律劭:「少主,今天夠了吧!習武無法急在一時的,要每日磨鍊精進,才不會傷及筋骨」
耶律劭抹抹嘴角的血,不服輸的他硬是挺直腰桿,深邃眼眸中帶著一抹堅毅:「先休息半個時辰,再練」耶律劭平順著自已的喘息,轉身走進涼亭。
他聽著別苑傳來的慘叫聲,他知道他爹又在虐待長興皇帝賜給他的夏貴妃。
耶律倍的脾氣暴躁易怒,若是家中奴僕稍有犯錯,耶律倍常常用火燒烙他們,或是挖掉他們雙眼來懲罰教訓,上次耶律劭還親眼目睹看見一名年幼小侍,只不過無心打翻茶杯而已,耶律倍居然親手用利刃劃花她的雙頰。
述烈與涅里聽著別苑傳來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心中有些暗自慶幸,還好耶律倍把他們賜給少主耶律劭,他們跟著少主這麼多年,了不起挨罵幾句,目前為止都還好手好腳,有吃有睡的。
耶律劭坐在石凳上,掏出懷裡的那串銀鈴,回味著他與詠荷還有仁贊,一同結伴出遊的那些日子,在那短暫而美好的明媚春光裡,是他覺得自已還像個孩子的時候,其它的時間,耶律劭總是掐緊著脖子,再三申誡勉勵自已,絕不能苟且偷安虛度光陰。
耶律劭回想起那天,他們三個人在梅園裡嘻鬧的事情,白、紅、粉紅的梅花開得滿山遍野,繽紛綻放在春陽底下,調皮依然的詠荷,特地編織了兩個花圈,逼他跟仁贊分別戴上,還得戴著粉紅花冠騎馬回孟府。
跟著去保護少主的述烈跟涅里,忍笑忍得有夠痛苦,兩個男孩居然頂著滿頭梅花,騎著駿馬穿越鬧街與市集。
自從上次一別,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不曉得詠荷妹妹過得如何?仁贊還有沒有常被他娘責打?耶律劭想到這裡,嘴角不自覺溢散著輕淺的微笑,忽然之間,一只傳遞書信的白鴿,落在涼亭前的廣場裡,咕咕咕的在廣場上緩緩散步。
打著赤膊的述烈,識相知趣地上前撿拾起聽話的白鴿,他知道這必定是刁蠻小女孩捎來的信訊,分處兩地的兩人,平時都依靠著白鴿互通有無,述烈把白鴿上戴著的小腳環取下,遞給石凳上的少主耶律劭,滿心歡欣的耶律劭接過腳環,抽出藏在腳環裡的小紙條,攤開一看,寫著短短一句話。
荷花開了,你來。 詠荷
「荷花開了!我要去洛陽找他們」耶律劭喜形於色的告知述烈與涅里,他們常年生活在滴水成冰的關外,只是單純的覺得慎州好熱,首都洛陽一定更熱,但少主要啟程去洛陽,他們自當跟隨不可,再怎麼熾熱難耐,也得硬著頭皮陪同前往。
樂樂陶陶的耶律劭,後頭跟著打赤膊的述烈與涅里,馬不停蹄地趕往父親居住的別苑過去。
他雀躍欣喜的滿臉笑意,雙手輕推開父親的房門:「父王,我…」卻看見一副讓他如墮地獄的景象,耶律劭收拾起歡愉的心情,意擾心愁的斂眉掩笑,他望著耶律倍正吸吮著夏貴妃的手腕,而夏貴妃的手腕已有刀劃傷的新舊疤痕數道,滿臉的驚恐徬徨。
耶律倍有吸食人血的怪異習慣,司空見慣的耶律劭不是第一次撞見,他張望著夏貴妃眼眸裡的恐懼無依,心底浮現著愧疚與心虛,耶律劭覺得自已應該解救她的,他暫時佯裝心無波瀾道:「父王,洛陽的友人來訊,邀請孩兒前往洛陽的孟府小住幾日,不知孩兒可否成行?」耶律劭對著自已的父親說話客套疏離,壓根兒不想與他熟捻親近。
「去,告知你娘一聲」耶律倍專心吸吮著夏貴妃的手臂,那吞噎不及的鮮血,涓涓地從耶律倍的嘴角流滲出來,讓人看了怵目驚心,荒誕放縱的耶律倍,根本不在乎耶律劭要去哪裡,每天都在幹些什麼事。
「另有一事向父王稟報,昨日孩兒就寢前向娘親請安時,娘親說她頭疼,能否請父王為娘親診治呢?」性情殘暴的耶律倍雖然行為詭異,同時卻是學識淵博的儒家學者,醫學、陰陽學甚至是音律、文學、繪畫都頗有成就,耶律劭雖然心有不甘,但耶律倍的確出類拔萃,他對著自已父親又敬又恨。
原本埋首專注於啜飲人血的耶律倍,一聽見愛妃高美人,疑似身體不適的消息,立即丟下半臥躺在地的夏貴妃,冷血地棄孱弱的她於不顧,直奔高美人居住的宅院,在他心中比什麼都重要的高美人,那是冷酷無情的耶律倍,唯一還在乎的事情。
耶律劭見調虎離山之計成功,動了惻隱之心的他,惆悵低切的對著夏貴妃說:「妳快走吧!妳待在他身邊,他會弄死妳的…」
夏貴妃一聽見耶律劭這麼勸告,即刻潸然淚下,滿面愁容的對著耶律劭哀懇跪拜:「求求你…求求你救我!王子殿下…」夏貴妃跟著耶律倍的這些時日以來,坐立難安睡不寧,每天提心吊膽的過生活,不曉得性格陰晴不定的耶律倍,還會怎麼整治折磨她。
「我沒辦法救妳…誰讓妳來的,妳求誰去吧!趁這一切還沒太晚之前」耶律劭暗示著夏貴妃去求長興皇帝,當初是長興皇帝把夏貴妃賞賜給耶律倍的,能收回成命的人只有他。
就算耶律劭夠膽敢半夜開門偷放她走,任夏貴妃逃竄到天涯海角,還是會被耶律倍或是禁衛軍活逮回來,他自認沒那個能耐,也無法淌這趟混水。
「謝王子殿下救命之恩,謝王子殿下,妾身祝王子殿下福壽綿延!」夏貴妃噙著眼淚,五體投地對著年幼的耶律劭再三磕頭謝恩。
按輩份應該是耶律劭對著夏貴妃行禮的,但夏貴妃被這種非人的生活,給嚇得花容失色正極度驚恐著,任何能解救她於水深火熱的人,對此時的夏貴妃來說,都跟菩薩顯靈一樣的慈悲。
耶律劭無奈的輕嘆一聲,頭也不回離開夏貴妃的別苑,回到自已居住的地方,收拾著輕便的行李,離開這個讓他惡夢連連的地方,前往有詠荷的洛陽。
契丹人本來就是馬背上馳乘驍勇的民族,騎馬趕路奔波對耶律劭來說,不過是易如反掌的小事一樁,他日夜兼程長途跋涉,總算在數日之後,順利趕到首都。
風塵僕僕的三人抵達孟府,府邸的下人們對著他又是一陣跪拜行禮,心不在焉的耶律劭,只是目光不停地搜索著他心之所嚮-詠荷。
孟仁贊打頭陣來迎接耶律劭:「拜見王子殿下,這一路上您辛苦了!仁贊有失遠迎,望王子殿下恕罪」小小年紀的仁贊知進退善交際,深怕要是出了什麼差池,他娘李守清對著他又是一陣責罵。
「不用行禮,我上次就說過了!以後叫我耶律劭就好,仁贊」耶律劭親暱地輕拍著他的肩頭,示意仁贊不用見外。
兩人碰巧是同年出生,但耶律劭是契丹血統的關外民族,硬是高出漢人血統的仁贊一截,仁贊掄起拳頭掩嘴輕咳兩聲,眼角掃視著旁邊的奴僕們,暗示著孟府內,到處是他娘的眼線在監視,這繁節紊禮不能省。
「呵呵~好啦!我知道啦!」耶律劭爽朗大笑,他舉臂輕摟著仁贊的肩膀,與仁贊相協走進孟府為他安排暫住的廂房。
兩個小孩一走進廂房裡,仁贊就忍不住的摟抱耶律劭:「阿劭,你來了,太好了!那個刁鑽的詠荷!我實在是會被她整死!她上次啊…」仁贊踏入沒有旁人的隱蔽空間裡,盡情的抱怨著詠荷這陣子來的“惡形惡狀”。
仁贊劈頭就是一陣批鬥大會,數落著這三個多月來,詠荷又害他被責罵的事情,這小丫頭就是嫌他的命太好,屢次犯下過錯都丟給他承受,諒他有四個屁股,也不夠挨打!「真的啊?哈哈!」耶律劭坐在桌邊虛應著仁贊的抱怨,聽著仁贊細數這陣子以來發生的事情。
他們三人宛若兄妹的情誼,讓離鄉背井的耶律劭,又有了活著堅持的希望。
耶律劭看著平時總是溫文爾雅的仁贊,像個小姑娘似地盡情發洩他的情緒,仁贊也只能在耶律劭面前顯露著他的真實情緒,外面的世界爾虞我詐,娘親總是再三告誡他不許輕易相信別人。
仁贊難得找到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的童年玩伴兼知已,與耶律劭感情好的不得了,比與他自已的血緣兄弟還要親近。
「是啊!那皇帝賞賜的畫軸,明明就是她加畫一條魚上去的,居然也賴到我頭上來!真是的!氣死我了!」仁贊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連珠炮似的講了一大串話,講得他都有點喘起來。
他給自已倒了一杯涼茶,仰頭就灌下肚子,他趁著幫自已再倒一杯的空隙,總算把注意力放在遠道而來的耶律劭身上:「你也累了吧!你先梳洗一下稍事歇息吧!那個丫頭正陪著她奶奶午睡,好命的很!一時半刻醒不來的」
詠荷已經事先交待過仁贊,如果耶律劭抵達孟府,一定要馬上通知她,不過若是她在用膳或是睡覺,除了天塌下來以外不準吵她,十足十自我中心的任性小姐脾氣,翰林學士的千金,也是身嬌肉貴的養尊處優著,詠荷沒吃飽睡足,沒人能去打斷她。
「嗯,待會兒我先梳洗」相較於仁贊的廢話連篇,耶律劭的話少得可憐,每每詠荷欺負他,他總是啞巴吃黃蓮般有苦說不出,心胸寬大的耶律劭吃了暗虧,除了苦笑與連忙陪罪,什麼事也不能做,狡辯勝不過巧言令色的詠荷,裝可憐也沒詠荷的見風轉舵,他總不能出手打女孩兒吧!
耶律劭總是由著她去,不與詠荷計較,說來也奇怪,狡譎聰穎的詠荷偏偏喜歡欺負仁贊,好似誰愈是氣得七竅生煙,愈是哭訴無門有冤無處伸的,她就偏愛作弄誰。
耶律劭經過梳洗之後,穿上藏青色的長袍,頭髮整齊梳理成髻,他望著銅鏡中輪廓深邃的自已,不明白自已的身世之謎,還能暪多久,也許等到這一切都披露在世人之前,最訝異的人會是他那自以為是的父王。
耶律劭待在地處偏遠的寧靜廂房裡歇息,而述烈與涅里正在隔壁房間裡待命兼閒聊,幾日幾夜的馬背上奔波,對身子硬朗的他們來說,也是無關痛癢的,講句實在話,這晴朗高掛的烈日,還讓他們煩惱介懷些,兩個剛梳洗過的大男人,此時又汗流浹背,悶熱得煩燥。
耶律劭屁股都還沒坐熱,詠荷千金大小姐睡醒了直奔他廂房來,與禮不合的破門而入,朝著耶律劭大喊:「劭哥哥,你總算來了!荷花都開好了呢!我等著帶你去看呢!」
還好耶律劭動作迅速,早心急的詠荷一步盥洗完畢,不然沒大沒小的詠荷,老是這麼橫衝直撞的瞎闖,總有一天會正巧撞見耶律劭正在沐衣或更衣。
詠荷穿著淡粉色大袖衫長袍搭配赭紅色襦裙,襦裙的裙擺上染印著彩蝶翩翩,映襯著詠荷略顯稚嫩的花容月貌,那清如秋水的眼眸,嬌俏小巧的鼻尖,搭配濃淡合宜的蛾眉,說著道理時絕不輕饒人的朱紅櫻唇,彷彿鬼迷心竅的耶律劭,怎麼看怎麼覺得詠荷天生麗質。
「嗯?在哪?」耶律劭依然惜字如金,臉龐帶著輕淺笑意。
述烈跟涅里瞧見詠荷疾步經過他們的房門時,立刻出現在少主門外沉默的佇立,心會神領的待命候傳,這個可怕的野蠻千金,不敢領教的他們是少惹為妙,現在彼此相敬如“冰”的井水不犯河水,識相的互給空間,以策安全。
詠荷回頭張望著這兩尊“門神”依舊無言相對,詠荷也不想跟他們打交道,悶死人!一個字都不肯說,連架也吵不起來,詠荷開始懷疑鷹勾鼻的涅里是啞巴,虎背熊腰的述烈,詠荷還曾經聽過他張嘴說過幾句契丹話。
「我看…這兩根木樁也一起來,對吧!在孟府郊外的避暑山莊裡,有一片很大的荷花池!劭哥哥你收拾東西,我跟姨娘提過了,姨娘準許我們過去暫住數日」詠荷回過身子凝視著安逸定坐的耶律劭,只要她脖子上還戴著劭哥哥送她的項鍊,詠荷可是有恃無恐,不怕述烈與涅里輕舉妄動。
「嗯…」耶律劭聽聞詠荷的囑咐,不做他想的開始收拾東西。
詠荷望著耶律劭比家裡丫環還好使喚,忍不住使壞心眼的對著耶律劭說:「劭哥哥~過兩天是詠荷的生日,你…會送我禮物嗎?」
「嗯…我想想…」耶律劭手邊的動作沒停過,腦袋裡盤算著該送詠荷什麼,可惜他來得太匆忙,忘記帶他的雕刻刀組,不然現在能派上用場。
「送妳個大頭!姨娘跟尤奶奶都給妳做好幾套新衣裳了,妳還好意思要東西啊?」仁贊擰著眉頭踏入耶律劭的廂房之中,他剛才去交待下人們往避暑別苑先行布置打掃,待會兒他們抵達的時候,才有舒適整潔的環境,一來就聽見這厚臉皮的丫頭,又在想辦法刁難耶律劭。
「那不一樣啊!劭哥哥第一次跟我一起過生日,當然要送個什麼東西,意思意思哦!對吧!劭哥哥!」詠荷親暱地坐在耶律劭旁邊,沒事獻殷勤的她,不懷好心眼兒,期待著耶律劭到時候會變出什麼花樣來,讓她長長見識。
仁贊斜睨詠荷一眼,他都不曉得這丫頭是什麼東西來投胎轉世的,臉皮比城牆還厚,沒個姑娘家的模樣:「阿劭,你別對她太好,她只是貪新奇才跟你要禮物的,她啊!最不愛惜東西了,上次我送她文房四寶,她居然拿去當犯案工具!把皇帝御賜的那幾幅畫軸,塗鴉的像是滿天」
前些日子,仁贊已經被詠荷要求得送生日賀禮,他精心挑選一組荷花造型的硯台,搭配數支上等的狼毫毛筆,希望詠荷能認真念書精進學藝,結果她拿去四處亂畫,又害他揹黑鍋。
現在又纏著他的知已好友找麻煩,真是新仇舊恨一舉湧上心頭啊!
仁贊想著想著又一肚子火,他娘狠狠的痛罵他一頓,還指責他有辱斯文,對不起他這些年來讀過的聖賢書,罰仁贊抄寫論語十遍,抄得他手腕直發抖,酸疼好幾天:「阿劭!你別理她,不管你送她什麼,到最後都會變成她的犯罪工具」
「嗯…是嗎?」沉穩內斂的耶律劭支手撐顎,思索著該怎麼做,才不會讓自已的一片心意,淪為調皮詠荷的最新犯罪工具。
「不會的!劭哥哥,你送我的東西,我會好好珍惜的!真的!我發誓」詠荷表情真切的舉起自已右手立誓,深怕即將到手的禮物給化為烏有,連忙對著耶律劭發出她毫不可靠的保證。
仁贊不敢苟同的挑高著一邊劍眉,當場吐槽發誓比發夢還習慣的詠荷:「是嗎?就像妳保證絕對不再動手動腳那樣嗎?還是像妳保證不再嫁禍於我那樣?」
前科累累的詠荷,可信度是零,這件事,只有初來乍到的耶律劭看不穿,執迷不悟地信從詠荷說的每一句,就像中了詠荷放的迷魂蠱,沒人能明白,他只是讓詠荷偷了心。
氣得火冒三丈的詠荷杏眼圓瞪,看著孟仁贊不停的扯她後腿,她再也按捺不住的狐狸尾巴,此時整叢都跑出來見人,當空搖曳晃動著:「你!孟、仁、贊,你死定了!你就不要給我逮到機會!我…」
正當她想多要脅仁贊兩句,警告仁贊把那張不怕死的人皮給穿緊,免得被她給掀起來的時候,唯一會讓詠荷忌憚的人物出現了。
「詠荷啊…」一名五十多歲的慈靄婦人,穿著簡單樸素的長袍出現,步伐緩慢的往廂房走過來。
一身素服的尤乙娘,是詠荷的親生奶奶,也是李守清的奶娘,當年因為家境窮苦,尤乙娘忍痛捨棄出生未滿週歲的女兒,進入李府當李守清的奶娘,只為了多賺幾個錢,改善捉襟見肘的家境,沒想到這麼一待就是三十多年,最後還陪著李守清嫁入孟家。
李守清是個知書守禮為人仁厚的女子,她知道自已獨佔了尤乙娘的疼愛,對於詠荷的生母-如茵,有著莫大的虧欠,她長大之後竭盡全力的彌補如茵,甚至託人說媒讓詠荷的母親,嫁給當時還是士大夫的紀家石,希望如茵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無奈自小沒有母親在身邊照顧關懷的如茵,身子骨實在孱弱,生下詠荷之後便香消玉殞,真是紅顏美人多薄命,而紀家石感念著李守清的提拔之恩,也心疼著與他情深緣淺的娘子,幾年來都無意續絃,從此寄情工作,在短短的數年間,由士大夫連升數級至現在的翰林學士。
宅心仁厚的李守清便把這一份虧欠,轉嫁到詠荷身上,對著詠荷拼命的疼惜寵愛,她總是認為是自已害了如茵,連帶也害了詠荷,害得這兩個苦命的女子,自小便失去母愛的溫暖。
「啊…拜見王子殿下…」尤乙娘顫抖著自已老邁的身軀,想要下跪行禮。
斯文謙遜的耶律劭連忙出言阻止:「不用了!免禮免禮!您老以後一率都免禮」詠荷都還沒開口要求,耶律劭便赦免著她跪拜叩首的這套禮俗,還交待尤乙娘以後見著他,都不必再行禮。
「奶奶~詠荷來攙扶您啊!您小心走好啊…」原本氣焰高漲的詠荷,一見到奶奶來找她,馬上變身成乖巧聽話的小女孩,說起話來輕聲細語,連走路也是玉步輕移。
站一旁的述烈跟涅里,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發現原來女人是天底下最好的演員,混然天成。
貼心孝順的仁贊,馬上替尤乙娘倒了杯茶,雙手奉送地遞至尤乙娘面前:「尤奶奶,您喝杯茶啊!」尤乙娘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接過,含笑微微點頭向仁贊道謝,那飽經風霜挨過多少寒暑的雙手,歲月無情的在她身軀刻畫留念,不過才五十多歲的她未老先衰,活像是七十歲的老婆婆。
「詠荷啊…我聽小姐說,說妳要去避暑山莊暫住幾天啊?」白髮蒼蒼的尤乙娘,小聲地對著身旁的詠荷詢問,不明白詠荷在孟府住得好好的,沒事搬去避暑山莊住作什麼。
「因為劭哥哥還沒看過荷花,孟府的避暑山莊有一大片荷花池,我想帶劭哥哥去見識見識」詠荷含著輕淺的微笑,螓首微垂地回應著尤乙娘的詢問,杵在角落的述烈跟涅里突然覺得好冷,冷到快打寒顫了!
看見詠荷這種溫柔婉約的模樣,他們好不習慣,從腳底一直涼到背脊。
「啊…王子殿下…不好意思啊…我們詠荷…讓您多擔待照顧了…這孩子從小沒有娘親,禮節規矩都不好,還請您多多海涵啊!」尤乙娘坐在椅子上微微鞠躬,對著皇親國戚都敢造次的孫女,沒親眼見識過的尤乙娘,早就耳聞不少相關傳言,她連忙拉下老臉替詠荷先行求情,免得詠荷有什麼冒犯之舉,搞不好還得殺頭謝罪。
「不會不會…是詠荷照顧我,我剛來中原都沒有朋友」急得滿頭大汗的耶律劭,被尤乙娘行禮的有點心虛,雖然他平時是很包容詠荷,也老早就清楚詠荷是搗蛋調皮的性格,但耶律劭從來沒想過他自已是什麼尊貴之身,不曾拿過王子殿下的頭銜壓人或擺架子。
詠荷就是擔心自已衝動搗蛋的舉止,會引起奶奶的內疚虧欠感,奶奶老是覺得是她沒有好好照顧如茵,才會讓詠荷自小沒了娘親,所以在尤乙娘的面前,直情逕行的詠荷猶如拔了牙的老虎,像只溫馴小貓咪般,就算是裝模作樣,也要努力讓奶奶覺得她是大家閨秀。
她沒了娘親跟她的淘氣頑皮,沒有關系,她自認,她就是一個野丫頭嘛!幾面牆壁怎麼能關得住她,如果可以,長大之後她要遊歷五湖四海,走遍這個廣大浩瀚的世界。
「是啊!尤奶奶!王子殿下很好相處的,我們三個人的感情融洽,情同兄妹,哪有什麼海不海涵的!」仁贊連忙在一旁為著耶律劭的人品掛保證,想讓尤乙娘放心,人說伴君如伴虎,尤乙娘心底著實很擔憂,哪天牙尖嘴利的詠荷開罪東丹國的王子殿下,小心有頭睡覺,沒頭起床。
「嗯…我跟詠荷、仁贊像一家人一樣,以後您也不必叫我王子殿下,直呼我名諱便成」耶律劭關懷備至地對著尤乙娘交待,多一個人叫他王子殿下,只是讓離鄉背井的耶律劭,徒增思鄉情懷罷了!耶律劭還不能回契丹,至少現在還不行。
「不行的…於禮不合的…老奴豈敢斗膽冒犯您啊…別讓老奴折壽啊…」年邁的尤乙娘謙卑地低著頭,她聽見耶律劭的建議,她魂魄都快嚇掉半條的瑟瑟發抖。
耶律劭是東丹王的兒子,將來有一天,極有可能成為東丹國的君主,權高位重的皇族貴戚,她哪高攀的上,用眼睛直視就嫌無禮了,還直呼名諱!真是大大的不敬。
面有難色的耶律劭掀唇欲語,這當會兒,不曉得該怎麼解釋勸說。
聰明機警的仁贊對著詠荷使眼色,語調溫和謙恭的對著尤乙娘說:「尤奶奶,這天色不早了,我們得趕緊上路啦!晚了可就不好了,我讓詠荷送您回去歇息,我們準備準備,應該要啟程了!改明兒個回來,我們再去向您請安啊!」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畢竟尤乙娘當了三十年的家奴,一下子要她改掉這種奴僕性格,實在是強人所難。
當詠荷攙扶著老態龍鍾的尤乙娘回房之際,仁贊跟耶律劭已經備好馬匹,守候在後門等著詠荷出來,詠荷一關緊尤乙娘的門扉,那種男孩子氣的性格又原形畢露,穿廳過堂的邁大著步伐跑步,一出後門,也不需要馬伕幫忙,自已動作俐落的躍上馬背,催促著同在馬背上的仁贊與耶律劭:「我們走吧!最後一個到的是小狗啊!呵呵~駕!」
詠荷投機取巧的偷跑,馬蹄揚起的塵煙之中,緊追著是騎著黑馬的仁贊,乘著白馬的耶律劭。
當然,還有又開始覺得,洛陽實在有夠熱的述烈與涅里。
一出了孟府與大人的管轄範圍,詠荷猶如脫韁野馬般不受控制,不但換上男裝方便遊樂,三人一到了荷花池邊,詠荷便舉高著雙臂,興奮的大聲吆喝:「荷花~~我愛死你們了,好棒啊!」
孟府的避暑別院位於城郊,依山傍水有著地理條件上的優勢,真的比洛陽城內涼爽許多。
無法一眼望穿的荷花池,池中荷花爭奇鬥艷的逕自開放,讓未曾看過荷花的耶律劭大感驚喜,伴隨著涼風一陣陣,在場所有人都放鬆心情,臉上帶著怡然舒適的笑容。
「千萬別想玩水哦!詠荷,這荷水池底下都是積淤的泥沙,跳下去…可是泥足深陷難以脫身呀!會出人命的」仁贊瞬也不瞬地交待著詠荷,這小妞偷偷摸摸繞到他們背後,準沒好事。
「呿…那明天去小溪那邊再玩水好了!」行跡鬼祟的詠荷被當場識破奸計,只好自已坦白召供,她雖然頑皮搗蛋,但是仁贊的忠告,她還是會聽進耳裡。
「荷花很美…」耶律劭望著眼前百花爭妍,誠實地說出心裡的感受,他瞇上眼睛,嗅著空氣中淡淡花香。
「還有呢!」詠荷走近荷花池邊,探長了手想摘取池中結果累累的蓮蓬,無奈她年紀尚小,手腳很短,她另一手拉著欄杆,另一隻手拚命的伸長,只有指尖能輕碰到那墨綠的蓮蓬邊緣,怎麼搆也搆不著直挺的蓮莖。
站在背後的涅里,默默地走上前去,順手幫了詠荷一把,替她摘取到想要的蓮蓬。
詠荷看著背後的高大身影,居然是萬年酷冰面無表情的涅里,涅里把蓮蓬交給詠荷之後,轉身又走回少主身後,回復著他一號表情,詠荷望著沉默的涅里,突然覺得他也不是那麼無情嘛!
「謝謝哦!那順便跟你跟個小刀,有嗎?」給了顏色就開起染坊的詠荷,更進一步對著涅里要求。
耶律劭望著涅里,用著流利的契丹語要求:「匕首給我」
涅里從腰際抽出一把匕首雙手奉給少主,心中滿是狐疑,不明白要匕首有何作用,但他也只能靜觀其變。
「妳要小刀做什麼?」耶律劭把匕首轉交給詠荷,他遲疑躊躇著該不該提醒詠荷這刀很鋒利,還見過血。
「她剝蓮子給你吃,嚐嚐吧!生吃不錯,煮粥吃很退火」仁贊自顧自地走近一棵大樹底下納涼,他自然的席地而坐,手邊用著衣袖搧風。
詠荷手邊忙碌了一會兒,剝好了一顆顆的蓮子,仔細的把蓮心去除,一把倒在耶律劭的手掌上:「很好吃哦!不過蓮芯很苦,千萬別吃」
「謝謝」耶律劭看著一顆顆渾圓白晳的蓮子似珍珠,他小心翼翼的試吃一顆,發現蓮子的味道很不錯,有些甘甜清香的鮮脆口感,忍不住一顆接著一顆的吃。
耶律劭細細咀嚼,發現蓮子愈吃愈是回甘:「很好吃…」
「還想要嗎?叫那兩個幫你摘啊!」詠荷面帶微笑,眼波流轉地瞟過默然的“門神”兩尊。
耶律劭回過頭無需開口,涅里很識相地又摘取兩株蓮蓬交給耶律劭,耶律劭手中捧著蓮蓬:「這…怎麼弄?」
詠荷指導耶律劭把外皮去除,對著耶律劭解說:「整株蓮花都有用呢!蓮藕可以煮湯,蓮花放著好看,蓮蓬曬乾可以做藥,荷葉可以包東西~呵呵!」
耶律劭剝著一粒粒的蓮子,含笑將蓮子一粒粒送進嘴裡,他探頭對著乘蔭納涼的仁贊詢問:「仁贊,要來一點嗎?」
「不了!我經常吃,昨晚才吃過,免了!你吃吧!」昨天仁贊他娘才熬了蜜蓮子湯給他喝,短時間之內蓮子他不想再吃,搖頭又搖手,心領耶律劭的好意,仁贊坐在花池邊,看著一朵朵花緩緩閤上。
耶律劭剝完兩株蓮蓬,小小的手掌拿不了這麼多蓮子,正當他苦惱著這些圓潤蓮子該怎麼辦的時候,靈機一動的詠荷,悄然靠近附耳提醒:「你後面那兩個也沒吃過吧!給他們吧!」
詠荷向來是愛惡分明的,只怪她脾氣太衝動,所以大家都誤會她潑辣刁鑽,其實詠荷也有細心體貼的時刻,只是這種時刻,有點罕見。
耶律劭點頭贊同,他回眸對著壯碩的涅里招喚,示意涅里上前:「這給你們吃,蓮芯會苦,小心」耶律劭一股腦兒把蓮子放進涅里的手裡,兩個奴隸霎時間感動得不知所以,兩個大男人竟然手足無措。
自從他們戰敗被俘虜以來,曾經揹過十幾斤的枷鎖,也戴過成串的鐵鍊腳銬被鎖在獸欄裡,更是經常被當成畜牲那般鞭打,淪為戰俘的他們,早就把命運交給老天爺處置,主子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八年前開始,能跟隨著從不動手打奴隸的少主,他們深感萬幸兼感謝上蒼了,沒想到耶律劭這麼照顧他們,居然還親手剝蓮子給他們吃。
涅里眼中閃過一絲情緒,旋即隱藏起來,他將手中的蓮子與喜形於色的述烈平分,有這樣的主子,真的不枉此生!他們決定一輩子追隨耶律劭,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兩人點頭答謝,對著詠荷的印象大大改觀,他們知道是詠荷建議耶律劭怎麼做的,他們的心底,對著詠荷多了一份尊重與感謝。
「天黑了,我們也該回去了!管家做好飯等我們了吧!」仁贊從大樹下起身,他望著夕陽餘輝映在荷花池中,而荷花池裡的荷花也閉閤得差不多,他們也該打道回府,用個豐盛的晚膳祭祭五臟廟。
詠荷看著述烈與涅里的反應,心中若有所思,挽著耶律劭的手臂,有意與他私下長談。
三人並肩而走,詠荷親暱的挽著耶律劭,小小聲的對著耶律劭好奇詢問:「劭哥哥…那兩個,是怎麼跟著你的啊?」
「他們是党項的戰俘,原本屬於我父王,後來父王賞賜給我」耶律劭照實回答,不過在跟隨他之前,涅里跟述烈過著如煉獄般的非人生活。
「戰俘?我還以為他們是家僕呢!」詠荷眨眨如扇般的長長睫毛,小小年紀的她,怎麼能真正懂得什麼叫戰俘。
「他們寸步不離的保護你,也是很辛苦呀!看他們很照顧你,就怕有人動你一根汗毛呢!呵呵~」善氣迎人的仁贊走在耶律劭另一側,對著耶律劭攀談。
奴隸與家臣的差別在於,奴隸為主人做什麼都是應該的,完全得不到任何回報,家僕有領薪俸還有假放,當然也有妻小與家庭,就算是簽了賣身契的奴婢,年約滿了也是可以回家。
耶律劭回想著涅里與述烈的忠心侍奉,這些日子要不是有涅里與述烈,他連個談話的對象也沒有,涅里與述烈,如兄似父地照顧他、保護他、教導他,比有血緣關系的父親還要親近,在能力範圍內盡量善待他們,似乎是耶律劭還能辦得到的事情,他的腦海裡,繞轉著些許情緒。
三個小孩圍成一桌開心的吃飯聊天,門神兩尊依然站在三步之遠的身後,守候著少主,完全不知道少主腦袋裡,正思索著改變他們一生命運的事情。
那天深夜裡,耶律劭趁著夜深人靜,把述烈跟涅里叫進自已房間裡,三個人用著契丹話交談。
耶律劭神情沉穩坐在桌邊,開門見山的對涅里與述烈詢問:「跟著我,你們有恨嗎?」
述烈與涅里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應對,內心忖思著,什麼時候開始,與牲畜同等級的奴隸,也有資格發表意見。
「沒有」述烈跟涅里已經很知足了,雙雙應答。
「從明天開始,我教你們說漢話,生活在他鄉異地,連句話也不會講,很痛苦吧!」耶律劭斂眉掩笑。
他從小學習華夏文化,聽說讀寫對他來講都不是障礙,但對於涅里於述烈來說,他們的母語是党項話,來到契丹之後知習通曉契丹語,那是為了在夾縫中求生存,用血淚交織累積而來的,突然要他們再學說漢話,似乎有點強人所難,但耶律劭自有安排。
「是!」耶律劭沒有叫他們立刻去死,還是現場互毆至死,他們就三生有幸了,學漢話?是主子賞賜的福氣。
他們還記得,當年在圍場上,許多弟兄都是被當成鬥犬那般飼養,彼此以命拼搏流血纏鬥,娛樂高高在上的主子,不幸被打死的,就地草草掩埋變成肥料,還沒死的眼眶含淚,牙根咬到流血,因為他們親手殺死在戰場上同甘共苦的兄弟,甚至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怨不了他人,因為那就是戰敗的命運。
那時候的述烈與涅里,每天要扛著重重的鐵犁翻土,由日出拖到日落。
「先學,但學成之後,不要讓人知道你們會聽」耶律劭看著桌上燭光搖曳,面面俱到的對著涅里與述烈交待。
俗話說得好-禍從口出,有些情況也會禍從耳入,不讓他人知曉涅里與述烈會聽、說漢話,是為了保護他們,替他們的將來著想。
「是!」述烈與涅里不曉得耶律劭有什麼打算,但主子吩咐,奴隸照作。
「夜深了,先睡吧!」耶律劭腦海裡盤據的想法已經塵埃落定,但現在就告知他們,有些操之過急,至少得等他們學會講、聽漢話。
涅里與述烈行過禮之後,退至隔壁廂房歇息,兩人稍微商討過後,決定由涅里先站崗上半夜,下半夜輪到述烈,一如跟著耶律劭的八年來,他們每晚都這麼做一樣。
耶律劭吹熄了燭焰,室內一片漆黑,門外透進微弱的光線與翦影,他知道是涅里在值夜,耶律劭輕手輕腳的爬上床榻,安心地陷入深沉而甜美的夢鄉。
隔天耶律劭起了個大清早,天都還沒全亮,門口站崗的是述烈,他本來是想叫醒涅里,耶律劭輕聲阻止他:「不用…你跟我來就好,讓他多睡一下」
衝動的述烈比起沉穩的涅里,比較藏不住事情,眼眸裡浮現出真實情緒,他有些訝異的微微一愣,聽話的跟隨著耶律劭而去。
耶律劭在避暑山莊裡繞了好幾圈,找著了一株粗壯的百年樟樹,樹身高挑質地細密扎實,就是它了!他緩緩轉頭問述烈:「爬得上去嗎?」
述烈默默的點點頭,耶律劭心思停頓了一會兒,帶著述烈去找山莊裡的下人,跟他們要了些東西,又繞回那樹蔭濃郁的樟樹下,耶律劭使喚著述烈,幫他動工打造要送給詠荷的禮物。
詠荷早上睡醒,都還沒吃早膳,依然身著男裝的她,蹦蹦跳跳的跑進孟仁贊房間裡,賴床的仁贊還窩在涼蓆上好夢正甜,難得不需要早起念書做功課,他下定決心要睡到日上三竿。
「仁贊哥哥~睡醒了沒?該睡醒啦!」詠荷一如往昔的破門而入,看見仁贊腳挾著被子呼呼大睡,聽聞詠荷無人性的吵鬧呼喚,仁贊大剌剌翻過身去,無視詠荷的叫喚。
「起、床、啦!仁贊哥哥~」心堅意定的詠荷走近仁贊床邊,伸手拉扯著仁贊的薄被,擾他清眠的不肯放過仁贊。
仁贊擰緊著眉宇之間,堅持原議的不肯起身,心想著只要他再裝睡相應不理,這吵死人的小丫頭就會放棄離去,誰料想得到,這丫頭根本就不是這塊料。
「仁贊哥哥,你最好趕快起床哦!姨娘交待過我,不能讓你睡太晚哦!我可不是鬧著你玩的呦!我很認真的來叫醒你」睡飽飽精神好好的詠荷雙手叉腰,對著假寐的仁贊下最後通諜。
仁贊鐵了心的裝死,不管山高皇帝遠,儘管是他娘,此時也鞭長莫及。
詠荷眨眨自已古靈精怪的雙眸,心生一計。
詠荷悄悄端起架上的洗臉盆,一口氣把整盆的清水,就往床塌中的仁贊潑過去,嘩啦!一聲,毫不遲疑的淋得仁贊下半身全濕,連床榻上也濕了一大塊。
仁贊被詠荷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煞時間從床上彈跳起身:「妳是瘋子哦?!給我多睡一下,妳是會怎樣?」憤怒的仁贊瞪大著雙眼如銅鈴,拖著猶如失禁的下半身站直,對著床沿的詠荷叫囂。
「哦~你終於醒了!這是姨娘交待我的,她說不管用什麼手段,一定要把你叫醒的哦!有什麼不滿,你跟姨娘抱怨去」無關緊要的詠荷把臉盆放好,看著氣到跳腳的仁贊,伸出雙手抓亂著自已的頭髮,有氣無處發洩的失控惱火樣,跟仁贊那頭凌亂的鳥巢,詠荷就開心的裂嘴大笑。
「妳個小瘋子!妳就是瘋子!氣死我了!我上輩子造什麼孽啊!居然讓妳給纏住?!啊~啊~啊~!」仁贊氣急攻心的混身發癢,胸膛裡積滿著怨懟與不甘,氣到就要全身經脈盡斷兼吐血身亡了!
他只能用力扒抓著自已的頭髮洩忿,幾近半瘋狂的狀態,不明白他到底要怎樣,才能甩掉這個該死的瘋丫頭,好好睡上幾個時辰。
「仁贊哥哥,你最好趕快開始沐浴更衣哦!不然我告訴管家跟丫環,說你尿床了哦!」趕盡殺絕的詠荷對著仁贊好意提醒,要仁贊別耍花樣,就這麼甘願的起床就好,斷了仁贊最後一絲希冀。
「好啦!走開!我要換衣服」仁贊心底暗自咒罵詠荷三千次,咬牙切齒的要詠荷速速迴避。
他不耐煩的揮動著自已的衣袖,像在驅趕蒼蠅似的,把詠荷趕出自已房間。
挫敗的仁贊徹底清醒再無一絲睡意,他吩咐著下人來替他梳頭與更換床褥,那丫環小梅嘴角隱含著笑意,不停地偷偷瞟視著他們的少爺,心想著三少爺都十三歲了,怎麼還夜濕被褥,弄得仁贊差點含著屈辱,咬緊牙關把心一橫,一頭嗑在門板上,以死明志。
仁贊對於奴僕們的懷疑含冤莫白,但百口莫辯的他也懶得解釋,他照著每日慣例,一起床就先提筆寫五千個大字,他沉靜著心情,專注地於一張張的白紙上疾厲書寫著,仁贊心無旁鶩的揮灑著毛筆,一個個龍飛鳳舞的墨黑字體,端正工整的書寫在潔白紙面,額頭凝聚著無數的細微汗滴,都不曉得過了多久,太陽都當空高掛了,仁贊總算寫完五千字。
仁贊吐了口大氣,心情已經釋懷許多,他交待一旁的管家把桌面收拾乾淨,自顧自的走出房間,好奇著詠荷與耶律劭現在正在做什麼,他望望天色晴朗無雲,心想著此刻莫約是巳時時分(早上10點左右),昨晚詠荷吵著說要去後山的瀑布玩,他們也該啟程前往了。
仁贊行走在彎曲的迴廊上,一身的傲骨清風,目光之中蘊藏著不怒而威的王者氣息,仁贊深受爹親與娘親的重視與嚴格教育,尤其是父親-孟知祥,把所有指望放在出類拔萃的仁贊身上,希望將來仁贊能接替自已的將軍職位,當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貴大臣,好光耀孟家的門楣,小小年紀的仁贊,肩膀上的期待與責任可不輕。
仁贊遠遠的聽見詠荷盈盈得意笑語,不停說著:「劭哥哥~再高一點!呵呵~好好玩!」仁贊偏著腦袋心生狐疑,沒想到耶律劭還真的有辦法,居然能安撫這只可怕的惹禍精。
他加緊著腳步往詠荷的笑音清脆尋徑而去,他發現耶律劭為詠荷做了一組鞦韆,而耶律劭正站在鞦韆之後,默默地幫著詠荷推鞦韆。
「仁贊,早啊!」耶律劭眼尖的發現仁贊正站在迴廊盡頭,看著中庭裡的他們玩鞦韆,仁贊望著詠荷滿臉洋溢笑意,臉頰紅撲撲的滿心歡喜,像是潔白的棉絮滾裹著微紅的胭脂,他扯動著嘴角似笑非笑。
原來詠荷也有這副可愛秀麗的模樣嗎!總算是像個女孩兒,真虧得耶律劭有能耐,能讓詠荷這麼暢快開懷。
「早啊!你真送她禮物啦!真有你的,送她鞦韆,她就不能拿來當做犯罪工具啦!呵呵!」仁贊真心的誇獎著耶律劭,不忘挖苦詠荷兩句,他望著耶律劭身後的涅里與述烈,總覺得他們倆個今天有點不對勁,身上繚繞的氣質,似乎平易近人了些。
耶律劭輕淺微笑,依然不多話,認真的幫詠荷推著鞦韆,希望她能盪得高,開心一整天。
打扮成男童模樣的詠荷,坐在耶律劭製作的鞦韆上,不停的想盪得更高一些,這種迎風飄蕩的感覺,讓詠荷瘋狂的痴迷著,頻頻要求著身後的耶律劭,再使勁的幫她推高一些:「仁贊哥哥!這好好玩的!你要不要玩?等等我玩過癮了,讓你也玩玩!」詠荷玩著鞦韆興致正好,不與仁贊計較。
「荷丫頭,妳昨晚不是吵著要去雲絹瀑布那玩水嗎?還去不去?不去我回書房念書了哦!」仁贊雙手環胸百般聊賴的斜倚著樑柱,李守清雖然答應讓他來避暑山莊,但交待他該做的日課也沒少,昨天夜裡仁贊就著微亮的燭火,苦讀著堆疊起來比他還高的書籍。
「去啊!去啊!劭哥哥先別推~我們去玩水!」詠荷一聽見“雲絹瀑布”,一雙圓呼呼的眼眸都晶亮璀璨了起來,鞦韆會一直在大樹下等候,但可不是天天晴空萬里能去雲絹瀑布玩水的,詠荷連忙喊停焦急得要從鞦韆下來,手忙腳亂的擅自妄動著,鞦韆盪得正高,一時半刻停不了。
「詠荷…小心」耶律劭揪緊了英挺的眉毛,對著鞦韆上的詠荷提醒。
「啊~」不提醒還好,這麼一提醒詠荷回望著身後的耶律劭,一個不注意就分神閃失著重心,大幅度擺動的鞦韆,一下子就把嬌小的詠荷給拋上天際。
「詠荷!」耶律劭與仁贊看得詠荷飛了出去,倆人趕緊快步衝上前去,試圖接住被鞦韆拋得半天高的詠荷。
詠荷嚇得一身冷汗,緊閉自已雙眼,心想著:完了!這下子屁股要跌爛了!說時遲那時快,述烈眼明手快的一個劍步,縱身躍起結實身軀,伸出粗壯有力的雙臂,確實接住瑟縮成一小團的詠荷,毫髮無傷的詠荷,安然無恙的落在述烈懷裡。
述烈穩健的落地,把接住的詠荷,安全的放回地面上,話也不多說一句,退回涅里身邊,接著待命。
「謝…謝謝哦!」詠荷還以為這次死定了,沒想到述烈的動作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敏捷,看來“人大笨狗大呆,包子大韭菜多”,是她罵錯了述烈。
述烈明白詠荷是在表達她的謝意,他看著詠荷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維持一贯的面無表情,一手扶著腰際的刀柄,靜靜守候在少主身邊。
詠荷撫順急促呼吸,慶幸自已大難還能不死。
「詠荷!妳想嚇死人啊!還好有阿劭的貼身侍衛,不然妳就摔斷全身骨頭了!」那生死一瞬間的傾刻,緊緊糾結著耶律劭與仁贊的全副心思,望著逃過一劫的詠荷,仁贊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詠荷會被拋出去,緊接著從高空中重重的落地,他都沒自信能接得到詠荷。
「太危險了…」心亂如麻的耶律劭看著鞦韆,打算把鞦韆架解下,他不想再遭受這樣的折磨,更無法承受詠荷因為他送的禮物,弄得混身是傷,耶律劭抽出皮靴裡的銳利匕首,作勢要割斷掛著鞦韆的粗麻繩。
「不要!劭哥哥~別割!」詠荷看見耶律劭的舉止,連忙出言阻止。
「我很喜歡它啊!你別弄壞它嘛!我以後不敢再盪這麼高了!不會了,真的不會了!」詠荷一屁股坐在鞦韆上,拚命為著她心愛的鞦韆求情,她都還沒有好好跟它培養一下感情,耶律劭就打算毀掉它,詠荷怎麼可能順從耶律劭的意思。
「妳會受傷的…」耶律劭緊擰著眉頭,心裡、眼底,滿是焦慮與擔憂。
「不會了!詠荷以後會很小心的!再也不會了!」詠荷滿面愁容,望著耶律劭手裡晶亮的匕首,小小的手掌緊拉著鞦韆的麻繩,怎麼也不肯放開,倔強地坐在鞦韆架上,不肯離開。
「太危險…」耶律劭回憶著剛才那一刻,他的心跳差點停止。
「不危險!不會危險!我喜歡它,那是你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啊!我要天天都玩!不管啊!你不能收回去!送給我就是我的!」詠荷搖著小腦袋瓜,死命哀求與胡鬧,怎麼也不肯讓步。
耶律劭跟仁贊拗不過固執的詠荷,勉為其難的讓鞦韆架留下,仁贊裝著惡狠狠的模樣,指著詠荷的鼻尖再三警告,若是她貪玩又盪得太高,發生任何一點小意外,他就一把火燒了鞦韆與大樹,徹底的讓詠荷死了這條心。
詠荷與仁贊又討價還價了一會兒,三個人達成共識,同意詠荷可以接著玩鞦韆,但身邊一定要有人陪同。
三個人與涅里、述烈,帶著廚子為他們準備的點心,前往位於半山腰的雲絹瀑布。
三人站在河邊登高望遠,後頭跟著臭臉的涅里,頻頻偷笑的述烈,大家夥兒心情好的不得了,高大魁武的涅里提著小竹籃,裡頭裝著五人份的飯糰與饅頭,原本心裡還有些芥蒂,覺得自已像是要去廟裡燒香拜拜的阿婆,好歹他曾經是党項進攻作戰本部的參謀。
但當涅里一進入到雲絹瀑布,看見如絹、如雲的清涼瀑布,與小溪瀑層層相疊著,嘩嘩作響的水流聲,讓他頓時涼爽釋意,心情好上許多,山腰的溫度本來就比平地低,再加上有水氣調節,夏日的熾熱難耐,立刻消散的無影無蹤,兩旁盡是鬱蒼深綠的林木,清涼舒適讓人心懭神怡,林間植物茂密,蟲鳴鳥叫生機蓬勃。
三人張望著眼前清徹見底的溪水,水深不高約到詠荷的胸口而已,很適合不顧一切,往裡頭跳進去泡,他們轉頭望著左側的雲絹瀑布,一片如雲似雪的白色水簾,著實舒緩方才緊繃的情緒。
三個小孩不約而同的脫掉鞋襪,爭先恐後跳進冷涼透骨的溪水裡泡著,夏日炎炎就是要玩水啦!就連溪裡的小魚也共襄盛舉,圍繞著耶律劭、仁贊、詠荷回遊,三人玩得不亦樂乎。
三人相互的潑水嘻鬧著,站在岸邊的涅里與述烈,看得眼睛都發直了。
「劭哥哥~這裡很少人來的,叫你家的涅里與述烈也下來玩嘛!這麼熱,熱到頭都發昏了啦!」詠荷悠遊自在的泡在水裡,兩只手臂浸濕著輕划動,三個濕透了的小鬼,勾引著快熱成土窯雞的涅里與述烈,讓他們乾瞪著眼,眼巴巴的盯著他們玩,實在是太不人道、太沒人性了!詠荷忍不住為他們謀福利。
面對著有相助之恩的涅里,有搭救之情的述烈,詠荷牢牢記住他們的恩情。
耶律劭轉過頭,用著流利的契丹話招呼他們:「很熱…你們也來吧!這沒什麼人的」涅里與述烈一聽到少主的親口許可,他們簡直感動到要紅了眼眶,中原對他們來講,實在是太熱、太高溫,長年生活在關外的他們,移居到悶熱難耐的中原來,讓他們每天都有中暑的危機。
涅里與述烈小心的把配刀放在唾手可及的範圍內,兩個大男人脫掉了皮甲與罩衫,泡在溪裡清涼著滾燙的身軀,小心翼翼的潑著涼水,緩緩降溫消暑,仁贊與詠荷這才注意到,涅里與述烈,前胸與後背可說是體無完膚,那是初當戰俘的時候,留下來的馴服痕跡。
「劭哥哥…你常打他們啊?怎麼混身都是鞭子痕與舊刀傷啊?」詠荷凝視著不對勁的地方,涅里與述烈的上半身,看起來好殘忍慘烈。
「詠荷!妳少亂說,阿劭是怎樣的性格,妳還不清楚嗎?妳那麼該打,他都沒打你了!」仁贊皺緊眉頭指責著詠荷,急忙的為著耶律劭脫罪,他知道耶律劭還不至於鞭打奴僕成性。
「那…在他們跟著我前…就…」耶律劭有些羞愧地低下頭,不曉得該怎麼解釋,但不管他怎麼巧言令色的推卸責任,那的確與他脫不了干系,儘管不是他親手所為,也是同為他的血親,其它耶律氏族人親手造成。
「對嘛!我就知道劭哥哥這麼好脾氣,怎麼會動不動就處罰下人呢?會虐待、毒打奴婢的那種壞主子,詠荷最不恥!」天真無邪的詠荷,放鬆身體漂浮在水面上,她小小手掌輕輕拍著水面,像是小鴨子似的左右搖擺,一針見血地刺中耶律劭最深的傷口。
瞬間耶律劭臉色沉重,怎麼也無法說出父親在府邸之中的殘虐作為。
「詠荷,妳少說兩句吧!玩水就玩水,翻什麼舊帳啊?」仁贊敏感的感覺出耶律劭的改變,關於耶律倍的怪異行為,朝庭裡的大臣們傳得是繪聲繪影,仁贊早就略有耳聞,只是他從來沒對著詠荷提及。
仁贊很單純的認為,那是耶律倍的行為,跟耶律劭無關,不會改變他們之間的友誼。
詠荷的奶奶是孟府裡的資深家奴,平民出身的詠荷,自小就很愛惜奴僕,因為她覺得奴才、丫環,跟皇親國戚沒什麼兩樣,大家都是生而為人,理應合睦相處,還不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那些王爺、親王只是上輩子有燒好香,所以特別走運投胎在權貴人家。
仁贊知道詠荷雷區所在,為了替耶律劭的美好形象包庇,絕口不提耶律倍的作為與外人風評。
「我…」正當耶律劭想對著詠荷解釋些什麼的時候,不速之客出現在他們附近。
「你們是誰啊?哪來的野孩子?去去去~速速迴避!我們家公子要來這戲水遊憩!」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頂著個圓呼呼的肥肚腩,臉上有著可笑的八字鬍,瞇著一雙細細小眼,眼眸中滿是鄙視,催趕著他們離開此地。
涅里與述烈一見有陌生人,他們火速地抓起武器,站在岸邊守護待命。
兩人雙手按刀蓄勢待發,四只銳利的陰鶩眼眸,聚精會神的盯著來者不善。
詠荷與仁贊蠻不在乎地望著那名中年男子,仍舊不肯從冷涼溪水裡起身,心想著這雲涓瀑布是公有地,憑什麼他們一來,就能趕走自已?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吧!
「是哦?你們家公子是誰?這雲涓瀑布是公眾地方耶!我們為什麼得迴避?開玩笑的吧你!」
耶律劭寂靜的游至岸邊,抖落著身體的水滴,仍然不發一語。
「哼!我們家公子的來歷,那可是大有來頭啊!他呀!可是當今皇帝的寵妃-翡翠貴人…的親生弟弟的兒子啊!國舅爺的公子,可是不同凡響的啊!怎是你們這些粗俗的鄉下小孩能親眼目睹的啊?還不速速離開?」
一臉狗仗人勢的囂張模樣,詠荷看著就一肚子火,像這種奴才…還真是該打該教。
正當那名管家還想要多吹捧主子的時候,有莫約十來名的家僕,氣喘呼呼的扛著兩頂上好的轎子靠近他們,轎子一落地,兩個吃得圓呼呼的小胖子,手裡還抓著雞腿吃得滿嘴油膩,慢慢的轎子裡走出來。
耶律劭扯動嘴角偷笑,難怪一堆粗壯的家僕,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臉色泛青。
「哦~翡翠貴人的外甥是吧!久仰久仰!」仁贊時常跟著長公主往皇宮裡走動拜會,聽都沒聽過這號人物!大概又是不紅不紫的妃子。
他從水裡爬起來抖抖濕透的袍尾,與耶律劭比鄰而立,對著兩名年紀與他們相仿的小胖子問候:「在下孟仁贊,我父親乃是西川節度使-孟知祥」仁贊打揖行禮,但臉上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兩個小胖子手裡抓著雞腿,看著仁贊對他們如此禮遇,完全不明白仁贊是在反諷,居然咯咯發笑:「呵~什麼西川節度使啊?官這麼小,聽都沒聽過」
兩個小胖子掩嘴而笑,一輩子都沒離開過洛陽的他們,別人是養在深閨人未知,他們是養在“深閨拚命吃”,哪曉得什麼西川在哪,節度使又是什麼官階。
「你!」仁贊聽見他人詆毀父親,心中滿不是滋味,但這種完全不懂得官場文化的人,仁贊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只能誇獎他們白目無敵,連誰的官高位低都不曉得,也敢頂著頭銜到處欺壓百姓,真是朝廷之恥。
「我是不會走的!我也不怕你們知道,我父親是翰林學士-紀家石,要來惹事的話,我不怕你們」詠荷從清透溪水裡起身,與仁贊、耶律劭站成一直線,一雙美目直勾勾地盯著他們不放,兩個死胖子,連靠自已走上來都沒辦法了,居然還敢一來就趕人?真是污辱著雲絹瀑布的美。
三人突然地一同雙手環胸,目光毫無畏懼的盯著後來者,大有“你敢動我試看看的氣勢”,對著小胖子兩名與他的家丁十數名宣示。
「聽都沒聽過!一定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小胖子撕咬手上雞腿,額頭冒著斗大的汗珠,身上的肥肉一震一震的微晃,看得詠荷都快要喘起來。
手握萬千兵馬的節度使都不明白,怎麼會懂得翰林學士是多麼重要的官職呢?詠荷臉上寫滿著無奈,希望兩個小胖子最好趕快回家,去惡補一下他們的常識,免得出來丟人現眼,顯得他們見識淺薄。
「你們這些個不入流的家伙,快點走啊!不然我叫下人,一個個把你們丟出去!」主子是豬腦袋,管家大概也是吃粗糠雜稗的笨蛋吧!腦容量只比雞大一點,他有眼不識泰山的出言不遜,想說對方不過三小孩兩大人,他連同家丁莫約二十名,真打起來…人多欺壓他們人少,那是剛剛好!
「你可以試看看」沉默許久的耶律劭總算出聲了,他眨眨自已內斂沉穩的雙眸。
「你又是什麼人?你爹又是啥不入流的小官?皇宮內的巡城侍衛嗎?哈哈哈~」小胖子總算把肥雞腿吃完,他順手在管家衣袖上抹手,牽著自已的弟弟,對著耶律劭挑釁,絲毫沒有把任何人放在眼裡,耶律劭不想說明自已來歷,單純的不惹事也不怕事。
「大哥!我想起來他是誰了啦!」身材較為矮小的胖子,突然輕晃動著哥哥的手,對著哥哥說:「你還記得有次,我們入宮去看唱戲嗎?唱到一半,突然大家東奔西逃的!我聽爹說啊!好像是一個叫孟仁贊的,跟一個叫紀詠荷的,他們擅搶禁地,被皇城禁衛軍包圍了!就是他們啦!」
小胖子指著仁贊的鼻子笑,那天出盡糗態,弄得皇城裡人仰馬翻,就是這一號人物:孟仁贊。
好事不出門,遠事傳千里啊!這樁丟臉往事,突然在此刻被宣揚開來。
「還以為你們多利害…呿!也不過就爾爾嗎?被皇城禁衛軍逮到的兩個野孩子!」胖子哥哥與胖子小弟兩人大聲訕笑仁贊,仁贊鐵青著臉,氣得混身發抖,心想又是詠荷幹的好事,害他顏面盡失。
「那個什麼紀詠荷的…就是你吧!疑?你應該是女孩兒才對吧!詠荷…不是男孩的名諱啊!真是傷風敗俗啊!好女孩才不會這樣拋頭露面,跟著男孩跑出來玩水,真是的…妳娘一定沒把妳教好」不說話沒人把他當啞巴的管家,聽見主子把對方認出來,更加確信著來歷微薄的他們舉無輕重,對著仁贊與詠荷拚命的落井下石,無情的奚落嘲笑。
「不準你污辱我娘!」詠荷氣得七竅生煙,隨手拾撿起一塊石頭就往管家扔過去,那管家吃太胖身體不靈活,連個小女孩也能把他砸得額角泛血,「妳!來人啊!給我拿下她,好好的掌嘴!」身材臃腫的管家按著流血額角,使喚他帶來的壯丁數名,想拿下眼前野丫頭。
「涅里!述烈!」耶律劭大喊一聲,站在身後三步遠距離的涅里與述烈,一個翻身飛躍就擋到詠荷面前,阻攔膽敢上前冒犯的家丁數人,涅里與述烈招式凌厲,一一打退來勢洶洶的家丁們,連刀都還沒出鞘呢!家丁們跟本不是涅里與述烈的對手,沒兩三下,一群家丁被涅里與述烈踢飛出去。
小胖子看著家丁十數名,還比不過侍衛兩名,人數懸殊十打一,還是節節敗退,忍不住對著耶律劭叫囂:「你算哪根蔥哪根蒜啊?敢打我的奴才?待我回家告訴我爹,請他告訴我姑母,要她奏明聖上,讓皇帝將你滿門抄斬!還有你、跟妳…也是!誅你們九族!通通誅你們九族!」白目無敵的小胖子兄弟,書也沒讀過兩本,只會逞口舌之能,大聲嚷嚷著要誅人家九族。
耶律劭故做輕鬆模樣,對著小胖子說明:「你想誅我九族?好呀!我叫耶律劭,我爺爺耶律阿保機跟先王李克用是結拜兄弟,要不要我告訴皇上,說你想誅他九族啊?」長興皇帝-李嗣源的養父就是李克用,他和契丹的開國君主-耶律阿保機結拜為義兄弟,若是真要誅九族的話,連小胖子兄弟倆也在九族之內,脫不了干系。
說要誅殺皇帝與皇親國戚,那可是大逆不道的叛國罪行!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兩個小胖子再怎麼白目,也不敢再度出言頂撞眼前的少年:「你…!」
「少在那裡你你我我的,劭哥哥~待會兒我們就進宮去面聖,告訴皇上這件事啊!對了~仁贊哥哥,你大娘不是長公主李瓊華嗎?請她為我們引薦帶路,一定可以咻~一聲,馬上見到皇上呦!」鬼點子特多的詠荷,馬上就想搬他石頭砸他的腳。
「恩!是啊!就這麼辦!」詠荷不提醒他,仁贊自已還忘記了!長公主李瓊華可是他爹的正室,更是他大娘啊!他怎麼在緊要關頭,氣得忘記這件事情呢?看來他得多學習按捺脾氣,急性的仁贊一動肝火,只能為之氣結兼乾瞪眼,話也說不清楚的頭頂冒煙。
「對啊!我們三個不入流的家伙,待會就要入皇宮面聖了!你們慢慢玩啊!呵、呵、呵」壞心眼的仁贊,親暱地挽著耶律劭的手臂就想走人。
得意洋洋的詠荷,隨性瞟視他們一干人等,各個嚇得唇白臉青的直打哆嗦,她不甘願的再補一句回馬槍:「我說劭哥哥~你父王與聖上是義兄弟,其實你是聖上的義子耶!理應多進皇宮走動的嘛!才不會一堆不長眼的人,連你都認不出來!」
混身發抖的管家見大勢已去,自已實在是有眼無珠,連忙撲通一聲就跪下,對著耶律劭猛然磕頭:「王子殿下請饒命!王子殿下請饒命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頂撞了您,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恕小人的無心之過啊!」管家這麼一跪下,後頭所有的家丁跟著下跪求情,十幾個人止不住的磕頭道歉。
對著王子殿下出言不遜,還膽敢揚言說要誅他九族…這可不是隨便幾個替死鬼,人頭落地能了結的事情,可能整個府邸所有人命都給賠進去,被誅九族的人,極可能變成自已。
二十來名家丁雙膝雙肘著地,涕泗滂沱的拚命磕頭,耶律劭沒講話,誰也不敢起身,闖禍的小胖子兄弟倆,肥短手指緊握著拳頭,眼眶裡含著不甘心的眼淚,眼看就要放聲大哭。
耶律劭本來想阻止他們跪拜,詠荷卻是挽著他另一邊的手臂,連拉帶扯地揪著耶律劭離開。
「放心~不會去告狀啦!只是討厭他們那副嘴臉,呿!」伸眉吐氣的詠荷,小小聲地在耶律劭與仁贊面前說道。
「是啊!不給他們一點教訓啊!他們以後還是會這樣子欺壓良民的」仁贊忻忻得意的補充敘述,當真入宮面聖稟明皇帝的話,又要死幾百個人了,仁贊沒這麼壞心眼,小孩子嘔氣吵架,不需要搞這麼大陣仗。
三人頭也不回的往山下走,瘦小的背影漸行漸遠,遠遠地聽見山腰上的那群人,呼天搶地的痛哭流涕著,心想著自已就要不留活口的全家死光,不曉得該逃到哪裡,才能躲過皇軍追緝。
三個小孩說說笑笑的打道回府,回到避暑山莊之後,分別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之後,換上乾淨的衣裳在大廳裡等著吃晚膳。
飯菜都還沒端出來呢!李守清帶著幾名家僕,神色匆匆的趕到避暑山莊來了!仁贊本來還神色自若的坐在桌邊與詠荷談笑,一看見自已的娘親來了,就知道大事不妙,臉色刷地一聲,整個慘白。
「妾身李守清,參見王子殿下」李守清鐵青著臉色,對著耶律劭福身問安。
耶律劭趕緊對著李守清還禮:「免禮…免禮…我與仁贊情同兄弟,孟夫人無需如此見外」
「仁贊、詠荷…你們跟我過來!」李守清本來安坐在家裡焚香讀書,孟府裡突然來了訪客,說是翡翠貴人的胞弟,帶著綾羅綢緞、珍珠瑪瑙的,上門說是要來請罪的,把狀況外的李守清,嚇得差點昏厥過去。
他將在雲絹瀑布發生的事情轉述給李守清聽,不過把自已兒子與管家的行為說得輕微…很多!把仁贊、耶律劭、詠荷三人的官威說得嚴重…更多!
淨挑對他有利的講,把詠荷形容的潑辣刁蠻,說她撒野驕橫地打破管家的頭,管家才想說她兩句而已,目中無人的詠荷馬上叫耶律劭、孟仁贊用著身份壓制他們,還叫唆耶律劭的侍衛,重重打殘他們的家丁十數名,還揚言要入宮稟報皇上,將他們滿門抄斬。
他們深怕開罪皇親國戚,後果不堪設想,人微言輕的他們,趕緊上門來請罪送禮,希望王子殿下-耶律劭能大人有大量,放過他們一家子老老少少,李守清強忍怒意聽完之後,婉拒來人的送禮並保證,今日此事絕對不會傳到皇帝耳中,來者再三跪拜之後才肯離去。
李守清把詠荷、仁贊叫到偏廳裡罵,狠狠教訓與痛罵仁贊,斥責他小小年紀不學好,竟敢仗勢著爹爹的權勢欺壓良民,痛罵詠荷憑恃著有耶律劭撐腰,居然敢隨便就動手傷人,對方真是做賊的喊捉賊,硬拗到一個極致啊!
無辜的詠荷與仁贊百口莫辯,李守清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大刀闊斧的重罰兩人絕不寬待,叫他們分別頂著一張椅子,就跪在李守清的房門外,跪滿一夜好好反省,連晚飯也不準他們去吃。
耶律劭支手撐顎坐在桌邊,看著滿桌飯菜,遲遲沒人來吃,他滿心憂慮惶恐,不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枯等一個多時辰,見不到詠荷與仁贊回來,只好起身去找尋他們的身影。
發現他們愁眉苦臉的跪在李守清門外,而李守清氣得晚膳也不吃,早早吹熄著燭火上床歇息。
「仁贊、詠荷?」憂心如酲的耶律劭,看著仁贊與詠荷頭上頂著椅子,認命聽話的跪在地上受罰,他滿是愧疚的暗自反省,要不是為了爭一口氣與他人強出頭,也不會害得仁贊詠荷淪落至此。
「欸…別提了!姨娘氣死了」詠荷撅著小嘴無奈的頂著椅子,她第一次看見姨娘對著她憤怒痛罵,簡直像是噴焰的火山,一發不可收拾。
「跟你沒關系,你別內疚啊!小胖子不曉得回家說了啥…呿!黑的也能說成白的,我啊!算是服了他們」仁贊滿臉無辜的頂著椅子,他方才嘗試著跟他娘澄清事情的經過,無奈他娘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怎麼也不肯取信他們的說辭,硬是要仁贊與詠荷好好反省。
耶律劭紅著眼眶,覺得因為自已身份特殊,害到他最親愛的唯二朋友,真不曉得該怎麼跟他們賠罪才是,耶律劭緩緩走到仁贊與詠荷身邊,坦然下跪:「我也有份…一起受罰」
耶律劭探手取過詠荷頭上的椅子,沉默不語的舉著,這是他認為最能贖罪的辦法,跟著他們一起舉椅子跪通宵。
涅里與述烈見少主忽然下跪,焦慮著急的想勸阻耶律劭的行為,至少他們也得陪著一起下跪受罰,主子都雙膝跪地了,奴隸哪有平身的道理?
責無旁貸的涅里與述烈紛紛掀唇欲語,心思靈敏的耶律劭早就猜出他們的心思,用契丹語交待他們:「不準跪也不許多話,一邊去!」
三個小孩跪成一排,耶律劭跪在正中間。
仁贊與詠荷都紅了眼眶:「阿劭,你這是何必呢?你快起來啊!」滿頭大汗的仁贊,連忙勸阻耶律劭,他娘可沒處罰耶律劭啊!這也不是耶律劭的過錯,是那兩個小胖子的爹太卑鄙無恥,扭曲是非黑白。
「對啊!劭哥哥!你也沒說你是王子什麼的…是他先講要誅你九族,你才回答他兼表明身份的!我還有扔石頭傷人呢!我是應當受罰的」詠荷看著耶律劭這麼有情有義,選擇與他們同甘共苦,心中莫名的感動萬分。
她與仁贊還有表明自已身份顯貴,賣弄權威,反而是耶律劭一直沒提他是王子殿下,他們受罰還心甘情願,耶律劭受罰真是太不應該。
「我們一起做的,後果一起擔,不用勸我」耶律劭淡然表明立場,意志堅定不受他人動搖,涅里與述烈看著少主閒話不多說,直接跪在仁贊與詠荷的身邊,雖然無奈也只能寂靜站立於旁,守候著說一不二的少主,他們太明白耶律劭的性格,無人斗膽進言。
仁贊與詠荷不停柔性勸說,深怕自已提高嗓門後,會把早就入睡的李守清吵醒,他們希望耶律劭趕快起身,別再折騰自已,雖然耶律劭絕口不提身份高貴,但他始終是金枝玉葉的皇族,那是無法改變的既定事實。
耶律劭只是沉默地舉著椅子,不管詠荷與仁贊好說歹說,就是不肯起身離去。
仁贊跟詠荷現在才知道,原來耶律劭的性子這麼倔強剛硬,決定的事情不容他人質疑,他們還以為溫和敦厚地耶律劭是沒脾氣的人,現下才明瞭清楚,原來他對著仁贊與詠荷是特別的,苦口婆心的仁贊與詠荷,說到口乾舌燥,耶律劭依舊是話也不答應一句,舉著椅子罰跪。
柔和的月光下,體力透支的詠荷已經累翻,不敵睡魔悄然侵襲,頭輕倚著耶律劭的肩膀,就明正言順的打起瞌睡。
仁贊與耶律劭這對難兄難弟,一夜未曾闔眼,沉默望著院中大樹,不敢多聊的罰跪,彼此的心中,滋長出強烈而無法割捨的情誼,時間緩慢流逝,三個小孩總算挨到早上。
五更天(寅時),籠罩的夜色尚未完全褪去,一聲巨響,匡瑯!嚇醒了睡夢中的李守清,她坐起身子滿臉倦容望著窗外靛藍色的天空,不明白天都還沒亮,是誰在外頭吵吵鬧鬧的,她披上大掛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發現自已的房門外,跪滿著一地的奴僕,明明是五黃六月的夏日炎炎,各個嚇得不寒而慄,沒個敢把頭抬起來。
而發出匡瑯!巨響的,是她的貼身侍女水心,她清早起來想為主子準備盥洗用的熱水,卻發現王子殿下就跪在孟夫人門外,而其它巡更經過的侍衛與家丁,早就發現身份尊貴的耶律劭跪地不起,沒個誰人膽敢放肆冒犯的經過耶律劭身邊,上前敲門通報李守清一聲,也沒人敢在王子殿下眼前平身,耶律劭的跟前就像是個無底黑洞,只要有人經過或瞧見,就別想再站著走過去。
十幾個家僕、丫環瑟縮的顫抖著,紛紛五體投地不敢擅動,而剛起床就被嚇壞的水心,一時不察打翻了手上的銅盆發出巨響,這才吵醒睡夢之中的李守清,慌張不已的水心忐忑不安,也跟著大家一起下跪,跪在耶律劭的跟前,冒著冷汗的額頭緊抵著地面,不敢輕舉妄動。
而涅里與述烈,因為被耶律劭下令不準下跪,兩人也不可能就此去睡,就這麼紋風不動的站在庭院之中,直至李守清被水心吵醒。
「王子殿下…您這不是讓妾身折壽損福嗎?妾身怎麼擔待得起?快請起啊!」李守清睡眼惺私的望著跪在門外右側的三個小孩,只有詠荷一臉幸福的打著瞌睡,一府邸的奴才下人包含耶律劭的侍衛,都是未曾闔眼戰戰競競的,李守清連忙雙膝跪下對著耶律劭賠罪,拚命道歉說自已的不是,她是真不曉得耶律劭陪著仁贊與詠荷跪了一徹夜。
「我也有錯…責任在我」耶律劭坦率直接的承認自已行為失當,「欸~王子殿下,您這是何苦呢?」一整間屋子裡的所有人都跪著,只有涅里與述烈站著,但他們站著也不好受,幾個時辰都沒敢動一動,全身僵直抽筋著。
李守清撒掉仁贊與詠荷的處罰,耶律劭這才甘願起身,也免了一宅院的下人跟著罰跪,李守清交待仁贊把睡得正熟的小荷揹回她的廂房裡歇息,歹命仁贊熬夜罰跪的雙腿發麻,還得揹詠荷回房,他的命運實在是很不順遂,但看在娘親赦免著他們的懲罰,他打算隨便把詠荷丟回她床上,偷點時間溜回床上睡覺。
李守清把耶律劭叫進自已的房裡,兩人圍坐在雕花桌旁,而涅里與述烈,目送其它的奴僕相互攙扶離開的庭院,心裡好生羨慕,但也只能咬緊牙關,接著站崗。
「王子殿下…請恕妾身出言不遜之罪,但有些話放在妾身心裡,妾身實在是不吐不快!」李守清屏退左右,偌大的廂房裡只剩下她與耶律劭,她知道自已僭越身份,再怎麼輪也輪不到她來教訓耶律劭,但她不照實說出內心的想法,李守清實在是憋得難過,為了百姓、為了天下,甘冒殺頭之罪,她也得直言進諫。
「孟夫人,直言無妨」耶律劭經過一夜的折騰,雖然毫髮無傷,但精神已見些許萎靡不振,他強打起精神,注專聆聽著李守清到底想說什麼。
「王子殿下您是尊貴的皇族之後,紆尊降貴當眾下跪的有違禮節啊!雖然妾身能明白您的用意何在,但王子殿下在作出如此與禮不合的行為之際,是否有注意到,因為王子殿下的緣故,也讓許多無罪之人與您一同受罰呢?」李守清侃侃而談,就算是朝中太傅處罰王子、公主,也是關上門來不為人知,哪能讓王子、公主丟臉?在下人奴才面前受辱呢!
的確因為他跪在那裡的關系,很多奴才、家僕也跟著罰跪一夜,他們何辜?耶律劭不語,他明白是自已行為輕浮失當,欠缺考慮。
「正因為您的身份尊貴顯赫,您是王公貴族,所以您備受禮遇,受到天下百姓的敬祟愛戴,您身嬌肉貴與平民判若雲泥,當然您肩膀上的責任就不輕鬆,妾身一直認為,身為父母官與皇族之後,就是要擔待天下百姓們的憂苦,為民所不能為者,才不會辜負百姓們努力耕種織造的繳交稅賦啊!」位子愈高責任愈大,這就是為何李守清嚴格教育孟仁贊的緣故,他們入朝為官,就是應該為天下蒼生謀求福祉,使得百姓們安居樂業,而不是恣意的享用著民脂民膏,認為這是老天爺賜給他們的福氣。
天尚可欺,民不可欺,老天爺或許還能欺騙矇混,天下百姓可是時時刻刻,瞪大著眼在看呢!
「嗯…」耶律劭擰著眉宇之間,認真地思考著李守清所說的每一字句,他自小接受父親安排的儒學洗禮,儒家以民為本的思想觀念之中,在在闡述著:民為立國之本,民富而國強。
「王子殿下終有一日,會返回契丹帝國的,妾身明白,妾身能從您的眼眸裡讀出,您…並非池中之物,不會屈就於節度使一職,就此滿足」從李守清看見耶律劭的第一眼,她就明白耶律劭將來必定有一番作為,這個謹言慎行的孩子氣度非凡,耶律劭遠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深思熟慮、心思縝密許多。
「今日妾身的忠言逆耳,不論王子殿下受用於否,妾身都不得不說,因為您所做出的任何言行舉止,都足以顛覆天下的安危,左右百姓的生死」雖然李守清未曾見過耶律劭的其它同胞兄弟,但從耶律劭所接受的教育看來,她明白耶律劭在契丹帝國是十分受到重視的,年方十三的少年,能文善武佼佼不群,這不是一朝一夕可僥倖養成的。
「孟夫人所言甚是,今日孟夫人贈予耶律劭的金玉良言,耶律劭將謹記在心」耶律劭微微點頭,讚同著李守清的觀點論調,他身為耶律皇族的一員,他應該要保護他的臣子人民,更要捍衛強大他的國家,這不僅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職,更是他應盡的義務與責任。
一個才十三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氣度,實屬黎民百姓之福,不論是中原,抑是契丹,李守清暗暗激賞著耶律劭,她溫言婉語地對著耶律劭關懷:「王子殿下昨天夜裡受折磨了,妾身再次給您賠罪認錯,就請王子殿下也稍事休歇吧!」深謀遠慮的耶律劭再怎麼胸襟寬宏,現在的他不過是個孩子,首要之務是補眠兼好好休息,免得弄壞了身子。
耶律劭態度謙遜的拜別李守清之後,帶著涅里與述烈回去休息,李守清網開一面的,準許仁贊與詠荷睡到日上三竿,沒有待居要職的奴僕們,也可以輪流歇息。
李守清那天下午就啟程回孟府,不妨礙三個小孩難得的相聚時光,從那天開始,耶律劭對於李守清的教育方式感到好奇,不再單純的認為李守清嚴厲而不苟言笑,他晚上會陪著仁贊一起念書苦讀,試圖了解李守清對於仁贊的用心栽培,兩個小孩伴燈苦讀,一同研討學問,實在累了就同榻而眠,比親生兄弟還親近。
每天早上來吵醒人的麻煩精-詠荷,總是盤算著,什麼角度潑水下去,會把兩個人淋得更濕,讓熟睡中的仁贊與耶律劭,會即刻從床上彈跳起來。
詠荷常常嚇得倆人的臉色忽青忽白,她每日清晨看見仁贊的反應,都覺得好開心,格外的得意,因為仁贊總是幾近瘋狂的咆嘯跳腳,耶律劭只是抹著臉上的水滴,靜默地把耳朵裡的水倒出來,作弄起來實在沒勁。
認命的仁贊與耶律劭總是在盥洗過後,帶著惹禍精詠荷出門遊歷玩樂,這樣輕鬆愉快的日子過了十幾天,一直到高玉緒寫信來,要求耶律劭回家才停止,因為她十幾日沒見兒子,著實想念得緊。
發生了這樣的驚魂記,簡直是給耶律劭的當頭棒喝,或許他太過於執著精進實力,卻忽略該時時注意外面世界的變動,此刻外頭的世界動盪不安,大唐王朝的政權何時會轉移變動,他完全不曉得,生活在他鄉異地,他應該更加小心,步步為營才是。
雖然與仁贊、詠荷相處的日子裡,耶律劭臉龐始終掛著輕淺的笑容,跟著他們無憂無慮的嘻笑玩鬧,偶爾像個孩子般搗蛋頑皮,但他回府之後,開始與遠在東丹的耶律迭剌通信聯絡。
耶律迭剌是耶律阿保機的弟弟,算是耶律劭的叔公,他參考回鶻的察合台文字,創建發明了契丹小字,而耶律劭十分幸運的佔盡地利人和,耶律迭剌正巧擔任東丹國的左大丞相,原本耶律迭剌就很疼惜耶律劭,他毫不藏私的教授指導耶律劭,學習有關於契丹小字的所有知識,耶律劭就是使用這種連契丹帝國境內,也鮮少人通曉的契丹小字,與耶律迭剌秘密往來。
耶律劭跟耶律迭剌要了好幾個忠貞不二的契丹勇士,像低調的螞蟻在搬家似的,他們分散著人數三三兩兩,不引人戒備的越過國界,抵達耶律倍位於慎州的節度使府,藏匿偽裝成一般的家奴。
不知不覺,耶律劭已經偷養四十個英勇善戰的士兵在家裡,這威猛壯碩的精兵四十名,直接隸屬於耶律劭,也僅效忠聽命於耶律劭,他們是耶律迭刺派來中原保護耶律劭的,平時耶律劭絕對不帶他們出門,也交待他們不準讓其它人查覺,洩露出自已是兵不是奴的身份。
耶律劭還在娘親高玉緒的幫助之下,在慎州的城郊偏僻處私購府邸,每隔數日,他與涅里、述烈就會帶著那四十個“家奴”,跑到郊外的府邸暫住一小段時日,他說自已是去遊玩兼打獵解悶,其實是躲避著所有人的耳目,由述烈、涅里親自上陣,耶律劭跟著實習觀摩,鍛鍊他們的騎射作戰技巧,免得他們日久生疏。
在那個胡漢混血最繁盛,民族融合最大規模的時代裡,帶著疆外血統的臉孔隨處可見,連長興皇帝都是沙陀人了,大家對於耶律劭府邸裡、身邊,總是圍繞著寡言壯碩的家僕,一點也不在意留心,而耶律劭把底下的人手,訓練得與自已如出一轍,個個低調又沉默,成功朦騙著天底下所有人,包括他最好的朋友仁贊也毫不知情。
在這四十個精兵之中,伽羅、乙辛、雅克最得耶律劭的重用,他每天夜裡,親自授導他們學習漢語,每當耶律劭難得的放鬆心情,去找仁贊與詠荷玩樂之際,伽羅與乙辛留守在府邸裡,負責看管、操練其它的精兵們,不讓他們鬆懈安逸的渡日。
行跡飄忽的雅克,就像是耶律劭放出去的風箏,負責遊走隱匿在各大王公貴族身邊,收集相關的重要資訊,以隨時掌握時勢轉變。
日子過得飛快,耶律劭踏上中原這塊土地九個多月,窗外是葉黃柿紅的季節,耶律劭已經開始發育成長,不再像是當初那個青澀的小男孩,他成長為一名模樣俊秀的少年,出身不凡又風度翩翩的他,偶爾陪著耶律倍出席應酬場合,開始會有女孩傾心於耶律劭。
惜字如金的耶律劭,一如往常的漠然冷淡,不管是女孩親手繡荷包送他,還是對著他巧笑倩兮的留情,耶律劭完全不放在眼裡,維持禮貌微笑,回應她們的示好。
他明白“王子殿下”頭銜誘人,有不少女孩兒,幻想著如果能與耶律劭婚配,將來最少能當上東丹國的王妃,在那些宴會與酒席上,紛紛使盡混身解數,千方百計的想讓耶律劭注意自已,假裝跌倒的、掉手絹的、回眸一笑的…不勝枚舉。
涅里與述烈,光是接手耶律劭不要的荷包還是鴛鴦繡帕的,接到手會酸、心裡會煩。
大唐王朝境內,首都洛陽,長興二年(約公元九三一年),秋季,九月十五日。
今晚,耶律劭一如往常的陪著耶律倍、高美人出席長興皇帝舉辦的酒宴,他悄然無聲地行走在人群之內,試圖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身後依舊跟著述烈與涅里,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眸,搜索著他心中掛罣的人影。
看吧!又有一個女孩跌倒在耶律劭面前,這招有點老套過時囉!剛才工部尚書的掌上明珠,樞密使的獨生女都用過這小詭計,沒有在注意最近動向呦!
兩位如花似玉的女孩掩嘴相視而笑,想著這招剛才她們用過了,耶律劭居然當作沒看到就路過她們,現在居然還有笨蛋敢再用這招。
出乎兩位千金大小姐的意料,耶律劭伸手攙扶起那名小女孩,臉上綻放著最燦爛的微笑:「詠荷…妳又趴著出場啦?」
「劭哥哥!才兩個月不見,你又長高啦!」蠻不在乎的詠荷輕拍掉裙擺上的灰塵,心裡埋怨著姨娘沒事叫她加件披帛,害得她今晚好端端的卻老是踩到帛尾,才會當眾跌倒出糗。
耶律劭長詠荷兩歲,還是矮不嚨咚的詠荷,明顯矮耶律劭一大截,還不到耶律劭的胸口。
「入秋了,她怕妳著涼」耶律劭眼眸裡盡是溫柔,寵膩地輕撫詠荷頭頂,羨煞冷眼旁觀的閨女們,詠荷無視那些千金小姐們的指指點點,她平時被人議論習慣了,早就分不出來是“羨慕”的注意,還是“嫌棄”的注意,詠荷依然故我地挽著耶律劭的手臂,親暱的與他閒聊。
像是怕未出閣的少女們不夠怨恨詠荷似的,另一名英姿颯爽的少年,往他們倆人的方向徐行而來,玉樹臨風的他面帶微笑,低聲呼喚著耶律劭的名諱,明顯與耶律劭的交情匪淺:「阿劭,總算讓我找到你了!」
仁贊雖然還是沒有耶律劭的高挑,但他也已經開始發育成長,一副俊秀清朗的少年模樣,翩然俊雅的他喜笑言開,與耶律劭久別重逢的熱情擁抱著。
耶律劭摟著與他親如兄弟般的仁贊,輕拍著他的背:「好久不見!仁贊」
除非在詠荷與仁贊面前,沉默寡言的耶律劭鮮少敞開心扉,自從上次在避暑山莊暫住十數日之後,耶律劭帶著侍衛們趕回慎州,一方面進行著他自已安排的進修日課,一方面暗地調度著人手,不著痕跡地逐漸增加實力。
「是啊!我還真想你!晚上一個人念書真無聊,你乾脆都住我家,別回去算了!」仁贊鬆開自已的手臂,對著耶律劭語調真切的建議著,但倆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相視無語的淺笑,眸中只有無奈。
「不然住我家也可以啊!半個月住仁贊哥哥家,半個月住我家啊!」人小鬼大的詠荷,硬是要擠進仁贊與耶律劭之間插花,分開他們倆人的距離,她一手一個的挽著耶律劭與孟仁贊,看得一票未出閣的黃花閨女們,心都碎了。
孟仁贊與耶律劭雖是親如兄弟,但兩人身上氛圍卻是截然不同,若不是他們並肩而站,還當眾摟摟抱抱,打死她們也不信兩人會是知已好友,耶律劭身上流著契丹血統,五官深邃眼眸銳利有神,繚繞著不肯屈居的雄霸氣質,像極了傲視睥睨的蒼鷹。
孟仁贊則是完全另一回事,仁贊雖非純粹的漢人,但他皮膚白晳柔嫩,臉龐五官典雅俊秀,舉行斯文有禮,言談應對得當,宛若畫師精細描繪的飄逸仙君,氣質脫俗英姿煥發,像只溫潤盈翠、冰心玉潔的絕世玉璧。
《禮記》曰:「君子比德於玉焉」,品性德行、長相外貌皆猶如美玉的他,簡直可以當選為所有父母眼中,最適合托付女兒終身幸福的女婿了!他的父親-孟知祥現在是西川節度使,再過不久連董璋強佔的東川也即將拿下,仁贊的前途是一片光明的康莊大道。
這風標俏倬面如冠玉的孟仁贊,是父母們眼中的最佳女婿,而英俊挺拔冷傲孤然的耶律劭,生性難測帶著無法猜透的撲溯迷離,是少女們眼中的最佳情人首選,現下全都讓詠荷給一人獨佔了,叫少女們怎麼不心碎?怎麼會不捶胸跺足呢!
正當三個人圍著一起,小小聲的談笑風生之際,站在大殿之中,被大臣們簇擁著的長興皇帝,突然龍心大悅,開口宣布道:「諸位愛卿,趁著今日花好月圓的良辰吉時,朕決定冊封朕的義弟-耶律倍為滑、虔兩州之節度使,並賜國姓李,名贊華!即日起移鎮滑州」
「謝皇兄,願皇兄萬歲萬歲萬萬歲!」耶律耶面帶微笑,對著長興皇帝作揖禮拜,表達由衷的謝意,溫柔嫻靜的高美人,也站在耶律倍身邊,跟著耶律倍欠身行禮。
「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堆大臣跟著祝賀長興皇帝,心想皇帝今天心情這麼好,不曉得待會兒能否輪到自已走運,也跟著昇官加祿。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一群朝臣連忙向昇官晉爵的耶律倍送上致賀之意,前呼後應地說著虛偽而逢迎的字詞,人山人海的圍繞在耶律倍與長興皇帝的身旁。
唯一不開心的人,大概就是耶律劭了,他凍著臉上笑容,眼若寒霜地轉身就走,後頭跟著擔心不已的仁贊還有詠荷:「阿劭…怎麼了?」
仁贊跟詠荷怎麼追得上身手矯健的耶律劭,只能傻傻地追隨著他的影子而去。
耶律劭奔跑在偌大的廣場之上,原本站在門外守候的涅里與述烈,看見少主面色鐵青,頭也不回的往前直奔,刻不容緩的尾隨而去,兩人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讓一向冷靜自處的耶律劭當眾失控。
耶律劭跑到花園裡頭,寂靜佇立於水池邊,那是他與詠荷初次促膝長談的地方,他望著天上的一輪皎潔圓月,試圖平緩急促呼吸。
他眨眨眼簾,惆悵若失地用著契丹話,對述烈與涅里說道:「我們,要移鎮滑州」剛才在大殿之上,耶律劭不好意思爆發,但他知道為何長興皇帝,要升父王的職位。
他們在慎州居住了半年以上,他們開始熟捻地域情勢與當地官員,長興皇帝怕他們在同一區待太久,會鞏固起勢力與人脈,決意調動耶律倍的職位,明著是加官晉爵,暗地裡掃除壟斷他們的勢力擴張,調換他們麾下的侍兵與守衛們,深怕他們收買人心後,會擁兵自重。
長興皇帝的行為,跟他們在東丹國時,耶律德光所做的事情一樣,怕他們有朝一日會崛起,會存異心反抗篡位,不給他們機會養人、養心。
不管在東丹還是大唐,他都只是被人供養軟禁著的扯線傀儡罷了!耶律劭沒有實權也沒有未來展望,那些皇帝們,就期待著他會鬆懈自已,像現在的耶律倍一樣,逃避現實醉生夢死。
今年的三月三日,長興皇帝已經賜姓東丹,令耶律倍更名為“東丹慕華”了,現在又開金口賜予國姓“李”,他…可能再也沒有辦法在人前,稱呼自已是耶律劭。
他明白長興皇帝要讓他們逐漸忘卻自已的出身,養尊處優地當著大唐王朝的臣子,不再把自已當成是契丹的皇族血親,他害怕的事情發生了,他…會慢慢的被大唐王朝蠶食鯨吞,忘記他自已是誰。
不需要耶律劭親口解釋,經歷過戰爭與戰敗的涅里、述烈,心知肚明著長興皇帝的技倆,長興皇帝要慣壞耶律倍與耶律劭的胃口,讓他們揮霍荒唐的安逸度日,飲酒作樂會浸蝕毀壞他們的雄心壯志,他存心洗腦耶律劭與耶律倍,成為腦滿腸肥的昏庸之人,現在連耶律劭最引以為傲的姓氏-耶律,都要奪走,難怪耶律劭會當眾失控。
涅里與述烈站在耶律劭三步遠的距離,沒人敢說些什麼勸說耶律劭,他們比任何人都明白,少主耶律劭是多麼的以自已的出身與姓氏為傲,那是他活下來的目標,恢弘耶律氏的榮耀。
「劭哥哥…你跑的…真快!…喘死我了…!仁贊哥哥…他…在另一邊…找你呢!」詠荷在偌大的皇宮裡找了半天,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總算讓她找到耶律劭。
耶律劭眼眸裡帶著一抹酸楚,回首不語凝視著詠荷,小小年紀的詠荷心思單純,哪懂得大人們爾虞我詐的心機世界,只是樂樂陶陶的上前,對著耶律劭說:「劭哥哥太好了!你搬到滑州(註)之後,離我更近了!我們說不定能經常見面呢!多好」
註:滑州與洛陽,都在今河南省境內。
詠荷喜悅甜蜜的微笑,更映襯出耶律劭的苦不堪言,他依然痛楚徹骨,孤獨兀立於池邊,一池荷花枯萎凋零,猶如他此刻心境,孤苦無依。
詠荷也非麻木不仁,她感覺得出來耶律劭不開心:「劭哥哥…你不開心啊?我們以後可以更常見面耶!」詠荷眨眨如小扇般的長睫毛,對著耶律劭關懷。
「聖上已經賜姓李,以後…沒人會叫我耶律劭了…」其實耶律倍早就替耶律劭取好漢人名字,只是耶律劭一直不肯使用,他是契丹人,這一輩子都是,他理應用契丹姓名,那是他的驕傲與榮耀,他不想換掉。
但是現在皇帝再度開了金口,當著滿朝文武賜予國姓“李”,耶律劭不能再裝傻,違抗皇命的後果,現在的他無法承擔。
「那…你會改名叫李劭嗎?」詠荷緊接著追問。
「我…其實有漢族名諱…」耶律劭轉過頭去望著荷花水池,不想讓詠荷查覺出他的失落與惆悵。
「是嗎?叫什麼?」傻傻的詠荷挽著耶律劭的手臂,接著詢問。
「俊汐…」耶律劭倍感屈辱的吐出兩個字,眼角流下蘊藏著寄人籬下,不得不屈的淚水。
「劭哥哥…你不喜歡嗎?俊汐…很好聽啊!」這不是好不好聽的問題,詠荷怎麼會懂?她看著耶律劭流下眼淚,她還以為耶律劭,還是比較中意用習慣的舊名。
「李俊汐…好好聽耶!真的!這世上最好聽的名字,就是這個了!詠荷好喜歡呢!」詠荷扯緊著耶律劭的手臂,不明白為何耶律劭悲從中來。
她連忙對著耶律劭安慰:「真的!真的!好好聽哦!」耶律劭迴避著詠荷的視線,無語眈視著一池結果累累的墨綠蓮蓬,不著痕跡地用指腹抹去眼淚,努力維持淡定。
情急之下的詠荷,正愁無計可施,她看著耶律劭傷心的模樣,突然急中生智,對著耶律劭吟詩:「彩蝶戲花徑,飛燕穿戶庭,輕煙隨雲轉,詠荷伴俊汐」
耶律劭總算被詠荷打動,黯然回首睊視著身旁的詠荷。
「李俊汐…是個好名字啊!你看,這是詠荷為你作的詩呢!」詠荷拚命的點頭如搗蒜,說服著有些動搖的耶律劭。
「比耶律劭…還好嗎?」耶律劭眉宇間堆滿愁悶,卻也感動於詠荷極力想安慰他的心情。
「哎呦!何必這麼死腦筋呢?不管是李俊汐,還是耶律劭,都是你啊!你叫什麼名字,又不會改變你這個人!李俊汐好聽,耶律劭也好聽!」詠荷蹙緊蛾眉,不明白這有什麼好計較的,兩個名字叫得都是他,愛怎麼叫,就怎麼叫!
「嗯…是啊…都是我…」耶律劭冷靜沉澱著,有朝一日他回到契丹帝國,他還是獨一無二的耶律劭,沒人能奪走他體內流竄的血液,那是他身為耶律皇族的證明,“李俊汐”這個名字,不過是他在中原得來的代號,是沒什麼好拘泥計較的。
「詠荷…伴俊汐嗎?」耶律劭眼中的笑意更深沉了些,這麼多女孩寫詩送他聊表情意,他還是最喜歡詠荷做的這首。
「是啊!用詠荷伴“耶律劭”就不押韻耶!用俊汐好!嗯…好聽…俊汐…我喜歡俊汐…」天真的詠荷微點螓首,讚嘆著自已實力堅強,居然能當場造一首詩送給耶律劭。
耶律劭扯動嘴角,綻放幸福的微笑,彎身在詠荷光潔的額頭上,印上一吻,情意繾綣地對著詠荷說:「那妳以後,都喊我俊汐吧…」
詠荷捂著額頭,訝異的嚇到倒退三步!羞紅著小臉蛋,拔腿就逃!她一溜煙地逃逸,霎那間就無影無蹤,耶律劭偏著腦袋苦思,不明白這小妞為何先說了喜歡他,當自已做出回應的時候,卻又跑得不見人影?
他歸究於女孩兒難免會害羞,耶律劭想著來日方長,他才十三歲,還不急著娶詠荷過門。
耶律劭就在這荷花池邊,皓月當空的黑夜裡,一錯再錯的,會錯詠荷的情意。
多年後,耶律劭獨坐在荒漠之中,手提著一壺醇酒,就著營火望月獨飲,腦海裡浮現這段往事時,只感嘆當時的月色太美,而他太痴心絕對。
為了順長興皇帝的意思,讓長興皇帝以為他欣然接受國姓“李”,耶律劭佯裝歡欣,開始使用「李俊汐」這個名號。
仁贊與詠荷也紛紛改口,稱呼耶律劭為李俊汐,果真如長興皇帝所設想的一樣,全天下的人逐漸淡忘他是耶律皇族,忘卻他是契丹王子的身份,只記得他是長興皇帝的義子-李俊汐。
耶律劭花了點功夫,把四十個“家奴”從慎州帶到滑州,他相中滑州城郊一處偏僻的大宅院,想用來做為他操兵演練的地方,耶律劭適時賣弄他的權勢顯貴,用低價買下住所,讓長興皇帝以為,他開始變得跟耶律倍一樣,只會玩樂沉溺,閒來無事欺壓良民。
在仁贊與詠荷面前,耶律劭沒有太大變化,只是微笑的時候,偶爾會若有所思,讓人覺得他有些心不在焉,但耶律劭掩飾得很好,往往只有一眼瞬間,他憂慮模樣會偷偷顯露,大部分時候的他,只個喜歡玩樂的公子哥兒。
耶律劭經常跑到洛陽,邀請仁贊與詠荷結伴同遊,三人一起蹴踘、打獵、遊船河、逛市集。
詠荷嬉鬧愛玩的性格,比他“聲名遠播”,他跟著詠荷遊山玩水,讓長興皇帝派來監視他的探子們,更加確信耶律劭今朝有酒今朝醉,假以時日,只會變成更無能昏庸的廢人,朝廷逐漸對他放寬戒心。
耶律倍一如往常的恣意妄為,時常招喚舞姬、歌姬的進節度使府,通宵達旦的飲酒作樂,每當他父親在府裡荒淫享樂,生活糜爛的歌舞昇平時,耶律劭會塞住耳朵,緊閉房門躲起來讀書,不然就是把涅里、述烈、伽羅、乙辛找進房裡,對著他們授受漢話。
耶律劭在滑州渡過他踏上中原的第二個春節,此時的他,已經來中原整整一年又一個月了,他每天數著日子低調蟄伏,耳聽八方眼觀六路,等著回契丹的日子來臨。
長興三年(約公元九三二年)
當洛陽的天氣,還是一片天寒地凍,綿密細雪傾盆紛落之際,孟仁贊的大娘-長公主李瓊華,都還來不及過元宵節,就病逝在孟府裡魂歸西天,長年駐守在西川的孟知祥雖然心裡哀痛,但因為與東川叛變的董璋,還爭戰纏鬥的如火如荼,根本無法回來替妻子主持喪禮,只好由孟仁贊的兩位兄長,兄代父職的為長公主辦理喪禮。
於公於私,耶律劭都應前往洛陽致意,當他們接到消息的那一天,耶律劭與爹親、娘親一同前往洛陽祭拜致意,仁贊披麻帶孝身著黑服,一臉哀戚的立於靈堂之側,耶律劭捻香祭拜完長公主之後,緊緊的擁抱仁贊,給予仁贊無聲的安慰。
仁贊只是表情淡漠,極力掩飾著哀傷心情。
孟府辦喪事,耶律劭與家人也不好意思借住,紀家石前些日子已來致意過,詠荷小丫頭見孟府裡氣氛哀肅,難得安份的窩在紀府裡不敢擅入,一干人等便暫住在洛陽城裡最大的客棧-望江樓裡。
所有人各別安頓處理自已的事情,耶律劭與涅里、述烈躲在房間裡竊竊私語,三個人壓低音量,使用契丹話交談。
「少主,看來情勢應該會有所變動了,孟公子在洛陽的靠山如今病逝,長興皇帝不停去信要求孟知祥回洛陽,沒想到…連妻子病逝了,他也沒回來」涅里冷靜地分析局勢,讓耶律劭參考。
「這也怨不了他吧!那東川的董璋擋住回洛陽必經的綿州,孟知祥想回來也有難度」述烈跟著商討事情,發表意見。
「這我知道…長興皇帝,已經很容忍孟將軍了」耶律劭揪緊眉頭,說出心裡看法。
大唐王朝的大臣權貴們,彼此血腥角力,相互污衊抹黑以求自保,前陣子樞密使-安重誨才被人上書彈劾他意圖謀反,就被李從璋(註)派重兵包圍安府,用大棒打死安重誨夫婦。
註:李從璋,長興皇帝-李嗣源之侄,封任洋王,負責監督安重誨之人。
安重誨夫婦不僅被亂棒打死,還被脫去衣服曝屍凌辱,兩人的血跡流滿前庭,大量血跡都乾涸數日之久,還無人敢去收屍啊!安重誨從少時便追隨李嗣源,隨從征戰,是李嗣源的親信,沒想到…旁人幾句閒言閒語,安重誨為長興皇帝的擁戴之功,瞬間灰飛湮滅,落得慘死下場。
相較於孟仁贊的父親-孟知祥平定西川之後,就不曾回京入朝面聖,長興皇帝怒不可遏,心裡頭累積諸多不滿怨懟。
朝中大臣們趁隙不斷上書參本,參孟知祥存有私心意圖謀反,而長興皇帝也不過下詔免罷他官職,但旋即又恢復他的官位,相較於他對待其它臣子的手段,長興皇帝對於身為他妹婿的孟知祥,實在是寬宏大量的可以。
「東川的董璋不會讓道的…他叛亂的心,堅定得很」涅里坐在耶律劭左邊,對著耶律劭敘述。
鎮守東川的董璋,早就被其它居心不良的大臣上書稟明,說他“意圖謀反”,長興皇帝一氣之下,誅了董璋的九族,把他在洛陽的親戚族人通通殺死,原本沒那個念頭的董璋,被長興皇帝的舉動給逼上絕路,索性應了長興皇帝的懷疑,就造反叛變給他看。
「看來…只有等孟將軍把東川平定下來之後,他才會回來吧!」耶律劭深思熟慮之後,說出他的結論。
「我覺得…他不會回來了!如果他順利拿下東川的話」述烈老實說出自已看法。
「怎麼說?」耶律劭望著坐在右邊的述烈,好奇於他腦袋中的想法與概念,述烈與涅里不僅是耶律劭的貼身侍衛,更是他的心腹與良師益友,三人時常像這樣子,討論重大事情。
「雅克說,洛陽跟這附近幾州的腹地,連著兩年旱災,稅賦欠收國庫當然虛空,長興皇帝只是死撐,反而是西川與東川地處偏遠,不受契丹帝國威脅侵犯,而鄰近的楚國與南平國,都很覬覦著連年豐收的東、西川,他在那多待一陣子就會習慣,不可能把西川還給朝廷的」
西川與東川(今四川省)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相接的党項、吐蕃前些年與契丹大戰,戰敗後的他們正元氣大傷著,還在低調養生休息呢!幾年之內,不會去動東、西川的腦筋。
「嗯…孟將軍打不下東川的話,長興皇帝派兵去支持…他就可能會回洛陽來吧!」涅里順順自已濃密的鬍子,同意述烈的說法,當年耶律阿保機大敗党項與吐蕃,他們損員折兵的程度有多嚴重慘烈,身為党項人的涅里與述烈,再清楚不過。
東川與西川佔盡天時、地利、人和,過個十幾年安逸生活,可以預期得到,在幾乎每個月都有戰爭發生的大唐王朝裡,十幾年的安逸生活,已經比許多皇帝的任期還要長;在朱全忠逼唐哀帝-李柷禪位,改國號梁(史稱後梁),由李淵創立的唐朝正式滅亡後,還沒有一任皇帝在位超過五年的。「嗯…」憂心忡忡的耶律劭,擰緊著兩道英挺的眉毛,孟知祥若不打算將東川、西川還給朝廷,那有朝一日自立為王,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
可能他與仁贊分離的日子也迫在眉睫了!如果孟知祥開始把在洛陽的親戚接去,就是他即將叛變謀反的徵兆。
「如果真有這麼一天的話,你們的想法是?」耶律劭詢問著,假設孟知祥叛變以後,他們該如何應對自處。
「其實孟將軍叛變,我們是可以完全置身事外,就怕…」涅里欲言又止,不敢把話說明,少主與孟仁贊是朋友,不包含在九族之內,更何況長興皇帝,不會笨到給契丹帝國起兵來犯的藉口,絕對不敢擅動耶律皇族的人。
「怕什麼?」耶律劭示意涅里,有話直說,此時此地,並無外人。
「詠荷小姐的安危!孟將軍不可能把詠荷小姐也接去,但如果皇帝怪罪下來…」詠荷的父親雖然是朝中要臣,但紀家石不理朝廷內的惡鬥,專心一致的編撰書籍,與其它大臣們沒啥利害衝突,這些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但詠荷與孟知祥的側室李守清親如母女,而且李守清的奶娘,是詠荷的親生奶奶,皇帝要是又使他最常用的殘忍手段-誅殺九族,紀家石翰林學士的身份,也保不住他們全家,必定會遭受到池魚之災。
「嗯…我明白…」耶律劭軒宇眉間,攏得更近了些,抄家滅族一向是中原皇帝愛用的技倆之一,他來中原一年多,看過無數次的誅殺九族。
為了明哲保身,涅里與述烈應該直言進諫耶律劭,不要插手中原人的惡鬥,他們遲早會返回契丹帝國,關於中原人是生是死,他們一點也不在乎,但涅里與述烈明白,那個刁鑽的小丫頭-詠荷,對他們的少主來說,是地位非凡而無可取代的。
「也不是沒有轉圜餘地!如果少主您真的很重視詠荷小姐,就納她為妃子吧!」涅里把心一橫,就算少主要錯,就陪著他錯到底吧!為這樣的賢明主子,他拋頭顱灑熱血,甘願了!
「如果她是您的妃子,也算是長興皇帝的義媳婦,皇帝的媳婦,誰能動?」更何況還有契丹帝國的耶律皇族為她撐腰呢!比皇帝賜她一張免死金牌,讓掛脖子還好用。
耶律家的袓宗遺訓,凡是耶律家族的男丁,只能娶述律家的女孩為王后,但妃子…就隨便各人喜好。
「她才十二歲…」耶律劭很認真的考慮這件事情,他原本想等到詠荷及笈之年。
「也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啊!少主」雖然涅里不想把話說得太死,但他篤定孟知祥,一定造反。
「詠荷小姐…她…有想過這件事嗎?」不怕死的述烈說出真心話,在窗外大雪紛飛的天氣裡,他的背後居然不停冒著汗,擱置在大腿上那結實粗糙的手指,正微微發抖。
「怎麼說?」耶律劭轉頭凝視述烈,看得出表情浮現不悅,詠荷已經與他交換過定情信物,也親口說過喜歡他,為何述烈講得好像詠荷沒有與他婚配之意。
「十二歲的詠荷小姐…不過是個孩子!少主,她身邊人這麼疼惜,她就像長不大的孩子,哪會考慮終生大事呢?」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直心眼兒的述烈不講不行,他怕少主被童稚的詠荷當面拒絕,會死於心痛,倒不如忠心事主的他,先潑耶律劭冷水,讓他冷靜思考。
「也是…」耶律劭想著自已的情形不同,他知道自已肩負重責大任,不然才十四歲的半大人,都還在騎馬射箭、琴棋書畫的,誰人像他一樣,在探討國情的走勢與演變,更何況詠荷被李守清寵上了天,把她養在用溫馨歡笑堆砌而成的美好世界裡,詠荷根本不知民間疾苦,成天只顧著玩樂遊戲。
但這也是耶律劭最喜歡詠荷的地方,他每次待在詠荷的身邊,就覺得好像蒞臨人間仙境那般的春暖花開,詠荷雖然有點驕縱任性,但她從來沒有害人的意思,詠荷的心地,比任何人想要的還要善良柔軟,別人背著她竊竊私語、指指點點,不拘小節的她,選擇不理會來相應,一笑泯恩愁地過著快意生活。
她的眼眸,是那麼的純粹而天真無邪,沒有一絲陰險狡詐的邪念,只要耶律劭靠近詠荷的身邊,彷彿這世間所有的醜惡不堪,骯髒污穢,通通被詠荷凍結在外面,不得侵犯,讓耶律劭想忍不住想寵著詠荷,希望她能就這樣,一輩子無憂無慮的生活著,一輩子對著耶律劭,沒有他意的幸福微笑。
「少主,這一切都還是未知數,等東川、西川的戰役結束之後,才能見真章了」謙遜的涅里替耶律劭打了一劑強心針,安慰著審慎小心的耶律劭,有些訝異述烈居然這麼敢講,把他內心一直猶豫該不該說的,都提了出來。
耶律劭掀唇欲語,還來不及說些什麼,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聲慘叫聲。
耶律劭推開房門,搜尋慘叫來源,一名被人用火箝燒傷容貌的女孩,一雙美如白玉的纖手,輕捂著右側臉頰,疼痛地無法站立,趴在地上匍伏前進著,斗大淚珠滾落她的臉頰,增添著疼痛不堪,一雙美目充滿著驚恐的淚水,瞅著距離她只有三步之遥的耶律劭。
耶律劭望著耶律倍房門口,還敞著沒闔上,瞬間突然明白了這一切。
大概是這名女子惹得耶律倍勃然大怒,耶律倍虐待人的老毛病又犯,拿了燒紅的火箝,就往她臉頰燙,這女孩嚇得奪門而出,那名女子緩緩爬到耶律劭腳邊,對著耶律劭求情:「公子…求求您…救救我啊…求求您…」她絕望的抓緊耶律劭腳踝,就這麼昏死過去。
一名小廝年約七、八歲,撲通一聲雙膝落地,跪在耶律倍門口不停磕頭,對著房內耶律倍求情:「大爺,手下留情啊!我們芸娘是弱女子,您對著她動用烙刑,毀她容貌,不是要斷了她的生路嗎?求求您高抬貴手,原諒我們芸娘啊!」
「滾!滾得愈遠愈好!」耶律倍連人也沒走出來,語氣冰冷地對著門外小廝吆喝,說完便緊緊閉上自已門扉,不理會外頭的女孩身受重傷。
其它來投宿的客人三三兩兩,紛紛探頭出來看熱鬧,看完熱鬧滿足好奇心之後,世態炎涼的重門深鎖,無人出手搭救。
「芸娘小姐!芸娘小姐?!您怎麼了?別嚇我啊!」那名小廝攙扶地上的女孩,拼命想叫醒她,年幼無知的他慌亂手腳,不懂得這個時候,要趕緊傳喚大夫來治病。
「涅里!」耶律劭出聲對著身後的涅里呼喚,高大壯碩的涅里,馬上探手把人抱進耶律劭房裡。
「你們…你們想做啥?芸娘小姐可是金鞍樓的人啊!她可是金鞍樓的第一歌姬,你們想把她怎麼樣?我…我叫人囉!」叫誰呢?在這個動盪不安的年代,人命如草芥,這望江樓的住客,非富即貴身份顯赫,就算是衙門也招惹不起。
小廝跟老天爺借膽,挺直腰桿對眼前的耶律劭叫囂,他望著眼前公子一身華服,想必也是什麼達官貴人,但為了對他有救命之恩的芸娘,他再沒能耐,也得拿小命拼搏!
勇氣十分可佳,但他的聲勢只比鵪鶉還強一點,完全嚇唬不了任何人。
「我只是想找大夫來治她的傷,你跟著進來吧!」耶律劭原諒童僕錯把施恩當施暴,看在他忠心為主的份上,不與他計較。
耶律劭找來洛陽城內最好的大夫替芸娘診治,性命無大礙,但她的花容月貌,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復原,虛弱的她還沒能清醒過來,躺在耶律劭榻上歇息。
耶律劭緊握雙拳,詢問事情經過:「她…怎麼會…?」
「我們是收到掌櫃要求才過來的,說有位貴客想找歌姬解悶,沒想到我們芸娘小姐,彈奏一曲未完,那琴絃就突然的斷了!大人嫌她晦氣,一怒之下就…就…」年輕小廝看著尚未清醒的芸娘,急得眼淚都流下來了。
芸娘臉色慘白,躺在耶律劭床上,半邊臉頰包裹著紗布,晶瑩淚珠沾濕著她長長睫毛,涅里坐在距離她最近的位置上,怎麼也無法把視線移開,一雙深邃的眼眸,鎖著她絕美柔弱的臉龐。
「我們芸娘小姐是賣藝不賣身的啊!現在她被毀容了…想不賣身都不行了…可憐的芸娘小姐…她的性格這麼剛烈,怎麼可能肯賣身呢?只怕…」只怕她選擇一死了之!小廝捂著臉放聲痛哭,只能怪他們的命不好,有人能出生當王爺、公主,他們只能當小廝,或是淪落風月的歌姬。
「涅里…」耶律劭呼喚,剛才這名女孩求他相助,他已經踩進去一腳,與她一樣泥足深陷著,不可能坐視不理。
涅里跟著耶律劭九年多,第一次他沒有馬上回應,他表情痴傻望著榻上的芸娘,腦海裡若有所思。
「涅里!」耶律劭加重音量,大喊著涅里的名諱。
「是!少主」涅里總算回神了,連忙用契丹話回應著耶律劭的呼喚。
「走,我們去金鞍樓」言簡意賅的耶律劭站直身子,帥氣地甩動袍尾,打算去為芸娘贖身。
「等等…」耶律劭突然止住腳步,逕自沉思著,述烈與涅里站在耶律劭身後,靜靜候命。
耶律劭把小廝叫到身旁,與他竊竊私語,兩人談了一會兒後,耶律劭改變心意:「叫頂轎子,送她回金鞍樓」耶律劭似乎與小廝商量好什麼,那名小廝對著耶律劭再三叩拜謝禮後,跟著那頂轎子,隨著仍然昏迷的芸娘,啟程回了金鞍樓。
七天,耶律劭待在望江樓裡,靜靜的等候不動聲色,直到小廝再度出現眼前,耶律劭這才帶著述烈與涅里前往金鞍樓。
「呦~大爺!以前沒見過您呢!外地來的吧!快請上座啊!」金鞍樓的老鴇滿頭珠釵,語調黏膩愛嬌的招呼著耶律劭。
耶律劭初次履及煙花場所,保持著一貫的低調寡言,他從懷裡拿出一錠金,擱在老鴇手裡:「我們是來開心的」老鴇看見金錠眼睛都發直,心想什麼風吹來了這樣的稀客,出手闊綽成這樣。
老鴇馬上替耶律劭開一間貴賓房,熱情招待述烈、涅里一同上座,還找來了金鞍樓裡,最標緻婀娜的姑娘十數名,好生侍候著,試圖想從貴客的身上,多榨點油水出來。
三個男人圍著圓桌繃緊神經,滿屋子鶯鶯燕燕圍繞簇擁著,黏在述烈與涅里身上,還有一個年紀與耶律劭相仿的,直接坐在耶律劭大腿撒嬌:「爺兒~喝一杯吧!來呀!」那名喚玉真的花魁生得天生麗質,熟練地坐在耶律劭身上,讓耶律劭馨香滿懷。
不言不語的涅里與述烈,都被姑娘們灌了十幾杯,臉頰上還有十數個唇印,都數不清是幾雙姑娘的手,不停的在他們身上亂摸亂蹭著,都不曉得是誰吃誰豆腐?假裝不懂漢話的他們,只能不停的飲酒,還好酒量過人。
「不喝,悶得慌,有歌姬嗎?」耶律劭拒人於千里之外,他揮開玉真纏繞的手臂,緊皺著眉頭,抗拒於她的過度親暱。
「有~讓玉真為您獻唱一曲吧!爺兒」玉真站直曲線玲瓏的身軀,蓮步輕移地往琴邊走去,歌藝雙全地為耶律劭撫琴獻唱,不愧為金鞍樓的花魁,歌聲的確迷人,眼神媚惑勾引得緊。
「妳們金鞍樓,就這樣?」耶律劭皺眉不自在,他可是來辦正事的,不是來尋花問柳,這溫柔鄉他無福消受,還好現在是冬天,身上厚襖沉重,不然就被人看穿他混身雞皮疙瘩。
趕快進入重點比較實際,耶律劭不許涅里與述烈洩漏他們會講漢話,他只好從頭到尾,自演自編唱獨角戲。
玉真臉色微慍,看來她是被冒犯了,但來者是客,她不能跟黃澄澄的金子過不去:「有!我們金鞍樓,還有一名歌姬名喚芸娘,不過…前些日子,她怠慢了客人,讓人毀了容,現在不能接客了!明天就被賣到窯裡去」
玉真看得出來耶律劭身價非凡,怎麼可能把飛上枝頭當鳳凰的機會,讓給被毀容的芸娘,她毫不客氣的抵毀芸娘,想叫貴客死了這條心,把注意力放在她這個花魁身上。
芸娘自從被毀容後,再也無法當賣藝不賣身的歌姬,老鴇逼她接客,她以死明志不肯賣身,幾次都被負責看守的小廝救活,小廝不停苦勸芸娘,說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要芸娘留下自已的命,事情會有轉機。
老鴇不可能留下吃白食的人,正打算明天低價把她轉售進賤胡同裡,去當低等的賣淫女。
「毀容而已,還能唱歌吧?叫來」耶律劭大口灌著酒,他連著喝了好幾杯,白酒有點濃烈,讓他招架不住。
他哽住喉嚨,強作鎮定硬是忍耐,大口把酒氣嚥下肚,玉真還想開口說些什麼,挽回耶律劭的心意,耶律劭作勢就要離開,完全不給玉真面子,氣得玉真拂袖而去,把整房姑娘也都帶走,看來她這花魁的架子也不小啊!
幾經折騰,老鴇好說歹說的,才把幾乎要踏出門的耶律劭留下,她連忙吩咐小廝,去把鎖在偏房裡的芸娘帶進來,芸娘頭上罩著薄紗,被毀壞的面容依稀可見,右臉傷口還沒痊癒,抹著一層薄薄的藥膏,由小廝牽引,走進耶律劭所在的貴賓廳裡。
她對著耶律劭躬身行禮:「芸娘給三位大爺請安」
耶律劭直視她不語,看來她沒把僅有一面之緣的耶律劭記住,反是耶律劭一直惦記著,從沒把搭救芸娘一事給忘懷。
小廝無言望向耶律劭,十分感念他的言而有信,當真前來搭救芸娘,他佯裝與耶律劭不相熟,牽引著芸娘坐在琴旁,由芸娘撫琴獻唱,耶律劭與涅里、述烈,靜靜聽著芸娘動人的歌聲,隱約透露出她的哀淒幽怨。
耶律劭聽完芸娘的歌,開口邀請:「家裡少一名歌姬,你願意的話,我為妳贖身」
芸娘聽聞此言不語,混身止不住的輕顫,她知道明天會被賣進賤胡同裡,過著每日被不同男人欺凌的日子,她打定主意,趁著夜深人靜要上吊自盡,結束十八年的短暫生命。
命運真的能被扭轉嗎?還是眼前這名年輕男子,只是想強佔她最後一絲尊嚴,奪走她的完壁之身?她周芸娘在洛陽算是小有名氣,她受傷的前兩天,有不少地方鄉紳,圖她仍是清倌,想為周芸娘贖身,買她回去當小妾,但當她解下白紗後,那些往昔恩客,避而遠之棄如敝履。
芸娘掀掉遮醜的紗,不卑不亢:「公子此言當真?您要的…只是一名歌姬?」芸娘雙手攏並於腿上,靜靜等候命運的審判。
耶律劭望著芸娘臉上猙獰的結痂傷疤,心裡滿是愧疚,語氣平淡的回應:「歌姬,我要一名不多話的歌姬」
「只要公子信守承諾,芸娘自當湧泉以報,日夜為公子彈琴獻曲」芸娘起身玉步輕移,跪在耶律劭面前叩首,懇求耶律劭以禮相待。
「除非妳願意,不然妳所要做的事,就只是彈琴」耶律劭信誓旦旦地望著芸娘,他早就想好要怎麼安置芸娘了。
「謝公子大恩大德,芸娘敢問公子貴姓大名?」芸娘仍然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我姓李,李俊汐」耶律劭望一眼一旁的小廝,小廝馬上跑去找老鴇,說有人要替芸娘贖身。
耶律劭至始至終,都是冷冰冰的模樣,沒多大表情變化,老鴇怕把耶律劭這金雞母趕跑,隨便開了一個還行的價格,就把性烈不從的芸娘賣了,急著甩掉這燙手山芋,只花了當初耶律劭預計的十分之一,就把芸娘帶回望江樓。
老鴇很夠意思的,附贈伺候芸娘的小廝,這童僕當初是芸娘撿來的孤兒,金鞍樓可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小男孩對她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趁機把他掃地出門,免得留他在金鞍樓裡,將來動姑娘歪腦筋。
一回到望江樓,耶律劭對芸娘解釋,其實當初燙傷她的人,就是他爹李贊華,他沒辦法即時解救芸娘,他覺得很抱歉,現在他既然幫芸娘贖身了,芸娘可以自由離去,耶律劭給芸娘一筆為數不少的金額,叫芸娘回家。
芸娘眸裡滿是哀戚,說她早就沒有家了,要回哪?她自願跟著耶律劭,說耶律劭解救她的恩情,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只要耶律劭不趕走她,她願意一輩子,為耶律劭彈琴獻曲。
耶律劭拗不過固執的芸娘,只好把芸娘留下,芸娘說她願意為奴為婢,伺候耶律劭一輩子,耶律劭嚇得連番拒絕,他身邊出沒的都是男人,從來沒帶過丫環、女奴,芸娘便把伺候自已的小廝送給耶律劭,要他伺候耶律劭起居,當跑腿的也行。
關於小廝,耶律劭還沒想到要怎麼安排,暫時先讓他伺候芸娘,一堆臭男人聚在一起,倒也輕鬆自然,現在多了芸娘,徒增幾分不便,若不是耶律劭跟涅里、述烈談事情,為掩人耳目,會叫芸娘在一旁彈琴,平時的他們,幾乎不見面。
芸娘除了早晚會來向耶律劭請安,其餘時間就是待在房裡,除非耶律劭傳喚她彈琴。
知情識趣的芸娘,曉得自已是煙幕彈,反正她也聽不懂契丹話,主子叫她彈琴,她便乖乖聽話的撫琴獻曲。
日子這麼平順的過了幾天,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李俊汐王子殿下,流連煙花場所,還為歌姬贖身一事,在洛陽悄悄蔓延開,原本大家都還不信,耶律倍縱情聲色是人盡皆知,但耶律劭一副冰冷模樣,竟然會流連溫柔鄉?著實讓大家訝異。
連著好幾名王公貴族在望江樓出沒時,都曾親眼看見芸娘進出耶律劭的廂房,晚上還待在耶律劭房裡,為耶律劭彈琴直至深夜,耶律劭養女人在身邊,以供隨時玩樂的行徑,確實敗壞他在少女們心中的形象啊!
最好笑的是,當雅克告訴耶律劭,說京城裡謠傳得如火如荼,還被渲染放大的不可收拾,耶律劭笑得多燦爛開心啊!他以後再也不需要回絕、忽視那些情竇初開的少女了。
這天早晨,紀府遣人送來一封信,是詠荷給耶律劭的,簡短寫著寒喧客套的話,然後單刀直入的邀請耶律劭去紀府暫住幾天,仁贊哥哥因為服喪,需要在家裡待四個月,不方便去酒樓見耶律劭,所以由詠荷出面接待,招待遠道而來的耶律劭。
仁贊會想辦法偷閒,溜到紀府見耶律劭一面。
耶律劭接到詠荷的書信,心裡煞是愉悅,他還以為此次無法見到詠荷,沒想到詠荷居然邀請他去紀府暫住數日,他請示過娘親獲得許可後,想帶著述烈、涅里離開望江樓,火速趕往紀府。
臨走之際,他突然猶豫了,想一想,他決定帶著芸娘與小廝一同前往,他怕這幾天要是讓芸娘落單,耶律倍會對芸娘不利。
耶律劭帶著一干人等,像串肉粽似的前往紀府,紀府的下人們,看著耶律劭身邊的女子,頭紗掩面身段輕盈姣好,心想這大概就是傳言中的歌姬,沒想到耶律劭居然這等好色下流,好朋友的母親過逝了,還有心情跑去花街柳巷,還玩到為歌姬贖身。
下人們除了背地裡指指點點,諒誰也不敢多嘴,聽令地將諸位貴客們,帶往詠荷小姐指定的偏房,送上茶水點心之後,謹守禮節的離去。
耶律劭滿懷欣喜,坐在圓桌旁邊,涅里與述烈還有芸娘與小廝,站在耶律劭身後,陪同著不敢多言。
芸娘看耶律劭臉上表情,心會神領的明白,耶律劭根本沒染指她的念頭,耶律劭心裡已經有人了,怎麼會對她有邪念?芸娘直到此刻,終算放下忐忑心情,其實她一直很害怕,怕有天耶律劭會在夜裡,敲她房門。
碰!的一聲,廂房的門突然被用力推開,詠荷鐵青著臉色,滿面憤怒的盯著耶律劭,挽高衣袖摩拳擦掌著,不給耶律劭任何辯駁機會,舉起了手中的雞毛撢子,氣急敗壞地指著他的鼻子,開始教訓耶律劭。
「俊汐哥哥!不要說我錯怪你啊!現在開始,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詠荷像只燒滾著水的小茶壺,氣得七竅生煙還面紅耳赤,那副潑辣刁鑽的模樣,原形畢露,述烈與涅里,見怪不怪的杵在一旁,不敢管他們小倆口的閒事。
「哦…」耶律劭不明白為何詠荷這麼生氣,閒適地聽從詠荷的發落。
「你!有沒有去金鞍樓?」詠荷瞇著水亮靈活的大眼,劈頭質問耶律劭,這幾天京城裡傳得風風雨雨的,詠荷還不信!仁贊指責她聽信閒言閒語,耶律劭是怎樣的人,他們比誰都清楚,就算他當真去逛了花街柳巷,他一定有很好的理由,叫詠荷不要大驚小怪的,晚點他會好好的問問耶律劭。
但詠荷什麼都有,就是沒有耐性!不等仁贊來,她就先展開“耶律劭不當行為”之批鬥大會。
「有…」耶律劭點頭承認。
「我就知道!你想氣死我啊?!那我再問你,你有沒有為歌姬贖身?」詠荷一雙美目,死咬著耶律劭不放,一步步的逼近耶律劭身邊,一旁的侍衛與家僕,浮現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耶律劭無言,轉頭望著站在涅里身邊,此刻神情慌張所無適從的芸娘。
芸娘畢竟是新來的,還不懂得“規矩”,心想這位千金小姐,定是耶律劭未過門的妻子吧!所以夫婿流連風月場所,身為妻子的她,當然有資格過問。
「連人都給我帶來啊!李、俊、汐!你眼裡還有沒有我?有沒有仁贊哥哥啊?!」詠荷氣急了!連名帶姓地呼喚耶律劭的名諱,開始口無遮攔的痛罵耶律劭。
「仁贊哥哥的大娘才剛過世耶!我沒要求你跟仁贊哥哥一樣傷心欲絕!但你跟仁贊哥哥感情這麼好,他家裡發生這等事情,你還玩得這麼開心?還玩到把人給我帶在身邊?」詠荷手指著嚇傻的耶律劭,滔滔不絕的痛罵。
這幾天耶律劭流連風月場所的謠言傳聞,李守清已經掛罣思索好幾日,心想著自已怎麼會看走眼,耶律劭分明是個有責任擔當的好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子?難道時間與權力,真的會腐蝕人的心靈嗎?李守清碎念好幾天,因為想念奶奶還是經常登門拜訪的詠荷,聽到都會背了!
「豈有此理!我叫你給我狎妓宿娼的,氣死我了!」怒目切齒的詠荷,管不了耶律劭是王子殿下,還是什麼皇帝的義子,把所有禮規教條,通通拋到九宵雲外,揮舞著雞毛撢子,就往耶律劭身上不留情的抽。
述烈跟涅里,還有一旁的芸娘,嚇得臉色慘白,但沒有耶律劭命令,他們不敢開口也不能插手。
「詠荷…你聽我說…」耶律劭緊皺眉頭,閃避著詠荷的攻擊,雞毛撢子不停往他身上打。
「說什麼?你剛剛不是親口承認嗎?俊汐哥哥啥時養成這種壞習慣?我非打醒你不可!看你還敢不敢沉溺酒色!」氣憤填膺的詠荷,小小手掌握著雞毛撢子,不停抽打耶律劭,一下又一下的落在耶律劭的手臂、後背,一屋子的雞毛漫天漂浮,四個旁觀者混身發著抖,蕭瑟如秋風。
「我非打醒你不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高美人捨不得教你,我來!自以為風流倜儻,其實下流無恥!」怒目咬牙的詠荷愈打愈順手,打了耶律劭十幾下不停,還好紀家石剛好入朝面聖,不在紀府裡,不然讓紀家石看見了,一定當場氣急攻心,嘔血至死。
「詠荷…妳別氣…」耶律劭小小聲的為自已求情,這件事情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此時的他也不曉得該從何解釋。
「我不氣?不氣才有鬼呢!人家說啊!你每晚都摟著她睡呢!你叫我不氣?你放縱自已,荒淫享樂!你…氣死我了!」詠荷雞毛撢子沒停過,那小廝目瞪口呆,張大嘴闔不上,他大開眼界啊!以前在金鞍樓老鴇責打姑娘,也沒她現在的狠勁。
「我沒有…」耶律劭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啊!他苦著自已的臉,一邊閃躲著詠荷的抽打。
述烈跟涅里實在是很想大喊:不要打了!但耶律劭千交待、萬交待,不許他們透露出自已會講漢話,述烈跟涅里都忍了這麼久,不可能因為一時衝動而破功,只好站在一旁,無奈地看著少主的“野蠻情人”,發狠似的教訓少主。
「小姐…求求妳,不要再打了…要打…妳打我好了…是…是我的錯…」芸娘怎麼忍受得住這種煎熬,如此俠義心腸的主子,為解救於水火之苦的她,甘願玷汙自已名譽,前往金鞍樓為她贖身,芸娘無法看主子任人抽打。
「不關妳的事,是這臭男人不好!妳淪落風塵沒得選,他要不要去…有得選了吧!還給我學人養妓、攜妓的,你想氣死我啊!」咄咄逼人的詠荷,聽見芸娘開口求情,連忙阻止芸娘接著為他辯白澄清,又是一陣毫不留情的毒打,打到連雞毛撢子,都讓詠荷給硬生生抽斷了!
從小跟著仁贊讀書的詠荷,也是飽讀儒書的女孩,對於這幾年突然蔚為風潮的狎妓行為,她本人是極度不恥。
那些自稱是文人雅士,自以為風流的達官貴人,揮金如土的恣意縱慾飲酒,拈花惹柳的當跟流行,紀家石與李守清都十分反對,認為此風不可長,可現在讓她知道,耶律劭居然敢這麼做,還選這麼敏感的節骨眼做,讓氣瘋的詠荷失去理智,下定決心扭正他的偏差行為。
詠荷把斷掉的雞毛撢子,扔到一邊角落去,氣呼呼的就坐在桌邊,雙手環胸生悶氣,芸娘掀掉面紗,悲痛地滿臉淚痕,對著詠荷下跪求情:「小姐…求求您…請您先聽芸娘解釋,不要再誤會李公子了…」芸娘跪在詠荷跟前,必恭必敬地對著詠荷細說分明。
「芸娘命苦,自小淪落風塵,前些日子,在望江樓得罪了貴客,讓貴客責罰,拿燒燙的火箝烙印我的臉頰,芸娘疼痛難奈,奪門而出,巧遇李公子,便斗膽對著李公子求情,是李公子為芸娘找來大夫診治的!後來公子有情有義,親赴金鞍樓為芸娘贖身…」
芸娘抹抹眼淚,抬起頭望著詠荷,詠荷這才看見芸娘被毀容的半邊臉頰,相信芸娘所言不假,「公子為芸娘贖身後,要讓芸娘回家,但芸娘自小被拐帶賣進妓院,早已無家可歸,才會厚著臉皮,懇請公子收留芸娘,讓芸娘不至於流離失所」
「公子收留芸娘數日,未曾留宿芸娘房內,而芸娘進公子房間時,旁邊一定有述烈、涅里兩位大人作陪,芸娘只有彈琴為公子解悶,並非外人所傳言的同床共枕…請小姐明察!芸娘願以性命作證!李公子,絕非外頭謠傳的好色下流之輩!」芸娘說完之後,不斷叩首拜禮,懇請詠荷高抬貴手,讓旁人也為之動容啊!
詠荷皺著眉頭,被芸娘的誠意與解釋打動,她轉頭望著站在一旁的耶律劭,他正輕揉著自已的手臂,默默的點頭,附議芸娘的說法。
「那…是我誤會你囉…俊汐哥哥?」詠荷有些心虛,她嘟著櫻紅小嘴,開始回想自己氣急攻心的失態行為。
小廝連忙插嘴作證:「芸娘小姐說的是實話啦!我就睡在芸娘小姐房間的地板上!我們才是每天一起睡的!我也可以用我的頭來保證!」好可怕…比娘親在打罵兒子還狠,這新的主子脾氣還真好。
「啊…真的是這樣啊…對不起!俊汐哥哥…我錯怪你了…對不起!」詠荷知道自已大錯特錯,她看著耶律劭一臉有苦無處說的模樣,連忙對著耶律劭道歉。
「我都說我沒有了…唉~」耶律劭的冤屈總算洗清了,但身上的淤青,也開始逐漸浮現。
「對不起啦!我…我生氣嘛!然後我就…因為人家說你們每晚睡一起…還說你天天去金鞍樓…」詠荷結結巴巴,不曉得該怎麼跟耶律劭賠罪,外頭謠傳加油添醋,把耶律劭說成每天睡醒就去金鞍樓,晚上回了望江樓還與歌姬同樂,將耶律劭的私德,批評得不堪入耳。
他也不過去了一次金鞍樓,果真是謠言止於智者啊!耶律劭不在意形象毀壞,打算任由其它人去傳說,他輕聲說道:「芸娘,妳起來吧!」五體投地的柔弱芸娘,才由小廝摻扶起身。
「涅里,你跟他們都先出去」耶律劭淡漠交待涅里與述烈,帶著芸娘、小廝去隔壁廂房。
涅里臨離前,從懷裡拿出一瓶藥膏,靜默地擱置在桌上,望一眼詠荷,便轉身離去。
耶律劭褪去上衣,好讓詠荷方便抹藥,詠荷心裡滿是愧疚,手裡捧著涅里給她的藥膏,輕柔地為耶律劭上藥:「對不起啊…俊汐哥哥…都是我太衝動了…大家說得風風雨雨的…我聽了好幾天,憋壞我的腦袋了…」
打赤膊的耶律劭,坐在椅子上支手撐顎,嬌小的詠荷眼眶噙淚細心照料,顯現她難得的溫柔。
其實耶律劭一點也不生氣,還有點開心,他覺得這是詠荷吃醋的表情,既然會吃醋到失控,那代表詠荷對他的感情,比她自已想像的還要深厚。
「俊汐哥哥…為什麼你身上的舊傷…這麼多啊?」耶律劭靜靜的讓詠荷為他抹藥,但是詠荷的廢話,實在有夠多。
詠荷望著耶律劭身上的舊傷痕,不明白耶律劭不是王子殿下嗎?怎麼有人敢打他?一想到這裡,詠荷回想到自已剛才的失態,居然抓了根雞毛撢子,就痛打王子殿下一頓,還在他手下面前打他,真是有夠不給他留面子,姨娘打仁贊哥哥,都還會拉到沒人的角落才動手。
想著想著,詠荷便紅了眼眶,她是真的知錯:「對不起…俊汐哥哥…我這次是犯下滔天大錯了!我太過份了!對不起!你打我、罵我吧!詠荷甘心受罰」詠荷撫在耶律劭的背後,忍俊不住放聲大哭,眼淚一滴滴的落在耶律劭的後背,讓耶律劭好生心疼。
「別哭了…我…也有錯」該來的還是會來,這件事,遲早會讓詠荷知道,暪不了多久。
「你哪來的錯啊?打人的是我,先罵人的也是我耶!我真該死啊!我好過份哦!」詠荷輕捶著耶律劭的背,這個時候了,耶律劭還安慰她,更顯得詠荷的蠻不講理、衝動霸道。
「我一直…不敢告訴妳,怕妳知道以後…不敢跟我來往」耶律劭把站在他背後的詠荷,拉到自已身邊來,讓詠荷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我爹…李贊華還是叫耶律倍,都好…就是那個人」耶律劭打心底十分不恥自已的父親,甚至用那個人來形容他。
「那個人性格怪異,手段兇殘…時常虐待家中奴僕,連我也無能為力…」耶律劭嚥了口唾沫,宛如有千斤重的鐵塊,壓在他的肩頭,壓得他快喘不過氣。
「我一直不敢招待妳跟仁贊去我家,就是不希望你們遇見他」耶律劭斂眉掩笑,一雙純黑眼眸的視線,無力的落在地面,不敢對上詠荷的雙眼。
「我身上的傷…是以前他用鞭子抽的,他沒把我當成親生兒子看待,我覺得他心裡其實很恨我吧…」來到中原以後,耶律倍形同無視,耶律劭才有安穩日子過,之前還在東丹國的時候,只要皇太后述律平來看他,還是王后送了什麼珍稀物品給耶律劭,耶律倍就是一陣不問分由的鞭飭。
耶律劭懂,因為耶律倍無力反抗違逆皇太后與王后,所以藉由痛打耶律劭來發洩,好讓她們傷心難過,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諒皇太后與王后,也無能為力,只好暪著耶律倍的耳目,偷偷來探望耶律劭。
詠荷凝望著耶律劭身上大小不一的傷痕,雖然已經陳舊平息,但留在一個只有十四歲的人身上,還是有點殘忍苛刻:「恨你…?」什麼樣的父親會恨自已的兒子,詠荷不懂,詠荷身邊每一個,都很呵護她、珍惜她,疼愛她,詠荷自小就是在滿滿的愛與關懷下長大。
「芸娘臉上的傷,也是我爹弄的…」耶律劭擰緊著自已的眉頭,對著詠荷坦承,他當然知道芸娘故意不講加害者是誰,是替他的美好形象包庇,但遲早詠荷會得知,不如趁這個機會,對著詠荷坦承吧!
「她知道嗎?」詠荷瞪大了自已的眼,問道。
「她知道」耶律劭微微點頭回應。
「那你一定對她很好…你爹弄傷她的臉,她還這麼替你求情耶!」直率的詠荷回憶剛才芸娘的反應,心想這芸娘還真是深明大義啊!
要是自已的話,一定會公私不分,把老子的錯遷怒到兒子身上,詠荷心念至此,轉瞬看著耶律劭身上的傷,他也是受害者啊!叫人怎麼能對著他生氣呢?縱然有千言萬語在嘴裡不吐不快,看見耶律劭滿臉的虧欠自責,也不想對著他口出惡言。
「妳會怪我嗎?」憂愁纏繞的耶律劭,輕執起詠荷的柔荑,懇求著詠荷的諒解。
「怪你是不會啦!但看見你爹,我不敢擔保會有好臉色給他看哦!」詠荷向來是直來直往的,她痛恨虐待奴才的人,那份心情從來沒變過,但是冤有頭債有主,也不能因為耶律劭有良心,就淨找他麻煩啊!
「我不會讓他有機會靠近妳的!」耶律劭信誓旦旦的對著詠荷保證,像那樣的人渣,沒資格見他心愛的詠荷。
「詠荷…明年…我…我們…」明年詠荷就十三歲了,雖然有點早,但可以上紀府去提親了,但他想先告訴詠荷這件事情。
「明年怎樣?」詠荷眨眨水靈大眼,不明白明年耶律劭有啥計畫。
「我…我想…」耶律劭羞紅著自已俊俏的臉龐,有些欲言又止。
「我們…永遠在一起好嗎?」耶律劭婉轉地對詠荷求婚。
「我們當然要永遠在一起啊!你、我、還有仁贊哥哥!我們三個是最好的朋友!」詠荷的臉龐閃耀著天真的光芒,率情適意地對著耶律劭說。
「最好的…朋友?」耶律劭的心情有些冷涼,他與詠荷之間,只是朋友嗎?
「那知已?親人?兄弟?哎!這樣講不對耶!你們排擠我哦?雖然我沒把自已當成女孩子,但至少我真的是個女孩子吧!」單純的詠荷一語道破,無情戳壞耶律劭的自作多情。
「妳沒把自已當女孩子?」耶律劭有些狐疑,莫非詠荷對著自已,一點男女之情也沒有嗎?那荷花池邊的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你覺得我像女孩嗎?呵呵~也只有俊汐哥哥會當我是女孩了!仁贊哥老是說我是臭小子、臭丫頭的」詠荷有些埋怨地皺著嬌俏的尖鼻,想起孟仁贊毫不留情的批評,她還沒開始發育,又像個男孩似的成天東奔西跑,還老是身著男裝四處竄,連她都快把自已當男孩了。
「詠荷…」耶律劭突然抓緊了詠荷的手腕,眼神真切,定定眭視著詠荷。
「啊?怎麼啦?俊汐哥哥」面對著耶律劭突如其來的認真,詠荷有些託異。
「妳心裡,有人嗎?」這個問題,他非問不可!現在不問清楚,他終身遺憾。
「什麼有人沒人的?我不懂」詠荷眨眨自已的眼簾,她的心裡有誰?心,能住人嗎?她不明白今天的俊汐哥哥為何陰陽怪氣的,怎麼?被她打傻了嗎?!
「述烈說得沒錯…妳沒想這麼多,妳只是個孩子…」耶律劭頹喪地放開詠荷的手,原來這一切,錯在他自作多情,怨只怨月色太美、太讓人意亂情迷,不論是荷花池邊的交換信物,還是詠荷親口說的喜歡他,都只是朋友之間的情誼舉動而已,早熟的耶律劭表錯情,會錯意。
「我的確是孩子嘛!我今年才十二歲呀!但不要怕,有一天我會長大的啦!不論是騎馬、打獵、射箭,我總有一天會贏過你的!呵呵~」詠荷輕拍著耶律劭的肩膀,不明白她是個孩子這件事,有什麼好爭論的,她是個小孩這件事,看不出來嗎?那還很奇怪了!詠荷可是矮不攏咚的,一臉幼稚。
詠荷的童言童語,又給了耶律劭一絲希望,只要詠荷的心裡沒人,總有一天她會長大,她會懂得男女之情,有朝一日,她能夠回應自已的心情,他還沒有失戀,是他開始的比較早,他可以多努力,趁早擄獲詠荷的芳心。
「是啊…有一天,妳會長大的!」耶律劭收拾起失落情緖,心想著來日方長,他可以守在詠荷身邊,一直等到詠荷長大為止,他展開欣然自樂的微笑,抬手輕撫著詠荷的頭頂,心底不自覺浮現著憐惜,他對詠荷的情意沒改變,這一輩子都會是。
遲來的仁贊一身素服,他舉臂輕推門板進來,馬上看見耶律劭滿身的抽打傷痕,他忍不住驚呼:「我的天呀!阿劭,誰打你啦?」
耶律劭一見仁贊進來,馬上抓起衣服迅速穿上,試圖湮滅某人的罪證。
仁贊轉頭看著詠荷一臉的心虛,忍不住咆哮出聲:「紀、詠、荷!妳個臭丫頭!」
仁贊臭罵詠荷一頓,訓了她半個時辰都沒停歇,詠荷知道自已理虧,只是揪著耳朵,拚命道歉兼認錯,被害者耶律劭不停的為詠荷求情,仁贊才手下留情的沒告知李守清,要是讓李守清知悉詠荷的放肆行為,李守清一定會大大的責罰詠荷。
孟府的喪事還沒完結,仁贊與耶律劭稍稍敘舊後,便匆匆趕回孟府,而耶律劭與其家僕,停留在紀府作客,為了向耶律劭賠罪,詠荷親自下廚,煮了一大鍋耶律劭最愛的蓮子銀耳湯,招呼所有的人一起吃。
詠荷意外的發現,她與芸娘很談得來,芸娘還答應要教詠荷彈琴。
 
大雪紛飛的日子又持續了幾天,初春的驕陽悄悄探頭,溶化著地上的積雪,大地又是一片回春的景象,那讓人寒風刺骨的冬天,逐漸遠去。
詠荷起了個大早,手裡拿著兩把木劍,又是碰!的一聲也不敲門,大剌剌推開耶律劭的房間門,不請自來地坐在耶律劭床榻邊,對著耶律劭輕聲呼喚:「俊汐哥哥,起床了!今天也教我擊劍啊!」前些日子,詠荷看見耶律劭與述烈在庭中對練,看出興致來,便纏著耶律劭要耶律劭教導她擊劍術。
「俊汐哥哥~快點嘛~教教人家嘛!」詠荷語調嬌膩地央求著耶律劭。
「嗯…」耶律劭還沒有完全醒,他與周公還有話想多談談。
「俊汐哥哥~快點嘛!你不是最疼詠荷的嗎?快醒過來呀!俊汐哥哥,別睡了~」詠荷輕點著耶律劭的鼻尖,試圖擾他清眠,還偷偷地輕扯著耶律劭的耳朵,耶律劭掀開沉重的眼簾,看見得是他最可愛的詠荷,笑意盈盈地朝著他撒嬌,心情頗為美好,被擾了清夢也甘願:「好…」
耶律劭睜著睡眼惺忪坐直身子,整個人還顯得昏昏沉沉的,詠荷硬是拖他離開溫暖的被窩:「快點嘛!俊汐哥哥!教我嘛!」
「好…好…讓我先盥洗一下吧!」耶律劭揉揉自已乾澀的眼睛,昨天他又熬夜念書到三更,睡不到幾個時辰,又被詠荷吵醒。
「那我在中庭等你哦!我會準備好早膳的!咱們邊玩邊吃啊!」得逞的詠荷不太淑女地提起自已的裙擺,一溜煙的跑掉,她明白耶律劭是說一不二的,才不會像孟仁贊一樣,隨便瞎扯兩句,打發她之後又倒頭回去睡。
有求於人的詠荷,特別殷勤,她仔細地準備著豐富的早點,在涼亭裡好生備著,她特地穿上男裝,等在中庭裡,耐心等候耶律劭現身。
耶律劭沒有食言,梳洗整齊之後,一身俐落的勁裝出現,後頭跟著他那一串肉粽似的家僕,芸娘溫柔婉約依然,面帶微笑與小廝對著詠荷行禮,詠荷還禮之後,芸娘適趣地走進涼亭裡,後頭緊跟著手抱烏木琴的小廝,這擊劍術她們不懂,還是閃一邊去免得發生危險。
「你們先吃,不用等我」耶律劭精神奕奕地對著涅里與述烈交待,兩人點頭行禮之後,逕自進入涼亭就坐,自顧自的啃起饅頭來,「芸娘,你們先吃吧!我們要玩一會兒!」耶律劭對著芸娘好生招呼著,這丫頭非得纏著他練上一時辰不可,他沒這麼快閒下來。
詠荷把手上的木劍拋給精練的耶律劭:「來吧!俊汐哥哥!」詠荷烏溜溜的水靈大眼骨碌碌的轉動著,她想她是愛上這擊劍術了。
「請吧!」耶律劭靈敏地接住詠荷丟過來的漆黑木劍,擺好架式,等著詠荷出招。
「那我就不客氣啦!」詠荷捉緊著手中的木劍,一個大跨步就直刺。
「太衝動…一下就看穿妳的劍路」耶律劭一個閃身,雙手背在身後,輕鬆閃掉詠荷的來襲。
「還有呢!」詠荷倏地轉身,一個回手反刺想攻擊耶律劭的後背,雖然招式歹毒,有違君子風範,但她本來就不是君子,沒差啦!
「差得遠了」耶律劭往右一滑步,與詠荷的距離不到半步,轉身緊貼著詠荷的後背。
「又跑後面去?看我的!」詠荷著急地想轉過來身,與耶律劭面對面,無奈耶律劭像是在跟她躲貓貓似的,一直圍著她,忽左忽右的繞圈圈,逗弄著她玩。
「哪去了?」詠荷被耶律劭轉到頭都快昏了,整個人暈呼呼的,找不著耶律劭的身影。
「在這啊!」耶律劭不曉得從哪冒出來,突然輕拍詠荷的肩膀。
詠荷順著聲音的來源,反手就是木劍直刺,卻又給撲了個空:「人呢?」詠荷視線搜索著自已的前方。
「這!」耶律劭對著詠荷出劍,一長手掃過詠荷的眼前,眼明手快的詠荷,為了閃避突然殺到眼前的木劍,情急之下,往後彎腰躲避凌厲的招式,一個重心不穩就跌倒在地,耶律劭才出第一招,詠荷就躺下擺平,打完收工。
「妳太急了,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耶律劭面帶微笑,伸手牽起跌坐在地板上的詠荷。
「討厭,那要學多久,才會像俊汐哥哥一樣利害?」詠荷小嘴嘟得半天高,心生不滿地緊擰著自已的眉頭,讓耶律劭牽她起身。
「我六歲開始學擊劍術」之後每隔一天,便練習一個時辰,耶律劭使劍的技術,已經出神入化爐火純青,超過述烈這個引導他進門的師父。
刀、槍、戟、劍、棍,耶律劭都能使得順手熟練,但他不輕易顯露本事,那是無意間,讓詠荷撞見他與述烈在對練,這才讓詠荷知道,原來耶律劭熟習武術。
「使劍,貴在全神贯注,從容不迫,觀變進招,妳慌慌張張的,怎麼學得好呢?要靜下心來」耶律劭瀟灑地走進涼亭裡,將木劍擱置在桌上,端起了茶,自顧自的喝著。
「才不是!因為你是男的,力氣比我大,才贏得了我!」學藝不精的詠荷,把過錯推到自已的性別上,才學擊劍術三天的她,妄想著一步登天,成為使劍高手,昨日還發下豪語,總有一天要打敗耶律劭。
「不是這樣的,在春秋年間,有個越國來的女孩,名喚小青,她靠自已的技術,打敗了軍隊中的一等一高手,後來還受范蠡所託,將這套劍術教予越國士兵,日後大敗吳國,越王句踐才得已復國,妳說使劍,是男的比較利害嗎?」耶律劭沒有詠荷的好口才,只好搬出史實來證。
「這麼利害啊?那她創的那套劍法呢?我想學!俊汐哥哥,你教我」詠荷坐在耶律劭身邊,眼眸閃耀著晶亮的璀璨光芒,十分佩服於耶律劭故事裡的“越女”,若是能習得她創出的劍法,那她以後就能獨步武林,行俠仗義。
「呵呵~劍招已失傳,尚好劍理還在…不過習劍,重得是心法,不是招式,妳用心學習,一定能使得比她還好」耶律劭望著詠荷小小的臉蛋充滿光芒,實在是拗不過這小丫頭,真怕她只是三分鐘熱度。
「怎樣才使得好啊?有沒有捷徑?還是武功秘訣?」詠荷嘟著自已的小嘴耍賴,怎麼武功都要花好幾年的時間去學習啊!她真怕自已還沒學成,就先死翹翹了。
「沒有捷徑,沒有秘訣,只有靜心苦練,練到劍像是妳身體的一部份,妳就成功囉!」等練到人劍合一的境界,身體會自然而然的作出反應動作,招式自然就不是那麼的重要,耶律劭支手撐顎,凝視著直發愁的詠荷,他怎麼感覺詠荷想打退堂鼓了。
「我答應妳,妳認真練,等妳今年的生日,我送妳一把越女劍,好嗎?」人心險惡世事難測,有個一技防身總是好的,深思遠慮的耶律劭祭出重賞,誘惑詠荷繼續習劍。
「好!為了越女劍,我拼了!每天都會練劍!俊汐哥哥不能食言哦!」貪玩的詠荷下定決心,指天誓日的對著耶律劭保證。
「我從不食言」耶律劭綻放最燦爛的微笑,他打算為詠荷量身打造一把。
「述烈,你示範一遍給詠荷看吧!」耶律劭轉頭,用著契丹話對著述烈交待,述烈沖了口茶進喉嚨裡,吞嚥下口中殘餘的食物,抓起桌上的木
劍,大步邁出涼亭。
述烈先專注的深呼吸幾次調息,接著開始舞動著手中的木劍。
述烈內在安逸沉穩,外表呈現不毛不燥,人劍合一,以心御劍,出擊時,快如兔子追逐其影,變化僅一個呼吸之間,而攻法似實而虛,是虛而實,順勢而隨意的經營劍意,不刻求拘束於劍招,看起來很簡單,其實內含的意韻十分深遠。
當述烈舞劍示範完畢之後,詠荷小小的手掌都要啪爛了:「好強哦!你不是餡多的肉包子而已耶!太佩服你了!」其它的人也跟著啪手致意,沒想到述烈還真是深藏不露。
耶律劭當然不可能告訴人家,其實述烈本來是党項叛軍的副將,而涅里是參謀,他們的武功絕技不止這樣而已,述烈與涅里是專屬於他的秘密武器,萬萬不可輕易讓人窺得:「呵呵~不錯吧!詠荷,用心學哦!為了妳的越女劍」耶律劭不著痕跡地轉移著話題。
「再一次!我還沒看清楚」詠荷要求加場,述烈舞動得那麼快,用眼睛看都跟不上了,還記呢!別開玩笑。
「等等…光是這樣舞劍,詠荷小姐應該記不住吧!這樣吧!讓我為詠荷小姐編一首舞劍曲,以後讓詠荷小姐跟著節奏練,會易學許多」在一旁的芸娘,突然出言對著耶律劭建議,她當場施展自已過人的音韻功力,與她的絕對音感,替述烈的舞劍招式,譜了一首曲子。
述烈與芸娘配合,一人舞劍一人彈琴,芸娘出的果然是絕世好點子,立刻增強了詠荷的記憶能力,詠荷看了兩、三次,就完全記住述烈的劍招,不過也苦了她自已,因為詠荷開始纏著芸娘,要芸娘彈琴陪伴她,讓她搭配著練劍。
滑州節度使府,也不能空虛太久,耶律劭在詠荷家裡住了半個月,便啟程要趕回滑州去,詠荷都還來不及學會彈琴,芸娘便要離開,兩個女孩依依不捨地淚眼離別著,細心的芸娘將詠荷的舞劍曲寫成譜,讓詠荷可以拿去請人彈奏給她聽,好方便詠荷未來的日子裡接著練劍。
詠荷保證她會好好練劍,含著眼淚揮手送他們一干人等離開洛陽,忙碌的仁贊還是沒能抽空來送他們,耶律劭雖然覺得可惜,也不好勉強仁贊,耶律劭帶著自已的人馬,趕往望江樓與父親、娘親會合,一同啟程回滑州。
一干人等回到滑州之後,拜此次金鞍樓狎妓的風波,耶律劭因禍得福的獲得不少平靜,再也沒待嫁閨女寫信給他,或是其它王公貴族假藉賞花、賞燈的名目,邀他過府一聚其實是相親作媒,更無行跡鬼祟的密探尾隨他。
耶律劭簡直想對著芸娘論功行賞了,芸娘這個盡職的晃子,讓他行事更加方便。
耶律劭讓芸娘定居在他的私人宅院裡,就住在右側的廂房裡,在涅里、述烈的房間對面,以防萬一耶律倍又起歹念,雖然高美人對於耶律劭小小年紀就養家妓頗有微詞,但她這正經八百的孩兒,突然想養歌姬解悶排遣無聊時光,高美人不好扳起臉孔嚴厲以待。
後來高美人來見過芸娘一次,她明白耶律劭是為了彌補父王所犯下的過錯,才為芸娘贖身,她也不便再反對,就任由耶律劭按照自已的意願行事。
這天耶律劭帶著述烈與乙辛、伽羅,與他忠心耿耿的“家奴”三十人,又去地理位置偏僻的郊外住所“打獵玩樂”數日,留下涅里與少數幾名“家奴”在節度使府內,保護弱不禁風的芸娘,芸娘臉上的傷勢好了泰半,但她的絕美容貌,卻怎麼也無法挽救。
芸娘本人倒是很看得開,她覺得自已因禍得福,有幸脫離那種對人歡笑背人愁的歲月,她自已都沒把握,在那種紙醉金迷的環境裡,她還能潔身自愛多久,現在可好了!進了節度使府,成為耶律劭專養的家妓,耶律劭是這樣的正人君子,她根本無須擔憂任何事情。
耶律劭不在的這幾天裡,芸娘每日清晨一睡醒,就看見千年酷冰-涅里在外頭站崗,一個不會說契丹話,一個不會講漢話,想聊天解悶也聊不起來,芸娘只好搬出烏木琴,在逸空廳的花園中央,彈琴自娛。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
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
「芸娘姐姐,您唱的這是什麼啊?」小廝站在芸娘身邊,對著芸娘詢問,閒著也是閒著,不如一起來閒嗑牙,聊聊天解悶。
「這是詩經裡的樛木,是獻唱給李公子的」芸娘玉指輕撫著琴絃,提起耶律劭,心中有止不住的尊敬與仰慕。
涅里無言以對,站在芸娘身後三步的距離,保護芸娘的安危,就像耶律劭交待的一樣,家裡頭有個不定時爆發的炸彈,連在自已家裡他也不能全然放心,只好調動愛將涅里來保護芸娘,免得他爹神經病又發作,拿著燒紅的火箝亂燙人。
「唱得是什麼東西啊?什麼又木又子又之的?」小廝不明白詩詞中的意思,這大字認識他,他不認識大字,他一餐兩宿得以溫飽就感謝上蒼了,不要求能讀書識字。
「它的意思是這樣的,讓我一句句解釋給你聽啊!小佑」小廝也跟著芸娘進駐節度使府,就跟著芸娘住在耶律劭專用的逸空廳裡,兩人情同姐弟,小廝還跟了芸娘的姓,讓芸娘為他命名-周蒼佑,希望他在上蒼的保佑之下,平安長大成人。
「南有樛木(註),葛藟累之;這句的意思,就是在南方地區有茂密旺盛的樹木,這些樹木中有下垂的樹枝,葛藟爬上這根樹枝,並在這根樹枝上快樂的生長蔓延,而葛藟是一種藤蔓類的植物」芸娘耐著性子,一句句為小佑解釋,她什麼都沒有,空閒時間最多。
註:樛木-意指下垂的樹枝。
「樂只君子,福履綏之;一位快樂的君子,他能夠用善心或善行去安撫人心,使人安定。引申意義是指,君子以幫助別人而快樂,就好像李公子這樣的人,是一位真正的君子」芸娘面帶微笑,教導著小佑。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這句的意思,是指葛藟爬上樹枝,愈爬愈多,在這根樹枝上快樂的生長蔓延,這根樛木都被葛藟覆蓋住了,這樹枝一點也不介意,就像現在的我們一樣啊!我們住在李公子府上,讓李公子照顧我們,李公子從來都沒要求我們報答呀!」
直到他們抵達滑州,芸娘才知悉,原來為她贖身的李公子,不但是滑州節度使之子,更是契丹帝國來的王子殿下,難得王子殿下完全沒有架子,十分平易近人,還交待芸娘,就稱呼他李公子就好,無須改口。
「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這兩句是指樛木有好幾根,都被葛藟爬上纏繞著,快樂地大肆茂密的蔓延著,就好像李公子這樣的君子呢!他是完全不在意的,因為他是一位君子,有著成人之美啊!」小佑邊聽邊點頭讚許,心想這種只吃飯不幹活的日子,還真是舒爽宜人,他短短的幾年壽命,這一段時日最為輕鬆得意,真應該好好感謝李公子。
「嗯…是啊!那還真得祈求上蒼,請老天爺保佑李公子福壽綿綿,長命百歲啊!然後呢~我們就像寄生蟲一樣,寄生在他附近,撿他掉下來的屑屑吃,我們就很滿足了,哦~芸娘姐姐,呵呵~」
小佑心會神領的雙手合十,向老天爺斗膽祈禱,希望老天爺保佑李公子福如東山、壽比南山,讓他與芸娘姐姐可以當快樂的小小吸血蟲,就寄住在他府上,吸他一丁點兒的血,就能活得快樂愜意。
「嗯,我們的命是李公子撿回來的,當然得感謝李公子囉!李公子待我們恩重如山呢!」芸娘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雖然耶律劭從來不曾要求芸娘回饋些什麼,但她明白自已有朝一日,若是得為了耶律劭而犧牲性命,她也是在所不惜。
寄生蟲…涅里聽得小佑的童言童語,逕自地在內心裡竊笑,這小孩的想法還真是童趣,涅里依然雙手環胸不語,保持著與他們三步的距離,維持一贯的表情:面無表情。
小佑突然睜開自已的雙眼,結束他比老太婆裹腳布還長的禱文,偷偷回首望著涅里,他總覺得涅里瞪大眼睛,耳朵全開地在聽他們聊天:「芸娘姐姐…妳覺得…為什麼他要站在這裡啊?是不是李公子怕我們偷東西還是逃跑啊?」
小佑一臉狐疑地望著涅里,表情寫滿“千萬不要懷疑我,死皮賴臉我也留”的情緒。
「小佑別胡說,沒禮貌!李公子才不是心胸狹隘的人呢!他是真正的君子,他大概是擔心李大人會來吧…」芸娘想起燙傷她容貌的耶律倍,忍俊不住打了個冷顫,耶律倍那雙透露著寒光的眼眸,是她此生中,見過最無情冷血的神情,她這一輩子,再也不想遇上那個人。
芸娘回首,對著身後的涅里微笑示禮,涅里也微微鞠躬還禮,她輕舉起白皙藕臂,示意涅里請就坐,不需要站著,涅里甩開自已黑色的披風,四平八穩地坐在石桌的邊圍,坐在芸娘的對面。
芸娘替涅里斟了杯茶水,含笑推到涅里面前,涅里無語,端起茶杯便就口飲用。
「好神奇哦…不用講話也可以溝通耶!」小佑站在芸娘身旁,看著涅里與芸娘無聲交流。
「溝通在心,你若心存善意,對方可以感覺得出來的」芸娘替自已斟了杯茶,小小口的啜飲著。
「是哦…可是我有很多事想表達,不曉得他能不能感應得出來?」小佑偏著自已腦袋,稚嫩的雙眸凝視著涅里,嘗試傳送他的電波給涅里,卻因為用力過度,像是在對著涅里擠眉弄眼的。
「怎麼啦?你想說什麼,小佑?」芸娘看著小佑那副滑稽模樣,不禁心生好奇。
「我想問他…熱不熱…一身黑又滿臉鬍子…」小佑用力瞇著自已的雙眼,試圖像芸娘姐姐所說的那樣,“用心交流”。
「這個…可能就沒辦法了吧…」芸娘有些納悶地輕抿著朱紅嘴唇,涅里依然是面無表情的張望著環境,誠惶誠恐的不敢放低警備戒心,雖然門外站崗的人手,是直屬耶律劭的精兵人馬,但耶律倍若是硬要闖入,恐怕有場硬仗要打。
不過涅里是多心了,耶律倍昨天夜裡喝多著,現在還醉在溫柔鄉裡醒不來。
「是哦…那我改傳送簡單一點的…」小佑又換上另一種神情,對著涅里擠眉弄眼,依然可笑的緊。
「你又想問什麼?」芸娘真搞不懂小佑,為何對著寡言的涅里,這麼好奇。
「我想問他今年幾歲,是四十還是五十?」小佑用力的擠弄額頭,連抬頭紋都擠出來,像只爆笑小猴子。
「這個嘛…我也看不太出來,但…人生歷練這麼豐富,應該也…」芸娘佯裝無意地掃視著眼前的涅里,深邃的五官,好似翱翔孤鷹那般的面孔,蓄積著滿臉的濃密鬍子,她還真的猜不出來涅里今年貴庚,她很含蓄地暗示小佑,涅里可能真的有點年紀。
還好涅里滿臉濃密的鬍子,掩蓋住他大部份的情緒,他想哭啊!他今年也才三十有二而已…他強作鎮定地替自已倒了一杯茶,又接著喝。
「芸娘姐姐,妳覺得啊…這位涅里大人,他會不會有一把梳子,是專門用來梳鬍子的啊!他的鬍子那麼多,卻好整齊哦!有點像那個廟裡的關公哦!」小佑毫不避諱地直盯著涅里打量,他總覺得涅里的鬍子,讓他聯想起畫像裡、戲台上的關雲長,雖然涅里鬍子的長度還不太夠。
「小佑,休得無禮!雖然涅里大人聽不懂漢話,但當面批評人家是不好的」心虛的芸娘緊皺蛾眉,微慍指責著小佑的失序言論。
「我哪有無禮?我是誇獎他耶!關公不是被那個誰…啊…名字忘記了!就是他主公那一個啦!稱讚他是美髥公嗎!還當面不行,不然背地裡講他壞話就可以哦!」天真的小佑童言無忌,就像當初的詠荷一樣,當面評論著涅里。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呵!涅里望著庭院中初開的春花,依然面無表情,佯裝欣賞著花園裡的一片欣欣向榮。
「呵呵…背地裡也不行!笨蛋小佑」芸娘舉起衣袖輕聲掩嘴而笑,涅里碰巧回頭,捕捉到芸娘梨頰微渦的嬌俏模樣,芸娘的笑靨迷人可愛,深深烙印在涅里的心裡,原來芸娘笑起來,是這麼傾國傾城,讓人為之傾倒。
涅里突然站直身子,走進花園裡,瞎忙了一會兒,也不曉得在幹什麼,隨手攀折下桃花樹上的桃花一支,行走如風地寂靜靠近芸娘身邊,把盛開的桃花送給芸娘,他單純地覺得這桃花開的漂亮,很適合人比花嬌的芸娘。
「謝謝…」芸娘接過涅里送給她的桃花枝,臉頰微紅,含羞待怯。
「哇!涅里大人看中意妳啦!送妳桃花耶!恭喜芸娘姐姐與涅里大人情投意合呀!」小佑依然童言無忌,大膽直言出桃花所代表的意思,桃花有用來求姻緣與表示愛慕的含意,這陣子涅里的悉心照顧與以禮相待,讓芸娘著實留下好印象,頻頻在小佑面前,說著涅里的好話。
原來桃花代表的是這個意思…涅里瞪大雙眼,不知所措著,這個時候假裝自已不懂漢語,真是個好選擇,趕快裝傻。
「小佑…別胡說了…涅里大人只是一番好意,沒別的意思,這庭中盛開的,也只有桃花啊!」三月天,正是桃花朵朵綻放的季節,芸娘喝斥著小佑的胡言亂語,給自已找個台階下,殊不知也順道幫涅里找了個台階下。
芸娘無意識地撫上右邊臉頰,表情哀戚:「像我這樣的人…有個棲身之所,就該心滿意足了…」可惜桃花依舊開,花容月貌今不在…芸娘在內心感嘆著,也許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她愁緒如麻地轉身離去,玉步輕移,頭也不回走進房裡。
「芸娘姐姐,等我!等我!」小佑抱著桌上的烏木琴,瞪了涅里一眼:「幹麻來戲弄芸娘姐姐啊?!沒那個意思還來攪亂一池春水,你懂不懂女人心啊?」
小佑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自小在女人圈裡打滾的他,對女人的敏感心緒與柔情似水,他可是比誰都懂,小佑輕哼一聲,尾隨著芸娘回房歇息。
涅里傻愣在花園裡,無法言語,不停翻騰著小佑恭賀芸娘的那一句:情投意合。
三人之間的尷尬氣氛,雖然明顯,卻怎麼也氾濫不起來,沒兩天便隨風消散而去,只有小佑因為心疼芸娘被戲弄,偶爾會當著涅里的面嘲弄他,但涅里仍然裝成聽不懂,堅守自已的崗位,肩負起保護他們倆的責任。
 
七日之後,耶律劭與述烈打道回府,而帶出去“狩獵同樂”的家僕三十人,各歸各位的灑掃庭院、除草砍柴,與一般家奴無異。
「芸娘給李公子請安」耶律劭盥洗之後,推門而出,發現芸娘與小佑已經在門口等候著他,要向他問安,芸娘微微福身行禮,巧笑倩兮。
「這幾日,還好吧?有人來嗎?涅里,有好好照顧妳吧!」耶律劭一身清爽的邁開步子,走進花園當中的涼亭,時辰尚早,他打算在花園裡納涼一下再用晚膳。
「涅里大人很用心,感謝李公子的悉心安排」芸娘尾隨著耶律劭走進涼亭,端莊孄淑地佇位於耶律劭身後,小佑跟在芸娘身後,很適相的不多話。
她回想著這幾天與涅里一起用膳,她發現涅里外表雖然粗曠,心思卻很細膩,他暗中觀察芸娘的用餐喜好,進而推敲出芸娘喜歡吃辣,吩咐下人多做些辣味的料理,心細如綿裡針的男人,芸娘心裡十分感動,芸娘回想起沉默寡言的涅里,臉頰上帶著一抹醺酡之美。
耶律劭支手撐顎,補捉到芸娘臉龐中這抹幸福的陶醉神情,他沉思一會兒,突然開口道:「他連跟妳聊天也不行,妳這幾天很悶吧?」
「不…不悶,溝通…不一定需要用言語」芸娘洋溢著輕淺的微笑,回想起涅里的沉默不語,卻遠比任何人都用心,有時他們相對無語,只是靜靜地讓琴音流洩於兩人之間,那一份舒適憩境,讓她覺得安逸沉穩。
男人的自抬身價與吹捧,甚至是淫言浪話,她以前在金鞍樓聽得太多,她還得違心的陪笑應酬,像這樣不需要強顏歡笑,只是寂靜的相互作伴,也是一種難得的情緣。
「嗯…可惜…不然跟妳聊天,陪妳解悶也好」別有用心的耶律劭,明知故問的起了個話題,想讓芸娘接續。
「涅里大人,一句都不會嗎?」芸娘有些好奇,承接著耶律劭的話題,有時候聽他們咭哩呱啦的用契丹話聊天討論,她都好想知道男人們的話
題,更好奇涅里想事情的思維方式,與他會說出些什麼話來。
「簡單的指令會聽,但我不多話,他沒機會學」這句話說得不假,耶律劭惜字如金,若不是他刻意教導涅里、述烈學漢話,以他們不與人交際的行事風格,專職貼身保護他的涅里與述烈,就算在中原住得再久,他們還是沒機會學好漢話。
「不如妳教他?」耶律劭順水推舟,想促成他們多多相處。
「我?涅里大人…他願意嗎?」芸娘喜形於色,閃爍著明亮雙眸,嬌聲反問著耶律劭,被幸福沖昏頭的她,居然忘記提問:為什麼只教涅里,不用教述烈?只能說陷在戀愛中的人,當局者迷。
「我叫來問問!」耶律劭轉頭,對著房間內的涅里大喊,涅里正在房內與述烈聊天,討論著這次帶兵操演的事,交換一下彼此的情報。
涅里聽聲應命馬上衝出來,雙手抱拳,站在少主面前待命。
耶律劭坐在涼亭裡,表情輕鬆意欲闌珊,用著契丹話問涅里:「你這幾天,跟芸娘很親啊?你作了啥好事討好人家?沒有趁我不在的時候…欺負人家吧!」
「沒有…少主何出此言?」涅里抬起頭來,不明白耶律劭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他。
「她好像很中意你」耶律劭肆無忌憚地用著契丹話,將他觀察到的情緒坦率說出來,擺明欺負芸娘不懂契丹話,兩人有恃無恐的高談闊論。
沉穩的涅里偷瞄芸娘一眼,靜默不語。
「你不喜歡她嗎?嫌她出身?嫌她被毀容了?」看來散漫的耶律劭姿勢不改,漫不經心的詰問涅里,腦袋裡卻急速運轉著,感官全開,觀察著涅里的一舉一動。
「不是…我只是個奴隸…奴隸,就是奴隸」涅里站直著自已的身軀應答,雖然態度不卑不亢,但耶律劭明白他話中含意。
奴隸,只能替主子賣命,主子叫奴隸死,奴隸不得不死,奴隸就算成婚生下小孩,小孩還是奴隸,涅里不想生下奴隸,想將這樣的悲哀,留在他這一代,涅里太明白當奴隸的無奈。
「把述烈叫出來」耶律劭眼看時機成熟,對著涅里交待,涅里領命點頭之後,走進廂房裡。
「涅里大人…不願意嗎?」芸娘一句契丹話也不懂,當然不知道他們在聊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她看涅里的臉色不甚明朗,她以為涅里不願意,心中有些惆悵失落。
「不是,我們在討論細節,想擠出時間讓他學漢話,所以要叫述烈來」耶律劭面帶微笑,安撫著擔憂不已的芸娘。
不一會兒,述烈跟涅里都站在耶律劭面前,等候發落。
耶律劭望著涅里與述烈,一改漫不經心的態度:「從今天起,你們都姓李,我答應你們,等你們隨我重返契丹,你們可以自由離開」耶律劭賜予涅里與述烈姓氏,還給他們身為人的尊嚴,甚至親口允諾他們,屆時等他回到契丹,述烈跟涅里都自由了!
涅里與述烈雙雙跪地叩首:「謝少主!」兩個與牲畜同等的奴隸,從今天起,升格為人。
「你們不要再把自已當奴隸,你們是我的左右手,也是我的家臣!有一天若我當上契丹的王,你們就是我的將軍與參謀,我會對著你們,論功行賞」耶律劭仍然面無表情,讓站在一旁的芸娘摸不著頭緒,不明白為何涅里跟述烈突然行此大禮。
「這個月開始,我會發薪餉給你們,如果想放假出去走走,告訴我,我來安排」耶律劭總算落下心中的大石,他虧欠涅里與述烈的,在今天,通通還給他們,尊嚴與自由,都是忠心不二的他們應得的。
述烈與涅里重重三叩首,感謝耶律劭的大恩大德,身為戰俘的他們,能有今時今日,是他們從來不敢痴心妄想的,兩人異口同聲的對著耶律劭說:「臣等,自當永遠追隨少主,以報少主賞識之恩!」
「以後不要跪了,家臣行禮即可,我會讓全天下都知道,你們是我的家臣」耶律劭紅著自已的眼眶,感動於涅里與述烈的忠心耿耿。
述烈與涅里平身而立,從今天起,他們再也不需要跪拜任何人,即使是在契丹帝國的國境內。
「涅里,芸娘你真的不喜歡的話,我不會勉強你」耶律劭隨性地瞟一眼身旁的芸娘,芸娘此時如墮五里迷霧之中,不明白三個男人又在聊什麼,聊得這麼激動,連眼眶都泛紅著。
「不是…絕對不是不喜歡!」涅里有些羞赧,有些扭捏的表明心意,連喜歡人家也不敢直說。
「那要靠你自已了,我答應過她,她不願意,我不會逼她做任何事的,你要靠自已的力量,去讓她接納你」耶律劭當初為芸娘贖身的時候,已經答應過芸娘,他畢竟是契丹帝國的王子殿下,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所以他沒辦法直接把芸娘賞賜給涅里,把情投意合的倆人送作堆。
「不過我已經幫你製造好機會了!她說要教你說漢話,呵呵~」耶律劭有些壞心眼地對著涅里宣布。
「為什麼不直接說我已經會了就好?」涅里有些納悶,聽說讀寫都很流利的他,不需要再學。
「呵~你啊!打仗帶兵很行,跟女孩相處就不行了!要是讓她知道你原本就會聽,那她這些日子來,背著你說的心裡話,不全洩露了?她非挖個洞鑽下去不可,你想逼死她啊?哈哈~」耶律劭大方訕笑著涅里,還說是軍事參謀,這麼菜。
「就讓她教你,還能多獨處,不好嗎?一舉兩得,呵呵~」說到底,還是王子殿下比較利害,難怪涅里跟述烈就算能重獲自由,還是心甘情願的選擇跟著這樣賢明的少主。
「述烈,沒你的事,你接著裝不會;涅里,你也別進步太神速,會露出馬腳的」耶律劭分別交待著他們兩個,為了讓涅里的姻緣路能走得順暢,他只好網開一面的,準許涅里在將來的日子裡,讓人知悉他略通漢話。
耶律劭囑咐妥當後,轉頭對著芸娘說話,面帶微笑不急不徐:「他很開心,很感謝妳的好意!」
「那…什麼時候,比較方便呢?」芸娘嘗試性的問道,涅里有要職在身,很難得能看見他閒暇時間。
「每隔一日的下午吧!我跟述烈練劍的時候」耶律劭安排著自已的行程,從現在開始,涅里沒能全程跟在他身邊,心裡頭還有點淡淡的不捨與不習慣,但為了涅里將來的幸福,他會學著去習慣。
正當好奇的芸娘還想發問之際,一抹黑影閃進他們的視線範圍內,在芸娘的認知裡,那個像鬼魅一樣,來去無聲無息的傢伙又出現了。
一身黑服的雅克,身形輕盈,猶如黑夜中一閃即逝的陰影,不發出任何聲響的他,跪在耶律劭面前,低頭不語。
「雅克,進我房間」耶律劭望著雅克突然回來,他明白雅克又帶來重要的消息要與他分享。
「芸娘,妳待會去取琴來,就在我房門口彈吧!」耶律劭習慣性的叫芸娘為他們撫琴獻曲,以防隔牆有耳,偷聽他們的對話。
「是」芸娘微微欠身行禮,聽話地走進房間裡取琴,小佑拿著椅子跟在後頭,而涅里與述烈把琴桌放在耶律劭門口之後,就緊閉上房門,跟著雅克進入耶律劭房間裡,四個人就在耶律劭房裡商議大事,而芸娘就坐在耶律劭門口,稱職的為耶律劭把守。
日子又平順地過了一個多月,芸娘耐著性子,像是在教牙牙學語的嬰孩一樣,一句句的教涅里說漢話。
涅里為怕露出馬腳,拚命裝笨犯傻氣,芸娘見涅里學習的時候,是這麼樣的認真,成效卻不是很顯著,她忖思著可能涅里原是一介武夫,腦袋難免不太靈光,就不過於苛求他,盤算著能教會涅里日常生活會話,她就心滿意足了。
「芸娘」剛毅的涅里指著眼前溫柔的女孩,直呼著她的名諱。
「嗯~對了!沒錯,這次講對了」芸娘面帶微笑,稱讚著涅里,上次涅里還把她的名諱叫成“驢娘”,小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就差沒躺在地上打滾兼槌地。
「桌子、椅子、花、門…小佑!」涅里手指著庭院裡的東西,內心祈禱著少主與述烈別那麼早回來,要是讓述烈看見他這副傻裡傻氣的模樣,非狠狠嘲笑他幾日不可。
正在庭院裡掃地的小佑,突然被點名,嚇了一跳,努努嘴:「呿~還以為找我有事呢!」他接著掃地,不理會浩呆的涅里學漢話。
「很棒哦!涅里大人這次全說對了!」芸娘望著眼前的涅里,突然回想起小佑那天在花園裡的疑問。
芸娘拿起桌上的毛筆,在硯台上沾染著濃郁的墨汁,在宣紙書寫著漢字“十八”,字跡秀麗,宛若其人,她對著涅里說:「芸娘,十八歲,涅里大人呢?」芸娘將手中的筆遞給涅里,涅里拿筆的姿勢是很正確,但猶豫著自已,遲遲不肯下筆。
芸娘指指自已,又指指紙上的數字,她上次已經教過涅里從一數到十,不曉得涅里能不能明白她現在的意思。
涅里望著桌面上的白紙,發呆。
兩人相對無語,芸娘將白紙轉向自已,再度寫出一個數字“九”,指著掃地的小佑對涅里解釋道:「小佑,九歲」她將紙轉向涅里,指指白紙上的字。
涅里眼眸凝望著白紙上的墨字,又神遊太虛,芸娘不自覺蹙起蛾眉,也許這對涅里來說,太難。
但真正讓涅里為難的,是他怕寫出自已年紀之後,芸娘跟小佑都不相信。
「芸娘姐姐!讓我來!妳等我」小佑丟下竹掃把,從自已懷裡掏出一把暗藏花生米放在桌面上,就坐在涅里與芸娘之間,對著那堆花生米裡,數了九粒出來,然後指著自已:「我!今年九歲!請多指教」
再數了十八個花生米在芸娘面前,對著涅里說:「她!今年十八歲,青春美麗!」
「那你呢?」小佑笑嘻嘻地朝著涅里看,好奇著涅里的答覆。
高大威猛的涅里搔搔腦袋,就算會被笑,也得告訴人家他幾歲,他認了。
涅里開始緩緩地,數著桌上的花生米一粒粒,三個人六只眼,聚精會神地凝視著花生米,小佑突然開口訕笑著:「芸娘姐姐,妳覺得這裡的花生米夠嗎?呵呵~我總覺得,他會數四十幾顆耶!」
芸娘嘴角有一抹輕淺的微笑,對著小佑說:「小佑,不管是四十歲還是五十歲,涅里大人,就是涅里大人呀!」不管涅里幾歲,都不會改變他在芸娘心中的地位,還有芸娘對他的傾慕之意。
出乎大家意料,涅里數到三十二,就停下來了。
「三十二歲而已嗎?我的天啊!很不像,整個就不像!他一定數錯了!」小佑張大自已圓滾滾的雙眼,不相信涅里只有三十二歲,他還重數了一次涅里面前那堆花生米,不偏不倚就是三十二個,剛剛好。
「很不錯啊…涅里大人從李公子很小的時候,就擔任他的貼身侍衛,英雄出少年呢!」芸娘雖然不介意涅里的年紀,但知道涅里與自已年紀相距不大,心裡還是有些樂陶陶。
「我知道了!一定是這把鬍子害了他!他把鬍子剃掉,一定會年輕很多!」小佑靈光一閃,抓起來筆就在白紙上塗鴉,活像在糟蹋珍貴的白紙似的,畫了張黑黑糊糊的臉,然後再畫一張沒有鬍子只有圓臉的圖,對著涅里說:「涅里大人!你看!左邊捏~就是你!黑黑的!不好,小佑我建議你像右邊這張一樣,把鬍子去掉!」
小佑手捉著兩張圖在涅里的面前,相互交替的閃動著,試圖用他自已的方式,讓涅里明白。
涅里眨眨眼,緊接著放空,置之不理打算裝傻,這鬍子他蓄了九年多,沒事幹麻要刮掉。
「你看!你看!右邊的,多帥!」小佑看著涅里不明白的模樣,又指指右邊那張像是燒餅加了幾點芝麻的肖像畫,一點都說服不了涅里剃掉鬍子會變帥。
「呵呵~小佑,涅里大人不明白,你的畫功太差勁了啦!不過說真的…我也很好奇涅里大人原本的模樣…」芸娘掩嘴而笑,取笑著小佑難登大雅之堂的小兒塗鴉。
涅里望著芸娘,心裡開始有些動搖,也許為了芸娘,他會考慮。
碰巧耶律劭與述烈剛好回來,涅里馬上回到耶律劭的跟前,與耶律劭稟報:「雅克剛才有來過,但沒有久留」
「什麼事?」
「夏貴妃過得很好,請少主不用擔心」
耶律劭默默的點頭,走進自已房間裡,涅里與述烈尾隨著他進入房間內。
今天芸娘的漢語教學課程,就此打住;芸娘明瞭男人們又要談正事了,牽著正在啃花生米的小佑,就識相的回自已房裡,不多事。
「夏貴妃,現在法號清悠,已經剃度出家為尼,誠心禮佛」涅里跟在耶律劭背後,轉述著雅克留下的口訊,耶律劭抹去額角的汗,沉默不語。
上次他要夏貴妃去求皇帝收回成命,夏貴妃寫了好幾封文情並茂的書信,去求長興皇帝,說她不忍見耶律倍的殘暴行為,也無法與這樣的人共渡餘生,寧願出家為尼,常伴青燈茹素禮佛,祈求大唐國運昌隆,長興皇帝總算被夏貴妃打動,準許她落髮剃度。
「當尼姑好過留在這…」耶律劭落坐在雕花椅上,替自已倒了一杯茶啜飲。
「那東川的董璋,看來是撐不久了…孟知祥親自率兵上戰場,已經打到漢州(今四川省廣漢市),東川已有數千將士不戰而降,那董璋氣勢已盡,正逃竄著,看來東川收復的日子,近了」涅里站在耶律劭身旁,對著耶律劭報告雅克帶來的最新資訊。
「長興皇帝,知道嗎?」耶律劭抹掉嘴角殘餘的茶漬,忖思著述烈曾經給他的警告。
「應該還不知道,他們的探子還沒回城」真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朝廷裡享樂縱情,枉顧民間疾苦,那派出去的探子也不務正業。
雅克不過請他們多喝幾杯,什麼事情都對著雅克吐實,雅克都趕回滑州來了,那長興皇帝派出去的探子,還摟著青樓妓女銷魂過夜,宿醉未起。
這大唐王朝凋零腐敗的速度,比耶律劭想像的還要快:「嗯…我知道了」
「雅克沒給別的訊息了,還有一件事情,跟雅克留言的口訊無關…是有關於我的私事…」涅里有些不好意思,對著耶律劭與述烈不談正事的閒聊著。
「嗯?」耶律劭放下茶杯,看著涅里憋扭的模樣。
「我…真的看起來不像三十二歲嗎?」涅里硬著頭皮,徵詢著耶律劭與述烈的意見。
「是不太像,比較像五十二…呵呵!」述烈毫不客氣的抨擊著自已同甘共苦的兄弟。
「把鬍子剃了吧!會年輕一點,為什麼留?」耶律劭嘴角含著笑意,真摯地對著涅里建議,涅里長相也不壞,算得上是長相性格的男子漢,不明白他為何蓄留鬍鬚這麼多年。
「一開始是懶得刮,後來是習慣了…」孤家寡人的涅里,從來不需要留意自已的形象,不過今非昔比,為了贏得美人的芳心與青睞,他得注重外表與打扮。
「你就刮了吧!看起來一副蒼老樣,像我老子呢!」長涅里兩歲的述烈,直率的挖苦著涅里,沒事扮什麼老成,留鬍子是自找麻煩,述烈向來是刮除得乾乾淨淨。
「嗯…」涅里決定要把留了九年多的鬍子剃掉,他不想再被誤認為述烈的老爹,還是五十二歲的老伯。
當天晚上,涅里洗澡沐浴的時候,當真把留了九年多的鬍子通通刮乾淨。
 
隔天清晨,芸娘推開自已的房門,還在伸懶腰的時候,值下夜的涅里神智清醒,精神抖擻地對著她問安:「早,芸娘」涅里依然黑衣黑服,腰際配著一把大刀。
「涅里大人?」芸娘望著眼前的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涅里把蓄了九年的鬍子都刮掉了,整個乾淨的臉龐出落得清楚,深邃銳利的眼眸,直挺的鷹勾鼻搭配著溫潤的嘴唇,全身上下散發著男子漢的氣息,年輕而剛毅耿直,真的是那把鬍子害了他!涅里的長相,真的很出眾。
「早,芸娘」涅里再次對著芸娘問安,芸娘也只教會涅里這句問候話,不管多早、多晚,清晨、黃昏還是凌晨、半夜,涅里見著芸娘,第一句話,一定是“早,芸娘”。
「您早,涅里大人…這樣子,很適合您呢…」芸娘像只興奮的小麻雀,對著威風凜凜的涅里欠身請安,胸膛裡的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急躁地像是要扯爛她胸口逃出來,愛慕景仰之意,全寫在臉上。
耶律劭推開門迎接著初晨的陽光,他張望打量著庭中的二人,相視無語含情脈脈,他把視線停留在芸娘臉上,心裡頭深切思量,片刻之後,他轉瞬對著涅里說:「很適合你」
耶律劭也沒看過涅里不蓄鬍鬚的模樣,比他想像的還英姿颯爽。
「謝少主誇讚」涅里對著耶律劭抱拳還禮。
「芸娘」耶律劭輕聲呼喚望著涅里出神的芸娘。
「芸娘給李公子請安…」芸娘看傻了眼,怦然心動著,居然忘記向耶律劭行禮,她有些羞愧地連忙問候。
「搬妳的烏木琴出來,我想聽妳唱歌」耶律劭暫且將今天的行程押後,他想知道芸娘現在會唱什麼歌,歌者,心言韻語,他想更清楚芸娘的心意。
「是,芸娘領命」芸娘帶著羞赧轉身回房裡,去拿自已的琴出來。
「涅里,一起聽吧!」耶律劭訕訕地坐在涼亭的石椅。
「少主,我們今天,不是要去工坊鑄劍嗎?」涅里不明白耶律劭怎麼突然這麼好興致,竟然會想聽歌,耶律劭昨天睡前就交待涅里,今早得跟著他去打鑄要送給詠荷的越女劍。
「放鬆消遣一下,晚點不會怎樣」他使喚著涅里坐在他旁邊,自從涅里與述烈有了姓氏之後,三人的感情更加親暱緊密,相處起來更為融洽,但君臣之禮仍常在他們之間,恪守著禮節不曾逾越。
芸娘將烏木琴在桌上安置好,態度謙卑溫馴地徵詢著耶律劭的意見:「敢問公子,想聽些什麼樣的曲子呢?」芸娘無法忘卻自已方才的失態,羞答答低著頭,不敢與他人視線相交。
「看妳,都好」耶律劭言簡意賅的回答,讓芸娘自已發揮。
芸娘青蔥玉指在烏木琴上撥動著,琴音霎時流轉在逸空廳裡,絲絲入扣動人情懷,透露出芸娘此時的思緒,她不假思索,引吭高歌。
「歸歸黃淡思,逐郎還去來。歸歸黃淡百,逐郎何處索?心中不能言,複作車輪旋。與郎相知時,但恐傍人聞。」
這是一首溫柔婉約的情歌,這歌詞的內容,寫得是一名女子,思慕情郎的心聲,雖然她受困思念甚深,但礙於女子應守的禮節與該有的矜持,她不讓情郎知悉她用情之深,也害怕別人看穿她的心意。
芸娘的聲音猶如黃鶯出谷,連站在門口看守的衛兵,也忍不住頻頻探首,往宅院內盼望,聲情並茂的繞梁之音,珠圓玉潤不絕於耳,讓人回味無窮,不虧為她金鞍樓第一歌姬的封號。
耶律劭挑高了一邊英挺的眉毛,內心暗自道:這…還真是清楚明白呀!看來他也無須再猜忌遲疑,那二人是真的兩情相悅,他得動動腦筋,讓兩個人湊成一對。
「這什麼歌?沒聽過」耶律劭明知故問。
「黃淡思歌辭,是流傳已久的民謠」芸娘有些訝異,自已居然唱出心聲來,剛才她也沒多想,直接吟唱著浮現在她腦海裡的這首歌。
「誰?什麼混蛋寫歌詞?誰混蛋?哪來的混蛋寫的歌呀?」小佑剛睡醒,站在芸娘門口伸懶腰,公然打著大大的呵欠,小廝睡得比主子還晚,這小傢伙真是幸福過了頭。
「呵呵~」耶律劭聽得小佑的童言童語,忍俊不住爆笑出聲,心想著涅里再不回應人家的感情,那個混蛋就要變成他了,耶律劭轉瞬望著涅里,用著契丹話跟涅里聊天:「你聽得懂嗎?芸娘唱的」
「一點點…」涅里強作鎮定,裝做面無表情的回應,一雙結實的大掌,抓掐著自已的大腿,不讓自已顯露欣喜的神情,涅里忍到要內傷了。
「你呀…不想變成混蛋吧!別說你不知道她這歌是對誰唱啊!呵呵~」耶律劭習慣性的支手撐顎,少年老成地捉弄著涅里,自已情無歸宿,看著別人終成眷屬,也是美事一樁。
「敢問少主,若我不想當混蛋,應該怎麼辦?」涅里徵詢著少主的意見,內心方寸大亂,他到底該辦党項婚禮,還是契丹婚禮?人在中原…漢族婚禮該怎麼籌畫?涅里不懂。
「中原有一句俗諺,一珥一簪,相伴一生,你覺得呢?」耶律劭點化著如墮五里迷霧的涅里,在中原習俗裡,男子送女子的定情信物,通常是耳環或髮簪,這種能常伴左右的隨身物品。
涅里迷糊著,不曉得該怎麼辦,上市集買嗎?雖然他有薪餉,但這種女孩兒的東西,該怎麼買?「…」涅里最近愈來愈容易無言,裝笨裝久了,會真的變笨。
「欸~我被你打敗了…你幫我鑄劍,我替你雕銅鎏金吧!圖樣你來想,你要送給你未來娘子的」當主子當成耶律劭這樣,也真是世間罕見的有情有義,自告奮勇替下屬打造定情之物。
手巧心靈的耶律劭,本來就是冶鐵鎏金的高手,有耶律劭的拔刀相助,涅里一定能送上這世間最獨一無二的定情信物給芸娘,順利贏得美人芳心。
「芸娘,我們去冶鐵工坊,三日之內不會回來,我會留述烈下來」耶律劭對著芸娘交待,雖然冶鐵工坊仍然在節度使府內,但地處偏遠,而且要去的路上,還會經過耶律倍的宅院,耶律劭不希望芸娘來探望他們。
清早就出門採買的述烈剛好回來,對著少主稟報:「少主您交待我買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給您備在工坊裡」述烈抱拳行禮,等候著耶律劭下一步的指示。
耶律劭言簡意賅的對著述烈交待:「我跟涅里要忙,顧著芸娘」述烈,點頭領命。
正當芸娘有些悵然若失,可惜著有好幾天不能看見涅里的時候,耶律劭突然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訕然離去:「欸~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衣裳…」
涅里瞬間羞紅著臉,沉默尾隨耶律劭而去,不敢讓芸娘看見他的表情。
述烈挑高了一邊眉毛,不明白耶律劭突然這麼說的用意,王子殿下明明不會做針線活兒。
「李公子還會刺繡哦?好強哦!」不明就裡的小佑站在芸娘身邊,發出感嘆之詞,這陣子他已看過耶律劭寫字、念書、練武,上次還吃到耶律劭獵回來的兔肉,現在要去工坊冶鐵鑄劍,嘴裡還喊著什麼壓金線的,這李公子真是十項全能啊!欽敬,欽敬。
「應該不是這個意思吧…我也不明白…」芸娘螓首微偏,不明白耶律劭與涅里已經談妥條件,涅里助他鑄劍,而耶律劭幫他打造求婚禮物。
耶律劭與涅里五天都沒有回逸空廳,累極了就躺在簡陋板床上稍事歇息,鼓風爐裡的熊熊烈火沒有熄過,述烈採購的各式各樣金屬礦石,搭配耶律劭的獨門鍛造秘方,經過涅里奮力不斷的千錘百鍊,一層層,一次次,混入耶律劭的用心良苦,揉進涅里的涔涔熱汗,在炎熱難耐的火爐邊,兩條忙碌的身影,未曾停手。
耶律劭還得趁著白天光線好的時候,坐下來冷靜沉著自已,強睜著酸澀的眼睛,替涅里雕刻珥飾與髮簪,他覺得自已真是虧大了,早知道就把這些事情,安排在越女劍鑄完後才來做。
忙碌五個日夜之後,耶律劭親手在越女劍的劍身上頭,打印上他耶律氏的白馬家徽。
第五夜的清晨裡,天際尚未破曉,耶律劭與涅里一前一後的,手裡抓著自已要的東西,分別踏入自已的房間,勞心又勞力的耶律劭洗過澡之後,一身疲憊的倒頭就睡,手裡抱著要送給詠荷的越女劍,沉沉入眠,但相較於耶律劭心滿意足的沉睡,涅里的苦頭才要來臨,他煎熬著自已,等到白日降臨。
涅里帶著絹布包裹的珥簪,悄然無聲行走至庭中的院子裡,芸娘正巧在撫琴自娛,芸娘沒注意到涅里已經回來了,有些意外:「涅里大人…您回來了…」芸娘這幾天裡,不分日夜思念著涅里,以前每天都能見面她還沒感覺,幾日不見如隔三秋,芸娘才驚覺自已對涅里的依戀,不知覺間,如此深厚。
「早,芸娘」一贯的開場白,打破著尷尬的氣氛,他坐在芸娘的對面,靜靜的凝視著芸娘,思索著在不洩露自已通習漢話的前提下,該如何對芸娘開口表白,打啞謎嗎?還是比手劃腳呢?耶律劭的家臣,也不是這麼好當的。
「早,涅里大人…您…好像瘦了…」芸娘若有意似無情的輕撥著琴絃,無心再彈琴,將整副心緒都放在她關心的涅里身上,五天不見,涅里瘦了一圈,看來鑄劍不是個輕鬆的活兒。
涅里雙肘輕倚在桌面上,一手的食指輕點著自已的嘴唇,還在想著該怎麼開口對芸娘提親。
芸娘以為涅里不明白她說的話語,她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對著涅里說道:「看見您回來…我就放心了…很掛意您呢…」述烈被耶律劭使喚去辦他交待的事,偌大的庭院裡,只有芸娘與涅里兩人,芸娘忍不住輕聲敘述著她的心情。
「也許您不明白我說的話,我覺得這樣也不錯啊…」
芸娘荑手纖纖挑動著琴絃,情不自禁地放肆著自已的言語:「也許您明白了我的心情以後,芸娘就再也見不著您了…像我這樣的女孩兒,這輩子都無法擁有幸福了吧…說來可笑,絕美容貌,真的是女孩通往幸福的捷徑呀!可我受花容月貌所累,淪落風塵…」
涅里靜靜傾聽著芸娘的心聲,眼眸瞬也不瞬,彷彿他能體會芸娘所傾訴的。
「蒼天倘能盡人意,山作黃金海作田…」芸娘星眸失焦,淒苦著自已的表情與琴音,令旁聽者也為之哀愴悲愁,這樣使人動容的琴音,蘊含多少不為人知的辛酸。
「能一輩子為李公子撫琴,是我現在唯一的心願…因為這樣,我就能天天看見你…這也算是我的幸福呀!呵呵~」多麼渺小而單純的心願啊!命運如飄飛花絮的芸娘,現在只求能夠天天見涅里一面,聊慰她相思之苦。
幽怨難以排解的芸娘,凝望著身旁的涅里,然後緩緩低頭撫琴,面容裡藏著一絲女人的哀怨,涅里依然面無表情,但晶亮透徹的眼眸裡,藏著一抹情緒。
這不是作弄我嗎?唉…涅里在內心暗自嘆息,聽完芸娘的告白,他再不說出自已的一番情意,他真的要變成混蛋了:「我…」涅里欲言又止,他有些緊張的伸手,緊握著芸娘的雪白柔荑,芸娘有些訝異,不明白涅里為何突然抓住她的手。
她無言惶恐張望著涅里,涅里只是輕執起芸娘的手,將芸娘的纖纖玉手,按在自已寬廣胸膛的心口上,很單純直接的說:「有…妳!」在涅里初次見到芸娘的時候,他的心底就空個缺口,等著,盼著,希望腦袋裡朝思暮想的人兒,能搬進他心裡。
芸娘眼如秋水濕潤著,涅里是在對她說…我心裡有妳嗎?「可是我…」芸娘害怕地抽回自已的手,輕撫著自已的右邊臉頰,將頭撇過去,不敢直視涅里的目光如炬,幸福突然來臨,來得又快又直接,自卑懦弱的芸娘退卻了。
涅里從自已懷裡,拿出他準備好的東西,他把絹布放在桌面上,解著絹布包裹的東西,那是一對蝴蝶樣式的耳環,與一支雕刻著桃花朵朵的頭簪,在耶律劭善於鎏金的巧手之下,他先用銅釵來雕刻精致而複雜的圖飾,再鍍上金層於外頭增加光芒,成功克服金飾過軟容易毀損,而銅飾暗淡無光的缺點。
芸娘望著金光燦燦的頭簪與耳環,原來這就是涅里與耶律劭晚歸的原因,她曾經聽耶律劭親口提過,他只需要三天的時間,就能鑄出一把好劍,她還苦惱著怎麼涅里跟去幫忙,鑄劍的時間反而拖長了,還以為兩人在工坊出事。
「給我的嗎?…」芸娘顫抖著雙手,輕輕拿起那雕刻著桃花圖樣的頭簪,涅里還記得,在三月桃花盛開的時候,曾經送她一支桃花的往事嗎?
涅里再度輕握住芸娘的手,按在自已的心上,輕聲地對著芸娘說:「有妳…」芸娘倏地抬眼對著涅里的眼眸,涅里眼神真切,含情脈脈,而她的手感覺著涅里瘋狂失序的心跳,暖暖的溫熱著。
涅里拿過芸娘手裡的髮簪,輕輕插上芸娘梳理得整齊的雲髻,好美!美得世間僅有,活像是絕塵仙子,跟涅里腦海裡預想的一樣,甚至更勝幾許,因為芸娘的蕙質蘭心,耶律劭的絕倫手藝,涅里展開燦爛的微笑,他第一次,在芸娘面前開懷的露齒而笑。
芸娘眼角含著幸福的淚光,主動把蝴蝶樣式的耳飾也配戴上,對著涅里微笑如花:「好看嗎?」涅里還以溫柔的微笑,依然不話。
「你喜歡的話,我天天配戴著它們,天天陪著你…」芸娘螓首微偏,巧笑倩兮的對著涅里盡訴心中情,涅里靠近芸娘的身旁,展臂將柔弱無力的緊緊摟進懷裡,像是要把芸娘揉進身體合而為一那般熱情。
他輕聲的在芸娘耳邊,說著他唯一能說的那一句:「有妳…」然後將芸娘的手按在自已的心口上。
當天,兩人便請耶律劭為他們主婚,但耶律劭自覺輩份不夠,而且他本人尚無建樹功績,不夠資格為人主持婚禮,所以讓涅里、芸娘去請神明為他們做證,在神明的面前,許下永不分離的誓言。
剛開始芸娘有些反抗,她自從受傷之後,很排斥出現在外人面前,她擔心遭受人非議,耶律劭只是和顏悅色的安慰著芸娘,鼓勵芸娘重新與人群接觸,別把自已封閉在大宅院裡頭,而涅里只是溫柔地牽引著芸娘,給予芸娘無聲的守護。
下午,涅里與芸娘共乘著黑色駿馬,帶著幾名府裡頭的侍衛,來到滑州境內最大的青華寺,兩人點燃了清香一柱,雙雙跪落在神明的面前,心中念念有詞的,請神明見證他們兩人的真心,並請神明垂憐保佑他們兩人,在這動盪不安的時代裡,能夠相知相惜,相互扶持直至白頭。
正當兩人跪在神明面前祈願之際,芸娘的耳朵裡,傳來其它人的蜚短流長。
「妳看…那裡有個女人…臉上有塊好大的疤耶…」
「是呀!好噁心哦!那麼醜,怪嚇人的!要是我,就一頭撞死算了!」
「我看呀!她一定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才會來這拜神,請求神明原諒…」
「又好像是受了烙刑耶…牲畜才會受烙刑的…她一定是幹了什麼畜生不如的勾當…」
「說不定是背漢偷人呢!嘻嘻…」
三、四名身著華服的中年婦女,吃撐了沒事幹,窩成一圈嚼舌根,躲在角落,猶如黑夜出沒的猥瑣耗子,淨會在他人的背後指指點點,捏造一些她們自編自導的話題,這些傷人而不實在的話語,一字一句的,傳進芸娘的耳底,彷彿像把利刃,拉扯抓刮著她柔嫩而善良的心。
涅里不動聲色地站直偉岸身軀,接著牽扶起芸娘柔弱的身軀,芸娘的臉色慘白著,眼眸裡滿是惶恐不安,涅里扯開溫柔的微笑,舉起結實溫柔的手掌,輕捧著芸娘的臉頰,眼眸之中滿是疼惜愛憐,試圖安撫芸娘的情緒。
他牽著芸娘的纖纖玉手,就要啟程會節度使府,無視那些嚼舌根的三姑六婆的冷嘲熱諷。
當他們走到廟門口,正巧開始下雨,兩人只好先暫時躲雨,那些陰魂不散的八婆們,也剛好與他們一同被困在屋簷之下,三、四個婦人,又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看她們那副淺薄短視的鄙俗模樣,想也知道說不出什麼好話,涅里繼續無視她們的存在。
芸娘似乎嚇壞了,瑟縮著身軀微微發抖,那群中年婦人們笑得更開心,她們篤定芸娘就是不打自招的心虛,才會這麼害怕不自在,更加有恃無恐的批評抨擊著可憐的芸娘,一向沉穩內斂的涅里有些惹惱,他解下披風披在芸娘身上,想為芸娘擋雨,更加別有用心的阻擋他即將做出的事情。
他趁著自已解開披風,要改披到芸娘身上的那一瞬間,抬眼惡狠狠地怒視著那群口無遮攔的婦人,示意她們適可而止,不要逼得他真的發火了,他會動手教訓這群沒有口德的女人,涅里那陰鶩冰冷的視線,著實起了威嚇作用,當涅里解掉身上的披風,她們才發現涅里隨身配戴著武器,必定是個官爺兒,她們望著涅里腰際那把大刀,紛紛閉上肆無忌憚的嘴巴,收斂著自已。
隨行而來的節度使府侍衛們,見涅里大人這麼久都沒有出現,便牽著涅里的黑馬,前來廟門口迎接他們,那群失言的婦人,望著為數不少的侍衛隨從,這才發現涅里與芸娘是節度使府的人,紛紛低頭不敢抬眼,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就怕開罪了節度使府的大人們,會有人頭落地的危險。
涅里望著她們那副見風轉舵的模樣,不禁在內心喟嘆著:一群見低踩,見高拜的無知婦人,涅里拉過自已的黑色駿馬,小心謹慎地把嬌柔的芸娘抱上馬背,然後自已帥氣的一躍而上,他夾緊馬腹低喝一聲:「駕!」帶頭引領著幾匹侍衛們騎乘的馬匹,揚長而去。
芸娘從青華寺回來之後,就明顯的悶悶不樂,開始懷疑自已是否配得上英俊挺拔的涅里,那該死的自卑感,在芸娘的心裡犯濫成災,一發不可收拾,芸娘緊蹙著自已的蛾眉,坐在窗邊,沉默不語。
涅里又不能出言安慰芸娘,心急如焚的他實在是沒法子,只好去找耶律劭商量,正埋首苦讀的耶律劭,聽完了涅里的煩惱,與在廟裡發生的事情,他率性的大筆一揮,寫了一首詩,讓涅里拿給芸娘。
憂心忡忡的涅里,悄聲走近芸娘廂房的窗邊,將那首詩遞給芸娘,芸娘有些納悶,但也接過來低聲朗讀著:「美人捲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芸娘明白是涅里因為關心她,心裡頭著急,跑去跟耶律劭求救,耶律劭才寫了這首詩給涅里。
「恨誰?我又有誰能恨呢?我只怨我自已的命運…」芸娘眼簾微垂,臉龐裡有著訴不盡的哀怨。
涅里傻愣愣地望著芸娘,發現芸娘的心情不但沒有變好,反而更加誨暗,開始覺得少主在幫倒忙,趁機逼他自立自強,上陣殺敵他很在行,安慰傷心的女孩,他覺得實在棘手,要怎樣才能讓芸娘破涕為笑呢?…有了!
涅里走回自已房間裡,拿了把剪刀,跟一疊為數不少的白紙過來。
涅里拿了張椅子,隔著窗戶,就坐在芸娘房間外頭,四平八穩的跨腿而坐,低頭專注的折著手裡的白紙,接著拿起剪刀,開始剪著那交疊著整齊的白紙,原本心情不好的芸娘,看著涅里的舉動,漸漸被涅里吸引住她的注意力。
經過了幾分鐘,地上一堆細細的紙屑,涅里把剪刀擱在腿上,展開他剪的那張白紙,這麼一看,居然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活靈活現的!「是蝴蝶?好漂亮!」芸娘心喜顏悅,伸出雙手接過涅里無中生有的美麗紙蝴蝶,仔細把玩著。
涅里見芸娘笑顏逐開的模樣,忍不住又低頭剪著白紙,想多剪一張送給芸娘,討她歡喜,幾分鐘過後,涅里剪出一朵又圓又大的牡丹花,面帶微笑把它送給芸娘。
「牡丹…好漂亮呀!涅里大人的手真靈巧…」芸娘讚嘆著涅里的巧手靈心,沒想到外表粗曠豪邁的涅里,居然能作出這麼精緻的紙藝。
芸娘笑的愈開心,涅里就愈剪愈多,不一會兒,花朵、飛鳥、蝴蝶、兔子,各式各樣的圖案,貼滿著芸娘的窗櫺。
「嗯…我有個想法…你等等!」芸娘心生妙計,開始動手作自已想到的東西,她拿白紙與細木枝黏成一個四邊方框,把涅里剪的牡丹與蝴蝶,小心翼翼的貼上去,取來一小盞油燈,把那四面方框架在油燈上方,變成一個有花樣的燈罩,等天黑了,燭光會映出花紋。
她滿心歡喜捧著自已做的燈罩,對著涅里展示她的創意,滿足的說:「晚上…會更漂亮!」
「實在好傢伙啊…居然會剪紙哄女孩兒開心…」耶律劭不曉得什麼時候來的,站在涅里身後,看著涅里剪出來的紙藝圖案,原本在讀書的耶律劭,聽見芸娘笑聲盈盈,還納悶著被他下令禁說漢話的涅里,是怎麼哄得她這麼開心的,這才發現涅里的隱藏技藝。
涅里嚇得連忙站直身子,剪刀一個不小心掉在地上,涅里馬上彎腰把剪刀撿拾起來,用契丹話對著耶律劭解釋:「之前在東丹,曾經看過一名女奴在剪,看著看著就學會了…」
當奴隸的日子雖然很苦,但等候、待命的時間也頗多,涅里有空就會剪紙消遣,不知不覺間,持續剪了好幾年,逐漸累積出今日的功力。
「李公子…芸娘給您請安」芸娘從房裡走出來對著耶律劭行禮,她已經忘記在廟裡發生的事情,臉上掛著甜蜜的微笑。
耶律劭借力使力的對著芸娘說:「知道為何涅里給妳剪紙嗎?」
「芸娘不明白…」芸娘並不理解其中蘊藏的含意,說句實在的,剪的涅里也不知道有啥暗藏的含意,他只是單純想轉移芸娘的注意力,摸不著頭緒的他瞪大雙眼,想聽看看少主會怎麼說。
「其實這些漂亮的紙藝圖案,維持不了多久的,總有天會讓蟲蛀食或受潮毀壞,就跟女人的漂亮容貌一樣;涅里欣賞妳的蕙質蘭心、溫柔體貼,而不是會消失老去的漂亮容貌…別再用這種事情,為難自已或涅里了…」
耶律劭言之鑿鑿的說服芸娘,想一勞永逸地解決芸娘的心理癥結,聽得涅里佩服的不得了,他還沒想過他隨手剪出來的破爛玩意兒,能引申出這層含意。
耶律劭順水推舟的勸說著芸娘,涅里若是這般注重外表的人,當初他就不會促成兩個人在一起,傷害已經遍體鱗傷的芸娘,他明白涅里是可以依賴且託付終生的好男人。
芸娘感動的熱淚盈眶,含著幸福的微笑,對著耶律劭欠身行禮:「芸娘明白了…感謝李公子指點迷津,芸娘以後,不會拿這種膚淺的問題,庸人自擾…也不會困擾涅里大人了…」
「還叫大人啊…不是在神明面前許下婚約,彼此允諾白首相隨了嗎?要改口叫夫君了!呵呵~」耶律劭取笑著成為新嫁娘的芸娘,體貼婉約的芸娘並沒有要求鋪張的古禮婚儀,她只有一片赤誠的丹心與涅里相隨,並不在意那些無所謂的儀式。
「等小佑回來,我會叫他搬去涅里舊房間住,芸娘妳跟涅里既然成親了,我就讓你們同房囉!妳反對嗎?有沒有異議?」耶律劭徵詢著芸娘的意見,興奮的涅里裝做聽不懂,表情輕鬆的神遊太虛,背後一片熱汗直流。
「芸娘…都聽李公子的安排…」芸娘羞紅著小臉蛋兒,轉頭走進自已房間裡頭。
「喜字會不會剪?去找幾張紅紙來剪吧!自已剪,自已貼一貼呦!呵呵~」耶律劭笑嘻嘻的輕拍著涅里的背,恭喜涅里抱得美嬌娘歸。
耶律劭交待著府裡的奴僕,找來幾盞紅燈籠一對紅蠟燭,還買了套鴛鴦喜被送給芸娘,祝賀他們百年好合。
傻呼呼的涅里,真的聽話地找來紅紙,剪了幾個喜字,貼在芸娘的門外與窗戶上,雖然低調節約,甚至有點簡陋匆促,但那一天,是涅里與芸娘生命中,最開心的一天,在這一天裡,他們結為連理,永結同心。
下午小佑從馬房裡回來,發現他不過才去學養馬一天而已,芸娘居然變成新娘子,而且就快要送入洞房了!真是白雲蒼狗瞬息萬變,世事難測出人意表呀!
升格當小舅子的他,心情有些樂而忘形,跟著述烈、耶律劭,還有伽羅、乙辛圍著圓桌,學著大人舉杯飲酒祝賀涅里,只可惜喝不到兩杯就睡著了,還得麻煩述烈抬他回房。
芸娘連自已的嫁衣也來不及做,穿著一套紅色衣裳替代嫁衣,靜靜的頂著大紅喜帕,坐在床上等著涅里踏入新房,她聽著中庭的喧鬧聲逐漸平息,她猜測著外頭的酒席,應該已經結束,芸娘猜的沒錯,不一會兒,涅里輕手輕腳的推開房門,走進芸娘房間。
涅里有些酒酣耳熱,他坐在芸娘身邊,掀開芸娘的蓋頭,赫然發現今晚的芸娘,略施粉黛,自芸娘被烙傷了臉頰,便不曾上妝素淨著一張臉蛋,他都忘記芸娘在稍加妝點以後,是如此的嬌俏迷人,他掀唇輕呼喊著芸娘的名諱:「芸娘…」
芸娘羞答答地低著頭,沒有回應。
妳是我最深愛的女人,妳有最美麗的靈魂,妳吟唱的每一字句,是這世間最動人的歌曲,我對妳的愛,絕對是永恆,唉…能親口告訴妳該有多好,涅里在內心感嘆著。
「涅里,我不曉得你明不明白,但我還是要說,我只有真心作為嫁妝可以給你,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納側室…你要記得,我的心裡只有你,永遠只有你…我會很識大體讓其它女孩兒入門,與她們一同服侍你,你不要休掉我…」
男人有個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微薄的芸娘不敢奢望獨占涅里,他是王子殿下重用的家臣,總有一天,會變成她無法高攀的達官顯要。
涅里面帶釋然的微笑,輕執起芸娘的雪白柔荑,按在自已的心口上,輕聲地對著芸娘保證:「有妳…一個妳」
「就算是騙我的,也沒有關系…我很感動…」芸娘傾身投進涅里的懷抱裡,聽著涅里的心跳聲,感受著他的體溫,流下感動的眼淚。
涅里,是個言而有信的男人,窮極此生,他只有芸娘這一個妻子而已,絕無二意。
涅里站直自已偉岸的身軀,吹熄案上的一雙紅蠟燭後,再度走回床邊,聽話等待在床榻的芸娘,伸出顫抖的幸福雙手,為涅里寬衣…
 
天還未亮,芸娘就坐在梳妝台梳著一頭烏黑長髮,耶律劭給了涅里特別優待,他這十日都不需要站夜哨,由乙辛來與述烈輪值就好,讓新婚燕爾的他們,可以多溫存一會兒,不用趕著起床,所以這當會兒,涅里還躺在床上睡覺。
芸娘回想起昨天夜裡的溫柔纏綿,秀麗的臉蛋飛上一抹酡紅,就算她沒有夢寐以求的絕色容顏,但她已經擁有這世界上,最難得的幸福,曾經淪落風塵的她,嫁作人婦過著平淡憩適的生活,芸娘覺得自已幸福的好不真切,好怕這是場會醒來的南柯一夢。
但涅里畢竟是站夜哨將近十年的人,習慣於短暫睡眠時間的他,一個翻身發現枕畔的美嬌娘竟然不在,便醒來搜索著她的身影,芸娘孄靜地坐在銅鏡前,梳理著自已的頭髮,涅里靜悄悄地走下床,走近芸娘身邊,舉臂輕摟著芸娘馨香柔軟的身軀,面帶微笑不語。
「不多睡會兒,這麼早醒?」柔情似水的芸娘幸福淺笑,由銅鏡看著從後背環抱著她的涅里。
涅里依舊是老話一句:「早,芸娘」接著輕倚靠芸娘的肩膀,嗅著芸娘身上獨有的香氛。
芸娘舉起雪白藕臂,手掌輕斯磨著涅里輪廓分明的臉頰,眼眸裡滿是愛慕眄睞著涅里。
「你雖然是個不多話的男人,但每一句話,都說得很對…呵呵~」芸娘甜甜微笑,虛情假意的話,她聽得多了,像涅里這樣言簡意賅的男人,做得比說的多,她是愈來愈欣賞傾心。
芸娘眼眸閃耀著頑皮的光芒,想拉涅里坐在她身邊,而涅里只是未卜先知的,把嬌小的芸娘抱到自已的大腿上,眨眨雙眼,凝視著懷裡的芸娘。
芸娘與涅里四目相交,認真的對著涅里說:「我教你…你跟著說哦!」
「?」涅里的眼眸裡寫著疑問,不明白芸娘想要他說什麼。
「相公,你說…說…你愛我」芸娘輕咬著自已的下唇,希冀著能聽見涅里親口說出這句話。
「妳愛我」涅里不是省油的燈,沒那麼容易被芸娘誘拐去,好歹他是參謀耶!曾經是。
「不是這樣…嗯…是這樣說…說我愛你,好不好?」芸娘不死心,再次誘拐著涅里。
「好!」涅里確實的用力點頭,應答著芸娘的話,看著芸娘羞赧的模樣,他就想偷笑。
「哎呦…不是啦……我是要你說“你愛我”,那你應該把你跟我顛倒過來…然後說:我愛你!」芸娘有些慌張的亂了手腳。
「嗯!」涅里依舊裝傻作弄著芸娘,大清晨的就有愉快心情,真不賴!成親真好,涅里眉開眼笑地當著有家室的男人。
「哎呦…不是這樣子啦…嗯…我要怎麼說呢?這個你就是指“我”,然後我就是指“你”…我在說什麼啊…」芸娘聽著自已的語無倫次,有些挫敗。
涅里看著芸娘心緒如麻的嬌羞模樣,決定不再作弄他可愛的小娘子,總算鬆口:「我愛妳」
「對!就是這樣!相公好利害,好棒!說對了!好聰明、好利害!」芸娘總算親耳聽見涅里對著她坦承情意,樂不可支地親吻著涅里的臉頰,在涅里的臉龐上,撒下無數的細吻,彷彿鬼遮眼的芸娘,很不划算的用了三次“我愛你”,才換回一次“我愛妳”,還開心得意的自動獻吻。
芸娘一直以為涅里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武夫,殊不知她狡猾使詐的相公,其實是才略過人的謀士,當年在党項集結的叛軍裡,可是擔任運籌帷幄的參謀一職。
單純的芸娘經常被他陰了還不知情,現在涅里正扮豬吃老虎的,想暗算芸娘!他任由芸娘對著自已細吻不停,輕巧地抱起他可愛的小娘子,往床舖方向移動…
耶律劭帶著涅里夫婦、述烈,還有契丹來的勇士兩名,啟程前往洛陽,小佑就留在節度使府,跟著伽羅學習飼馬配糧,想趕在詠荷生日當天,把他親手打造的越女劍,送給詠荷當賀禮。
時節正當懊熱難耐的夏季,仁贊、詠荷、耶律劭這三個好朋友,約好了在孟府的避暑山莊會見,一舉兩得的避暑兼敘舊。
當耶律劭與一班家臣,風塵僕僕地趕到避暑山莊之際,當值的家丁稟明耶律劭,說仁贊有事情耽擱,沒辦法先過來迎接他的到臨,不能善盡地主之誼還請耶律劭見諒,但詠荷小姐已經率先抵達,在花園裡玩著鞦韆。
耶律劭交待家臣們先安頓好自已,他心無旁鶩地直奔鞦韆架那裡,想先跟詠荷聊聊天。
耶律劭穿過長長的迴廊,行走無聲地疾步前進,他在彎曲迴廊的尾端停下腳步,怔怔地望著大樹下的詠荷,在侍女的陪同下玩著鞦韆,耶律劭笑而不語,斜倚著欄柱,看著明謀皓齒的詠荷,迎風搖晃,欣喜開懷的微笑,露出一口貝齒。
詠荷在鞦韆架的擺蕩之下,恣意的吹著涼風徐徐,忻忻得意的站在鞦韆上遊戲著,每次耶律劭來見詠荷,總覺得詠荷又長大了些,變得更可愛了些,不再是當初那個從圍帳之外,一口氣跌入他生命中的小女童,她逐漸成長為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她娉婷美好的身影,在耶律劭的心底,愈發的向下紮根,無止盡的生長蔓延著。
「俊汐哥哥!你來了~」詠荷在經過五分鐘左右,眼尖地發現耶律劭站在柱子旁邊微笑,靜靜地看著她玩鞦韆。
她小心翼翼地減緩著自已的速度,跳下了鞦韆架,蹦蹦跳跳地跑上前,對著耶律劭親暱地勾著手:「又是幾個月不見你,好想你哦!你不在呀!仁贊哥哥一個勁兒的欺負我呢!也不陪我玩,就叫我一直念書的,悶死了!」詠荷努努朱紅的小嘴,對著耶律劭埋怨著。
「是嗎?呵呵~」耶律劭輕淺的笑著,並不多追問。
「芸娘姐姐有來嗎?請她為我伴奏,我讓你看看我練劍練得怎麼樣了,詠荷可是很認真的練習著擊劍術呢!俊汐哥哥沒有忘記你答應詠荷的事情吧!」詠荷挽著耶律劭的手臂,走上了迴廊,她靈活的水潤大眼流轉著,瞅著身旁的耶律劭,果然,這小妞無事不獻殷勤,一見到耶律劭,就開始討著她的越女劍。
耶律劭走了以後,詠荷特地找來紀府裡會彈琴的僕人,每天閒著沒事做,就拿起木劍隨著琴音練習,動作愈發的流利自然,雖然沒有人能與她對打,但她已將述烈當初教她的每一招式,熟習的滾瓜爛熟,只要搭配著舞劍曲,閉著眼睛她也能舞完成套的劍術。
「妳的事,我怎麼會忘記呢?」就像妳的人一樣,我沒有一刻能忘懷的,耶律劭在內心暗自說道。
「那真是太棒了,走,找芸娘姐姐去!」詠荷半拉半扯地拖著耶律劭,要耶律劭走快一點,帶她去找芸娘,要讓芸娘替她伴奏,讓耶律劭驗收一下她苦練了數月的成果。
碰!的一聲推開門,詠荷依然壞習慣不改,不敲門就進入人家房間內,碰巧芸娘正擰著濕毛巾,在為涅里抹拭著背後,希望能讓她怕熱的相公,涼爽舒適些。
「你誰呀?!喂~喂~喂~離開三步遠哦你!在姑娘家的閨房裡衣衫不整的,你是何居心?」詠荷看見陌生男子,居然上身赤裸出現在芸娘房間裡,她一個劍步上前,就把芸娘拉到自已身邊,試圖保護柔弱的芸娘,也不想想自已只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連自保也成問題。
涅里站直身子,從容不迫地把上衣穿好,面無表情不作反駁,對於詠荷的抹黑指控,他懶得反抗,就讓她…為所欲為吧!
「詠荷小姐…不是這樣的…妳誤會了…那是我相公…」芸娘手裡抓著濕毛巾,臉上帶著一抹羞赧地告訴詠荷,才新婚燕爾的她,還不太好意思告訴人家,她已經是涅里的娘子。
詠荷挑高了一邊眉,睥睨著這位有眼熟鷹勾鼻的傢伙,小小聲地對著耶律劭問道:「俊汐哥哥…這誰啊?你朋友哦?」
「涅里呀!妳不認得啦?」耶律劭轉頭看著詠荷,有差這麼多嗎?詠荷認人的能力有待加強。
「涅里?!真的假的?涅里有這麼年輕嗎?他今年貴庚啊他?!他會返老還童的嗎?芸娘姐姐才十八歲耶!嫁給這麼老的人,好嗎?」詠荷有些戲劇化的喳呼了這麼一段,涅里仍然是面無表情,內心暗自忖思著:什麼貴庚…我有很老嗎?誇張。
「涅里今年也才三十二歲,什麼返老還童?」耶律劭凝視著大驚小怪的詠荷,好奇著詠荷原本認為涅里幾歲。
「三十二歲?我從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以為涅里五十歲耶!他那把鬍子!」詠荷直白地說出她的私自臆測,她一直以為沉著內斂的涅里,因為成熟,所以特別穩重。
五十歲妳個大頭…涅里有些無奈的在心裡碎碎念,敢怒不敢言,維持著一號表情。
「那述烈幾歲?他一定比涅里還小對吧!述烈看起來就很年輕的樣子!我這次應該不會猜錯吧!呵呵~我肯定他比涅里年輕!一定是!錯不了!」傻笑的詠荷凝視著耶律劭,徵求著耶律劭的支持與讚同。
「述烈他…大涅里幾歲…」耶律劭面有難色的,打破詠荷的美夢,詠荷認人與看人的能力,需要用力、特別的加強惡補一下。
好想哭…但也只能算了…吃了悶虧的涅里,假裝自已聽不懂詠荷的推測,心內暗自流下傷心淚兩滴。
芸娘玉步輕移,走近涅里的身邊,輕輕牽引著涅里結實的大手,洋溢著溫柔婉約的微笑,輕聲說道:「涅里…不論看起來幾歲,他都是我的相公…」芸娘羞答答地低著頭,不敢對上涅里的視線,儼然是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小女人。
涅里感念著芸娘的相挺與安慰,輕扯動著嘴角,露出一個淺得不能再淺的微笑。
原本詠荷還想說些煞風景又傷涅里心的話,白目無敵的她都還來不及扯涅里的後腿,述烈後頭跟著兩名壯碩的侍衛走過來,抱拳行禮,他用著契丹話,對著耶律劭稟告:「孟少爺來了!他現在在大廳」
「仁贊來了,我們去大廳找他吧!」耶律劭順勢挽著詠荷的手,就往大廳的方向走去,而芸娘與涅里緊隨在耶律劭之後。
仁贊上次見到耶律劭,是在服喪期間,他也不敢太常來找耶律劭,怕會誨氣犯忌諱,現在四個月服喪期已經結束,他一看見耶律劭踏入大廳裡,忍不住情緒激動的與耶律劭緊緊相擁,把多餘的詠荷擠到一邊去,免得妨礙他跟耶律劭敘舊。
「俊汐!上次你來,沒好好招待你,真是抱歉!」面如冠玉的仁贊又成熟練達了些,長公主的逝世,讓仁贊又長大了一點。
「講什麼…這麼見外」耶律劭摟著仁贊不放,親若兄弟的兩人惺惺相惜,他才為了那時事務纏身,無法多安慰、陪伴仁贊,感到愧疚不已。
「最近過得怎樣?還好嗎?」耶律劭輕拍著仁贊的肩頭,詢問著他的近況。
「我…」仁贊未語先嘆息,望一眼在角落瞅著親暱兩人的詠荷,對著耶律劭說:「今晚我們一起睡吧!」仁贊不著痕跡的暗示耶律劭,有些話不適合在詠荷面前討論。
「又來!你們又排擠我!為什麼都是你們兩個睡!討厭」詠荷皺緊著蛾眉,表情能有多不甘願,她就有多不甘願,懊惱著自已是女兒身,晚上不能與他們同床共枕,雖然她明白再好的朋友,也應該遵守男女有別的禮節,但她想著就是不服氣、不甘願。
「誰叫妳自已不爭氣,要投胎作女孩兒?認命!」仁贊略帶挑釁地奚落著詠荷,有些時候,他真希望自已是女孩兒,那他肩上的責任,也許就能輕一點,也不需要這麼小年紀,就急著長大面對現實。
「仁贊哥哥!你又嘲笑我,沒有女子何來男子?你幹麼最近對我這麼多不滿啊?」詠荷撅高了小嘴,反駁著仁贊的論調,她總覺得仁贊哥哥最近都衝著她來,不曉得對她有什麼怨懟。
「我哪有對妳不滿?是妳自已想太多吧!還是妳又作出啥離經叛道的事,想讓我教訓妳?」仁贊不客氣的瞅著詠荷,瞧詠荷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
「我哪有啊!明明是你對我有偏見的!你最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變這麼多?」詠荷美目圓瞪,最近只要一遇到仁贊,她就一把火升起來,就想跟仁贊吵架。
「是啦~是啦~隨妳」仁贊最近讓繁瑣的事務纏身,苦惱的一個頭兩個大,難得有時間陪詠荷玩,自然也沒啥多餘的耐性哄騙詠荷,隨便的搪塞兩句,就想結束與詠荷的談話。
詠荷不甘示弱地對著仁贊叫囂幾句,想與仁贊鬥嘴,好分出個高下,仁贊視若無睹地拉著耶律劭聊天,耶律劭當著現成的夾心餅,不曉得該如何自處,無法為兩人緩頰。
再怎麼不甘願,她還是不能跟仁贊、耶律劭一起睡,所以當晚仁贊與耶律劭,相約同褟而眠,準備好好的談一談最近心裡頭的煩事。
耶律劭躺在仁贊身邊,在一片漆黑之後,對著仁贊開口:「怎麼啦?故意惹詠荷生氣?」仁贊做得太明顯,連耶律劭的耳目都瞒不了。
仁贊望著床頂的紗罩,眉宇之中堆滿著淒苦地對著耶律劭說:「唉…我是怕她會難過…想說讓她討厭我一點…那我要走的時候,她不會太傷心難過」
仁贊從小跟詠荷一起長大,詠荷的性格怎樣,他最清楚不過,不會無緣無故在朝夕相對十幾年之後,突然地嫌惡她,他這麼疼愛詠荷,怎麼會刻意地傷害她,讓詠荷難過?但時勢所逼,他別無選擇。
「你要去哪?」耶律劭輕巧的轉身,望著身旁仰躺的仁贊,仁贊的眼眸裡,沾惹著霧氣,耶律劭體貼的裝作沒看見。
「我爹來信了…東川已經收復,但與董璋這一戰,他損兵折將的嚴重…我想…我與你們分離的日子,近了…」李守清告訴過仁贊,孟知祥在五月的時候大病了一場,雖然沒敢讓任何人與朝廷知曉,但他明白自已的時日無多,他想趁著自已的體力還撐得住,培養仁贊接替他的位置。
「東川與西川…不近啊…」耶律劭皺緊著自已的眉頭,的確此次一別,相會遙遙無期,更何況若是仁贊接替孟知祥的位置,成了東川與西川的節度使,公務繁瑣責任重大,更甭提要應付朝廷裡那堆如狼似虎的奸臣們,仁贊無憂無慮的童年,可說是就此劃下句點。
又是一個被逼著長大的孩子,耶律劭感同身受的嘆息著:「仁贊,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仁贊掀唇欲語,先重重的嘆息:「唉…替我好好照顧詠荷吧!」仁贊心裡比誰都明白,若有一天他走馬上任,詠荷絕對不可能跟著他去東川,要與詠荷、耶律劭分開,他心裡頭有千萬個不捨。
「我會的…」耶律劭點頭許諾,就算仁贊不開口要求,他也當仁不讓地接下這個責任。
「俊汐…我…還不想長大…」仁贊倏然投入耶律劭的懷抱,無聲地淚濕著耶律劭的衣衫,在耶律劭的面前,顯露著他軟弱無能的一面,在娘親面前,在血緣兄弟的面前,仁贊都不曾如此的不堪一擊。
仁贊才十四歲,他不想跟那些奸佞險惡的權臣們血腥角力,但他沒得選,他不是站穩陣腳勇敢反抗,就是等著被人吞噬欺凌,他使不得也得咬著牙硬上,仁贊得接下這猶如千斤重的責任,強悍地保衛他的家人,還有父親辛苦半輩子才得來的榮耀。
「我懂…你辛苦了…」這殘酷無情的勾心鬥角,動輒抄家滅族的要脅,他能懂,也能體會,耶律劭閃爍著微微泛紅的眼眸,不捨著懷中啜泣的仁贊。
「如果能永遠當個孩子,多好…」仁贊清淚兩行,黯然流進自已的耳朵,有些羨慕也有些忌妒於詠荷的女兒身,她不必懂這些骯髒醜陋的事,詠荷只需要開心暢快的微笑,將來她長大了,有夫君擋在前頭,為她遮蔽風雨,為她開墾鋪路。
「別想太多…遇上了,能怎麼著?」耶律劭輕拍著仁贊的背,安撫著愁緒如麻的仁贊,兩個親如兄弟的少年,緊擁著彼此給予安慰,寂靜地入眠。
也許就是因為仁贊對著耶律劭,是如此的掏心挖肺毫無保留,所以當他意識到耶律劭的背叛時,仁贊對耶律劭的態度,才會如此堅決的殘忍而不悔;不過那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長興三年(約公元九三二年)七月十五日,孟知祥歸順中央,但態度比以前更為驕傲,仍無親自回朝的意思,僅遣使者回朝面聖,過不久,孟知祥上書中央,請求朝廷遣送將士們的妻子兒女來巴蜀,讓他們能夠團圓相見。
長興三年的九月三日,孟知祥命兒子孟仁贊為行軍司馬(代理作戰參謀長),兼任兩川馬步諸軍事(警備步騎兵總司令),即刻上任。
孟仁贊舉家遷移的時候,詠荷哭腫了雙眼,涕泗滂沱的垂頭喪氣,依依不捨著姨娘與孟仁贊的離開,幸好耶律劭火速趕來洛陽,幫忙安撫她的情緒,而尤乙娘因為年事已高,恐不耐長途奔波跋涉之苦,由詠荷接回紀府之中,頤養天年。
仁贊離開以後,耶律劭經常奔波於洛陽、滑州之間,陪伴詠荷念書、遊戲,偶爾與她對練擊劍術,仁贊自此定居於巴蜀,因路途遙遠不克往返,仍然惦記著耶律劭與詠荷,帶兵操練公務繁重的閒暇之餘,總會偷空提筆寫信,魚雁往來的聯絡感情。
事情表面上看來沒啥變化,孟仁贊子承父業的追隨於孟知祥麾下,親屬在西川團聚的理所當然,但對於孟知祥把家族遷移巴蜀一事,耶律劭的心中藏著隱憂,他怕述烈真猜中孟知祥的心思與用意。
雖然希望不大,但他仍希望有朝一日,孟知祥會回京面聖,可惜永遠沒有這一天。
 
長興三年(約公元九三二年),冬天。
窗外落下紛飛的白雪如玉屑,沉重的雪層壓著磚瓦屋簷,原本身體就孱弱的高美人,入冬以後就病了,時常的犯喘,病得臥床不起。
原本恣意放縱聲色的耶律倍,彷彿良心發現似的,日夜陪伴在高美人身邊,為她把脈診斷,還開方抓藥為她熬煮,連著一日數回親自喂食湯藥,絕對不假他人之手,耶律劭突然發現,耶律倍雖然殘暴不仁,但對著高美人,卻是特別有心關懷備至。
「劭兒,在想什麼?」高美人躺在床榻之上,望著她出落成瀟灑少年的兒子,內心有止不住的驕傲,她趁著耶律倍去熬煮湯藥的時候,跟著難得聊上兩句的兒子多親近。
「沒…哪有在想什麼」耶律劭怔怔望著熊熊燃燒的炭爐,被母親的呼喚拉回了思緒。
「你是娘肚子裡跑出來的,你騙得了娘嗎?」高美人一臉的病容,仍掩蓋不了她的花容月貌,她臉上掛著清幽淡雅的微笑。
耶律劭凝視著高美人,有些欲言又止:「娘…我真的是妳肚子跑出來的嗎?」他今年已經十四歲,他不明白高美人打算暪他多久。
高美人一聽耶律劭這麼問她,心裡一慌,像是缺了個口似的,連忙聲聲疾呼:「你為什麼怎麼問?是誰告訴你什麼了嗎?別聽人家亂說!你是我的兒子,我生的兒子!」
高美人說到激動之處,吃力的挺起上半身正坐,擰著濃淡皆宜的蛾眉,對著耶律劭解釋:「我知道之前在東丹的宮裡,就有些繪聲繪影的傳聞,說你不是我生的,說王后沙彌雅才是你的生母,你別信他們!王后的孩子一生下來就夭折了!是她妒忌我,她不甘願!」
王后-述律沙彌雅與耶律倍的感情,新婚時融洽又甜蜜,但自從耶律倍知道母親屬意弟弟-耶律德光繼位當皇帝,並不打算讓他這個太子登基,他就遷怒於王后,可憐的沙彌雅,無辜地背負著她的原罪,她失去了寵愛與丈夫的心,只因為她與太后一樣,都是述律氏的女人。
多年來,她眼睜睜地看著其它嬪妃接連生下兒子、女兒,而她膝下清冷空虛無人承歡,一直到現在,她仍然妻代夫職,攝政掌管著東丹國,為了她逃離東丹的寡情丈夫,獨自主持著政務,她是高高在上的王后,但除了這個頭銜,她什麼都沒有。
高美人情動於衷,止不住的重重咳嗽,耶律劭心急地坐到床沿邊,輕撫著娘親的背,安慰著她:「娘,妳別急…我信…我信…」
王后不只一次跑來偷看年幼的耶律劭,她總是含著慈愛的眼神,對年紀尚小的耶律劭低訴,說耶律劭有父親的眉毛,卻有母親的眼睛,好似她一樣的眼睛。
高美人掀唇欲語,卻接連地咳嗽好幾聲,她還有好多話想對著耶律劭說,她勉強地順平自已的呼吸,緊握著耶律劭的手,對著他回憶道:「娘還記得,你出生的那天,是一月二十,也是一個像這樣子的大雪天,你生下來的那一刻,哭聲好宏亮哦!你小小的手指抓著我的手,窩
在我懷裡,好用力的吸著奶,娘抱著你,看著窗外的天漸漸變亮,娘知道…你的未來,就像窗外的朝陽那般!你是契丹帝國的希望,也是娘的希望!」
高美人含著眼淚,追憶著往昔栩栩如生,那天夜裡發生過的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全部收藏在她自個兒的心底。
耶律劭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麼話語,安慰動了氣的高美人,冷峻的耶律倍身後跟著兩個丫環,走進高美人的房間裡,他一看見耶律劭坐在高美人的床榻邊,高美人虛弱的就快要支持不住,他心裡就倏然冒起一把火:「給我滾出去!少惹你娘生氣」他冷冷地對著耶律劭命令,父子情份,蕩然無存。
他放下熱得冒煙的藥碗擱在桌上,無情的大手一伸,就把耶律劭狠狠的扯離開高美人的床沿,好似他是什麼骯髒污穢的破舊毯子。
耶律劭明白自已多留在這裡,只是惹得他心煩,彼此各過各的生活,眼不見為淨最好:「孩兒先走了,娘親好好養病,明早孩兒再來請安」耶律劭壓抑著怒氣,對著高美人行禮,轉身離去。
他一踏入逸空廳,發現涅里與述烈都站在大庭等候,他眨眨晶亮黑眸,對著涅里與述烈交待:「進我房裡談」三人前後地進了耶律劭的房間,而芸娘一如往常的,去抱來自已的烏木琴,就坐在耶律劭的房間內,開始撫琴。
三人用著契丹話,圍著燒著炭的暖爐,促膝長談。
「怎麼了?」耶律劭一看涅里與述烈的臉色沉重,他知道有事情發生。
「稟少主,今天…有人送來了這口箱子」涅里眉頭深鎖,眼角略為閃動地瞟著角落的一只木箱子。
耶律劭不動聲色地探眼一望,那是一個大約五十公分見方的結實木箱,上頭有著嚴實的大鎖與箝封鐵條,啜飲著手中的熱茶,低聲詢問:「誰送來的?裡頭是啥?」
述烈雙手奉上書信一封給耶律劭,要請耶律劭過目:「送來的人說只要少主看完,就會明白了」送這口箱來的人來自北方,他們似乎知曉涅里與述烈是耶律劭的心腹,將木箱轉交給他們之後,立即啟程趕回東丹國。
涅里與述烈寂靜的圍坐在圓桌旁,等候著耶律劭讀完那封信。
信是東丹王后請耶律迭剌寫的,用得是契丹小字,普中原之廣大,除了他,也只有耶律倍能讀得懂其中的意思。
耶律劭展開那張白紙,聚精會神的詳加閱讀,經過半晌,他深深的嘆了口氣,然後就著桌上的香爐,把紙給燒了,不留痕跡。
「王后知道我跟耶律迭剌有聯絡的事了…」耶律劭眼神有些閃爍。
真巧,他今天還在跟高美人談論他身世之事,王后居然能藉由耶律迭剌與他取得聯繫,耶律劭懂事之後,一直刻意閃避著沙彌雅,他明白沙彌雅的疼愛關心,但他不想讓高美人傷心,更不想挨他爹的鞭子。
那口箱子裡頭,裝滿著沙彌雅對他的愛,還有她資助耶律劭重返東丹的旅費。
沙彌雅紙短情長的訴說她對耶律劭的想念,在她的心裡,耶律劭就是她的兒子,她親生的兒子,經過再漫長的時間,也不會改變她的心意與篤定。
當年她知道耶律倍私帶耶律劭投奔中原,她有屢次都想直奔中原國土,來把耶律劭接回東丹,無奈她國事機要纏身,她不能讓東丹國一日無主。
「嗯…」涅里與述烈呐呐的回應,清官難斷家務事,耶律劭的身世之謎,他們略有耳聞。
宮裡謠傳,當初體弱的高美人早產,而健壯的沙彌雅則是足月應產的,怎麼看也不可能是高美人的孩子活下來,而且耶律劭的面容,十成十的疆外樣貌,一點也沒有繼承到高美人的漢族血統,大家都在猜,猜那天夜裡,耶律倍動了私心,心疼高美人的孩子活不了,硬是把沙彌雅剛生下來的王子,給換進了高美人的寢宮。
王后沙彌雅也說了,那天生產完,她的意識仍然十分清醒,沙彌雅連孩子都還沒抱過,虛弱的她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夫君把哭聲嘹喨的孩子抱走,片刻過後,一名產婆臉色為難地抱著一具冰冷的嬰屍,向王后報喪,說王子夭折了。
沙彌雅哭得肝腸寸斷,她健康飽滿的孩子,怎麼才一轉眼,就變成死屍呢?她用虛弱的身子,趕到高美人的寢宮之外,門口的守衛硬是不肯放行,說是耶律倍交待的,不準他人打擾高美人產後休養,不肯讓她看一眼高美人的孩子,讓她當場對質一下,這種種不合理的行為,更加確定了沙彌雅的疑慮。
當沙彌雅趕回寢宮,想對著接生婆詢問些什麼的時候,她赫然發現耶律倍陰鶩著絕情的雙眸,正活活掐死那名產婆,而其它服侍她的女奴們,也通通被耶律倍殺人滅口,理由是多麼的冠禮堂皇:接生王子不力,全部該死!
茹泣吞悲的沙彌雅,咬牙捶打著耶律倍,要耶律倍把孩子還給她,冷若寒霜的耶律倍,只是厭惡地指著竹簍裡的冰冷嬰屍,說孩子就在那,接著頭也不回的走掉了,留下痛徹心扉的沙彌雅,滿地的屍體數具,迎接初升的朝陽。
述律氏的女人可沒有這麼軟弱!
她馬上派人火速趕往契丹帝國的首都,向皇后述律平通報這樁偷天換日的事情,述律平在數日過後,親自趕到東丹國來探望沙彌雅,按輩份來算,沙彌雅是她的外甥女,性格剛烈的她,不可能容忍耶律倍這樣子欺負沙彌雅。
述律平去探望才十幾天大的耶律劭,她一眼就認出,耶律劭長得跟沙彌雅有七成像,明明就是沙彌雅的骨肉!但人證、物證都沒有的情況之下,她也莫可奈何,耶律倍甚至還在述律平的面前,數落沙彌雅的不是,說她身為一國之后,禮應母儀天下,居然因為高美人與側室都生產平安,便遷怒於她人,擅自編造出這等污衊的謊言!
那天耶律倍為平息母親的怒氣,還當場立了側室所生的耶律阮為太子,雖然耶律阮晚耶律劭九天出生,但他振振有詞的說服在場所有人,說耶律劭是他與漢人侍妾所生的,血統不純正,哪有資格接管東丹江山?而側室-述律柔貞才是皇族之後,所以她生下的孩子-耶律阮,才有資格當太子。
述律平明白耶律倍使出這招,是搪塞她的藉口與手段,苦無憑據的述律平無法反駁,的確述律柔貞是她娘家的人,述律氏生的孩子,才有資格成為太子,可憐的沙彌雅憤恨難填,千里迢迢的請來了述律平作主,什麼便宜也沒佔到,還把太子的王位,拱手讓給側室生的小孩。
這兩個女人的戰爭,自從耶律劭出生以來沒有平息過。
沙彌雅無時無刻都在動腦筋,想辦法證明耶律劭是她嫡親的兒子,她與受寵的高美人形同水火,無奈耶律倍明著袒護、暗著徇私,就是一個勁兒的守在高美人身邊,把高美人捧在掌心照料著,沙彌雅實在是無計可施,只能趁著耶律劭念書的時候,或與其它兄弟一同遊戲之際,來偷看探望耶律劭。
偶爾太后述律平來訪,由太后出面,把孫兒耶律劭帶進她寢宮幾日,沙彌雅才得已待在耶律劭身邊。
王后與嬪妃之間的勾心鬥角,耶律劭真的是看夠了!所以他才會這麼慎誡於女色,現在一想到沙彌雅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把耶律劭接回東丹,他心裡頭就厭煩:「煩死了!」
耶律劭皺緊眉頭,略為懊惱的低語,他實在很想用力的在桌面上磕一磕頭,把那些惱人的思緒甩出腦袋。
涅里與述烈對望一眼,東丹宮內女人的戰爭,愈演愈烈綿延數年,他們心裡明白得很,諒他們與耶律劭這麼親近,也不敢多言他的家務事。
「王后託人送來了旅費,叫我盡早回東丹」耶律劭支手撐顎,對著他們宣布。
「少主的意思是…?」述烈斗膽詢問,不敢妄進。
「我會回去,但不是現在」耶律劭掙扎在兩個女人的恩澤與疼愛之間,有口難言,無法狠心捨棄、違逆任何一方。
「臣認為,少主可以先寫信回報平安,稍加安撫王后,反正少主也有重返東丹的意願」深思熟慮的涅里對著耶律劭建議,沙彌雅的性格可不是好惹的,現在讓她知道能與耶律劭直接聯絡上,不受耶律倍的攔阻,她自當是迫不及待地想拉攏耶律劭的心與人。
「嗯…」耶律劭眼眸瞬一瞬,贊同涅里的說辭,他得好好處理這件事,一個不小心,這兩個女人的戰爭,會搬到中原來上演,僅管中原不比在東丹,但佔上風的人仍舊不是高美人,他怎捨得讓高美人遭受一丁點兒傷害。
耶律劭撐著下巴,腦袋急速運轉著,不曉得在思索些什麼,涅里與述烈靜靜等候,等待著耶律劭願意開口的時刻。
經過二十分鐘難熬的沉默,耶律劭總算開口說話:「雅克最近有回來嗎?」
「沒有,五天沒他的消息了!」述烈誠實地回應少主的問題,忠貞的雅克不至於叛逃,應該是在追查什麼重要消息,一頭栽進去,暫時脫不了身。
惜字如金的耶律劭又兀然沉寂了,滿室只剩芸娘繚繞的琴音流洩,不明白的人,還真以為耶律劭三人是在欣賞芸娘的琴藝精湛。
「先這樣!你們出去吧!」耶律劭結束今天的談話,那筆錢耶律劭還要想想怎麼處理運用,他趁著夜色深沉之際,打算提筆寫信給耶律迭剌與沙彌雅。
「是!」涅里與述烈起身,雙雙抱拳行禮退之,涅里走到芸娘的身邊,無聲地用眼神示意芸娘跟他一同離開,專注於彈琴的芸娘,一看見涅里走近自已的身邊,綻放出最溫柔婉約的迷人微笑,停止撫琴,行走如風的涅里牽著芸娘,並肩離開。
三人退出耶律劭的廂房,緊緊掩上門扉,留下耶律劭一人坐在房內沉思,述烈對著外頭招招手,兩名沉默的契丹勇士,悄聲立於耶律劭門口,站崗值夜。
芸娘讓涅里牽著,走回房間裡休息,懂事的芸娘習慣了不多嘴,只是放好了自已的琴,替坐在椅子上的涅里輕輕按摩雙肩,涅里閉上雙眼,讓芸娘替他舒活著筋骨:「你辛苦了…」
芸娘嫁給涅里半年多,每天過著幸福生活,涅里的話依然不多,她也沒能夠學會契丹話,但語言的隔閡,一點也不影響他們甜蜜的感情。
這些日子相處以來,她明白涅里逐漸能聽懂她說的話,只是他的話仍然不多:「相公,肚子餓嗎?讓我幫你準備消夜,好嗎?」又是一個忙碌至夜色深沉的日子,芸娘吹氣如蘭地在涅里耳畔細語,柔聲詢問著涅里的意願。
涅里只是輕拍她的柔荑不語,示意他不餓,不用這麼麻煩。
芸娘接連著替涅里按摩了十幾分鐘,涅里捨不得讓芸娘太累,拉過了芸娘讓她坐在大腿上,一雙結實溫暖的手掌,細細磨蹭著芸娘的臉頰,芸娘含羞帶怯的微偏螓首,十只青蔥玉指縮在衣袖裡,輕輕絞動著,她成為涅里的娘子半年多了,只要涅里一與她四目相交,芸娘還是臉紅心跳,不知如何自處。
涅里舉起芸娘的柔嫩手掌,輕輕按上心口,臉上帶著輕淺的微笑不語,芸娘明白涅里的意思,這是涅里用行動說明,他很愛芸娘的方式,成親的這些日子以來,涅里的手頭逐漸闊綽起來,耶律劭給的薪餉很豐足,這麼愛奴才的主子,打著燈籠也找不著。
但他們全家都住在節度使府裡,吃住穿用全都是公家的,根本花不了什麼錢,述烈常常趁著放假的時候,想找涅里去“輕鬆”一下,涅里只是挑高一邊眉毛略帶不屑,一雙死魚眼不苟言笑的望著述烈,抵死不從,還把所有薪餉交給芸娘,要述烈死了邀他出遊的這條心。
述烈是孤家寡人,血氣方剛的男人,難免嘛!涅里是有家室的男人,他…免了!野花哪有家花香,更何況他家裡那朵花,舉止大方又秀外慧中,無人可比。
芸娘眼尖的瞧見涅里的襖子脫線了,她手指尖指著脫線的地方,對著涅里說:「相公…這裡脫線了,讓我幫你補補吧!」芸娘微微側身,探手輕解著涅里的衣扣,涅里扯動著嘴角輕笑,像是有什麼壞點子浮現在他腦海裡,他也伸手解著芸娘的衣扣。
「相公…不是…我只是想幫你補補衣服」芸娘緊張的解釋,她可不想讓涅里誤會她是有什麼要求。
口是心非地涅里了然於心的點點頭,嗯…我了解,我一直都聽得懂啊!可是我就是要誤會妳!涅里的手指仍然解著芸娘的衣扣,直至芸娘露出雪白的肩頸。
「相公…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芸娘一雙玉手緊張地按住自已胸口,再脫下去,就要看見褻衣了。
涅里糾結著眉頭,裝出一臉無辜的可憐模樣,眼神中滿是受挫地望著芸娘,彷彿在說:不是妳先開頭的嗎?怎麼又拒絕我?
好個前任党項參謀,果然不是省油的燈,跟半年前的笨拙模樣,判若兩人。
芸娘看著涅里受傷的眼神,就有止不住的憐惜浮現心底,她這個相公對著她沒有二心,又是體貼入微的呵護她,但偏偏學不會講漢話!真是可惜了…人也沒有十全十美的呀!知足的芸娘安慰著自已,這天底下找不到幾個比涅里好的夫君了,她不應該再這麼貪心,執著於涅里不懂漢話這件事。
「沒事了…就這樣吧…」芸娘釋懷地任著涅里幫她寬衣,心悅臣服於涅里溫柔的征服,她再度伸手解著涅里的衣扣,就讓他誤會吧!
詭計得逞的涅里,又順利“陰”到他可愛的小娘子,心裡有說不出的快活,他輕手輕腳地剝除芸娘的外衣,吹熄了桌上的燭火,抱著半裸的芸娘上了床榻,房裡的火爐熊熊燃燒著,整個房間裡暖烘烘的,但再暖,也沒有被窩裡裸身相擁的兩人暖和。
兩條赤裸的身軀,緊緊瑟縮在被窩裡,涅里不停的細吻著身下的芸娘,芸娘咬著自已的下唇,不敢嚶嚀出聲,涅里看著芸娘羞怯的不敢掀開眼簾,他頑皮地用指尖輕逗弄著芸娘的朱唇,就怕芸娘不小心咬破了自已的嘴唇。
芸娘看涅里的細吻趨緩,漸漸地放鬆自已的臉部表情,放開了自已緊咬著的下唇,伺機而動的涅里抓住時機,就像是獅子撲兔那般,吻住芸娘的唇瓣,溫潤火熱的舌尖,宛如靈蛇出洞那般,在芸娘口中翻騰放肆,攪皺了一池春水,擾亂著芸娘的定性。
芸娘迷失著自已的心性,無法言語與思考,涅里一只結實的大掌,在她如絲緞般滑嫩的嬌軀上游移,最終停留在她雪白柔軟的胸脯之上,涅里靈巧的手指,輕逗弄著芸娘挺立的粉色蓓蕾,芸娘怎麼奈何得住涅里的撫弄,她分開與涅里纏綿的唇舌,閉著眼睛偏過頭去,止不住的嬌喘:「相公…別…」
寂靜寡言如涅里這般的男人,在床榻之間,自然也是不多話,此時無聲勝有聲呀!他只需要說一句話,貞烈如芸娘的性子,還是會馬上投降:「我愛妳,芸娘」
芸娘眼簾微掀含羞帶媚,回應涅里:「我也愛你,相公,一輩子都愛你」涅里扯裂了嘴似的開懷微笑無聲,低頭吻住芸娘的朱唇。
涅里身子底下的芸娘,不作任何反抗,迎合著涅里的任何需索,涅里拉高芸娘的雙腿,順勢進入了她身體,腰際緩緩律動,笑而不語地望著身下的芸娘,她雙手緊揪著枕頭,發出一聲聲細喘。
身體是誠實的,芸娘再怎麼害羞,反應不會說謊,禮教規條在這種情動於衷的時刻,僅供參考。
涅里結實寬廣的背部,渗出一粒粒的汗珠,大雪夜的,還能流汗,還真是賣力恣意的愉悅呀!
可憐害羞的芸娘,多害怕讓其它人聽見,死命忍住不敢發聲,心機鬼涅里略有不甘的變換著姿勢,把芸娘翻過身來,讓芸娘雙膝雙肘著地,他整個人覆身於芸娘之上,兀自地扭動著他的腰,芸娘一雙手臂撐在床頭板上,讓她深愛的男人由身後,不停地衝擊著她的身體與理智。
涅里動作沒停過,發出一聲聲混濁低沉的悶哼,好像野獸那般直接而不加掩飾:「嗯…」他的手也沒閒著,滑移至芸娘的胸前,隨著芸娘晃動的動作,有一下、沒一下,輕柔搓弄著芸娘敏感的茱萸,兩人身體的律動同頻,忽快忽慢,忽淺忽深。
涅里就這樣折騰了芸娘大半夜,涅里是習武之人,她體力哪有可能與涅里相比擬?
興致勃勃的涅里還蓄勢待發,興奮好幾次的她都快虛脫了,芸娘忍不住對著涅里求饒:「相公…我不行了…我要死了…」接連的強烈歡愉激情,芸娘已經要支撐不住,一雙手臂幾乎要脫離床頭板,讓猛然的涅里衝倒她。
聽到芸娘這麼說,涅里連骨頭縫都快癢起來了,哪有停住的道理,他暫時停下動作,讓芸娘稍事喘息,芸娘還以為涅里要鳴金收兵,她放心地吁吁喘氣,鬆懈著全身緊繃的神經:「呼…」
涅里輕撥開芸娘汗濕的秀髮,輕撫著芸娘的肩頸,還捨不得與芸娘分開。
芸娘感覺到涅里還停留在自已體內,不明白涅里下一步的打算,她轉過頭來,輕聲詢問著涅里:「相公…我們要休息了嗎?」
最好是!涅里暗自碎念,倏然大手一伸,把嬌媚萬千的芸娘,抱到腿上面對面坐著,他坐在床榻之上,趁隙進入芸娘的身體,開始另一波的孟浪造作。
腰支纖細的芸娘坐在涅里身上,柔若無骨的任涅里衝刺翻騰著,她分開大腿坐在涅里身上,止不住的上下擺動著,小臉蛋兒漲紅著,混身香汗淋漓,神情羞赧不已地對著涅里再度求饒:「相公…我不行了…你會弄死我的…」
沉溺情慾的芸娘四肢發軟,幾乎就要挺不直自已的上半身。
芸娘緊緊摟住身下的涅里,暗自胡亂使勁兒的,想把身體裡的壞東西擠出去,不讓那壞東西撩撥她的心智,不讓那壞東西造次搗亂。
涅里倒抽一口涼氣:「嘶…」不行了!這種溫暖包覆的緊縮感,這下子他非得繳械了,心滿意足的涅里緊摟著芸娘,一陣瘋狂的翻江搗海之後,兩人歸於平靜,室內只有他與芸娘纏綿後的喘息聲。
感謝耶律劭的德政,涅里與述烈都不再需要值夜站崗,給了涅里充足的時間,與他可愛的小娘子耳鬢廝磨,這也怪不了述烈呀!多年的兄弟守得雲開見明月,摟著美嬌娘夜夜取暖溫存,他一個人睡在棉被裡愈睡愈冷,氣死了!不能怪他一放假,就想去輕鬆一下唄~
長興四年(約公元九三三年),夏。
日子悄然過得飛快,又過了一次生日的詠荷,今年已經十三歲了,心智方面是沒成熟多少,一樣的貪玩嬉鬧,身形倒是長高了不少,苦練一年多的擊劍術也大有進步,已經能與耶律劭對打上半刻鐘左右,不過成天還是無所事事的,只惦記著玩樂。
耶律劭買下孟府的避暑山莊舊宅,每回他們到洛陽見詠荷的時候,就會約在這裡碰面。
這天夜裡,好幾個月沒有回來的雅克,總算現身了。
他必恭必敬的跪在耶律劭跟前,自請懲處。
鮮少責罰下人的耶律劭,臉色僵硬鐵青,手裡緊握著馬鞭,語氣冷淡地鞫訊雅克:「你去哪了?這幾個月來不見人影,只捎幾次消息回來,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怒不可抑的耶律劭輕聲撂著重話,語畢,狠狠地抽了雅克一鞭。
雅克不閃不躲,趴在耶律劭面前,任他處置。
「發生了一點意外…還好有人相救,我負傷臥床十數日,才得已走動」雅克輕描淡寫地帶過他的遭遇,他有非得保護的人不可,雅克咬著了牙根,甘心受罰。
「有人?誰?」耶律劭瞇著陰鶩雙眸,難得動怒的耶律劭,這會兒是真的大動肝火了!他又狠狠地抽了雅克幾鞭,毫不留情地鞭撻雅克的背,瞬間便皮開肉綻。
「一個不重要的人,不知道我是誰的人」雅克光潔的額頭磕在地板上,斷然拒絕再說出任何有關於救命恩人的消息。
「你倒是說看看,我該怎麼處置你」耶律劭把手中的馬鞭重重的蹬在桌上,深沉的夜裡,發出砰然巨響,耶律劭才醞釀著,如果雅克再不出現,他要派人去把雅克逮回來了!沒想到在緊要關頭,他自行歸來。
「奴才罪該萬死,但請容許奴才回報完消息之後,再死」雅克消失的這幾個月,只傳遞著簡單的訊息回節度使府裡,除了稟明他並無叛逃心意以外,也有加減報告一些他收集來的情報。
「說」耶律劭緩和著自已的臉色,端起桌上的茶,無聲啜飲著。
雅克把他這幾個月得來的消息,總整理之後,告訴耶律劭:「奴才查到,長興皇帝身染重病,看來是不久於世了…」
「這個你早就講過了」坐在雕花椅上的耶律劭支手撐顎,鐵面無情地睥睨著跪在地上的雅克,不許他平身。
雅克語調平穩道:「長興皇帝屬意秦王李從榮接替王位,有意要封李從榮為太子,但李從榮並不打算接受」
耶律劭狐疑地反詰問道:「為何不接受?」坐上了太子的位置,大唐江山,便等同落入他口袋之中,當皇帝,一直是野心勃勃的秦王,處心積慮的目標。
「因為當上了太子,就必需進駐皇宮之中,會被奪走六軍諸衛事(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職位,他手握萬千兵馬,他怕一放手,便讓人取走性命」
秦王李從榮為人鷹視,輕佻峻急,與朝中許多大臣不合,由其是樞密使朱弘昭、馮贇更是形同水火:「李從榮曾經親口說過,若是讓他當上皇帝,他要親手殺死朱弘昭、馮贇二人,以洩他心頭之恨」
耶律劭眨眨眼簾,傾刻間不回話,看來雅克這次潛伏得很深,深到他始料未及的地步:「救你的人,是李從榮身邊的人吧?」雅克不予回應,是默認亦是否認。
「他放棄當皇帝了嗎?」不拘小節的耶律劭專注於他想知道的事情。
「沒放棄,他密謀造反,待長興皇帝病危臨終前,打算伺機篡位」雅克跪在耶律劭跟前,腦海裡浮現著他的救命恩人。
「他怎麼會知道長興皇帝何時病危?」耶律劭望著雅克,沒想到雅克這幾個月來,倒是很盡忠職守的打探消息,他差點誤會雅克要叛逃了。
「李從榮有安排內應」幾個月前的雅克,從沒想過自已能得知這些事情,這一切都是心裡那個人的功勞。
「那他當定皇帝囉?」耶律劭好奇詰問著,雖然他不插手大唐王朝的政務,但要是讓嗜血擅殺的秦王當上皇帝,這中原還真不是個能住人的地方,他考慮帶著詠荷啟程回東丹。
雅克抬起頭來,扯動嘴角輕笑,他第一次在耶律劭的面前,有情緒波動:「他不會成功的…有人存心要害他,就等著他起兵造反!」
李從榮能安排內應在皇宮裡,他的身邊自然也有人安插間諜、密探潛伏,好似他一樣的密探。
「雅克,你變了…」耶律劭望著跟前的雅克,雅克眼眸中那抹淡漠冷酷,已經消失不見了,雖然他隱藏的很好,但雅克心裡有人了,他開始有七情六慾,不再像以前,是孤來獨往的黑影。
「奴才沒變,奴才忠貞侍主的心,從沒變過」雅克從來沒想過叛逃這回事兒,他明白同僚的能耐,只要他在大唐國、契丹帝國、東丹國的範圍內,他是插翅也難飛,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耶律劭也能派人來捉拿他;更何況他帶著個人,能逃到哪裡去。
「呵呵~雅克啊…你站直身子,看看我身邊的涅里與述烈,看你是像述烈,還是像涅里啊?」耶律劭綻放燦爛微笑,眼眸中卻全是冷意,忌憚著雅克堅不吐實。
涅里與述烈面面相覷,與他們又有何干系了?兩人無言,兀立於一旁待命。
雅克緩緩站直清瘦結實的身軀,抬頭凝視涅里與述烈,他只消看一眼,便了解耶律劭話中的含意:「奴才…罪該萬死!」雅克在涅里的身上,看到與自已相同的氣息,有人相伴的幸福氣息,他知道沒能暪過主子洞悉人心的銳利雙眼。
「你私事我不過問,但是!千萬別影響公事」耶律劭灑脫地赦免雅克的逾期不歸,他向來是坦白從寬的對待下人,若是執意存心欺暪他到底,那才是踩中耶律劭的死穴,形同自尋死路。
雅克這次帶回如此有利的消息,讓他能提早防範作好準備,也算是功不可沒:「別緊張…喜歡一個人不用死」
雅克迅速跪地,重重叩首三次:「謝少主隆恩!」他知道耶律劭向來是說一不二,雅克與他心裡的那個人,性命都保住了。
「我不會待薄你的,要回東丹的時候,帶上你心裡的那個人吧!」耶律劭啜飲著桌上熱茶,真該死的!他手下的人,一個比一個的動作還快,只剩下他還在等待詠荷長大,耶律劭心中有感慨萬千,卻不讓任何情緒浮現他的臉龐。
「謝…少主!奴才萬死不足以回報少主的恩情!」雅克額頭緊抵著地板,這樣寬弘大量的主子,真是世間難尋啊!他還以為自已這次回來死定了,沒想到耶律劭居然默許他擅離職守的行為,還同意他將來要回東丹,可以攜人同歸。
「不用死,你死了誰來替我收風?」耶律劭從懷裡拿出一小袋金幣,丟在雅克的面前,那是賞賜給雅克的,他可是賞罰分明的主子:「照你估計,李從榮何時會造反?」
「快了…最晚今年冬天,長興皇帝,捱不過這個年了…」雅克抬起頭,默默地將那袋金幣收進懷裡,盤算著該買些什麼,送給心裡的那個人。
「奴才還有一件事想稟報」雅克原本還猶豫著該不該隱瞞這個消息,既然耶律劭慈悲為懷地赦免他的罪,主動釋出善意,那他也不必那麼忌諱耶律劭。
「嗯?」耶律劭不明白雅克還想補充些什麼。
「長興皇帝…有意將李贊華大人移到洛陽都內,方便就近監督」雅克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有些訝異,不明白長興皇帝為何還放心不下李贊華,可能在長興皇帝的心內,他從未認真相信任何一人。
「你連這個都能打聽得到?你心裡那個人,不容易哦!快回去讓那個人幫你抹抹藥吧!」耶律劭知道雅克沒法混進宮裡,混到皇帝身邊,看來雅克喜歡上的人,是經常出沒在深宮內苑的人,這對他來說是如虎添翼,他可以經由雅克,得知皇宮內的第一手消息。
耶律劭開懷暢笑地讓雅克退出他的廂房,雅克出去流浪幾個月,變得這麼消息靈通,真是他意料之外。
自此之後,耶律劭與雅克十分有默契,不討論消息來源為何,雅克也經常回報皇宮內的最新消息給耶律劭,未曾露面的那個人,間接給予耶律劭相當大的幫助。
 
  長興四年(約公元九三三年),九月二十七日。
就如雅克在幾個月前,就私下通報耶律劭的一樣,長興皇帝親下詔書,命李贊華為昭信戰區的節度使,遷居洛陽。
成天吃喝玩樂的耶律倍又升官晉爵,但仍然是空有頭銜並無實權的虛設大臣,幸虧有雅克這個消息靈通的包打聽,耶律劭老早就準備好應對這預料之中的遷移,天真無邪的詠荷,一得知耶律劭要搬回洛陽,笑得嘴都閤不攏,十分欣喜得意,開心著她以後能天天見到耶律劭。
  長興四年,十一月二十日。
李從榮收到皇宮內應傳來的消息,說李嗣源危在旦夕,只剩下一口氣在拖著活命。
他自認時機成熟,親率步騎混兵上千人,選在黎明時分,揮軍直抵皇宮端門(南大門),打算強行率兵進攻後,先暫住於興聖宮再擇日登基,病重的長興皇帝嚎啕大哭,不明白李從榮為何這樣作,他只好下令關閉宮門,以暫時躲避李從榮的強襲。
此時馮贇坐鎮宮內中興殿指揮大局,由朱弘實率五百騎兵從右掖門而出,朱弘昭率三百騎兵由左掖門出擊,兩面挾攻包抄李從榮的人馬。
李從榮的部隊軍心潰亂,兵敗如山倒,親信、侍衛四處逃竄,兵荒馬亂之際,心膽俱裂的李從榮逃回府邸裡,與秦王妃-劉氏躲進床底下,由皇城使-安從益把兩人拖出來,當場斬首,同時誅殺他所有的兒子,而與他稍有關連的臣子、親信,不是被流放就是遭到誅殺。
長興皇帝李嗣源聽見兒子被斬首,悲痛萬分淚流滿面,數度激憤的昏死過去又甦醒,讓他的病情大為加重,皇宮內尚有一李從榮的幼子,養在宮內與年邁的李嗣源朝夕相伴,感情自是十分深厚。
但是各將領直諫長興皇帝,理應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長興皇帝萬不得已,只好任大臣們將那年幼無知的稚子,也拉出去斬首。
受到驚嚇的長興皇帝悲慟不已,從此臥床不起,諸多病痛不絕於身,十一月二十六日,李嗣源病逝於宮中,享年六十七歲。
 
十二月一日,宋王-李從厚登基為帝,年號應順。
隔年正月七日(約公元九三四年),大赦天下,改年號為應順元年。
 
應順元年(約公元九三四年),正月,初春。
有了雅克靈通的消息,耶律劭知道該怎麼花那筆錢了,他盤算著,中原是待不久了,應順皇帝太軟弱,而潞王-李從珂早年跟著李嗣源辛苦打下這片江山,替李嗣源抵擋流石飛箭,怎可能把皇位讓給應順皇帝這個才二十歲的小毛頭?大唐王朝內的血腥惡鬥…還沒完。
耶律劭坐在房裡想事情,不識相的小佑跟在耶律劭身邊久了,也敢跟著他沒大沒小的,蹦蹦跳跳的衝進耶律劭房裡,顏開色喜的對著耶律劭說:「爺兒,我告訴你哦!我養的明月,生小馬了耶!好棒哦!那小馬一生下來,就會站耶!」
小佑被耶律劭派去跟伽羅學飼馬配糧,學了將近一年,現在是專事馬房的小廝。
「是哦?不錯啊!」耶律劭又回復以往柔和溫吞的模樣,展開微笑對著小佑讚許,上次他跟伽羅私下聊天,伽羅也稱讚小佑很用心學習,不管是修剪馬蹄,幫馬梳洗刷背,清理馬廄都很仔細用心,把每匹馬兒照顧得無微不致。
小佑挑選良駒的眼神也很準確,總是能一眼相中有潛質的好馬,不過小佑自已的癖好所致,馬廄裡有八成以上的馬,都是白馬。
「我真是喜歡馬兒這種動物,牠們跑起來快,看起來帥!真希望能養一輩子馬!」年方十歲的幼童小佑笑臉盈盈,站在耶律劭的跟前,讚嘆著馬兒這種勞苦功高的生物。
「你喜歡的話,一輩子跟在我身邊養馬啊!呵呵~」契丹人本來就是畜牧養馬的民族,將來小佑跟著耶律劭回東丹,不怕沒有馬可以照料。
「那真是太棒了!一輩子都能幫馬梳毛刷背的,好幸福哦~」小佑的眼睛都快變成愛心的形狀了,在他小小的心靈裡,他與馬兒的關系,已經快比跟人類親近,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每天見的馬匹比人還多。
「我聽說你總有辦法把馬兒哄得服貼聽話,你的秘訣是什麼?」耶律劭難得閒暇與小佑攀談,他比比旁邊的椅子,示意小佑坐著聊。
小佑聽令,一屁股就坐下,自然得很:「其實這個馬跟女人一樣,以前我在金鞍樓的時候啊!發現那鴇母動不動就責打姑娘們!姑娘們常常是含恨在心底,虛與委蛇與她周旋著,有機會就想反抗,不是真心服氣的!」
「對付脾氣纖細的馬兒呢~就跟哄姑娘一樣,好生侍候著她們,順著她們的毛摸,哄騙的她們開心,叫她們為你去死都可以!」
小佑滔滔不絕地發表見解,幾年前的他,總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有些姑娘,那麼辛苦賺來的皮肉錢,居然願意拿出來供養小白臉,日夜都讓男人糟蹋得慘,倒貼他們還心甘情願。
後來才知道,那些男人的嘴皮子可利害了!哄得姑娘們心花怒放,她們的心被溫暖疼愛著,身體怎麼樣,她們都不在意。
「哦~看來你有一套自已的好功夫哦!呵呵~」耶律劭眉開眼笑地認同小佑的話,他原本只是想讓小佑培養出一技傍身,免得他無所適從,沒想到讓耶律劭歪打正著,發掘出小佑的“過人天賦”。
此時的涅里與述烈,完成耶律劭交待的任務,疾步正往耶律劭廂房裡走來,發現天真無邪的小佑,就坐在耶律劭身旁,大方的啃著耶律劭桌上的茶點:「你好啊!姐夫、述烈大人」小佑對著兩人揮揮手致意打個招呼。
涅里輕點頭回禮,小佑是他名義上的小舅子,平時總跟著他沒大沒小的,但在外人面前,他還是頗為尊重涅里。
「臣等已完成少主的交待」述烈用著契丹話對著耶律劭報告。
「我先走了~我要去看來發!」小佑又抓了兩塊茶糕在手裡,起身就要去馬廄“探親”,他知道大人要談正經事情,他留在這裡鴨子聽雷猜不懂半句,小佑打算去馬廄看他親手接生的小馬-來發,不在這裡妨礙大人討論大事。
小佑經過涅里身邊的時候,塞了一塊糕點給他,涅里對小佑來說,是像兄長又像父親一樣的存在,雖然他沒說出口,但他很尊敬涅里,因為有涅里,他跟芸娘才有好日子過,涅里是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的恩人,跟耶律劭一樣,是有著崇高地位的救命恩人。
耶律劭看著小佑的小動作,他明白小佑是個知恩圖報的善良孩子,雖然嘴皮子輕浮了一點。
突然被塞了一塊糕點的涅里,不曉得該怎麼辦,順手放進自已兜裡,接著補充報告:「大家收到少主親鑄的鎧甲,士氣大增」涅里跟述烈剛才去發配盔甲,給那數十名契丹勇士們,以往在戰場上,性命輕賤如草芥的他們死不足惜,只穿過低廉的皮甲、藤甲,還有打赤膊上戰場當人肉擋箭牌的!
現在居然有量身打造的鐵甲可穿,待遇比軍隊中的大將還好,他們就像是被催眠似的,熱血沸騰著,他們感念於耶律劭的重視,紛紛發誓效尤耶律劭一輩子。
耶律劭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親手打造幾十件鎧甲,這四十名契丹勇士,每一個對他來說,都非常重要,若是有一天要迎戰,他希望一個都不少的回來:「嗯…」
「你們的,你們也試過了嗎?合身嗎?」耶律劭怎麼可能忘記涅里與述烈的份?心靈手巧的他,甚至幫涅里與述烈做了防穿刺傷的環鎖鎧,要讓他們搭配防劈砍傷的鎧甲使用,涅里與述烈是他的心腹,待遇自然與其它將士有別。
「謝少主隆恩!我們試過了,很合身…」涅里與述烈拿到鎖子甲的時候,還大吃一驚,這是何等的隆恩浩蕩!以往只有皇族才能穿的環鎖鎧,耶律劭居然發配給他們。
這要花費多少功夫來打造?制作過程相當複雜繁瑣,造價又高昂,每個鐵環都要焊接相連,工作量可想而知,耶律劭一聲不吭的,默默打造保護他們性命安全的貼身護甲,他們從戎十數個寒暑,也只看過先帝-耶律阿保機穿過環鎖鎧。
「開戰的日子近了…你們最好有心理準備」耶律劭目光落在虛無的遠方,他回想起去年秋天,孟知祥受封為蜀王,官拜一品這件事,他知道孟知祥的胃口被養大了,蠢蠢欲動的他,就快要自立為王。
「是!」涅里與述烈抱拳行禮,有這樣重才愛才的主子,他們隨時可以為了主子上陣殺敵。
「你們有交待他們把兵甲收好吧!要是讓別人發現了!包準我們抄家滅族啊!呵呵~」耶律劭嘴上說得輕鬆,語調裡冷冽的驚人,私養裝備精良訓練有術的騎兵團,要是讓其它人發現了,不曉得又會被扣上何等的重罪,意圖謀反嗎?這個詞,在大唐王朝經常性的出現,很受歡迎。
「有,微臣已安排妥當」心思縝密的涅里早就囑咐過底下的人,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誰敗露行跡,即刻找片樹林自刎去,別拖累其它人!涅里還發給他們毒藥一丸,教他們若是有朝一日被人活捉,就立刻服毒自盡求個好死,免受皮肉之苦。
涅里以過來人的身份,臉色陰森的申誡恐嚇他們,當戰俘,不比死好受。
數十名的契丹勇士,原本都是來自四面八方的隨從或奴隸,有幸被耶律迭剌選中,送到中原來保護耶律劭,在沒跟著耶律劭之前,每個人都有一段屬於自已的辛酸路程;大家回想起之前的非人生活,嚇得臉色慘白直打哆嗦,早就下定主意,要是戰敗了,寧願一死百了,不願再當他人的俘虜或階下囚。
精兵三十幾人,被涅里與述烈訓練成誓死如歸的死士。
「嗯~過兩天我要帶著你們前往別苑,加緊操練!」前些日子,耶律劭已經吩咐雅克去探熟洛陽城內的大小路徑,繪製洛陽詳盡的地形圖,他知道正面與成千上萬的皇城軍對峙,他沒能佔到便宜,他要靠事先的計畫策略與縝密的戰術,才有機會勝出。
雅克沒讓他失望,除了洛陽城內的藍圖,他連皇城軍的駐紮點與人數,也一並查清稟報耶律劭。
耶律劭揮別兩人,前去高美人的宅苑,探視重病中的娘親。
高美人已經臥病數月不起,時而昏睡時而清醒,耶律劭嘴巴上不講,但他知道高美人的時日無多了,他答應過高美人,只要她在中原的一天,耶律劭就會陪伴在她身邊,但是高美人若嚥下最後一口氣之際,耶律劭則會毫不猶豫的啟程回東丹。
耶律劭坐在高美人床榻邊,輕聲地為高美人念著詩集解悶,他輕柔而沉穩的聲線,安撫著輾轉難眠的高美人,病榻中的高美人忽睡忽醒,突然開口囈喃…
「我的兒…我心愛的孩子…」高美人眼簾緊閉,髮鬢微微泛著汗漬,看來是作惡夢了。
「娘,劭兒在這,妳安心歇著,我在這…」耶律劭握緊手中的書本,輕拍著高美人的肩膀,安撫她的情緒。
「臣妾該死…孩子生下來就沒氣了…臣妾該死…就讓臣妾以死贖罪…」高美人淒迷的喃喃自語,在她的夢裡,正還原著十多年前的大雪冬夜,那場暴風雪冷得她發寒,凍得她痛徹心扉。
耶律劭原本打算再接著念書,聽見高美人的夢話,突然屏息噤聲,想聽聽高美人還會說些什麼。
「大王…這孩子…是我的嗎?…我的…把他給我…讓我來抱…我抱…」高美人突然混身一顫,激動地舉起了雙臂,旋即又放下,歸於平靜。
「別讓她進來…大王千萬別讓她進來…這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別讓任何人帶走他…他是我的心肝寶貝…」高美人皺緊著她的眉頭不停的掙扎,似乎在夢裡,有一番激動的纏鬥。
「我不會說出去的…這輩子我都不說…這孩子是我的兒子…是我生的…」高美人低低絮語著,陷入沉沉睡夢之中,床榻上的她,心滿意足的休憩,她夢見自已抱著健康飽滿的嬰孩,看著他紅撲撲的臉蛋,用力地吸著她的奶,臉上滿是為人母的幸福。
聽到這裡,耶律劭已經明白了。
他輕拍著高美人的肩膀,聽著高美人平緩的呼吸,他面無表情地繼續幫高美人念書。
他的心情並沒有自已當初預想的激動,也許他早就接受這件事情,無法面對現實的,是耶律倍與高玉緒;述律平與述律沙彌雅私底下,不只一次的嘗試說服他,說服他是王后的兒子,說他才是東丹名正言順的大太子。
不曉得他是何時來的,像道魅影,高大的耶律倍陰沉著臉色,站在門口不語。
耶律劭抬眼望見自已又敬又恨的那個人,語氣平淡的向他問候:「父王」他不打算追問些什麼,事實的真相如何,他的心裡有一把尺,他自已會衡量。
「你都聽到了?」耶律倍結實的指節掐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臉色不甚明朗地凝視耶律劭。
「聽到什麼?娘,她病了,夢話能當真?」耶律劭佯裝不在乎的與耶律倍週旋,就算他心裡波滔洶湧,他也不會顯露出來讓耶律倍知曉。
耶律倍聽耶律劭這麼說,突然放鬆情緒,臉上的肅殺之氣,明顯減緩:「她病了…這陣子時常胡言亂語」耶律倍是在試圖說服自已嗎?還是想掩飾他強抱嬰孩的罪行?抑或怕耶律劭心生疑竇,對著高美人諸多追問?耶律劭覺得簡直可笑。
「孩兒不打擾娘親休息了!明天我會再來請安」淡泊一切的耶律劭,站直幾乎要與父親一樣高的身形,微微鞠躬行禮後,謙遜地退出高美人的房間,耶律劭的步伐不快不慢,與他平時的態度無異,彷彿高美人無意洩漏出有關於他身世的言語,對耶律劭來說,不過是馬耳東風。
  應順元年(約公元九三四年),閏正月二十八日,孟知祥在成都登基為王,是為蜀國。
消息火速傳回朝廷之內,應順皇帝赫然而怒,即刻下詔誅殺孟知祥的九族(註),還要究辦與孟知祥有關連的亂臣賊子,將其黨羽一並清除。
洛陽城內一片肅殺之氣,皇城使-安從益將軍,親自帶領步兵上千,從孟知祥的父族開始,四族親屬通通誅殺,可憐的紀詠荷,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遭受波及。
註:誅殺九族,是為父族四(出嫁的姑母及其兒子、出嫁的姐妹及外甥、出嫁的女兒及外孫);母族三(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其兒子);妻族二(岳父一家、岳母娘家)。
紀府的奴僕、丫環、家丁們,深怕下一個被誅殺的是自已,紛紛收拾細軟逃亡,此時此刻,紀家石還在宮內,沒能現身穩定家中大局。
方寸大亂的詠荷,瑟瑟發抖的尤乙娘,只能怯懦的躲在房裡,不知該如何是好,詠荷手裡捉著耶律劭送給她的越女劍,想靠自已的力量保護奶奶。
年事已高的尤乙娘潸然淚落,對著相依為命的詠荷拚命道歉:「是奶奶連累妳了…小荷…是奶奶連累妳了!」尤乙娘是李守清的乳母,而紀家石是孟知祥力薦給先帝的臣子,怎麼也脫不離關系,紀家石還在皇宮內苑,大概也是兇多吉少。
「奶奶別這麼說!讓詠荷來保護妳吧!詠荷可以的!」在愛與呵護之中長大的詠荷,面如土色的混身冒汗,嘴裡說得信誓旦旦,說她要保護奶奶,但她根本不曉得該如何面對成千上百的士兵,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突然之間,十數名士兵破門而入,看見年紀尚輕的詠荷,長得如花似玉,有意想輕薄她:「呦~這小丫頭長得滿標緻的」在那個人人擁兵自重,軍閥割據的時代,拿戟帶刀的士兵,跟流亡的盜匪沒兩樣,打著皇軍的旗號燒殺擄虐,趁機作亂收刮財物。
那名長相下流行徑卑劣,眼帶淫慾的士兵,伸出祿山之爪就想碰詠荷的臉蛋,慎誡的詠荷咬緊牙根,操起手中的越女劍,就是毫不遲疑的奮力一劈,那名士兵的手骨應聲斷裂。
耶律劭為詠荷打造的越女劍,質地細緻,重量比起一般劍支略輕,表面色澤比起一般的鋼劍更為暗沉,雖是護身之用並未開鋒,但光是傾聽劍身敲擊時發出的鏗鏘聲響,就能夠猜測的出,此劍若是開鋒,必定鋒利無比削鐵如泥。
「給我一起上!待會兒給我扒光了她,大家伙兒輪著上!」那名士兵扶著自已疼痛難耐的手臂,惡狠狠的吆喝著其它猶如豺狼餓虎的兄弟們,包抄圍困落單的詠荷,詠荷抓緊手中的越女劍,與他們對打著,即使詠荷劍術精湛,十幾個大男人圍著她輪番的攻擊,詠荷不一會兒便氣喘吁吁,略顯疲態。
詠荷使出一記掃堂腿,掃倒三、四人,清出一個空隙,拉著年邁的奶奶跑出房間,頭也不回地往後苑逃,心裡盤算著要從後門跑掉,尤乙娘步履蹣跚,吃力的跟著詠荷身後逃跑。
「給我追!別放過她!老子要姦死那個臭丫頭!」那名士兵疾言厲色的叫囂著,讓恐懼的詠荷加快了自已的腳步。
不遠的後方傳來淒厲的慘叫聲,詠荷跟本不敢想像,又是哪個可憐的婢女,正在遭受士兵們的無情蹂躪,她不懂,為何有人能作出這麼殘忍的事情?大家都是人生父母養的,為什麼可以這麼冷血無情?她用美好與溫馨堆砌而成的世界,正在逐步瓦解崩壞。
紀家宅苑裡滿是觸目驚心的鮮血,地上是一塊塊的屍體殘骸,全都是詠荷熟悉的臉孔,焦急的詠荷試著不踩踏他們的前往逃竄,跟在身後的尤乙娘,腳步踉蹌忽然跌倒在地:「哎呦…」
「奶奶!快起來!」滿頭大汗的詠荷回過頭來,趕緊把奶奶攙扶起來。
身後七、八名窮追不捨的士兵們,趕上詠荷輕巧的腳步,就在中庭把孤立無援的詠荷,簇擁包圍著:「還想跑!」
驚慌失措的尤乙娘,突然甩開詠荷的手:「妳快跑!別管我了…只有妳一個的話,妳跑得掉的!快跑!」
固執的詠荷,彎腰拖住尤乙娘滿布皺紋的手:「不行!要走一起走!」
「妳們一個都別想起!皇上下令,誅殺九族,妳們逃到哪裡都是一樣的!看誰膽敢抗命,窩藏逃犯,視同罪犯!一率誅殺之!」一個看起來還有點官階的小將領,絕情的對著詠荷宣告,叫她死了逃命這條心,趕快束手就擒。
一名拿著拿戟的士兵,首當其衝發動攻勢,想由背後一把刺死心慌意亂的詠荷,尤乙娘見狀,立即用自已的身體,護住年幼的詠荷,她撲到詠荷身上:「小心!」銳利長戟應聲貫穿尤乙娘的背部。
尤乙娘的鮮血有如泉湧,染紅著詠荷的前胸,詠荷滿心蒼涼的仰天長嘯:「奶奶~~」
倒在詠荷前胸的尤乙娘已經斷氣,嘴裡冒出大量鮮血,染紅著詠荷的臉頰與雪白肩頸,憤恨難填的詠荷發出一聲怒吼:「我要你的命!我殺光你們~」
詠荷放下尤乙娘的身體,握緊手中的越女劍,發動一招招凌厲迅速的攻勢,猶如獅子撲兔絕不留情,單憑她一人,就撂倒五、六個壯年士兵,那些個士兵們恣意飲酒享樂,在他們的骨子裡,住的根本是土匪而不是軍人,體力與戰技早就消逝得差不多,怎抵擋得了詠荷視死如歸的攻擊。
無奈詠荷再怎麼頑強抵抗,士兵還是源源不絕的靠近她,對著她發動襲擊,她再怎麼勇猛善劍,也阻擋不了人海攻勢,經過片刻的纏鬥,詠荷的體力已經耗損的差不多,全靠她的意志力在死撐,那名小將領指揮著士兵不停的輪番攻擊,不給詠荷休息喘氣的時間:「我看妳能頂多久!」
一堆大男人,包抄著細瘦的詠荷攻打,好像豺狼獵犬在把玩獵物那般,等候著詠荷的體力耗盡。
含悲忍淚的詠荷捉著劍,劍尖抵著地板單膝跪地,淡青色的衣裙染滿著血漬,大口喘息著,眼眸裡全是殺意,直勾勾地瞪著那名陰險的小將領,他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睥睨著詠荷,他知道詠荷氣數已盡:「待會兒看我把妳剝光了,雙腿大開綁在柱子上,讓在場所有的兄弟們,好好樂一樂!」
傾刻間,狼煙四起,各種顏色的煙霧裊裊升起,週圍的所有景物,開始變得朦朧混淆。
那名小將領有些著急的出聲大喊:「怎麼啦?失火啦?哪裡燒起來啦?誰去看看啊!」
一陣怪異的號角聲響起,響徹雲霄:「怎麼啦?哪來的號角聲?是誰人啊?」那名小將領手邊搧著風,試圖讓自已眼前的視界清楚,庭院裡的士兵們,發出深淺不一的咳嗽聲。
宅院裡的煙霧逐漸濃密,伴隨著一陣號角聲響,十數匹白色的駿馬衝進中庭裡,每匹高大的駿馬上頭,都搭載著混身銀色鎧甲的士兵,他們的氣勢卓爾不群,宛若天兵天將下凡駕臨,震攝住在場所有的人,他們臉上還戴著特製的面甲,根本無法判別是哪方的人馬,長相為何。
那名將領下意識認為這是朝廷派兵馬來增援,因為如此訓練有素的騎兵,根本不可能為民間人士所私有:「快點來幫忙…!這小丫頭抵死不從,來幫手!待會兒讓各位大爺們也享樂享樂啊!」
其中之一的銀甲精騎,舉高著手中的黑色大刀,拉緊了疆繩夾緊馬腹,就往那名小將領的方向急衝而去,順勢衝散了包圍著詠荷的人群。
一群骨子裡雞鳴狗盜的賊兵,深怕自已會讓重蹄踐踩,嚇得往四週逃散,說時遲那時快,還不到一次眨眼的時間,那名小將領,頓時身首異處,他連慘叫的時間也沒有,就掉了腦袋,死不瞑目。
另一名銀甲騎兵,跟著同僚腳步,沿跡騎著駿馬衝過來,伸長著他的手,對著傻愣愣的詠荷低吼:「手!」詠荷頓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只能呆呆的張望著銀甲騎兵,但當她看見那名騎兵手腕上的鈴鐺銀鍊,回神的她馬上明白了,她拚命伸長著雙手與身軀,任那名騎兵迅速拉她上馬背,那名騎士緊緊的摟住惶恐驚遽的詠荷,發號施令:「撤!」
在他身旁的另一名銀甲騎士,聞令拿起腰間繫配的號角,用力吹響著,又是一陣詭異的號角聲,此起彼落的相應附和,好似在傳遞消息,號角聲結束的那一瞬間,由紀府中衝出三十匹的白馬,上頭都乘坐著一名銀甲騎士,他們三三兩兩的,往各個方向逃竄,欠操練的士兵們活像是烏合之眾,根本就不曉得該追哪一匹,該由哪個方向去追。
「怎麼會這樣的?那是誰的兵馬?怎麼會中了奇襲的?給我徹查嚴辦!」晚來一步的安從益將軍,剛殺光孟仁贊的姨母一家珊珊來遲,他凝望著遠去的白馬身影,空中漫舞著沙塵囂上,不明白是誰能養著這樣的精良騎兵,卻按兵不動的蟄伏,他得趕緊回皇宮之內,向皇帝稟報這個消息。
耶律劭萬般疼惜地擁著滿臉淚痕的詠荷,在述烈、涅里與其它騎兵的保護下,快馬加鞭的就往城外逃竄,一直到他們確定後頭沒有追兵追趕過來,才改繞道前往他們計畫好的地點集合。
這次的奇襲行動,出兵三十人,平時的訓練有素嚴加操練,在此刻見到成果,雖然有幾人受傷,所幸都是輕傷,三十人成功歸來,無人傷亡。
在隱密濃郁的樹林中,耶律劭坐在馬背上,依舊鎮定而英姿颯爽,他掃視著眼前駿馬二十幾匹,緩緩解下面甲,表情威嚴沉穩:「大家辛苦了!剩下的,按照計畫進行」
詠荷柔弱無力的窩在耶律劭懷裡,眼中滿是困惑與淚水,耶律劭從什麼時候開始,養了這一群士兵?他又是利用什麼時候,訓練這些精騎的?太多太多的問題,繚繞糾纏在她的腦海裡:「俊汐哥哥…真的是你嗎?」
在一旁乘著白馬的述烈與涅里,在此刻,終於解下自已的面具,沉默不語。
「妳別怕,妳安全了…不過我還有事要做,妳先躲一陣子,涅里會保護妳」溫和的耶律劭含笑安慰著詠荷,試著撫慰詠荷受驚的情緒,詠荷剛才看見那種血腥不堪的畫面,死裡逃生的她還驚魂未定,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耶律劭身手矯捷的跳下馬背,把拉馬的疆繩交到詠荷手裡握好,對著詠荷輕聲的說:「妳放心…我會安排的很好,妳跟著涅里去,他帶妳去找芸娘,芸娘會照顧妳,過一陣子等風頭過了,我會去看妳」
「俊汐哥哥…」詠荷眼眶含淚不捨的伸出手,想挽留住耶律劭,耶律劭只是展開猶如以往的微笑,安撫著詠荷,接著用眼神示意涅里,要涅里帶著詠荷去避難,去他預先就買好的城郊住宅。
乙辛與伽羅負責處理善後,耶律劭與述烈解開一身的銀甲,丟給乙辛與雅克,換穿上普通裝束,跟著述烈趕回節度使府,他還有工作沒完成。
 
這件事情傳到應順皇帝耳裡,馬上開始推測誰有這番能耐,居然能在自已眼皮子底下,養了一群這麼精良驍勇的騎兵,若是不查出來是誰擁有這般的兵馬,可謂是後患無窮芒剌在背,很快的,他們聯想到詠荷最要好的朋友-耶律劭。
安從益帶著步兵三百人,風塵僕僕的趕往耶律倍府邸,他未經通報,就強行進入耶律倍的宅院裡,開始搜查銀甲、兵器、士兵之類的相關訊息,試圖證明耶律劭就是率兵來劫救紀詠荷的人,安從益手持大刀,殺氣騰騰的跑進逸空廳裡,身後跟著步兵四十人。
他用力一腳踢開耶律劭的房門,只見耶律劭混身酒味,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身邊還躺在一個混身赤裸的小男童,兩個坦誠相見的人,在同一張床上共枕,能幹啥事?不言而喻。
小男童拉著被子放聲驚叫,連忙搖醒身旁的耶律劭:「爺兒!爺兒!救命啊!有人闖進來啦!」
耶律劭揉揉惺忪不明的睡眼,不明就裡的翻身過來,馬上被安從益與他身後的步兵十數人嚇醒:「你們是誰啊?!給我滾出去!給我滾出去!侍衛!侍衛!侍衛死哪裡去啦?!」
耶律劭激動的想從床榻下來,卻慌張失足的滾落地面,那副窩囊模樣,十足十的狼狽。
安從益看著耶律劭手足無措的模樣,還混身的酒味,他不發一語,遣人翻箱倒櫃的搜查耶律劭房間,但是除了猥褻玩意兒,還有一些不入流的淫書繪圖之外,沒有什麼特別值得留心的。
「李少爺,你知道嗎?紀府被抄家滅族了」安從益坐在椅子上,四平八穩的,語氣平淡的試探耶律劭的反應。
「是嗎?啥時候的事?為啥啊?詠荷呢?她還好嗎?完了完了!我答應仁贊要好好照顧她的!」方寸大亂的耶律劭,輕咬著自已的下唇,一臉的苦思困頓貌。
「算了…反正以後也見不到仁贊,他都去巴蜀了,那小丫頭的生死,我也不在意…」耶律劭隨意慵懶的套上長褲,嘴裡埋怨著仁贊邊打呵欠,他知道有不少人謠傳,他與仁贊有斷袖之癖,他借力使力的把焦點模糊掉。
「爺兒~你都有我了,還惦記著仁哥哥呀?」混身赤裸的男童窩在床上,心底有些不甘願的發著嬌嗔。
安從益看著那名男童的愛嬌模樣,腦海裡閃過他曾經聽聞過的傳言,那孟仁贊面如冠玉,的確是頗吸引此道中人的漂亮男孩。
耶律劭滿臉笑意,坐在床榻邊,輕撫著那名小男童的頭頂:「真傻~這醋你也吃啊!」語畢,在那名小男童細嫩臉頰印下一吻,眼神中滿是愛憐。
難怪那麼多皇親貴族登門求親,耶律劭都不肯接受了,原來他喜歡的是男人。
又是私養孿童,又是夜夜留連金鞍樓的,這種浪蕩的公子哥兒,怎麼有可能訓練出那支精騎隊,看來他們是猜錯了!他沒時間在這裡瞎耗折騰,安從益站直自已的身子,轉身就想離開逸空廳,卻發現冷酷無情的耶律倍迎面而來,他對著耶律倍行禮:「李大人」
耶律倍不予回禮,冷冽詰問著帶來大隊兵馬的安從益:「怎麼啦?我這是窩藏逃犯還是江洋大盜啦?竟然能勞動安將軍親自前來」耶律倍雙手背在身後不怒而威,雙眼陰鶩深沉,他張望著床上的衣衫不整的耶律劭與那名男孩,似乎不太開心。
「在下只是奉旨前來查看而已,看來是誤會一場,驚擾了李大人您,真是抱歉!」安從益抱拳行禮,態度謙卑低下,契丹帝國來的王爺,他們可惹不起。
「俊汐,這是成何體統?!」耶律倍怒目圓瞪著床上的耶律劭。
耶律劭一臉蠻不在乎,翘著隨性的二郎腿,態度輕佻地回答父親的問題:「好玩嘛!什麼都玩一玩啊!不然成天要作啥事好?」他伸手摸一摸小男童的臉頰,擺明不把父親放在眼裡。
「來人啊!拉下去!鞭飭三十!」耶律倍命令隨侍守衛,隨從們立刻把上身赤裸的耶律劭拖出去,兩個人壓住耶律劭的雙手,另一人開始用力鞭打著耶律劭的背部。
那名小男童滿臉驚恐,不曉得耶律倍會怎麼處置他,他可是見識過耶律倍心狠手辣的人,他光著屁股就跑下來,跪在耶律倍跟前,對著耶律倍不停的磕頭:「爺兒~您饒命啊!饒命啊!」
耶律倍冷血無情的眼神一瞬,轉頭對著站在一旁的述烈說:「交給你處理!」
面無表情的述烈,一把拎起那名惶恐掙扎的小男孩,頭也不回的走掉,接著由後苑方向傳來一聲淒厲慘叫:「啊~」片刻之後,述烈的刀上滿是鮮血,走回房間內寂靜不語的待命。
此時的耶律劭,被隨從按在長凳上接受鞭刑,大小聲喳呼:「啊~好痛哦!痛死我啦!要死了~放過我啊!爹~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爹!我好痛…爹!求求你放過我!爹~放過我啊!爹~爹~!你放過我吧!」
穩健疾行的耶律倍,已經走到半路了,就要離開逸空廳的前庭,聽見耶律劭聲聲求饒,突然躊躇著腳步,沉思了一會兒,頭也不回,冷淡道:「人生本是有取有捨,你選擇了這條路,就要堅持照著走」接著毫不留戀的走掉。
這句話,是耶律倍這輩子,唯一給耶律劭的忠告,也是他給耶律劭僅有的父愛。
耶律倍聽見耶律劭的哭喊求饒聲,煞時間他全然心領神會,發動奇襲前去劫救的騎兵,是耶律劭偷養私有的,這一齣孿童鬧劇,是耶律劭悉心安排,特地演給安從益看的,以前他再怎麼毒打耶律劭,耶律劭只是咬著牙默默忍耐,今天如此一反常態的低姿態,都是演戲給別人看。
耶律劭到中原之後,再也不喊他爹,叫聲父王也是恪守禮節而已。
 
安從益沒空看人家教兒子,他領著步兵三百急速離去,他們還要去徹查與紀家石關系良好的其它相干人等,他們猜測是紀家石的多年友人,來救走紀家石唯一女兒,紀詠荷。
耶律劭一看士兵們跟著安從益揚長而去,皺著英挺的眉毛,吭也不吭一句的接受鞭飭,他強忍著疼痛,靜靜默數: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一直到三十。
打夠了三十整數,耶律劭不耐煩地甩開他們的壓制,眼睛看也不看一眼,站直身子走進房內,緊緊關上兩扇門扉,耶律劭的背部還鮮血直流著,他卻宛若無事人似的,對著述烈低聲詢問:「你該不會真的宰掉小佑吧?」
「沒…我只是把後苑的雞給宰了」述烈沒耶麼笨,他又不是餡多的肉包子,耶律劭會作戲,他跟小佑當然會囉!他們走到後苑的時候,隨機拉了一隻籠養的家禽出來,就地宰殺牠,取血抹在自已的刀上,此刻的小佑,還光著屁股,噤聲蹲在雞籠旁邊。
「真有你的!去把他叫回來吧!人都走了」耶律劭兩、三年沒受鞭刑了,還真有些不習慣,他望著述烈離去的背影,他猜想耶律倍應該看穿他的心機詭計,不過耶律倍不至於把他偷養精騎的事宣揚出去,一旦讓皇帝知道他私藏逃犯,耶律倍難辭其咎,他爹不會淌這混水。
耶律劭窩在家裡十幾天,避人耳目不敢擅動,詠荷那邊有涅里與芸娘他很放心,雅克偶爾會來通報消息,小佑每天都按時替耶律劭上藥,而耶律劭經常支手撐顎,深坐不語,心裡不停擔憂著詠荷是否安好。
安從益查了好幾天,那支銀甲精騎隊,就像是人間蒸發似的,不曉得跑哪裡去,他莫可奈何,也只好先把這件事擱下,大唐王朝內局勢還不穩定,讓皇帝操煩的事情不勝枚舉,只不過跑了一個舉無輕重的小丫頭,朝廷裡根本不在意,漸漸的,大家就遺忘這件事情。
 
「奶奶~」詠荷混身冷汗,再度從惡夢中嚇醒,陪睡的芸娘一聽見詠荷的哭喊聲,立即從淺眠中驚醒,起身輕摟著詠荷的頭,輕聲安慰著她:「別哭…別哭…芸娘在這裡…」唉…可憐的孩子,她也不過才十四歲,就親眼目睹這樣的滅門慘劇,血淋淋的發生在自已眼前,不曉得等她聽到紀家石的下場之後…
芸娘不敢往下想,輕拍著詠荷的背,撫慰著她:「芸娘在這…妳別怕…芸娘哪都不去…」
「芸娘姐姐…為什麼人會這麼殘忍?為什麼皇帝要殺我們全家…我們什麼事也沒做啊!為什麼會有人的心,是這麼狠的?」詠荷臉上兩行清淚,緊摟著芸娘不停的哭喊叫屈,她又夢見滿地屍塊的那一幕,有小翠、阿福、琇月…十幾個,都是從小陪著她長大的家丁、丫環,大家平時和睦相處,感情融洽地像真正的一家人。
「他怕啊…他怕有人會害他…所以在別人動手之前…他先動手了…」芸娘輕撫著詠荷一頭烏黑的秀髮,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彼此仇視怨恨,真的需要理由嗎?芸娘有訴不盡的苦衷,心疼詠荷這孩子好命,就是因為太好命了,完全不知這世間的醜陋疾苦。
詠荷現在的命運,就像是一口氣被人從溫室裡,硬生生拖到路邊來棄置著,面對著外頭的腥風血雨,能不能存活下來,要看她的意志力。
「我爹呢?我爹他在哪裡?爹…」詠荷忍不住放聲哭喊,從出事的那天開始,她就沒見過父親。
「這個…芸娘姐姐不清楚耶…我相信李公子會盡全力救他的!李公子是這麼正直善良的人,妳相信他吧!」儘管耶律劭有通天的本領,也救不了人正巧在皇宮內苑的紀家石,但除了哄騙安撫詠荷,芸娘無計可施,耶律劭交待過,他要親口跟詠荷說這件事。
「俊汐哥哥…」詠荷緊摟著芸娘的纖腰,回想起那天,耶律劭騎著白色駿馬,深入龍潭虎穴來搭救她,她的心裡浮現一絲心安的感覺,漸漸的陷入夢鄉之中…
詠荷連著好幾天沒睡好了,總是這樣哭哭鬧鬧,睡睡醒醒的,現在的她又哭累了,躺在芸娘的懷抱裡,安心的歇息著,修長如扇的眼睫上,掛滿著晶瑩的小淚珠。
在門口守夜的涅里,聽見詠荷的尖叫聲,輕手推開門板,用眼神詢問著芸娘:她還好吧?芸娘微笑點頭不語,示意涅里別吵醒詠荷,涅里輕輕拉上門扉,接著站崗。
這裡是耶律劭買下的民宅,是個偏僻的小宅院,之前是個釀酒莊,因為經營不善已經倒閉很久,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沒啥鄰里閒人出沒,耶律劭安排涅里與雅克,還有幾名精兵偽裝成的家丁,就在這裡保護詠荷,他們的盔甲與兵器,就藏在這裡的地下酒窖,就泡在一甕一甕的醇酒裡面。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耶律劭被這些煩人瑣事,煩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臥床數月的高美人病危了。
耶律劭寂靜站在高美人的病褟之前,目送著高美人最後一程,高美人握緊著耶律倍的手,對著耶律劭說:「我親愛的兒子…你要好好過…知道嗎?記得…要過你想要的生活…」耶律倍眼眶充滿淚水,他寬廣的懷抱裡,躺著氣若遊絲的高美人,眼眸裡滿是不捨與哀愁。
耶律劭還以為耶律倍是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原來他也會流眼淚的。
「大王…臣妾有幸得到大王的寵愛,此生無憾,下輩子,還讓臣妾服侍您,好嗎?」高美人舉起柔弱無骨的纖手,輕輕碰觸著耶律倍的臉頰,她的衣袖緩緩滑落,露出一道又一道的深淺刀疤,雖然耶律倍性格乖張,脾氣詭異,還有吸食人血的可怕習慣,但他對著高美人的呵護與疼惜,無人能及。
一個丈夫該給的,他沒少過,一個丈夫不能給的,他負盡了天下人,強取豪奪的,也給了高美人,她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在高美人的眼裡,耶律倍不過就是個傻氣又自負的男人。
一個自負到不在乎其它人生死的男人,一個傻氣到一輩子,只有能耐去善待一個女人的男人。
「好…妳等我…妳等我…我很快…就跟妳會合了…」耶律倍留著清淚兩行,語調溫柔的哄著高玉緒,高美人面帶滿意的微笑,嚥下最後一口氣,含笑逝世在她最愛的兩個男人身邊。
耶律倍緊接著高美人不肯放手,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大哭,在與他形同仇敵的兒子面前,展露無遺他的脆弱:「玉兒…我的玉兒…妳怎麼丟下我先走了…」那哭聲哀戚悲切,耶律劭感覺得出來,耶律倍對著高美人用情之深。
耶律劭輕輕抹掉眼角的淚珠,他轉身打算離開高美人的房間,不料耶律倍突然出聲阻止他:「等等!」
「你想幹什麼?」耶律劭冷淡回應著父親的叫喚,高美人已經過世了,他也不用再怕高美人傷心,假裝與父親相處和睦。
耶律倍輕輕地放下高美人在床榻上,起身走到高美人的置物櫃那裡,拿出一只木盒:「你娘留給你的,你可以走了!」耶律倍把木盒推到他懷裡,正眼也沒瞧過耶律劭,逕自走回高美人床邊,輕摟著高美人不放,心裡還不捨著他的玉兒。
耶律劭看著手中木盒,心中有些納悶,捧著娘親留給他的遺物,默默的走回逸空廳。
耶律劭慢慢打開那只作工精細的木盒,裡頭有不少值錢的珠釵頭飾,一條舊舊的手工小毯,還有一封高美人親手寫的書信,耶律劭翻開那封屬名留給他的信。
兒:
他們說得都對,你是王后沙彌雅親生的孩子。
那年冬天,我早產了!孩子生下來就沒氣了,娘本想跟著我那苦命的孩兒一同死去,後來你父王強行抱了你來,娘看著健壯飽滿的嬰兒,心裡又燃起了求生慾望,感謝有你,讓娘多活了這十幾年。
娘明白自已是自私的人,偷走沙彌雅的孩子,強佔屬於她的親子之情,現在娘把你還給王后,娘虧欠她的,就讓娘來世作牛作馬償還吧!這毯子是當初你父王把你抱來的時候,裏在你身上的,是沙彌雅親手作給他初生嬰孩的,她看見這條毯子,她會明白一切。
                           高玉緒 絕筆
 
耶律劭閤上信紙,將它妥善收好:「唉~處心積慮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高美人還是抵不過良心譴責,說出十幾年前的秘密。
耶律劭看著木盒裡的金飾與珠寶,大概是高美人留給他的盤纏吧!高美人知道耶律劭是無法拋下她才留在中原,現在她過世,耶律劭當然會啟程回東丹國,耶律劭回想起前些日子,沙彌雅託人運來的東西,這兩個女人的心思真是如出一轍,若不是她們愛上的是同一個男人,注定無法和睦相處,也許她們可以成為朋友。
一個男人週旋在這麼多女人之間,怎麼也沒辦法完美的處理啊!也許他爹的做法絕情,對高美人來說卻是最好的,就像耶律倍曾經告訴他的:人生本來就是有取有捨,選擇了,就要堅持的走下去。
想到這裡,耶律劭想起他惦記著的那個女人:「詠荷…」又是一陣無語的靜思,耶律劭盤算著,他要帶著詠荷,跟著他一同回東丹國,但心中卻不斷浮現著諸多顧慮。
那天夜裡,雅克帶來了令他震撼的消息,逼得他不得不下決定。
「稟少主,那潞王-李從珂,起兵造反了!」雅克恭敬地跪在耶律劭跟前,語調平穩的回報這幾天他收集而來的消息,應順皇帝聽從朝中大臣的建議,下令削減各藩鎮的實權,反而激怒了鳳翔節度使-李從珂,破壞了現有的短暫和平。
耶律劭習慣性的支手撐顎,用眼神示意雅克就坐於一旁的椅子上。
依然一身黑服的雅克,坐在一旁的雕花椅上,接著敘述他整理而來的情報:「那潞王心狠手辣,原本就是跟隨李嗣源南征北討的左右手,他起兵造反的話,勢在必得」應順皇帝-李從厚雖然宅心仁厚,但性格稍嫌軟弱,要做皇帝、做大事的人,絕對不能心存仁慈。
「你看,應順皇帝,還能做多久?」耶律劭咨詢著雅克的意見,這潞王跟秦王是一路貨,殺人如麻,手段毒辣,他可不是好惹的,將來他當了皇帝,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動,難保耶律劭私養騎兵一事,不會被追查出來。
雅克扯動著嘴角,擠出一個不算是笑的表情,對著耶律劭說:「快了…應順皇帝派去討伐的王思同,被潞王收買了」討伐軍將兵驕橫,貪圖賞賜,李從珂抓住這點誘使討伐軍叛變,反敗為勝,即刻就帶著大軍,要從鳳翔城(今陜西一帶)反攻首都洛陽,到時候洛陽城內,一片血腥惡鬥,生靈塗炭。
「雅克,我要啟程回東丹了,你收拾收拾,把想帶的,都帶上吧!」耶律劭語重心長地告知雅克。
「奴才領命!」雅克應諾之後,悄然退出耶律劭的房間,他得趕快回去,通知他心裡的那個人。
「述烈,你看呢?」耶律劭頭也不回的,詢問述烈的意見。
「臣認為,要動身就得搶快!再走晚了,就怕會強碰潞王與順應皇帝交戰的地區」如果雅克說的是真的,那潞王李從珂,正帶著大隊人馬緩緩逼近,現在他們若是不盡早啟程的話,將來鳳翔軍攻入洛陽,對方兵馬眾多數以萬計,縱使他們兵精馬壯,也是螳臂擋車形同自尋死路。
「呵…這大唐王朝境內,還有不爭戰的地方嗎?」耶律劭挑高了一邊眉,他來中原這麼久,連月征戰的,沒過上幾天平穩的日子,不是分藩叛變,就是擁兵作亂為害民間,挨餓受凍的是天下蒼生。
孟仁贊與他是生死至交,耶律劭要啟程回東丹國,不去跟他道別一下,真是讓耶律劭過意不去,雅克曾經回報過,巴蜀地區較為偏遠,局勢安定平穩,目前也算是國泰民安,他去蜀國找仁贊,再與仁贊商量借道回契丹,是比較安全的決策。
那天夜裡,耶律劭立刻寫了一封信給仁贊,跟他提出,要去探望他一事。
詠荷為了避人耳目,這陣子以來,都是著男裝打扮,她靜靜的趴在窗邊,看著窗外的小麻雀,一只、兩只的低空掠過,空乏的腦袋裡,沒能有任何想法,她不曉得自已該怎麼過日子,也不曉得自已的定位在哪裡,或是為了什麼而活,天底下這麼大,居然沒有一個地方容納得了她。
她眼巴巴地望著十步之遙的芸娘,聽著從她廂房裡傳來的悠揚琴音。
「你辛苦了…」芸娘看著踏入房裡的涅里,鬢角冒著細碎的汗珠,她連忙倒了一杯茶給涅里喝。
偷閒來探望娘子的涅里,報以感謝的微笑,寂靜啜飲著芸娘雙手奉上的溫茶。
涅里伸長了手臂,輕撫著芸娘的臉頰,鶼鰈情深的小倆口,情意流轉無需言語。
「節度使府,有來消息嗎?小佑…還好吧?」芸娘來這釀酒莊園已經十日,她有些掛念多日未見的小佑。
涅里想起述烈轉告他的事情,不自覺的莞薾一笑,小佑這小子腦筋動得快,小命幸得保,只是讓憤怒的公雞,啄傷了他白嫩的小屁股,小佑喳呼了好幾天,說要吃光那些兇雞洩憤。
「應該是沒事吧…見你笑得開心…」芸娘放下心中的大石,她當初聽從耶律劭的安排,讓年幼的小佑留在節度使府裡幫手,她還有些害怕,不過依小佑鬼靈精的性格,應該能逢凶化吉。
芸娘輕撫著胸口,輕嘆息著,舒展著她的眉心。
「真可謂美人捧心,豈止賞心悅目啊!」一道不輕不重的磁性中音響起,涅里順著聲音的來源回頭望去,是神出鬼沒的雅克,身旁跟著一名陌生的男子,身著水藍色長袍,不長不短的頭髮,隨意紮綁成馬尾,步踏流星徐行至他廂房內。
涅里打量那名陌生男子,心中慎誡,對於不熟悉的面孔,有些敵意浮現。
那名樣貌俊俏的年青男子手持白扇,瀟灑翩然的對著芸娘自行請罪:「姑娘,在下燕青,方才在下是情不自禁,出言輕薄了您,真是抱歉啊!」燕青帥氣地甩開自已的袍尾,對著芸娘彎腰行禮。
「這位公子免禮,這位是我夫君-李涅里,你可以稱呼我為李夫人」芸娘站直身子,微微欠身以禮相待,這種油腔滑調的公子哥兒,她以前在金鞍樓看得多了,芸娘直接了當的表明已婚身份。
雅克只是駝著自已與燕青的行囊,似笑非笑的淡漠以對。
「這傢伙哪來的?」涅里用著契丹話,對著雅克詢問。
「我要帶著回東丹的,燕青幫我很多忙」雅克言簡意賅的對著涅里解釋,之前耶律劭開了金口,準許他能帶人同行,燕青也答應的爽快。
「這態度隨便的毛頭小子啊?他是哪來的?信得過嗎?」涅里就是看這面細皮嫩的小伙子不爽,居敢出言調戲他娘子,簡直找死!涅里對燕青的第一印象,差勁的無與倫比。
「哇~涅里兄,你這樣講有失公允哦!態度隨便才好相處嘛!」輕佻依然的燕青,用契丹話回應涅里的詢問,從小住在胡姬妓院旁的燕青,什麼部族的話語,都能輕鬆對談上幾句。
「你…是契丹人?」涅里手按著大刀,瞇著他陰鶩的雙眸,瞅著還不到他肩膀高度的燕青。
「我是哪裡人呢?嗯…這該怎麼回答呢?」燕青拿著白摺扇搔搔腦袋,一臉的狐疑,仍舊沒個正經。
「是我心裡的那個人,記得這就行了!」雅克毫不避諱地把手搭在燕青的肩膀上,顯示兩人的交情非比尋常。
「別說這麼快嘛!給我點機會跟漂亮姑娘多親近呀!呵呵~」燕青輕狂風流的笑談著,持扇的手自然地圈摟住雅克的腰,與雅克深情的四目對望,臉上有一抹淘氣。
「別玩了,沒一個能惹的」雅克掃視週圍,不是涅里的娘子,就是少主的心上人,他奉勸燕青死了這條興風作浪的心。
「哎呀!原來你…」涅里跟雅克共事這麼久,還不知道他有這種癖好,不過一點也不意外,因為雅克長得太漂亮、太細嫩,就像個女孩兒一樣。
「相公…他們…」芸娘有些好奇於他們談論的內容,她跟了涅里一年多,還是沒能明白契丹話,不過這是因為涅里故意不教她,教會了芸娘,那他就沒辦法“陰”到可愛的小娘子。
涅里望望他們,看著他們親暱的舉止,若無旁人的甜蜜模樣,他還能說明些什麼呢?只是語重心長地,眨眨自已那雙深黑的眼眸。
芸娘是在風塵中打滾過的女子,雖然她潔身自愛,不與人胡來孟浪,但哪有什麼光怪陸離的事情,她沒見識過?同性之間的情愛,對她來說,不是什麼太大的意外衝擊。
「少主說了,要趁早啟程,晚了要是鳳翔軍攻進城來,我們會被波及」雅克巧妙的移開話題,不讓他人接著討論自已的私事與他的性向問題。
「我帶燕青先來這裡住,我還要去張羅別的事情,少主那裡還需要我幫手,燕青就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小青一點武功也不會的」雅克輕拍撫著燕青的頭頂,眼神中滿是愛憐。
矮雅克半個頭的燕青,此時突然正色的對著雅克說:「那你自已也要小心啊!別弄傷了你一身的細皮嫩肉,我會心疼的」
燕青回想起前些日子,雅克夜裡回來,背上帶著鞭傷,差點沒讓燕青當場昏死過去,燕青用著上好的藥料,仔細的敷護著,把雅克的傷口好生照料著,就怕留下傷疤。
「我知道,還有事,先走了!天黑我會回來」雅克把自已與燕青的行李,放在隔壁廂房中,匆匆離去。
只剩下芸娘、涅里、燕青,三個人杵在房間裡,氣氛微妙。
「聊聊唄!光站著多無聊啊!我先說說我自已啊!我姓燕名青,就住在洛陽城的風箏胡同裡,我最擅長的呢~是作花繡跟畫畫!」燕青眼看沒人想招待自已,就識相的打破僵局,坐在圓桌邊給自已倒茶來喝。
「風箏胡同…那…人稱浪子花繡師的…是你?」芸娘當然知道風箏胡同是什麼地方,那是個龍蛇混雜,胡人妓院聚集的地段,難怪燕青的契丹話,能夠說得這麼流利。
「哎~李夫人真是見多識廣啊!浪子燕青正是在下我,號稱洛陽最放蕩的花繡師!呵呵~」燕青不客氣的往自已臉上貼金,自吹自捧外加怡然自得。
「您客氣了~您的手藝,芸娘見識過,真是不同凡響」芸娘坐在燕青旁邊的椅子上,沒想到這個態度吊兒郎當的年青男子,居然是洛陽城內第一花繡師父,果然是少年有成,她對著燕青的尊敬,增添了幾分,她看過燕青的畫作,圖畫裡,揮灑自若風流不羈,沒想到人如其畫。
「李夫人看見的是哪一位?還記得她的閨名嗎?」談論起花繡與畫畫,燕青突然興致勃勃,除了浪子花繡師以外,燕青還有個綽號,畫痴燕青,靈感一湧上來,畫個三天三夜也不覺累。
「呵~燕公子作過的花繡成千上百,您記得每一個圖樣嗎?」芸娘掩嘴而笑,燕青的名號在她們業界,可是響噹噹的!想讓燕青作花繡,還得哄得燕青開心,不是有錢就能買得通。
「我當然記得啊!我經手過的每一個姑娘,我都記得!呵呵~」燕青何止記得,還有本專門的冊子,是用來記載花繡客戶與圖樣的。
聽到這裡,涅里簡直要發飆了!他隱忍著自已的衝動,強作鎮定,他還以為燕青是有斷袖之癖的傢伙,沒想到這個油嘴滑舌的臭小子,連女子也染指不少,簡直是為害人間,遺禍鄕里啊!
要不是看在雅克的面子上,他一刀劈死這個跟他娘子聊得很開心的男人!
「是金鞍樓的玉盼,她肩膀上的牡丹,是出自您的手筆吧?」芸娘回想起玉盼肩上朱紅的牡丹花,活靈活現的瓣葉分明,真讓她佩服小盼的勇氣,為了愛美不怕疼痛,也讚嘆於燕青的巧手工藝。
「哦~盼兒!我記得,眼眸很會勾人的那一個嘛!她最近還好嗎?好久沒見她了!」燕青當然記得玉盼,玉盼為了博得燕青的喜愛,僅著一條薄紗,連跳了三天的艷舞,給燕青好多靈感,又畫了好幾副美人艷畫出來,賣得了不少錢,一些個官宦名家,爭相收藏。
「她讓一名富商贖身,帶回家做小妾了」芸娘想起身段輕盈的玉盼,不禁有些感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們這麼好運的,還是有很多與她情同姐妹的女孩兒,還待在金鞍樓裡,還在風塵裡打滾求生。
她凝視著身旁不語的涅里,感謝老天爺,在滾滾紅塵之中,能遇到涅里與他相知相守。
「他怎麼都不跟我們聊的?還是我們配合他,換個話題?」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花繡這件事,燕青好意的出言建議著。
「我相公聽不太懂漢話的…」芸娘替涅里解釋,涅里還是只會很簡單的:是、好、不好…之類的。
「真的假的?那你們怎麼溝通?」燕青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下意識覺得芸娘被騙了!因為雅克的漢語講得很好,只是他若非必要,不使用漢話。
「也沒有什麼特別不能溝通的…我們的生活很簡單樸實」芸娘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大多數時間,是她說話,涅里傾聽。
「臭小子,你別亂說話」忍氣飲怨的涅里突然出聲,用著契丹話警告燕青,他不曉得雅克有沒有把他們的秘密洩漏給燕青知曉,他用盡苦心才隱瞞的事情,才不想讓個不可一世的臭小子給毀於一旦。
燕青聽著涅里的警告,突然挑高了一邊眉毛,對著芸娘建言:「這樣吧!我呢!契丹話與漢話,都略懂,妳有沒有什麼想問妳相公的,我幫妳翻譯!」燕青生平最恨人家出言要脅,非整整涅里不可!
「嗯…這個嘛!…」認真的芸娘偏著頭思索著,平時是有些生活瑣事想問涅里的意見,不過這當下要提起來聊,也不曉得哪些是該討論的。
「替我問問我相公,我們在一起這麼久,有沒有什麼地方,是我比較不足的…」芸娘有些害羞的提出她好奇已久的問題,涅里從來不嫌棄她什麼,是她願意虛心受教,免得相公積怨在心中。
頑皮的燕青,用著契丹話對著涅里問:「她問你啊!你為什麼老是一臉沒吃飽的臭表情,是不是嫌棄她哪裡啊?」
不以為然的涅里挑了挑眉毛,這臭小子…分明是在逼他自曝秘密:「沒有,她很好」涅里簡短的回答。
煞是正經的燕青,轉頭對著芸娘說:「他說沒有!不過呢~他覺得妳最近有點變胖了!」
我哪有?!燕青…你…!涅里真是百口莫辯。
「真的嗎?胖了?…哪裡?」芸娘聽聞此言,大吃一驚!她什麼時候變胖的,自已都沒注意到。
「我幫妳問問!」燕青轉瞬凝視著涅里,對著涅里說:「你娘子說啊!你老是面無表情的,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已面對著石像在過日子呢!像不像石像啊你?不像就搖頭否認啊!」
涅里憋著一口怨氣,含恨咬牙,只能搖頭。
燕青煞有其事的回應芸娘:「他說不行!不行!整個胖了一圈呢!女人的體態,多重要啊!」
「真的嗎?那…那…我從今天開始,晚飯不吃好了…」信以為真的芸娘愁眉不展,真以為涅里嫌她發胖變圓,體態臃腫。
燕青帶著邪佞的微笑,對著涅里說:「你娘子說啊!她看你的石像模樣,她就吃不下飯!」
涅里聽見芸娘要節食減肥,再也受不了,只好用著契丹話,冷冰冰的警告燕青,要他別瞎說:「你胡鬧適可而止就好,我娘子已經很瘦了…」
「我就知道你聽得懂嘛!幹麼騙她?想欺負人家啊?」燕青就知道!涅里一定會聽、會講漢話,只是用盡心機的隱瞞著芸娘。
連自已的枕邊人都誆騙,你還算是個人嘛你?燕青在心底暗啐道。
「主子的命令,我不能不從」涅里仍然面無表情,用著契丹話與燕青聊天。
深白大義的燕青腦筋轉了轉,對著芸娘說:「哦~我剛才跟你相公仔細的聊過了,他說啊!妳之前太瘦了,瘦得他心疼呢!現在這樣子剛好,骨肉勻稱,恰如其分!不用減!」如果是主子下的命令,那涅里也是迫不得已,燕青也不好意思再耍著人家玩。
「是這樣嗎?他心疼…?真的嗎?不是嫌我胖嗎…」芸娘聽見涅里會心疼她,心底升起一絲喜悅。
略感歉疚的燕青,轉頭用契丹話對著涅里詢問:「真的沒有什麼想對著你娘子說嗎?我好人作到底,幫你一把吧!」
涅里仔細想了想,照實對著燕青說:「叫她別點著蠟燭作刺繡,對眼睛很不好」
燕青點點頭,這尊石像倒是挺疼愛他娘子的,好吧!大人不計小人過,放過涅里:「他說啊!這世界上,他最重要的就是妳了!有的時候,他看見妳晚上還作針線活,他都很捨不得呢!妳這雙纖纖玉手啊!不小心給針尖扎傷的時候,哇~痛得他心頭直流血,他連作夢夢見都會嚇醒呢!」燕青誇張地傳達著涅里的意思,感覺得出來,燕青哄女孩子很有一套。
「真的…真的嗎?我相公真的這麼說啊?…那…那我晚上不刺繡了…」芸娘聽見燕青“有潤色”過的翻譯,心底感動不已,原來涅里是這麼重視珍惜著自已。
「還有嗎?」燕青扮演起可愛的小信鴿,替兩人的感情暗地加溫。
「她曾經跟我提過納妾的事,幫我跟她說,我這輩子都不會納妾」涅里回想起芸娘在新婚之夜說過的話,每次他跟芸娘上街,只要她瞧見涅里“好像”在看別的女人,芸娘都會感慨萬千的以為涅里在找尋小妾與新歡,其實涅里只是在閒逛亂看。
「你倒是挺痴情的哦!」燕青有些意外,沒想到涅里這麼專一。
燕青轉頭,正色的對著芸娘說:「他跟我說…有關於納妾的事…」燕青說到這裡,給自已倒了杯茶大口喝著,稍事休息。
芸娘眼眸裡有一絲淒苦,該來的還是會來,她能獨享涅里一年多的寵愛,她已經夠本:「他…想納妾了…對吧…我也有猜到…」說著說著,委屈求全的芸娘,黯然落下了一滴清淚。
「燕青,你整我啊!我跟你沒完」緊張的涅里看著坐在對面的芸娘哀傷落淚,他的心都給揪疼著。
「你等會兒嘛!那麼心急,我口好渴,喝個茶再講唄!」無奈的燕青有些不滿,回應著涅里的警告。
「不是~妳誤會了!李夫人,是涅里說的這幾句呢~比較難一點,我要想一下才能回應,妳先別急!」燕青腦袋急速運轉著,突然對著芸娘說:「涅里作了一首詩要送你!這詩裡呢!就是他的心意!我翻讀給妳聽啊!」
「什麼詩?我哪會寫詩?你搞我?」涅里神色慌張,想阻止燕青胡言亂語。
「行了!行了!我會很完整的翻譯啦!你別怕!」燕青用著漢話回應著涅里,其實是說給芸娘聽。
「這個呢~他說啊…」燕青賣著關子,遲遲不肯把詩的內文說出來,同時煎熬著小倆口。
「寢食不相忘,兩心猶如一,傾倒無所惜,生死亦同居」文思敏捷的燕青,臨時編出一首詩,自作主張的獻給芸娘。
「真的…他真的作了這首詩送我?」芸娘聽著燕青的說辭,感動到熱淚盈眶。
「真的啊!不過呢~這個…他的腦袋呢!有點…妳了解的啦~所以我有小小修繕過,他這輩子,只能作這一首了!呵呵~別苛刻他嘿!」燕青真是不曉得欠了涅里多少錢,居然幫著他這樣哄老婆。
「妳別懷疑他的心意啦!這種連死了都要跟妳埋在一起的人,怎麼會想納妾呢?別逗了」燕青安撫著芸娘,芸娘開心的都快要飄起來了,整個人樂樂陶陶。
燕青突然轉頭,表情騖然陰沉,用著契丹話告誡著涅里:「喂!我可是替你說盡了好話,你要是辜負人家,就是連帶砸我招牌!她放過你,我都不放過你哦!」語畢,燕青的白紙扇輕敲了涅里的胸口兩下,示意自已可是會背地裡暗箭傷人的。
「大丈夫一諾千金,我不會有二心的」涅里看著芸娘開心欣喜的模樣,對著孟浪的燕青,印象有稍微好一點,稍微。
「謝謝燕公子的相助,這些問題,盤據在我心裡,很久了…」芸娘不著痕跡地用指腹抹去臉頰上的淚痕,臉上堆滿著感激的幸福笑容。
「李夫人別客氣!君子有成人之美嘛!呵呵~」妳要是變心愛上我了,那才是讓我騎虎難下咧!燕青在內心僥倖道。
「說實話,在下的手有點發癢了!我想要回房去畫畫,李夫人溫柔婉約的氣質,給了在下我很多靈感!」雖然燕青嘴巴上不說,但芸娘臉上的疤,讓燕青心生疼惜,只可惜就算憑著自已高超的手藝,也沒辦法撫平芸娘臉上的燙疤,但是又忍不住勾引起燕青的躍躍欲試。
「燕公子…想畫畫嗎?介意芸娘在一旁學習嗎?」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讓久仰於燕青才華的芸娘心動不已。
「不介意啊!歡迎~歡迎~」妳在更好!我可以一邊看,一邊畫。
說著說著,兩人便相協起身離去,把涅里晾在一邊,無人理會。
涅里整個心理就很不平衡!那個臭小子有什麼利害的?不過就會拿著幾支筆,在那裡畫一些山水花鳥的?有什麼好看好學習的!妒意橫生的涅里急得頭皮都癢起來,無奈他還有公務纏身,逕自離開了他與芸娘的房間,心裡盤算著早點把事情作完,早點去燕青房裡,把芸娘帶回來。
 
燕青並攏兩張方桌在房間裡,攤開一捲潔白的紙軸,再從行囊裡把繪畫的傢俬都準備妥當,請芸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燕青站在畫紙前,深呼吸了一會兒,挽高了衣袖開始畫畫。
燕青左右開弓的手持畫筆,眼神專注而銳利的開始描繪著,與剛才輕佻浮燥的模樣,判若兩人。
燕青絲毫不遲疑、猶豫的揮灑,偶爾用左手輔助點綴,主要是使用右手的畫圖,芸娘看得目不轉睛。
心無旁鶩的燕青畫了兩個時辰,芸娘就靜靜看了兩個時辰。
「畫完啦!」呼!好久沒這麼暢快了!漂亮的姑娘,果然是我的靈感泉源啊!燕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用著白紙扇搧風解熱,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已的畫作。
「這是…」芸娘不敢擅自驚擾燕青,一直到燕青坐下來了,她才敢起身靠近,這麼一近看,覺得畫裡的圖樣,有些熟悉。
畫中有一名女子,側坐在清湍小溪旁的石頭上,正螓首微偏,用著溪裡的湲湲流水,浣洗著自已的一頭長髮,有些衣衫不整的她,上身衿領微開,露出她雪白肩頸,底下的一雙玉足美腿,脫掉鞋襪、拉高了褲管,泡在溪水中取涼,露出她勻稱線條的小腿肚。
「我畫的是妳,像吧!沒玷汙妳的模樣吧!」燕青有一下沒一下的搧著風,對著芸娘攀談。
芸娘看著畫中的女子,沒想到那居然是自已,在燕青的巧妙安排下,閃避掉她有傷疤的那側臉頰,在燕青的筆下,芸娘覺得自已的風姿綽約更增添幾許,看著畫中女子,芸娘更加激賞著燕青的才華。
芸娘很久沒有這樣的觸動與感慨,就好像…她還很美,美得傾國傾城,美得像是她還在金鞍樓裡,達官貴人捧著大筆真金白銀,就為一睹第一歌姬的絕美容顏那般!而不是每天早上她照鏡子,臉頰上有著可怕傷疤的自已。
「燕公子以前曾經見過我嗎?怎麼知道我之前的長相…?」芸娘下意識地捧著自已的右臉頰,現在的她與畫中女子相比,簡直判若雲泥。
「沒~沒見過妳啊!今天第一次見妳啊!我畫得是現在的妳耶!呵呵~」燕青有一雙過目不忘的利眼,如果曾經見過芸娘,肯定會記得,芸娘的絕美容顏與脫俗氣質,可不是那麼容易忘懷的。
「現在的我…?」芸娘有些納悶。
「嗯~不像嗎?」燕青眐然望著芸娘,畫得不像嗎?十足十的像啊!
「我哪有這麼漂亮…」芸娘的表情有些淒苦,還是第一歌姬的她,可能就有這般的盛顏仙姿。
「我覺得…」燕青話都還沒說完,一把唐突的大刀,晶晶亮的就架在脖子上,對著燕青興師問罪:「混帳!你偷看我娘子沐浴更衣嗎?」涅里好不容易忙完手上的事情,剛踏進燕青房裡,就看見形同半裸的芸娘,躍然於紙上,氣得他怒火中燒,暴跳如雷。
「相公不要!」惶恐不安的芸娘放下手中畫軸,連忙阻止著涅里的衝動行為。
燕青嚇得滿身大汗!拿筆很在行,舞刀弄劍…沒輒!連忙高舉雙手投降:「妳還說不像呢!妳相公誤會我偷看妳洗澡,才畫出這副畫來的!」
讓炉火燒壞腦袋的涅里,根本沒想到這附近哪來小溪,而且他才走開兩個時辰,芸娘豈有時間燒熱水洗澡,還要燕青趕緊來偷看,再笨到畫下罪證確著。
這…這犯罪行程,會不會太緊湊了點?偷香竊玉還得按表操課啊!
「相公~不要!不是這樣子的…這畫裡的女子這麼漂亮…畫得不是我…」芸娘急急忙忙的辯駁,她妄自菲薄的再三認定那不是自已。
狂怒中涅里冷冽的語調驚人,用著契丹話說:「明明就一模一樣!」涅里望著桌上畫軸,手裡大刀架在燕青脖子上不放,刀鋒只要再前往半吋,燕青就要血濺三步,身首異處了!
「妳看吧!我就說嘛!我畫得很像妳啊!妳相公說一模一樣呢!」燕青冷汗、熱汗大小滴的流,這該死的雅克還不快點回來?!居然讓人拿刀架著我脖子,還說會照顧我一輩子,我呸!
「真的嗎?在你的眼裡,我還是這麼美嗎?」芸娘感動得失控落淚,顧不得什麼禮節的,倏地投入涅里的懷抱,舉臂摟緊涅里輕聲啜泣著,備感窩心。
涅里嚇了一跳,不明白為何芸娘感動莫名。
「我說你這根大木頭,一定不曾誇你娘子漂亮吧!女人啊!不管是八歲還是八十歲,還是希望聽見心上人誇自已漂亮的…更何況你娘子受過傷,她一定格外自卑,好聽的甜言蜜語,沒有女人會嫌多的」性命岌岌可危的燕青,用著契丹話點破著不解風情的涅里。
涅里聽著燕青的苦口婆心,內心憤怒有些軟化,好死不死的,雅克剛好回來了!
他看見涅里拿刀架在燕青的脖子上,不問分由的衝到燕青身前,倏地拔劍格擋掉涅里的大刀,語調冰冷憤怒的對著涅里叫囂:「你憑什麼拿刀指著我的女人?」
「女人?」涅里眐然張大自已純黑的眼眸…嚇傻著,連刀都不會收回鞘。
          
「妳啊!我都交待妳別胡鬧了!人家的妻子,妳也敢輕薄!」雅克聽完燕青細說分明之後,略帶責怪地輕敲著燕青的腦袋。
燕青嘟著嘴,撫摸著自已的頭:「我是情難自禁嘛!李夫人長得這麼漂亮…」不讓她畫一畫美人兒,她就犯手癢嘛!這也是她的”職業病”呀!
涅里與芸娘並肩坐在桌邊,用著契丹話說道:「原來妳是女的…」這一切都說得通了,雖然之前他的誤解也很合理,他在此刻放下對燕青的敵意與顧忌。
「這是不公開的秘密啊!你別洩漏我身份」緊張的燕青對著涅里交待,她用男子身份行走江湖多年,實在方便,她不願意放棄這種隨性自在的生活。
芸娘聽著三人用著契丹話,嘰哩咕嚕的聊著天,她心裡實在慌張不安,她看剛才雅克與涅里劍拔弩張的對峙,不明白前一刻兩人都刀劍相向,快廝殺起來了,怎麼現在氣氛好像很和緩愉快。
「妳也會有求於我啊!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就好」涅里大致能夠了解為何燕青作男裝打扮,難得她也有把柄在自已手上,此時不談判,更待何時?大家攤開了來談。
「好~好~以後絕對不會去攪和你們小倆口,你的醋海生波啊!我今天見識夠本了!」燕青腦袋跟身體差點分家,餘悸猶存,她還是留著她的油腔滑調,去勾引一些未出嫁的閨女讓她作畫就好。
她轉頭對著芸娘解釋:「沒事的~誤會解開了!這畫,就送給妳吧!妳相公的醋勁…我怕了他啦!」
芸娘聽完燕青的解釋,有些羞怯又有些慚愧,對著燕青點頭道謝:「多謝燕公子」
「不聽話,我處罰妳!」雅克閃爍著他冷漠的眼眸,牽引著燕青的手,就想帶著她往外跑。
「又來~別了吧!」燕青苦著自已的臉,斂眉掩笑的任雅克拖著她往外走。
「他們…要去哪啊?這裡是他們的房間耶!」芸娘小小聲的對著涅里詢問,涅里只是聳聳肩,不理會怪異的兩個人,想作些什麼離經叛道的事情,他帶著自已的娘子,與那副畫軸回房間,涅里打算仔細再看看那副畫,說真格的,畫得實在不賴!
自從涅里知道燕青是女兒身之後,便不再虎視眈眈的監視她,偶爾芸娘與燕青,一個彈琴、一個吹簫的合奏自娛,兩人培養起深刻的友誼,但芸娘仍然不知悉燕青的真實性別,只是感謝涅里對她的信任,居然相信幾乎要朝夕相處的兩人,只有單純的友誼,讓她與涅里的感情,更加的難分難捨。
涅里對於這“意外的收穫”,也不反駁澄清的照單全收,樂享其成。
芸娘與燕青偶爾會拉著詠荷一起聊天,但像是掏空七情六慾的詠荷,不太笑、也不太哭了,總是痴痴傻傻的問她們兩人:「我爹呢?他什麼時候會來?」
面有難色的芸娘不敢直接回應,燕青當下就明瞭,詠荷小姐的父親,想必是已經不在人世,總是會幫忙轉移著尷尬的話題,幫不擅說謊的芸娘解圍,要不到確切答案的詠荷,只是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等著有一天,耶律劭帶著紀家石,出現在她眼前。
經過了一個多月的日子,耶律劭帶著家丁十數名,還有他的細軟,啟程前來酒莊與詠荷會合。
耶律劭身後跟著家奴十數名,浩浩蕩蕩的來到這偏僻之地,小佑一見到了芸娘,立刻跳下馬背,就往芸娘的懷抱裡衝:「芸娘姐姐!」小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畢竟他還只是個十歲大的孩子。
「別哭了…別哭了…!姐姐知道,你辛苦了!」芸娘抱著數十日未見的小佑,思念之情溢於言表。
燕青看見朝思暮想的雅克也跟著前來,俏皮的對著雅克勾勾手指,拋著媚眼:「你個薄情的傢伙,還不過來?都不惦記我嗎?」上次雅克說有要事纏身,就這麼離開酒莊好幾天,害得她天天擔心,天天等。
猶如暗夜魅影般的雅克跳下馬背,迅速地跑到燕青跟前,揚起一抹難得的微笑,不顧眾人訝異眼光,大方與燕青親暱擁吻。
在場的大男人二十幾個,嚇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男人…跟男人親嘴!
燕青雙手輕捶打著雅克,這該死的!讓她牽腸掛肚的,待會兒她要好好檢查,看雅克的細皮嫩肉有無丁點兒損傷。
耿直的述烈嘴巴驚訝地都快閤不上!涅里跟述烈十幾年的兄弟之情,當仁不讓地給他小小暗示,悄悄在述烈的耳畔細語兩句,述烈的臉上有種“哦~原來”的表情,把自已張得老大的嘴巴閉上,回復他以往的冷酷模樣。
詠荷原本待在房裡發愣,一見到耶律劭來了,立馬往前直衝,投入耶律劭的懷抱:「俊汐哥哥!你總算來了!詠荷等你好久…」
「我來了…我來了…」耶律劭緊緊摟抱住詠荷,嗅著詠荷身上的馨香,一個懸著數十日的擔心,總算放下。
「我爹呢?你救到他了嗎?他怎麼沒跟你來?我們是不是要去哪裡跟他會合?」興奮的詠荷張望著那十數人的面孔,找尋著紀家石的身影。
識相的涅里對著其它家奴們揮手示意,叫他們各自忙碌去,不一會兒十幾個人各自帶開,只剩下涅里、述烈還有芸娘、小佑,還有糾纏得化不開的燕青與雅克。
「詠荷,妳聽我說…」耶律劭平穩著自已的呼吸,沉著聲調對詠荷輕聲道。
「嗯?」詠荷眨著水潤晶亮的眼眸,滿臉的不解,天真凝視著面前的耶律劭。
「那天…你爹碰巧在皇宮內苑裡,應順皇帝就當場把他…杖斃庭下了,我沒有機會救他…」耶律劭字字艱澀地對著心存冀望的詠荷吐實,耶律劭曾經想過要騙她,也想過各式各樣的方式來告知詠荷,但他知道,實話直話才是讓詠荷趁早接受事實的方法。
啪!一個清亮的巴掌聲,猛然落在耶律劭的臉上!
寒心酸鼻的詠荷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個消息,她等了四十幾天,就為了等到紀家石的平安歸來,現在耶律劭居然告訴她,紀家石是第一個受害殉難的人,叫她情何以堪?她不信!
「你騙我!我要去找我爹!你騙我!」
詠荷越過耶律劭身邊,伸手拉了馬疆繩,迅速跳上馬背揚長而去:「駕!」
「詠荷!」憂心如酲的耶律劭連忙跨上馬背,跟著詠荷而去,外頭滿是巡城的官兵,要是讓他們意外碰見莽撞的詠荷,詠荷必死無疑。
「述烈、雅克!」忠心事主的涅里見耶律劭追出去,眼明手快的拉了一匹馬,跟著像急箭似的發出去,而述烈、雅克追隨著涅里的行跡,跟著去保護少主。
「詠荷小姐也太不懂事了吧…高美人死了…李公子也沒對著她發洩啊!殺人的是皇帝,又不是爺兒…」小佑窩在芸娘懷裡發牢騷,不明白為何詠荷總是給耶律劭難堪。
「高美人過世了?」詫異的芸娘不敢置信,捉著小佑的肩膀,蹲低著自已的身軀,詢問著小佑。
芸娘心裡明白,高美人一死,這節度使府,他們是再也不回去,此行啟程回東丹,將不復返中原。
「何止啊!那天皇城使-安從益來節度使府搜查的時候,李大人還把爺兒拉出去鞭飭三十呢!他背上的傷還沒全好呢!」小佑忍不住為了耶律劭叫屈,耶律劭是這麼的為了詠荷著想,連累著全節度使府上下幾百條的性命,就為了出手救她,她還不滿意啊!
 
「詠荷~妳把手給我!妳冷靜下來!」耶律劭騎著駿馬,緊貼在詠荷的背後跟隨,詠荷一邊哭喊,發了瘋似的往前直奔:「爹~詠荷來救你了!爹~你等我!」
一黑一白的兩匹馬,飛快地在彎曲的山路上奔馳著,詠荷悍然不顧耶律劭的苦勸,一心只想著要去救紀家石。
幾個在路上閒晃的士兵,原本躲在路邊偷懶聊天,一看見詠荷與耶律劭一前一後的騎乘狂奔,直覺性的臆猜這兩個人不對勁,紛紛跳上馬背,追趕著他們:「前面的!給我停下來!你們是誰啊!?因何行色匆匆,神情詭異啊?」
詠荷回頭張望著追趕而來的士兵,倏然拉緊手中的疆繩,命令急行的馬兒停下腳步,對著那幾名士兵劈頭就問:「紀家石呢?紀家石是不是還活著?他在哪?在大牢裡禁錮嗎?」
幾名士兵見詠荷突然停下來,對著他們發問,他們嚇了一跳,也不曉得誰是紀家石。
「詠荷!不要!」耶律劭隨後趕上,話才一說出句,耶律劭馬上責怪著自已的失言。
「紀家石…我有印象啦!那是前些日子因為叛國罪,被抄家滅族的人!他們肯定是那孟姓叛賊的黨羽!捉了他們,說不定有賞金可拿!兄弟們,我們上!」幾個士兵團團圍住詠荷,幾匹黑馬包抄著詠荷繞圈圈,伺機出動著。
耶律劭緊貼在詠荷身邊,皺緊了眉頭,拔出腰際上佩帶的寶劍,那是一把跟詠荷的越女劍相似的長劍,烏黑的劍身閃著溫潤的光芒,不同的是,耶律劭的配劍是開過鋒的,有著銳利而細薄的劍刃,不難想像若是被這樣削鐵如泥的寶劍砍中,定是身首異處。
「紀家石呢?紀家石呢?他呢?」詠荷不死心的大聲咆哮著,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她,執意追問出紀家石的下落,因為她實在承受不了全族殲滅的事實。
「那叛國逆賊早就死了!」語畢,那名士兵對著詠荷出戟,心如死灰的詠荷不閃不躲,從容就義。
耶律劭不可能看著詠荷形同自殺的行為,他揚起手上的寶劍,對著那名士兵猛然出招,剎那間的手起刀落,那名士兵與他的長戟應聲斷裂成兩段,他的上半截屍塊,殘缺地由馬背上滑落,這是耶律劭第一次取人性命。
焦急的耶律劭,伸手把詠荷拉過來自已馬背上,詠荷像個布偶似的,不反抗也不作聲,任由耶律劭拉扯著她,耶律劭夾緊了馬腹,扯著疆繩:「駕!」他往反方向逃竄,他身邊帶著詠荷,與那數名士兵纏鬥,實為不智之舉。
述烈、涅里、雅克策馬迎面而來,看著耶律劭背後的追兵數名,紛紛拔出隨身武器,就往那幾名士兵衝刺過去,一陣刀光劍影之後,那幾名士兵變成殘缺不全的屍體。
耶律劭緊摟著詠荷,不願讓詠荷看見這血腥的畫面,滿心蒼涼的詠荷,失控的捶打著耶律劭:「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為什麼讓我活著…大家都死了…我活下來要做什麼?…」
「我的心裡有妳,誰都不能傷害妳…」耶律劭背後開始滲著鮮紅的血漬,他背上的鞭傷還沒完全痊癒,又是揮劍砍人又是策馬急行的,他背上的結痂,一股作氣全都撕裂崩開來,他默默的忍受著疼痛,讓詠荷在他懷中哭泣發洩,一邊緩緩地往酒莊方向前進。
述烈、涅里、雅克三人,留下來收拾善後,他們把屍塊集中在一起,放了把火燒掉他們,在這兵荒馬亂動盪不安的時代裡,少了幾名小兵小卒,不會有人注意到,上頭的長官只會以為他們吃不了苦,選擇逃兵。
歷劫歸來的耶律劭,抱著哭累昏睡的詠荷,不發一語走進房間裡,燕青與芸娘看著耶律劭背後浮泛的血漬,默默為兩人憂心不已。
 
從那天開始,耶律劭與詠荷幾乎二十四小時不分開,只要耶律劭一離開詠荷身邊,詠荷就開始放聲大哭,慌亂著手腳像個稚嫩幼童似的,他們白天一起吃飯、生活,夜裡耶律劭輕擁著詠荷同床共枕。
溫柔的耶律劭總是在她耳畔,不斷細語呢喃著:「誰都不能傷害妳…」他睜著雙眸保持清醒,一直到詠荷安然入睡為止。
自從得知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後,詠荷起了明顯的變化,不再像以往的恣意大膽,自信的笑容滿面,以前的她,面對著拿刀的涅里與述烈,眉頭都不會皺一皺的挑釁,但是現在的詠荷,變得畏縮怯懦,什麼都能讓她害怕,一道影子,一個不知名的聲響,都能讓她疑神疑鬼的,嚇得心神不寧。
詠荷成天拉著耶律劭衣袖,只要耶律劭一離開她視線,詠荷就止不住的輕顫與流淚,連自已要吃什麼東西,都沒有辦法決定,善解人意的芸娘望著詠荷,心想:這個可憐的孩子,是被嚇得失魂落魄了。
原本耶律劭還猶豫著,苦思著自已是否該繞這麼大一段路,只為了去探望仁贊,但是他看著詠荷魂不守舍的模樣,他知道唯有帶著詠荷去找李守清、仁贊,才有辦法治好詠荷的心病。
一干人等,整頓好自已的行裝之後,買了幾輛馬車,踏上前往蜀國的路途,耶律劭帶著仁贊親筆書寫的通關令,啟程往巴蜀而去,三十幾名的士兵,分散著人數偽裝成行腳商人,一小簇的各自行走著,盡量低調的不引人注目,跟隨在耶律劭的馬車之後。
由李從珂所帶領的鳳翔大軍,已經抵達了洛陽,洛陽城內士兵們任意的燒殺擄虐,無辜的人民哀嚎遍野,叫苦連天,軟弱的應順皇帝,丟下依賴景仰著他的黎民百姓,攜帶著他的家眷,自顧自的逃竄,展開流亡生活。
有了仁贊的手喻與官印,他們順利的通過蜀國與大唐國的交界,在他們緩緩行進的這一路上,他們從飢民遍野哀嚎行乞,逐漸走近富饒豐足的巴蜀範圍,大家夥看著蜀國風調雨順,六畜興旺,人民生活穩定,深刻明瞭,為何孟知祥要自立為王,不把東川、西川還給朝廷。
相較於此刻洛陽城中,李從珂大開國庫,強徵賦稅以犒賞士兵的掠奪行為,巴蜀地區的人民,實在太幸福。
孟仁贊原本想前往蜀、唐邊境迎接耶律劭的到來,但蜀國建國之初,局勢尚未穩定,而孟知祥大病未癒,仁贊不敢擅離職守,只好派遣自已的副手-晏永,前來與耶律劭他們會合,兩方人馬在蓼州會合。
晏永帶著騎兵數十人,迎接遠道而來的耶律劭等人,晏永是個年約二十出頭的年青人,性格豪爽開朗,他帶著輕鬆愉悅的笑容,跳下馬背來,對著耶律劭等人行禮:「李公子!這一路上,你辛苦了!」要不是他還穿著盔甲,耶律劭真看不出來,這麼嘻皮笑臉的人,居然有辦法從戎帶兵,官拜副將。
「你也辛苦了!這一路麻煩你多照應了」耶律劭抱拳行禮還之,在大唐王朝,他是皇帝義子,是節度使府的少爺,在蜀國…他什麼也不是。
身著男裝的詠荷,輕扯著耶律劭的衣角,滿臉怯懦與恐懼,耶律劭輕拍詠荷肩膀,安撫著她慌張的情緒。
識大體的晏永不多話,免得踩中地雷,他領著耶律劭一干人等,在蓼州的旅店暫時住下,晏永包下整間客棧,準備著好酒、好菜,為他們洗塵接風。
梳洗過後的晏永換下軍裝,穿著簡便的衣裳,與耶律劭同桌而食,他看著耶律劭為詠荷添飯夾菜,再看著同桌的燕青與雅克親暱相鄰,他心裡有一種“哦~原來都是…”的感覺浮現,官場經歷尚淺的他,也不敢多嘴詢問,只是舉著酒杯,客套的寒暄著:「諸位貴客遠道而來,就讓在下我,先乾為敬!」
「不用這麼客氣,是我們麻煩你了」耶律劭帶著禮貌性的微笑,舉起酒杯與晏永對飲。
同桌的涅里與述烈依然裝作不懂漢話,低頭默默的大口猛吃著飯,害晏永誤會他們餓很久了:「還夠嗎?要不要再加菜?」
「不用了,晏公子,這麼勞煩您,真是抱歉!」芸娘舉杯與晏永對飲,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女子,行為舉止自然是大度許多,她禮貌性地敬了晏永一杯,感謝他專程由成都趕來迎接。
晏永看著芸娘,是這群人裡唯一的女子,心中不禁對著她浮現更多的好奇,生活在一群臭男人裡,不辛苦嗎?「不會!怎麼也得善盡地主之誼啊!」說著說著,又跟芸娘對飲一杯。
芸娘跟晏永不講話,整個飯桌上又是該死的沉寂,根本無意讓晏永打入他們的圈子,晏永猜測著他們必定有著嚴謹與縝密的友誼或階級之分,
不輕易在外人面前交談,他是個會看臉色的識相之人,吃完飯趁早去睡覺比較實在。
那天夜裡,涅里、雅克、述烈進了耶律劭的廂房裡,芸娘抱著烏木琴,寂靜地彈琴不語,四個男人壓低著語調,用著契丹話促膝長談,而一路上顛簸得累極的詠荷,躺在耶律劭床榻上,望著耶律劭可靠的背影,沉沉的睡去。
「進了蜀國的範圍…你們有什麼想法?」耶律劭雙手撐膝,諮詢著他的心腹們。
「不曉得蜀國人是狼是虎,先別太張揚的好…」涅里雙手環胸,深思熟慮之後,說出自已的想法,目前為止,晏永還以為他們只是自已眼界所見的這幾人而已,不曉得後頭跟著分散的精兵三十幾人。
「微臣也是這麼認為,太快暴露實力,沒什麼好處」述烈跟著耶律劭這麼多年,體會到低調的好處,他狂妄易怒的性格,著實收斂不少。
「並沒有收到負面的消息…」雅克坐在方桌旁邊,回憶著這些日子來的情報匯總,與蜀國交界的吐蕃、党項,並沒有攻打巴蜀地區的打算,彼此相安無事好幾年,蜀國人並不會特別仇視疆外民族,而契丹帝國因為與巴蜀不相鄰,更加的風馬牛不相及。
總的來說,這裡的人民生活安定富饒,心胸自然也寬裕不少,對於外來的人,沒啥提防慎誡之心。
「嗯…先維持目前這樣,捎個消息給伽羅、乙辛,叫他們分散著走,走到成都之後,我會安置他們」耶律劭習慣性的支手撐顎,每當他擺出這個姿勢的時候,就是他在瞻前顧後的動腦筋。
「是!奴才領命」雅克接獲耶律劭的命令,悄然的退場,去辦耶律劭交待的事情,伽羅、乙辛,還紮營在郊外的偏僻之處,等候著主子下達最新指令。
唉~希望我作的決定,是對的…耶律劭在內心感嘆道。
耶律劭雖然不明說,但他繞道巴蜀,有九成原因是為了詠荷,前些日子耶律迭剌已經過世,再沒人能勸阻衝動急性的沙彌雅,沙彌雅已經蠢蠢欲動,耶律劭前月才去信安撫過她而已,現在返鄉的日期又往後延,不曉得沙彌雅會不會藉由交涉斡旋,逼蜀國立刻護送耶律劭回東丹。
「先這樣,你們都去休息,放心睡吧!晏永的兵馬包圍著旅店,我們很安全」耶律劭讓涅里、述烈回房歇息,他們趕路好幾天,都累壞了。
耶律劭凝視著床榻之中的詠荷,腦海裡浮現高美人的身影,自他有印象以來,他就記得奶奶述律平對著父王的漢人寵妃有諸多意見,父王也為了高美人的事情,與奶奶有不少爭執,崇尚儒家思想與漢人文化的耶律倍,與母親述律平的感情漸行漸遠,到最後導致了不可收拾的後果。
述律平認定耶律倍背族忘義,不肯讓耶律倍這個遺棄契丹文化的人,接任皇位,為了堅持她的想法,甚至不惜誅殺擁戴耶律倍的族人、大臣數百名。
根據袓宗遺訓,凡是耶律家的男丁,只能娶述律氏的女人為妻,立述律氏的女人為后,他有辦法處理好述律氏王后,與漢人妃子之間的紛爭嗎?更何況他的心裡,自始自終只有詠荷一人,他娶了任何一個述律氏,是不是親手造出另一個可憐的“沙彌雅”呢?耶律劭理不出個答案來。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敲門聲,耶律劭輕聲開口問:「誰?」
「那個不好意思…夜深了還打擾您,李公子…有點事情,想請教您…」門外傳來燕青有些膽怯的聲音,她跟著芸娘一起尊稱耶律劭為李公子。
「進來吧!」耶律劭心疼述烈與涅里長途跋涉護衛他們,今夜並未讓涅里或述烈站崗。
「抱歉啊…那個…雅克他是有公事,所以外出…對吧?」燕青披著外掛,輕手輕腳地的走進耶律劭房裡,斗膽對著耶律劭詢問雅克的去向問題,她跟耶律劭生疏得緊,還沒機會深談過。
「呵~才分開一下子,就想人啦?」耶律劭看著燕青,看她那副擔心模樣,突然覺得燕青很直率可愛,當然在述烈的提點之下,原本就起疑的耶律劭,確認了燕青的性別問題。
「也不是啦…就…」燕青有些羞赧地抓著自已的頭髮,仍然著男裝的她,一路上都不顧他人的非議目光與指指點點,照舊與雅克親暱恩愛的相隨相行。
「我們好像沒聊過天吧!他有點事,晚點會回來,坐著陪我聊聊啊!」耶律劭伸手邀請燕青就坐,燕青幫了雅克不少忙,間接的給予耶律劭不少援助,他是該多了解燕青。
「聊天啊!好啊!呵呵~我睡不著呢!」燕青笑嘻嘻的,大方的一屁股坐下。
「我聽其它人說,妳擅長作花繡啊?」耶律劭目光溫和凝視著眼前的燕青,她枉顧禮規教條,扮作男裝生活,替胡妓歌姬作花繡,還親手繪製令人臉紅心跳的艷畫,她的大膽妄為與率情適意,讓耶律劭很意外。
「是啊!雖然普羅大眾都認為,黥字是種讓人很羞恥而不可抹滅的印記,但我覺得它也可以是美的一種方式,一種展現個人風格的手段,為什麼一定要用刻板的印象去看待它呢?也沒明文規定黥字就等同罪犯啊?他們叫我怎麼想,我就得怎麼想哦?別逗了~」燕青侃侃而談,她認為花繡是一種藝術,更是她對抗這個社會固有觀念的手段,她就是要推翻顛覆舊有的傳統。
事實證明燕青不是只有想法,她更有實力與作為,曾經有人出手就是黃金百兩,要收買燕青替自已做出獨一無二的花繡。
「妳倒是滿有想法,燕青」耶律劭聽著燕青違逆常規的想法,他牽動著自已的嘴角微笑著,她就是叛逆吧!她就是有膽子,去挑釁整個社會的看法與觀念,很狂傲不羈的性格,他打心底裡欣賞,不墨守成規的人,才能開創新的局面。
「人生在世數十載,比起這世間萬物啊!都短暫的可憐,不照著自已的方式過啊!很快就入土為安啦!呵呵~那玩什麼?我可不想七老八十了,才坐在門口感慨我啥事都沒試過哦!」花開一春夏,枯葉秋落盡,燕青很看得開,她就是要好好的玩樂,享受她短暫的人生。
「妳很特別…燕青」耶律劭張望著眼前的燕青,燕青比起他來是肆無忌憚,不像他,做什麼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瞻前顧後的。
「說句難聽的,我沒什麼好失去的,我怕啥~呵!」燕青自已倒了杯茶來喝,家人、財產,她一樣都沒有,要不是雅克擅自闖進她心裡,還硬是住下來不走,她是無負無累的瀟灑消遙,今朝有酒今朝醉,挺不賴的!
「妳都沒有什麼想要的嗎?」耶律劭突然好奇,這種宛若天上白雲,傾刻飄散無影的女子,沒有什麼能讓她停留下腳步,流連顧盼的嗎?不見得吧!
「以前我敢大聲跟您答腔,說沒有!現在…我不敢說…呵~」燕青苦哈哈的裂開了嘴,都是那個該死的雅克,沒事躲進她閣樓作啥?害得她牽腸掛肚的,一個不小心還可能五雷轟頂。
「妳…幫了雅克很多忙吧!為什麼冒著生命危險幫他?」耶律劭一步步逼近問題的核心,現在總算問到重點。
「因為愛他啊!捨不得他死啊!自已辦得到的,就幫囉!」燕青輕描淡寫地帶過她為雅克的犧牲與付出,大方承認自已傾心於雅克,她回想起雅克取得消息、情報的方式,讓她不敢領教。
「妳挺坦誠的嘛!呵呵~」耶律劭出言誇讚燕青。
「您客氣啦!一般人都說我這是“不要臉”!呵呵~」浪子燕青,這個名號並非浪得虛名啊!雖然有更多眼紅她名利雙收的人,私底下稱呼她是“下流胚子燕青”。
「別怪我多嘴,您也是很犧牲奉獻…」燕青偷偷瞟一眼床上熟睡的詠荷,連忙收回她放肆的目光,不敢多管耶律劭的私事。
跟在耶律劭身邊的手下們,只要還會呼吸的,都知道耶律劭愛慘詠荷了,可惜這小姑娘…唉…等她長大吧!耶律劭還有得熬咧!
「妳很敢說,我欣賞!等雅克回來,妳跟雅克說,說他從今天開始,跟著妳姓燕,不過…他還是我的家臣哦!呵呵~」耶律劭雙手環胸,蕩開深切微笑,沒有什麼可以失去嗎?從今天開始,就不是囉!灑脫的燕青姑娘,妳得跟我們同舟共濟,榮辱與共了。
燕青一口茶差點噴出來,耶律劭居然肯讓雅克跟著她姓燕!「真…真的嗎?」這是不是代表…雅克入贅於她啦?燕青忍不住傻笑。
燕青不明白這所代表的,不只是主子指婚雅克予她,更代表著雅克不再是奴隸,以後雅克跟著他回東丹,可以置產購屋,還能享有官職,更可以有自已的家庭,若他有意,也可以現在立刻離去。
「我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妳可以去探聽看看」耶律劭隨性的聳聳肩,燕青幫著耶律劭不少事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順水推舟促成兩人的姻緣,也不是什麼多大的難事。
「不…不必探聽了!謝李公子賞賜,我會好好照顧我娘子的~呵呵!」燕青耍著貧嘴,以為耶律劭還不知悉她是女孩一事。
「呵呵~你娘子不會生孩子,別來找我嘿!」耶律劭不點破地與燕青笑談,他還不曉得燕青是個這麼好相處又有想法的人,有勇有謀又能交付重任,看來他又招攬了一名能人異士為自已效命。
當天清晨,雅克回來的時候,燕青笑嘻嘻地對著雅克說,說耶律劭準許雅克跟著她姓燕一事,以後雅克就是她入贅夫婿,雅克感動到眼眶泛紅,緊緊摟著燕青不放,不明就裡的燕青,在雅克仔細解說後才明白,耶律劭隨手送給她的,居然是一份這樣的大禮。
有了晏永的開道與導護,耶律劭一干人等,順利抵達蜀國的首都-成都。
詠荷怯生生的張望著馬車外的風景,還不太能置信自已已抵達孟知祥建立的國家,在她的心裡,孟仁贊的身份,還停留在她的兒時玩伴,而不是一個國家的王儲。
耶律劭牽著詠荷的纖纖玉手,後頭跟著他的守衛與隨侍等人,穿廳過堂的被帶到深宮內苑,兩旁的侍女一推開那厚重的朱門,裡頭站著一名身著華服的婦人,她轉過身來,滿眶熱淚的對著詠荷大喊:「小荷…」
「姨娘…姨娘!!」喜出望外的詠荷,放開她始終緊握著耶律劭的手,衝進李守清的懷抱之中。
「姨娘…奶奶…死了…爹爹…也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只剩下我了…姨娘…」詠荷抱著李守清放聲哭喊,一邊輕跺著腳,是手足無措的胡鬧也是情緒發洩,對著猶如母親一般的她,哭出心中的委屈與不滿。
「妳受苦了…妳受苦了…姨娘疼妳…從今以後,姨娘會好好地補償妳的!」李守清聽著詠荷的哀傷哭泣聲,忍不住酸了鼻子,細細的抽噎著,這個可憐的孩子,也是受他們孟家所累啊!
「謝謝你!謝謝你~王子殿下,謝謝你救了詠荷!你大恩大德,本宮銘記在心!」李守清緊摟著纖細脆弱的詠荷,對著耶律劭微微點頭行禮,她不曉得耶律劭是怎麼救出詠荷的,但一定是花費了不少功夫,誅九族的大罪,不是那麼容易開脫的,說不定也為耶律劭惹來殺身之禍。
「皇后陛下,不必客氣」謙遜的耶律劭微微鞠躬還禮,今非昔比啊!之前是稱呼孟夫人。
「只剩下我要怎麼辦?姨娘…」詠荷的小手揪著李守清繡著鳳凰的金絲后袍,愁緒如麻的她,一直不曉得該如何自處,從今後該何去何從。
「妳跟姨娘情同母女,姨娘當然會好好的照顧妳一輩子啊!妳別怕…」李守清輕拍詠荷的背,安慰著哭得哽咽的詠荷。
「姨娘…我會乖…我想要有個家」詠荷濕漉漉的眼眸瞅著李守清,臉上清淚兩行,吶喊出心裡最深沉的慾望,這世上最簡單卻又難得的,家。
「這裡就是妳的家…只要姨娘還活著的一天,沒有人可以傷害妳!」李守清信誓旦旦的發下豪語,她現在貴為一國之后,她絕對有能力好好的善待詠荷,把她害得詠荷失去的親情,通通加倍還給詠荷。
「詠荷!」仁贊聽到副將-晏永的回報,匆匆由軍營趕到母后的寢宮來。
他三步並做兩步的往前奔跑,與李守清、詠荷抱成一團,當初他收到消息,說應順皇帝下令誅殺九族的時候,他以為詠荷死定了!但仁贊遠在巴蜀,無能為力的他只能暗自神傷,現在看見詠荷平安無事,他心中的情緒激動不已。
「仁贊哥哥~應順皇帝殺光我家的人…我爹死了!奶奶死了!…琇月、小翠她們也都死了…仁贊哥哥…大家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詠荷摟著特地趕回來的仁贊,又是止不住的痛哭流涕,對著仁贊哭訴她的心痛與無助。
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李守清與孟仁贊,可以算是詠荷在世上僅存的家人。
「別怕…從今天開始,妳就跟著姨娘同寢同食,姨娘會好好疼愛妳!」李守清略為蹲低身子,抹著詠荷臉上的淚滴,把詠荷當自已女兒看待,她心想,吉人天相的詠荷既然死裡逃生,從今而後,她定能逢凶化吉,化險為夷。
就算不是,李守清也要用皇后的身份與權勢,讓詠荷的餘生,一帆風順。
詠荷聽見李守清這麼說,突然回頭望著耶律劭,像是無聲的詢問,心裡有些遲疑,她…下不了任何決定。
耶律劭朝著詠荷眨眨眼,微微點頭,臉上浮現一絲笑容,鼓勵著詠荷勇敢踏出這一步。
詠荷取得耶律劭的許可,開心的對著李守清用力點頭,李守清便帶著身穿男裝的詠荷暫時離開,她有好多事情想對著詠荷詢問,有好多話,想跟詠荷單獨的聊聊,想好好的安慰詠荷,抱抱她。
詠荷任李守清牽著她的手,傻傻的跟著李守清走。
仁贊目送著她們離開之後,疾步快行至耶律劭身邊,緊緊的擁抱住耶律劭:「好兄弟!幸虧有你!」他用力地拍著耶律劭的背,這幾個月的軍旅生涯,讓仁贊茁壯不少,不再是當初那個細皮嫩肉的美少年了,他俊俏不改,增添了著幾許威風凜凜。
「我答應過你的事,怎麼會忘記呢?」耶律劭看著久未謀面的仁贊,那份熟悉的兄弟之情,與往昔熱絡的回憶,全湧上他的心頭。
「來!我準備好你的住所了!今晚,我們好好的聚聚,我要跟你聊到天亮!呵呵~」仁贊親暱地拉著耶律劭,要耶律劭跟著他走,身後無言靜候的那群人,跟著耶律劭與仁贊的身後走。
仁贊把耶律劭帶到皇宮內苑中,較為人跡罕至一座別苑:臨江苑,他知道耶律劭怕吵,所以特別幫他準備著比較偏僻一點的臨江苑,還送來幾名宮女,要讓耶律劭使喚,一行人等,也跟著耶律劭就住在臨江苑裡,安頓著自已的行李。
耶律劭是暫時安頓下來了,但他外頭還有精兵三十幾名,還在城郊待命著,他私底下對著仁贊透露,說他還有帶一些其它的家奴,是要跟著他回東丹的,但人數太多,他不方便帶進皇城來,仁贊便在皇宮附近替耶律劭買了座民宅,讓耶律劭暫時安置那些家奴。
初來乍到的耶律劭,又過著與之前一樣的生活,從頭開始適應環境,他讓雅克帶著燕青、小佑移居至民宅去,幫著伽羅、乙辛照料那三十幾名的銀甲精騎,也幫忙他瞻前顧後的收集資訊,他身邊只留下涅里、述烈與芸娘。
耶律劭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除了去探望詠荷、仁贊,幾乎不與其它人打交道,在還沒有摸清全局之前,他低調的蟄伏著,在蜀國不比在大唐國,無人清楚他的來歷,大家只知道他叫“李俊汐”,是孟仁贊的多年舊識,他只有久未見面的仁贊可以信賴。
李守清如她自已所保證的,她把珍貴的綾羅綢緞、珠寶玉石,通通堆到詠荷面前,與詠荷朝夕相處,讓惶恐戒慎的詠荷重拾歡顏,當耶律劭看著詠荷,逐漸遺忘那些血腥的記憶,開始會笑、會調皮的時候,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仁贊總在公務繁忙過後,跑到臨江苑找耶律劭談笑風生,偶爾詠荷還會跟著仁贊來找耶律劭,三個好朋友,就像他們剛認識那樣,開心的天南地北亂聊,還一起吃飯、看書至深夜,這一切是美好得那麼不真切,就像是大雨過後,短暫現身的絢爛彩虹。
現在的大唐王朝,已經由潞王-李從珂登基為王,年號清泰,是為清泰元年。
原本的應順皇帝,輾轉流亡至衛州,被下令貶為鄂王,同年四月九日,被李從珂派人暗殺,原本是要賜毒酒給他喝,逼他自盡,但李從厚不肯,當場被李從珂派去的人絞死,他的妻子與四個年幼的孩子,隨後也被斬首處死,享年二十歲,他登基當皇帝的日子,也不過短暫的四個月。
耶律劭在蜀國的生活,算是短暫的穩定下來,仁贊沒有讓他失望,他仍然把耶律劭當成親生兄弟看待,對著耶律劭沒有任何顧忌與臆測,一如往昔地與耶律劭推心置腹,在蜀國的日子愈久,耶律劭才體會到,蜀國的皇室生活,沒有他想像中的風平浪靜。
也許皇室的生活,總是無法風平浪靜,永遠是一場無止盡的血腥角力,爭權奪利。
 
「唉…真煩!」仁贊躺在耶律劭身旁,兩個好朋友抬了兩張躺椅出來,悠哉的在中庭裡看星星、賞月亮,仁贊屏退隨從與侍衛,還有臨江苑裡的侍女們,享受著難得的清靜。
「怎麼啦?」耶律劭探手拿了一顆葡萄,淘氣地塞進仁贊的嘴巴裡。
「我爹他的身體囉!病了又好,好了又病…」仁贊不客氣還以顏色,也塞了個葡萄進耶律劭的嘴巴裡,兩個俊俏的美少年互餵水果,難怪人家會傳言他們有斷袖之癖。
「心疼他老人家辛苦打下這片江山,卻沒能好好享福,病痛纏身啊!」仁贊知道自已不該與耶律劭討論這些事情,但他就是忍不住對著耶律劭傾訴。
「你要多陪陪他啊!當人家兒子的,不盡孝道,想學不孝子我嗎?呵呵~」耶律劭嘲諷著自已,又塞了一顆葡萄給仁贊吃,望著天上星星一閃一閃。
「你爹跟你娘…你不想念他們嗎?」仁贊轉頭望著身邊的耶律劭,耶律劭靜默了片刻,淡漠的回答:「我娘過逝了…我爹…算了!跟那個人沒那麼熟」
「高美人死了?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不見你提起?」仁贊訝異地坐起上身,這麼重大的事情,耶律劭居然絕口不提。
「今年二月的事,就是我娘死了…我才下定決心,要回東丹的」耶律劭雙手枕著後腦杓,表情沒啥變化,他習慣了苦楚往肚子裡吞。
「對不起!你需要我的支持,我卻沒能陪著你」仁贊探手抱住了耶律劭,神情裡滿是內疚,回想起瓊華公主過逝的時候,耶律劭還山高水遠的趕過來致意。
「傻啦!你來是找死」對大唐王國來說,仁贊是造反的叛國逆臣,只要他敢踏進大唐王國的範圍一步,立刻讓皇帝推出午門斬首。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仁贊鬆開自已的懷抱,眼神真誠的望著耶律劭。
「如果我告訴你…我喜歡詠荷,你覺得呢?」耶律劭轉瞬凝視著仁贊,試探性的問道。
「好啊!歡迎!歡迎當蜀國的駙馬爺!哈哈~那我們三個人,就能一輩子在一起了!」仁贊喜出望外地拍著耶律劭的肩頭,母后時常嚷著要收詠荷為義女,那娶了詠荷的耶律劭,順理成章變成他妹婿。
「駙馬…」耶律劭眨眨酸澀眼睛,心裡有些遲疑。
「我知道你想帶著詠荷回東丹…但是你有替詠荷想過嗎?她剛失去所有的家人,好不容易有個棲身之所,你想讓她重新適應嗎?」仁贊躺回自已的椅子,翘著二郎腿剖析現在情勢,就算詠荷願意跟著耶律劭回東丹,李守清也不一定肯放人。
李守清就是因為自覺虧欠詠荷,才會從小溺愛詠荷,現在詠荷整個家族幾百條人命,都因孟知祥稱帝遭受牽連,李守清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詠荷看,讓詠荷知道她有多自責難過,她是懷著怎樣的內疚與虧欠在過日子。
「多花點時間陪她吧!過一陣子再考慮這個問題,詠荷的年紀還小,才十四歲,還沒及笈呢!你沒那麼心急吧!呵呵~」仁贊輕捶了耶律劭一拳,不曉得悶騷的耶律劭,是什麼時候喜歡上詠荷的,今年才十六歲的仁贊,對於男女情事,尚未有任何觸動,埋首於繁忙的公事之中,心無旁鶩著。
「時間…」時間正是我最欠缺的啊!仁贊…如果你能懂得我的左右為難,你就會明白。
仁贊對於詠荷的印象,還停留在他腦海裡那個任性、頑皮,平時就愛作弄他的頑劣妹妹,他怎麼也不覺得詠荷哪裡有女人味,根本是個野丫頭:「那個臭小妞,算她走運啦!居然能得到你的青睞」
「呵…」耶律劭擠出一聲艱澀的苦笑,喜歡上詠荷,對他來說,也不曉得是福或是禍,感情這種事情,向來不是由理智來控管的,有的時候他真希望自已是麻木不仁的人,那這所有的選擇對他來說,會簡單許多。
「不過,我很期待你成為我的妹婿哦!這樣我們就能變成真正的兄弟!呵呵~」仁贊真誠地對著耶律劭綻放了燦爛微笑,耶律劭凝視著仁贊給予的真心祝福,放下了多年來的疑慮,他一直擔心仁贊也鐘情於詠荷,怕為爭奪詠荷芳心所歸,毀壞他們堅貞的兄弟之情。
就是今夜仁贊的這個笑容,安撫了耶律劭的心,導致於多年以後,他們三人之間,不可收拾的殘局。
 
(約公元九三四年)的七月二十六日,孟知祥病逝之前,令趙季良、李仁罕、趙廷隱、王處回、張公鋒、候弘實等人輔佐太子-孟仁贊。
七月二十八日,公布皇帝遺詔,孟仁贊改名為孟昶,登基為帝,年方十六,皇后李守清,被尊為皇太后,繼續輔佐指導孟昶治理國事,孟知祥辛苦打下大片江山,也不過當了七個多月的皇帝,便駕鶴西歸,享年六十一歲。
朝中多數臣子,都是跟著孟知祥一同出生入死的軍中同袍,孟知祥突然的逝世,由年幼的皇太子孟昶即位,自恃為開國元老的大臣們,對著年的孟昶有著諸多不滿,打心底不信服這坐享其成的小皇帝,其中樞密使-李仁罕為最甚,見孟昶羽翼未豐、年幼可欺,每次上朝必定直言反諫,態度狂妄驕傲,目中無人。
「氣死我了!還把不把朕放在眼裡!」孟昶身後跟著宮女、宦官數名隨侍,神色不寧的踏進李守清的寢宮。
「怎麼啦?」耶律劭正巧在跟詠荷下圍棋,看見孟昶氣得臉紅脖子粗的,還一雙眼睛死命的瞪大。
「怎麼啦?仁贊哥哥?」詠荷手指裡挾著黑子一枚,轉瞬望著孟仁贊,雖然他已改名為孟昶,也貴為一國之君了,在詠荷心裡,他還是當年的“仁贊哥哥”,只不過衣服穿得華麗昂貴了點,有金線繡成九龍的圖騰,頭上還佩帶著皇冠九龍冕。
「今兒個上朝,那李仁罕又當著眾多大臣的面給朕難堪,擺明著譏諷朕不會治理國事!」難得李守清不在寢宮內,她去清和殿禮佛與拜祭孟知祥,孟昶毫不避諱的對著他們二人大吐苦水。
孟昶落坐在桌旁邊,一旁的宮女連忙迎上前來,要倒茶斟水伺候,心裡一股煩悶怨氣無處發洩的孟昶,不耐煩地揮退這一票煩人的蒼蠅:「走開、走開!一邊去!」態度謙和溫馴的宮女們,嚇得直打哆嗦,退至一旁待命。
「好~別氣!氣了…就正中他下懷」耶律劭展開沉穩的微笑,替孟昶倒了杯茶給他喝,安撫著怒髮衝冠的孟昶。
「不如讓俊汐哥哥幫你想想辦法吧!以前我們三個人,一起搗蛋惡搞的時候,俊汐哥哥的鬼點子最多了!呵呵~」天真的詠荷替孟昶出著主意,殊不知治理國事跟嘻笑遊玩,是完全兩碼子事。
「呵呵~該怎麼做,陛下自有分寸…妳以為在玩啊?成天就想著玩」耶律劭輕拍著詠荷的頭頂,略為正色訓斥著詠荷的無心之過,孟昶現在貴為一國之君,豈容他人左右他的心思,教他該如何治理國事?耶律劭秉持著以往的中立態度,絕不插手他人國務內政。
「話不是這麼說哦…阿劭,你是朕的好兄弟,以後還可能成為國舅爺…若是有什麼好點子,說出來讓朕參考也無妨啊!」孟昶敞開自已的心房,對著耶律劭暗示,說他狗急跳牆也好,笑他求助無門也行!這囂張的李仁罕,他是忍無可忍,不能再忍。
「國舅爺是什麼啊?」詠荷正苦思於下一步棋路,耳朵裡閃進這個名詞,突然忘記多年前,有一對小胖子兄弟,才宣揚倚仗著他們是當今國舅爺的兒子,曾經在雲絹瀑布欺凌過他們三人。
「多嘴!想妳的棋路,就要死棋了!快!」孟昶指著格線分明的棋盤,提示棋藝差勁到家的詠荷,被善於謀略的耶律劭,包挾的密不透風,眼看著就要輸棋了,居然還敢分心插話。
「真的嗎?哪裡?」詠荷低頭專注於棋盤之中,輕輕略過她剛才的問題。
「妳慢慢想,我待會兒回來」耶律劭站起身軀,引領孟昶與詠荷拉開些距離,對著孟昶低聲詢問:「那個李仁罕,真的很囂張跋扈嗎?」
「何止囂張,簡直狂妄!要是可以,朕當場就拔劍殺了他!」孟昶回想著多次上朝,他都以禮相待,尊重他是開國元老功績彪炳,所以再三忍讓李仁罕對著他出言必反,誰曉得那個老傢伙得寸進尺,態度更加的目中無人,就差沒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了!
「陛下的事情,我會放在心上的,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耶律劭也不能冒然出手,李仁罕官拜樞密使,底下饌養著牙兵成千上萬,不是那麼容易整治的對象。
「那就靠你了!需要些什麼資源人手,告訴朕一聲!」孟昶裂開了嘴大笑,與耶律劭熱情的勾肩搭背,有了耶律劭跨刀幫忙,他是如虎添翼,他盤算著將來若是由他真正掌權主政,孟昶要讓耶律劭當他的左丞相,協助他治理國事,與他的好兄弟共享天下。
現在這群自恃著戰功輝煌的老傢伙們不處理掉,他就無法當成掌握實權的皇帝,他就只能當個扯線傀儡的任人擺佈!但是現在的孟昶還需要他們的扶佐,一口氣將他們一並處理掉,只是在逼他們群起造反,只好先跟他們周旋交涉,再見機行事。
 
那天夜裡,耶律劭把雅克找進臨江苑。
一如往常的,耶律劭的心腹,述烈、涅里、雅克三人,還有彈琴的芸娘,與吹簫的燕青,一夥人佯裝飲酒作樂,其實是在商議大事。
「雅克,有查到什麼消息嗎?」耶律劭與他們三人圍在桌邊,壓低著音量,用著契丹話聊天。
「當初孟知祥立了諸位大臣輔佐孟昶,除了宰相-趙季良實屬忠良,其它的都心懷鬼胎,私底下招兵買馬備糧儲草,打算擁兵自重,就怕有個什麼不對勁,他們隨時準備起兵造反!」雅克在皇宮之外,也沒閒著,除了善用時間收集情資,當然也有帶燕青四處蹓躂玩耍,異常稱職的一心多用。
「最有可能造反的,應該是李仁罕…我打聽到了,其實前陣子孟知祥病重之際,李仁罕就曾經動過暗殺孟知祥,然後自立為王的念頭,後來被人破識,謀反未果,李仁罕將過錯全數推給當時的副官,說自已也是受人矇蔽,誤將奸臣當忠將,在孟知祥跟前,磕到頭破血流的…孟知祥才
赦免他的罪」雅克雙手環胸,回想著他打聽來的這件事情。
「你們認為?」耶律劭轉頭詢問涅里與述烈的意見。
「微臣認為少主不該插手蜀國的內政,但若是殘暴的李仁罕,當真推翻孟家政權登基,我們也在劫難逃」涅里皺緊著自已的眉頭,雖然心有不甘,但為了保全他們的人身安危,還是得幫助非親非故的孟昶,涅里實在不願意耶律劭留在蜀國,替著他人穩固江山。
「臣跟涅里相同意見,現在他們政權的平衡相當微妙,相互牽制、依賴著,若是拔掉李仁罕這根大樁,勢必會動搖到他們之間的利害關系,我們深處龍潭虎穴之中,就怕一個行差踏錯,我們跟著受牽連」述烈得說很含蓄,但耶律劭明白述烈的意思,若是他決定插手蜀國內政一事,給洩漏出行跡,孟昶肯定無法保全耶律劭的安危,極有可能會犧牲耶律劭。
現在的孟昶,空有皇位,根本還沒有實權,成功了,就得道升天,普天同慶,失敗了,就是蜥蜴斷尾,各安天命。
「嗯…我明白了…」耶律劭默默的點頭,現在的時機尚未成熟,還不到他非得出手的地步。
「先暫時觀望吧!你們大家,各司其職,辛苦了!」惜字如金的耶律劭,不客氣的誇獎著各位心腹們。
「微臣…還…還有一事稟報…不過…是私事…」涅里突然漲紅著臉,支支吾吾的手足無措。
「嗯?」耶律劭轉頭看著魁武奇偉的涅里跟參天古木似的,居然還會臉紅害羞!真讓他意外。
「芸娘…芸娘…她…有喜了…四個多月…」心跳加速的涅里宣布喜訊的時候,偷偷瞟了芸娘一眼。
「呵呵~恭喜你啦!」
「是啊!你個老小子,辛苦這麼久,總算啊!」
「呵呵~等孩子出世了,我們可得好好慶祝哦!」
「真的?讓我看看是男的還是女的!」站在一旁吹簫的燕青,倏然停止她的樂音,瞇起一只眼睛,姿勢怪異地歪著她自已的腦袋,打量著專注彈奏烏木琴的芸娘。
「怎麼了?」始終不解的芸娘柔聲問道,抬眼張望著在場開懷聊天的諸位男人。
「涅里,我敢跟你打包票,是個男孩!」燕青站直自已的怪異姿勢,對著涅里言之鑿鑿道。
「怎麼說?」涅里不解的反問燕青,這孩子的性別,他不在意,但燕青這麼有信心,他倒是好奇。
「經驗之談啦!解釋了你也不懂,我摸過的女孩兒,猶如過江之鯽,才練就這把功夫,你是學不來的!」得意洋洋的燕青,隨便打發掉涅里的詢問,這是她的獨門秘技,不可能拿出來教涅里。
「妳還敢說哦…妳不臉紅,我都替妳不好意思…」涅里瞅了燕青一眼,與燕青放肆說笑著。
「你羨慕還是忌妒?我娘子都不管我了,你管我這麼多咧?我可是艷福齊天的啊!」燕青的手輕搭在雅克肩上,態度驕傲自滿的對著涅里叫囂,原本形同陌路的燕青,在與大家朝夕相處中,逐漸建立起深厚的友誼,直爽又無心機的燕青,已經成功打進他們的圈子。
「是~相公…天下美女這麼多,請慢用…呵呵~」雅克升格當家臣之後,心中的惶恐戒慎也減輕不少,偶爾與頂頭上司們,也會像這樣子的有說有笑。
「服了你們,一對怪異的家伙,你們一樣離經叛道!只有你們彼此能包容」述烈看著笑得甜蜜的燕青與雅克,明明是男女之情,偏偏扮作斷袖之癖,還女的自稱相公,男的自稱娘子咧!
「述烈說得好,我們啊~是破碗配爛蓋,匹配得很!哈哈哈~」燕青隨著述烈的語尾,自嘲著兩人的關系,但只有他們自已才能明白,他們之間的感情,只有他們能懂。
嬉笑怒罵的幾個人,沒上沒下的亂扯淡,談笑風生至深夜時刻,雅克與燕青才離去。
明德元年(約公元九三四年),九月十七日。
氣焰囂張的樞密使李仁罕,因幼主對待他態度仁厚,相當遷就,當真認為皇帝任他擺佈。
孟知祥才去世兩個月不到,屍骨未寒,竟然為掌兵權,公然伸手要官,要孟昶立他為六軍事(皇家禁軍與天下兵馬統帥),態度極端蠻橫,吩咐進奏官吏以他的意見告諭樞密院,甚至親自前往學士院,監督草擬詔書的情況,簡直是強迫孟昶非授不可。
孟昶不得已,只好立李仁罕為六軍事,並立趙廷隱為六軍副使,加以牽制,此時的李仁罕,手握天下兵馬與皇軍禁衛軍兵權,操控著蜀國境內所有人的生殺大權,態度更是無以覆加的猖獗驕縱,橫行不法,朝中大臣也紛紛積怨於他,欲除之而後快。
此時的芸娘,懷孕將近八個月,所有人沉浸在新生命即將誕生的喜悅之中,這天孟昶與詠荷,約請耶律劭至圍場狩獵遊樂,耶律劭擔心身懷六甲的芸娘,獨自留在臨江苑無人照應,原本想拒絕,後來孟昶答應會加派人手幫忙,還派遣最信任的晏永來駐守,耶律劭才答應與孟昶一同出遊。
芸娘靜靜的坐在房裡,縫著要給寶寶的衣物,突然之間,敲門的聲音響起:「芸娘~猜猜我是誰呀?」
芸娘看著門外的翦影:「燕公子嗎?請進來吧!」
「又給妳猜中了!妳真利害!」燕青因為雅克有事外出忙碌,她在家裡悶得發慌,便攜帶閒人小佑一同逛市集,讓她發現了一樣東西,非得馬上拿來送給芸娘不可。
「妳看!可愛吧!我買給寶寶的!」燕青身上穿著秋季的厚襖子,依舊作瀟灑的男裝打扮,她晃動著手上的小木馬。
小佑跟著燕青的屁股後頭擠進來:「我們一起買的呦!芸娘姐姐」小佑看著芸娘一天天隆起的肚子,已經開始猜測小娃兒會長得像誰。
小佑自然地落坐在芸娘身旁的位置上,雙手置桌撐顎,心滿意足地盯著芸娘的肚皮,腦海中編織美夢,幻想他牽著可愛的小姪子,與他一同騎馬、遊戲。
「呵呵~你們真是的,這個最快也要明年才玩得到吧…寶寶都還沒出世呢!你們太心急了吧!」芸娘掩嘴輕笑,眉宇之際,充滿即將為人母的喜悅。
「啊?是嗎?我不知道耶!我又沒生過,呵呵~」燕青企盼巴望的心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上次燕青還買小孩玩的波浪鼓,要送給未出世的寶寶。
「呵呵~燕公子你犯傻氣啦!你…生得出來嗎?」芸娘聽見燕青的說辭,臉上的笑意更加濃厚。
「怎麼妳相公沒跟妳說哦?他的嘴巴…這麼緊的啊?」燕青瞪大了眼,一臉的託異,不敢置信涅里的嘴巴比蚌殼還緊。
「嗯?」芸娘整個狀況外,螓首微偏的望著燕青。
燕青悄然附耳在芸娘耳際,對著芸娘述說這個圈子裡,“公開的秘密”。
「真…真的嗎?」芸娘上下掃視著燕青,她與燕青相處這麼久,一點也感覺不出來。
「那傢伙真利害,我叫他別講,他真的都沒講哦!呵呵~」燕青落落大方的坐在芸娘身邊,把她買來的小木馬擱在桌上,跟著芸娘閒話家常。
嚴格上來講,涅里只告訴過述烈,但述烈只稟報給耶律劭知情,而耶律劭的嘴巴,比任何人都牢靠,所以燕青的秘密傳到耶律劭身上,就停止了,沒機會流轉到芸娘身上。
「呵呵~我相公是這樣的…他的話,不多…」她跟涅里相處這些日子來,已經十分熟習涅里的性格,她知道自已說的話,涅里大致上都能明白,只是話不多,可惜當他從善如流的說著契丹話時,芸娘一句都聽不懂。
「這樣才好!男人啊!話少點,事情多做點,就成了!別像雅克那樣,不該說話的尷尬時刻,話比貓毛還多!呵呵~」與芸娘情同姐妹的燕青,不避諱地拿出床幃之事與芸娘說笑。
芸娘忍不住的噗哧一笑:「呵呵~」暗自忖思著:看來每對夫妻之間,都有自已的相處模式啊!
「哎呦…我肚子好痛…我蹲個茅房嘿!」小佑揪著一張稚嫩的小臉,手捂著肚子,用著邊跑邊挾的怪異姿勢,一溜煙跑掉。
「他怎麼啦?」芸娘有些擔憂,手指指飛也似跑掉的小佑。
「他啊!貪心,吃了五支麥芽糖餅」燕青無奈的搖搖頭,回想起剛才小佑的狼吞虎嚥,活該他犯肚子疼。
「小佑還不懂事,年紀又輕,他給妳添麻煩了…」芸娘對著燕青微微點頭行禮,感謝這些日子來,燕青對著小佑的照顧,自已居住在皇宮內苑的,出入都要報備申請,再加上她現在有孕在身,實在不方便時常的探望小佑。
「別逗了~我們跟一家人一樣,有什麼好麻煩的,他那個小腦袋,可精明了呢!」不拘小節的燕青豪氣地揮揮袖,要芸娘千萬別跟她見外。
「等寶寶出生啦~讓我好好的抱一抱呦!小帥哥,燕叔叔等著好好親親你呢!呵呵~」燕青愛憐地輕撫著芸娘的肚皮,眼眸晶亮的閃耀著光芒,期待著新生命的降臨。
「呵呵~叔叔…」芸娘取笑著燕青,燕青也偽裝得太徹底了吧!難怪她怎麼也窺探不出個端倪。
「我習慣啦!我當男人二十年了,改不過來啦!妳知道內情就行!」燕青臉頰微微泛紅,挖苦著自已。
「嘶…」芸娘扶著下腹部,臉色略為蒼白,倒抽了一口涼氣。
「怎麼啦?妳別嚇我!我…我還沒有接生的哦!是不是要叫產婆還是大夫啊?!我該叫誰啊?」向來自信滿滿的燕青,突然慌亂手腳。
「不是…是寶寶踢我了…好用力呢!肯定是個小壯丁~」芸娘手裡輕執著白手絹,一只白玉般的細手,來回輕撫著自已的肚皮,安撫著腹中的寶寶,眾人在燕青拍胸脯的再三保證之下,紛紛把未出世的孩子,當成小男孩看待。
「那是當然的!妳看他爹,跟神木有拼!這寶寶一出生,說不定就會跑了咧!哈哈~」燕青不客氣的取笑著涅里,即將為人父的涅里,最近表情有和緩許多,燕青更敢與他插科打諢,沒個正經。
「芸娘…我…可以聽看看嗎?妳的肚子…」燕青眼睛眨巴眨巴的,神情裡滿是期待與請求。
「嗯…好啊…既然妳是寶寶的“叔叔”,有何不可?呵呵~」芸娘借力使力地挖苦著把自已當男人的燕青。
燕青輕手輕腳的屈膝蹲在芸娘面前,附耳聽著芸娘肚皮裡的動靜:「嗯…咕嚕咕嚕的…好像水聲呢!他想說什麼呢?」燕青聽著羊水流動的聲音,心裡起了奇妙的變化。
「李大人…請您別為難卑職…卑職真的是有要務在身…」外頭傳來晏永的聲音,慌亂雜躂的眾多腳步聲,愈靠愈近。
砰!的一聲,芸娘房間的門板,突然被用力推開,表情嚴肅的李仁罕身後,緊跟著面有難色的晏永。
「你所謂的要務,就是保護這對偷情的狗男女嗎?」李仁罕嘴上不留情地出口傷人,眼神裡滿是不屑與輕視。
「奴婢(草民)給李大人請安」芸娘與燕青一見李仁罕居然大駕光臨,得知他來者不善,立刻識相的下跪迎接,李仁罕已經看他們礙眼很久,若不是他們生活實在低調簡樸,李仁罕老早就逮到機會,把他們一干人等,藉題發揮的轟出皇宮內苑。
自從李仁罕當上六軍事後,簡直把皇宮內苑當成是他家廚房,來去自如,大小事情都要過問。
「妳!妳相公不是李俊汐的護衛嗎?妳相公前腳才出門,妳就馬上找自已的情郎入宮私會嗎?未免也太不守婦道了吧!身懷六甲還如此恬不知恥」也沒人邀請他,他就自然地坐在上位,批判審問的手指著芸娘,開始數落著燕青與芸娘。
「李大人您誤會了…奴婢與燕公子,只是多年舊識而已」芸娘耐著性子,不卑不亢地回應李仁罕的污辱。
「晏永,你就為了這兩個低賤的下人,在這兒作不堪入目的事情,拒絕我暫時調動你至北門幫忙嗎?你的架子倒是挺大的!」李仁罕得知孟昶與耶律劭去了圍場狩獵,看準時機,要來刁難耶律劭的下人,希望可以弄得他們知難而退,識相的滾出皇宮內苑。
「屬下有要務在身,無法接任,還請李將軍恕罪!」晏永抱拳彎身敬禮,怎麼也不肯擅離職守。
「要務?什麼要務?看著這對狗男女偷情嗎?一堆不知好歹的下賤東西!」李仁罕嘴巴張開,就沒有一句好話,一下子狗男女、一下子下賤東西的。
性子貞烈如芸娘,眼見自已與燕青的名節遭受污辱,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稟告李大人,奴婢與燕公子,真的只是多年舊識,我們之間是清清白白的」
「這裡輪得到妳說話嗎?妳算什麼東西?」啪!一個清亮的耳光就落在芸娘的臉上,把芸娘細緻的臉頰都打腫著。
「芸娘!芸娘!妳還好嗎?」燕青馬上摻扶起不支倒地的芸娘,滿心憂慮地凝視著芸娘,額間全是細汗,這個囂張的雜碎,連孕婦也敢打,也不怕生兒子沒屁眼!
她惡狠狠的轉頭瞪著李仁罕:「誰家裡沒有老人小孩的?李將軍大人有大量,何必對著有身孕的女人動手動腳呢?」
「我呸!連個低賤的平民,也敢跟著本將軍放肆,來人啊!給我掌嘴三十!」李仁罕管她們是什麼關系,什麼來歷!他手握天下兵馬,麾下何止百萬?兩個微不足道的下人,他還教訓得起。
「李將軍!這是李公子的家奴,是好是歹,李公子自有懲處,過門是客,還請李將軍給在下幾分薄面,就此算了吧!」晏永盡忠職守地擋在燕青面前,不準隨從行刑動手。
「你算什麼玩意?我為啥要賣面子給你?通通給我拿下!」李仁罕豪氣的大手一揮,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的人,怎麼可能會給皇帝的手下面子?一口氣把晏永與晏永的十名手下通通捆綁起來,晏永見人數懸殊,現場又有孕婦在場,他不敢多加反抗,就怕傷及無辜。
小佑剛在茅房拉個清空出來,看見芸娘、燕青、連晏永都被李仁罕的手下拉到中庭去,一字排開跪著,他嚇得魂飛魄散,馬上靈機一動,從後面的矮牆翻越攀爬離去,趕忙要去搬救兵。
「李將軍!手下留情啊!她是孕婦啊!」晏永被五花大綁,捆在中庭裡,與其它士兵跪在一旁,慄慄不安的面對著芸娘與燕青。
「也不曉得是誰的野種…」李仁罕命人拿來了一只椅子,像個老太爺似的,嘴巴仍然不乾不淨。
「這是我相公的孩子,不是野種!」貞烈不屈的芸娘跪在李仁罕面前,怒目直視著李仁罕。
啪!又是一個毫不留情的耳光刮在芸娘臉頰上,在寒冷的天氣裡,挨起打來特別痛:「本將軍準許妳回話了嗎?」
「你要是有什麼不滿,就衝著我來吧!姓李的!別打女人,還打有身孕的女人!」生平最不齒男人打女人的燕青氣急了,就怕李仁罕再這麼打芸娘,芸娘跟肚子裡的孩子會有危險,索性把心一橫,將李仁罕的注意力,全引到自已身上。
「還說你們是清白的,妳的情郎捨身救妳呢!給我重重掌嘴!我沒喊,不準停!」李仁罕披著大氅,手裡端著杯熱茶,看著自已的手下,動手掌嘴身形單薄的燕青。
「你…」芸娘氣得混身發抖,還想說些什麼,馬上被燕青阻止:「芸娘,別!為了孩子…」燕青咬緊了牙根,任人押著她掌嘴,一見芸娘還想說些什麼,連忙阻止她,一個個無情的耳光,左右左右的落在她臉頰上。
「你們倒是情深意重哦!給我打!用力的打!我看你們能情深意重到何時?!」高高在上的李仁罕面露殺意,在他的眼眸裡,沒有任何一絲人性與憐惜。
芸娘抱著肚子,氣得渾身發抖輕顫,看著李仁罕命人凌虐著燕青,身子骨硬嘴也硬的燕青,怎麼也不肯開口討饒、喊叫,一下又一下的被掌嘴著,打得燕青白皙的臉頰都泛紅浮著血絲,嘴角、嘴唇都破了,流了滿口的血,沾濕著她的衣襟。
 
小佑在深宮內苑裡拔腿狂奔著,先跑到東宮去找人,才發現皇太后在清和殿禮佛,連忙衝刺到清和殿來,就怕回去晚了,會發生不可挽回的悲劇:「草民…草民求見皇太后…懇請守衛大哥們通報!」
「你是哪來的小鬼?走開!不許打擾皇太后禮佛念經」
小佑止不住的猛磕頭,磕得眼冒金星,額頭破皮還不停:「求求你們…求你們!求你們行行好,生死交關的大事啊!」要不是孟昶跟耶律劭、詠荷姑娘都不在皇城之內,他也不敢來打擾皇太后,但沒辦法了!皇太后是唯一小佑還算是認識的人。
「滾開!」守門的衛兵無情地把小佑踢開,示意小佑滾一邊去。
小佑又叩首十來分鐘,守衛依然不相應理,小佑把心一橫,就對著清和殿內大喊:「殺人啦!有人要殺小孩子啦!沒出世的孩子要被殺啦!皇帝的深宮內苑裡,沒皇帝的同意就殺人啦!不把皇帝放在眼裡呀!殺人啦~~」小佑使盡吃奶的力氣大喊,就怕裡頭的李守清沒聽見。
「你個死孩子!休得喧嘩!退下」守衛上前就要逮住小佑,小佑哪肯輕易就範,他不成功,所有的人就要成仁了,他邊跑給守衛追,邊繞著圈子大喊:「殺人啦!連嬰兒也不放過啊!慘無人道啊!愛民如子的皇帝在哪啊?殺人啦~~」
「哪來的孩子,在胡說八道?」小佑雞貓子喊叫的聲響,總算驚動正在念經的李守清,她站直自已的身子,往外一看,眼尖地認出他是跟著耶律劭來蜀國的小童僕,正巧被侍衛捉拿住,嘴裡不停喊著:「殺人啦!連沒出世的嬰兒都不放過呀!愛民如子的皇帝在哪啊?救命啊!」
「怎麼回事?」雍容華貴的李守清緩緩步出門外,詢問著眼前的一片混亂。
「皇太后您大慈大悲、洪福齊天,請您救救未出世的小嬰兒啊!」小佑連忙從守衛的擒抱爭脫出來,對著皇太后不停的磕頭求情,年幼的小佑滿頭是血,混身的淤青紅腫,敢情是門口的守衛,為了讓他住嘴,使勁的揍了他好幾拳。
「小嬰兒?誰的小嬰兒」皇太后語調從容平穩的對著小佑詢問。
「是草民的外甥啊!草民的姐姐是李公子侍衛之妻,剛才有個不曉得哪來的將軍,一把就捉住草民那懷孕八個月的姐姐,止不住的狂打猛踢啊!草民怕再打下去,要一屍兩命啦!求皇太后救命啊!」小佑止不住的猛力磕頭,整個台階上,都是小佑噴濺飛潵出的點點血漬。
「有這種事情…快領哀家前往」李守清不明白,誰敢在深宮內苑對著耶律劭的家奴重私刑,她暫時聽信小佑的一面之詞,跟著小佑前往臨江苑查看。
 
「皇太后駕到!」外頭的宦官此起彼落的傳喚著。
不一會兒,皇太后走進臨江苑,李仁罕看見李守清來了,緩緩起身,態度仍然十分驕傲,對著李守清抱拳行禮:「臣,拜見皇太后!」
一院子的士兵被李仁罕的兵馬團團圍住,她眼前跪著兩排人,其中的芸娘臉色慘白,混身冒著冷汗,而燕青已經被打到失去知識,暈厥過去了,那行掌嘴之刑的人還在打,李仁罕沒打算喊停,心想著打死他就算了!反正只是個無恃無靠的平民。
「李將軍,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對著哀家邀請來的貴客動刑啊?」皇太后看著眼前這一票人馬,知道又是李仁罕自恃著為六軍事,任意妄為,好管閒事。
「稟皇太后,臣路經臨江苑,聽見嬉笑調情的淫聲浪語,所以進來查探,碰巧讓臣撞破他們的姦情!臣負責保衛維持皇城治安與穩定,怎麼可以讓這種事情發生?這兩個賤人玷汙皇宮,所以臣才動手教訓他們」李仁罕堅持自已的見解,不讓皇太后插手。
「稟皇太后!燕青與奴婢是多年舊識,李將軍突然的破門而入,一口咬定我們通姦,奴婢不服!請皇太后明察!」心急的芸娘捧著自已的肚子,對著皇太后行跪拜之禮,皇太后再不幫忙,代她受過的燕青要被活活打死了。
李仁罕說得振振有詞:「稟皇太后!臣一開門,就發現兩個狗男女摟在一起,難道是臣看錯?這賤奴分明狡辯!」說完,就對著跪在地上的芸娘奮力一踢,就踢在芸娘的肩膀上,毫不留情地把細瘦的芸娘踢飛好幾步。
「稟…皇太后…燕青是女孩子…兩個女孩…何來通姦之有…請太后明察…」芸娘痛苦難當,緊緊捧著肚子,不一會兒,整張臉蛋刷白,就這麼昏死過去,不醒人事。
「珠兒!英兒!」皇太后示意自已的隨身女侍去查明燕青性別,兩名侍女查看之後,回報李守清:「稟皇太后,燕青的確是女兒身,奴婢已經詳加驗明正身了」兩名侍女蹲在皇太后面前,對著皇太后報告。
「李將軍,這你有什麼話好說?」皇太后素聞李仁罕蠻橫無禮,今天總算是讓她親眼見識。
「臣也是護主心急啊!怪就怪她自已,沒事穿男裝讓人誤會!像這種不三不四的異類,皇太后不應該讓他們接近幼主,免得對幼主有不良影響,理應即刻將他們肅清出宮!臣尚有要事在身,請恕臣告退!」李仁罕抱拳行禮之後,也不等太后作出回應,轉頭就走,連皇太后也不給面子。
「立即傳太醫,給哀家救人!」皇太后看著燕青滿口是血,癱軟不支倒地,芸娘下身濕紅一片,鮮血湍湍混和著大量羊水,已經失去意識。
被鬆綁的晏永,連忙快馬加鞭趕往圍場,通知耶律劭與孟昶。
一行人等聽見這件消息,馬上趕回臨江苑,涅里與雅克,分別衝進各別的廂房裡,慰問自已的心上人,而耶律劭與孟昶、詠荷數人,團團圍住晏永,想把這件事情問出個所以然來,頭上裏著紗布的小佑與晏永,在大廳內,兩人一前一後的,把整件事情兜起來,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太過份了!真的是太過份了!連朕也不放在眼裡!連朕請來的客人也敢動!」孟昶氣得大聲拍桌痛罵,人就安置在他的皇宮內苑,也不得安寧,他這個皇帝當得可真是窩囊,李仁罕真是欺人太甚,連他派來的副將晏永也敢捆綁。
「李仁罕…你趁著我不在…」耶律劭緊抓膝蓋,手指因用力過度而泛白著,難得的顯露著真實情緒,怒不可抑的他動了殺意,依然強作平穩。
「俊汐哥哥…你…你不會寫信回契丹帝國吧…你不會讓你叔父派兵來吧…」愕然的詠荷緊張地結巴著,她看著耶律劭的臉色鐵青嚴峻,她自認識耶律劭以來,還沒看過耶律劭如此的勃然大怒。
「契丹?」晏永不解的問道。
「啊…你不知道,俊汐哥哥是東丹王-李贊華的兒子啊!當今的契丹皇帝,是俊汐哥哥的叔父」詠荷好心的對著晏永解釋,大家只知道他是“李俊汐”,忘記他原是“耶律劭”。
晏永聽見此言,馬上跪地求饒,這下子非發動戰爭不可,與蜀國相接臨的吐蕃、党項,都是契丹帝國的友邦啊!蜀國百姓…要受苦受難了!
「都是屬下辦事不力,就請皇帝與王子殿下降罪於晏永吧!晏永有辱皇命!」犧牲他一個,解救百姓免於爭戰之苦,他心甘情願。
晏永磕完頭之後,就要拔劍刎頸謝罪,耶律劭馬上出言阻止:「不必!不關你事」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帳…李仁罕,我會找你!耶律劭咬著牙,暗自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太醫已經診治過,燕青姑娘的傷勢暫無大礙,哀家遣人送來珍稀的藥料敷護著,個把月後應該會痊癒,但是芸娘姑娘她…」皇太后坐在上座,面有愧色。
「她的孩子…是保不住了…」皇太后神情沮喪,宣布這個讓人心碎的消息,若不是小佑機靈,捨命通報,可能要兩屍三命了。
所有人聽見這個惡耗,紛紛臉色黯然,詠荷還激動到落淚痛哭,芸娘那麼照顧她,她居然在皇宮內苑之中,遭受到這樣子的待遇。
「芸娘姐姐…」她不懂是什麼樣泯滅人性的怪物,居然會動手打孕婦。
「小青!」神色慌張的雅克衝近燕青身邊,燕青虛弱地躺在床榻,一張白皙臉蛋,全是紅暗紫黑夾雜相間著,面容腫脹扭曲的駭人,看得出來下手的人毫不留情,下定主意要活活打死燕青。
燕青的嘴唇裂得連掀唇說話也有難度,她勉強閉著嘴巴,一雙纖手比劃著,示意她要與雅克筆談。
心如刀割的雅克抹抹眼角淚珠,把筆紙拿到床榻邊遞給燕青,強忍疼痛的燕青,顫抖著自已的手,緩緩寫下:我沒事…別傷心。
「還說沒事?妳整個臉都腫了…我沒有用,我沒能好好保護妳!我…」把燕青看得比性命還重的雅克,心疼得都快昏厥過去了,輕執著燕青的手腕,眼眶裡全是淚水,眄睞著強打起精神的燕青。
燕青讀出雅克的心思,輕輕搖搖頭,又拿起了筆寫著,囑咐行事不考慮後果的雅克:別作傻事!她就怕衝動的雅克,選擇與李仁罕玉石俱焚,她身上的是皮肉傷,有朝一日會痊癒,燕青看得很開。
「小青我答應妳,我一定親手殺了他!我向妳發誓!我要讓姓李的狗賊痛苦嘶吼,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我不殺了他,誓不為人!」雅克輕捧著燕青的臉頰,與燕青相視而泣,燕青坦然地把雅克摟近胸前,兩個人靜默地流著淚,相對無語。
另一廂房裡,涅里輕手輕腳地靠近床榻中孱弱的芸娘,他輕擒起芸娘的手,虛弱的芸娘見涅里回來了,展開釋然的微笑,氣若游絲地詢問涅里:「燕青猜中了嗎?真是男孩?」芸娘看著乾癟消去的肚皮,她猜想自已早產了。
涅里掀唇欲語,不知該如何解釋,猶如有千斤重擔壓在他肩膀上,半响吐不出個字來,他該怎麼對芸娘說,說動了胎氣的她,受創甚深,嬰孩生下來就斷氣了。
「啊…是女孩啊…是女孩就不好了…像我一樣,只會撒嬌…」
芸娘與涅里四目相交,涅里強忍著悲傷,語調沉穩的安慰芸娘:「睡吧!有我」他含笑輕拍芸娘的肩膀,撫慰著虛弱的芸娘,芸娘懷著幸福笑容,幻想著寶寶胖嘟嘟的手指,緊緊揪住她的手,陷入安穩的睡眠中。
感慨萬千的涅里,靜靜守在芸娘身邊,一直到芸娘睡得十足十的沉穩,他才離開廂房裡。
涅里與雅克同時步出廂房,兩人關緊門扉之際,彼此交換著會心眼神,疾步踏入有耶律劭等人的內廳,兩人一見耶律劭,就重重的跪在耶律劭面前,用著契丹話對著耶律劭請求:「臣等請求少主準許臣前去刺殺李仁罕!不論成敗與否,臣自當以死謝罪!」兩個男人心中最深愛的女人,受到如此傷害與欺凌,涅里的兒子尚未出世,就被李仁罕害死,此仇不共戴天,若不能手刃李仁罕,此生枉為人。
孟昶與皇太后都聽不懂契丹話,不明瞭涅里跟雅克在說些什麼,但看樣子也知道,兩人是要求耶律劭主持公道,他們慌張著神情,不明白他們在討論什麼,怕是應了詠荷的臆測,暴怒中的耶律劭會捎訊回契丹,請求耶律德光會同党項、吐蕃各部族首,大舉攻打還未穩固的蜀國。
耶律劭原本靜默不語,突然仰天大笑,眼中卻全是懾人寒意,他用著契丹話回覆涅里與雅克:「你們以為,我會讓李仁罕這麼欺負你們嗎?我不殺李仁罕,我耶律劭三個字,任你們倒著寫!」
「謝少主隆恩!臣等自當為少主效命終生,以報少主的恩情!」語畢,涅里與雅克,重重的三叩首。
耶律劭陰鶩著冷冽雙眸,用著契丹話喃喃自語:「六軍事,麾下百萬軍馬是嗎?我看你能不能把百萬軍馬,栓在腰際上…」
當李仁罕輾轉得知,原來他那天打的,是契丹王子殿下的手下,他心裡慌張了幾天,趕忙的備齊糧草與兵馬,就怕耶律劭捎訊息回契丹,請求耶律家族的支援,耶律劭在家族之中的地位他是不清楚,但耶律皇族的人,可是有仇必報的。
耶律劭什麼也沒說,低調地待在臨江苑裡,他遣派手下去明察暗訪數度,耶律劭的生活沒多大波動,臨江苑籠罩在一片哀戚氣氛裡,他們一干人等,盡量安慰喪子的芸娘,對她百般關切與呵護,看來是無意報復或向他討回公道。
逐漸的,原本就不可一世的李仁罕,那蠻橫無禮的模樣,又恢復了十成十,在大殿之上,與一朝大臣商議著國事,他穿著所費不貲的閃亮鎧甲,站在朝臣之中,滿臉的不耐煩,聽著朝臣上奏些他認為無關緊要的事情。
不曉得是不是他肚子裡的酒蟲犯癢,他老是聞到酒香味。
今天事情似乎特別多,一件件一樁樁,雞毛蒜皮點的大事情,朝臣們奏請個沒停,聽得李仁罕都快打起瞌睡,他昨天夜裡,看了一本寵姬獻給他的閨中秘畫,裡面活色生香春色無邊,惹得他色性大起,摟著一群妻妾歡悅直至清晨,有些精神萎靡。
萎靡到外頭的侍衛們,全給人撤換了,他也沒注意到。
「臣等!尚有一事稟奏皇上!」控鶴都指揮使-張公鋒,內醫-韓繼勛,豐德庫使-韓保貞,茶酒庫使-安思謙,突然一並踏出了腳步,站在皇帝面前,齊聲對著皇帝進諫,李仁罕被他們幾人的激動聲調給喚醒,強睜著惺忪的睡眼,瞅著他們幾個人,想聽聽他們一起上奏什麼狗屁倒灶的小事。
「準卿所奏」孟昶四平八穩的坐在龍椅上,臉上有著一絲得意。
機警的李仁罕,機警地察覺到現場的氣氛不太對勁。
「經臣等查訪,發現樞密使兼六軍事之李仁罕,他存有二心,意圖謀反!」幾位大臣早就不滿李仁罕的狂妄行為,現在總算讓他們有機會,將李仁罕連根拔除,他們不會手下留情。
「你們胡說!臣仍是受先帝遺詔,授命輔佐幼主的忠臣良將,豈能你們抹黑污衊!」李仁罕抱拳對著孟昶喊冤,這幾個該死的鼠輩,居然聯合起來想鬥垮他!
「這是從李仁罕府上搜查而來的證據,請皇上過目!」張公鋒將皇帝方才交給他的物證,再度呈上。
「讓朕看看」
孟昶看著桌上的糧草兵馬圖,還有他挪用公款的明細,氣得用力拍桌怒喊道:「李將軍,你敢說…這些不是出自你的手筆與官印嗎?你該不會老眼昏花到連自已的筆跡都認不出來吧?」
李仁罕走近一看,這堆文件的確是他親手所寫,這些個機密資料,怎麼會流到皇帝手上的?莫非他身邊有內賊?是誰出賣他呢?李仁罕陷入苦思。
孟昶不給李仁罕反駁的機會,連忙高聲大喊:「如今證據確著,來人啊!給朕拿下!」
從門外兩側,走進了數十個銀甲士兵,團團將李仁罕圍住,他們臉上戴著特制的面甲,李仁罕根本就看不出來他們是何方神聖,不曉得幼主是什麼時候,有自已的兵力與侍衛,他明明已經將孟昶身旁的兵將,全都換成他的手下。
連孟昶一天上幾次茅房,那些派遣去的手下們,都會如實稟報李仁罕,怎麼可能會有士兵聽令於孟昶?這些個訓練有素的銀甲士兵,是從哪裡冒來的?
他惱怒的大喊:「你們是哪來的?大膽!本將軍乃是六軍事!手握天下兵馬,你們膽敢造次!」李仁罕拔出腰際的配刀,打算與這些銀甲士兵拼命,他在沙場上殺敵數十年,才三十幾個士兵,他還不放在眼裡。
銀甲士兵們見李仁罕拔刀,為首的銀甲士兵立刻拔出晶亮的大刀,高舉著,示意所有人一起上!
三十幾人一擁而上,李仁罕英勇的揮刀對戰,一向勇猛過人的他,今天偏覺得力不從心,覺得腦袋裡犯暈呼,手腳使不上力,與那群銀甲士兵們對招不到一刻,他便氣喘如牛,節節敗退,終究還是被銀甲士兵們捉拿住,讓人奪去了他的兵器與護甲。
兩名銀甲士兵一左一右想將他按下,要壓制他在孟昶跟前的跪下,驍勇的李仁罕硬是不屈,倔強的站直自已的身軀,其中一名銀甲士兵,毫不猶豫,反轉著手中大刀的刀背,猛力使勁的敲碎他兩個膝蓋骨,李仁罕當場痛得大喊:「啊~」狼狽的他雙膝碎裂變成殘廢,應聲伏地。
「李仁罕,你沒想過你也會有今天,是嗎?讓朕告訴你!朕可不是任人擺佈的,你回頭看看外面!」孟昶坐在龍位之上,手指著門外頭,一排李仁罕帶進來的親信隨從,通通被捆綁起來,跪在門外等候發落,待會兒孟昶就會下令,把他們推出去斬首。
「你…!」李仁罕看著兩旁幸災樂禍的朝臣們,他知道是孟昶一手策劃這一切,他在外面的人手,早就被趙廷隱的士兵們捉拿住,他現在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李仁罕意圖謀反,理應誅九族!傳令下去!下詔公布那逆賊的罪行,抄家滅族,即刻執行!」孟昶豪氣的大手一揮,那威風凜凜的架勢,那一展心中鬱悶的神情,他開始有當皇帝的感覺了!
他掌握著生殺大權,待他將李仁罕的家產與牙兵盡歸其有,他會更加的茁莊強大!再也沒人能當他是扯線木偶。
站在一旁混身發抖的李肇,回想起自已的觀望態度,當初先帝駕崩,皇城下詔召他回宮的時候,他還不把幼主放在眼裡,跑去漢州跟親友們大肆飲酒慶祝十幾日,想著這年幼的皇帝不足為懼,現在看著手握天下兵馬的李仁罕居然被他當庭捉拿,還被判了抄家滅族,一直佯裝腳痛,不肯行跪拜之禮的他,突然放下自已的柺杖,俯在地上五體投地的高喊:「吾皇萬歲萬萬歲!」
「哼!你現在當朕是皇帝了嗎?這刁臣李肇桀驁不馴,給朕革除他的官職,貶至邛州,永不起用!」看來耶律劭獻給他的計謀,是收到殺一儆百的功效了,孟昶一並處理這名態度傲慢的老臣。
「謝皇帝不殺之恩…謝皇上…」李肇俯在地上瑟瑟發抖,大殿之上,所有朝臣們,對著孟昶開始忌憚幾分,不敢再自恃為開國元老,對著孟昶陽奉陰違。
「這李仁罕…就歸你們了…」孟昶隨意的瞟一眼跪在地上的李仁罕,帶著一朝大臣離開了議事殿。
「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不過就是人頭落地!我沒什麼好怕的!」李仁罕伏在地上,拚命的撐起上半身,站都站不直了還是嘴硬,態度驕傲得很,面無懼色。
議事殿的後廳,緩緩走出一名男子,臉上帶著輕淺笑意:「你很行嘛!趁我不在的時候,動我的人」耶律劭一直待在後殿,聽著前頭的所有動靜,聽著所有事情,按照他安排的計畫,順利實行。
寂靜站立於兩旁的銀甲士兵,其中一個,突然解下了面甲,對著李仁罕冷咧的笑:「你是不是覺得混身發軟啊?使不上力,對吧?」
雅克暗中觀察李仁罕一陣子了,他發現李仁罕有舔姆指沾書翻閱的習慣,所以他將整本書籍泡過慢性迷香,再藉由李仁罕的寵姬,把那本書送到李仁罕面前。
那本春宮畫集,也是特地為了李仁罕,量身打造的。
燕青趁著有一晚,李仁罕在府邸宴客飲酒,高朋滿座的時候,喬裝混進擁擠的人群裡,檢視過李仁罕所有的妻妾,她知道李仁罕對於什麼類型的女子,情有獨鐘且無法抗拒,她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親手繪製那本艷畫冊,李仁罕看得愈開心、愈入迷,他中的迷魂毒就愈深。
「出賣你的人…就是你最心愛的芝清呦!我隨便哄哄…在床上…她什麼都告訴我!你的手下嘴巴很緊,你的女人…很不能信啊!呵呵~」俊俏迷魅的雅克,使出美男計去勾引李仁罕的小妾,芝清是個淫蕩小騷貨,雅克弄得芝清混身舒坦,芝清什麼都告訴雅克,雅克才有辦法偷出李仁罕的犯罪證據。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們搞出來的!」李仁罕憤恨的盯著耶律劭與雅克,他就知道那個軟弱的小皇帝,哪來的精兵,哪來的人手竊取得到他的機密資料。
「李仁罕,我是契丹人,你們蜀國的事,我不想管,錯在你來惹我!你以為,我得寫信跟我叔父求援,才動得了你嗎?」一派輕鬆的耶律劭,落坐在鋪著紅地毯的台階上,對著李仁罕訕笑。
他早就知道皇城禁軍都是李仁罕的兵馬,就算他真派信差送消息回契丹,只怕還沒離開成都,就被李仁罕的手下截殺滅口。
更何況,殺這樣的雜碎人渣,耶律劭還不需要請耶律家族幫忙,他可以:「看你們想怎麼處理」耶律劭冷冷的丟下這句話,退身至議事殿後。
「我今天就取你狗命,替我兒子報仇」沉寂不語的涅里解下面甲,回想起他苦命早夭的兒子,與他以淚洗面的娘子,滿臉殺意的盯著李仁罕。
雅克歪著頭,眼眸陰森盯著地上的李仁罕:「我知道怎麼做會最痛哦!我記得我答應過小青的…呵呵…」雅克的詭異笑聲,冰冷駭人的可怕。
此時,所有的銀甲士兵退至兩旁,靜默不語,由雅克與涅里兩人,親手了結這樁恩怨。
李仁罕的慘叫聲,持續了一整個上午,來收屍打掃的雜役們,來十個有八個邊吐邊跑出去,嚇得肝膽俱裂,不敢再踏進議事殿內,李仁罕的死狀奇慘無比,親眼見識過的雜役們,繪聲繪影的傳遍整個深宮內苑。
隔天,皇帝下詔公布李仁罕的罪行,還誅殺李仁罕親信十數人,抄了李仁罕的家,充公他所有家產與士兵為已有;在詔書上寫著,李仁罕本人在庭上被當場活逮,被皇帝安排好的勇士們活活打死。
這件事情過後,再也無人敢質疑皇帝的權威,上朝面聖的時候,想挑釁孟昶之前,都會想想在這議事殿之上,被凌虐至斷氣的李仁罕,想像著他那副支離破碎的慘狀,想像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困境,害怕著孟昶麾下的銀甲精兵們,會不會突然從後殿衝出來,押住自已。
有了耶律劭的暗地支持,孟昶的皇帝之路,順遂平坦不少,雖然底下那票老賊仍虎視眈眈,伺機想取得蜀國的兵力與政權,但至少還會忌憚幾分,不敢輕舉妄動,一些個自恃為開國元老的家伙,安份地協助孟昶治理國事,將蜀國治理得井井有條。
孟昶是有想法亦有抱負的好皇帝,他注重農桑,開溝挖渠大利灌溉,實行「與民休息」政策,也沒有一般皇帝奢華浪費的毛病,蜀人的未來一片光明,逐漸走向國勢強盛一途。
可憐的芸娘,失去了寶貝兒子,著實心酸哀戚好幾個月,大家都能體恤她的苦衷,耶律劭也盡量讓涅里能待在她身邊,不讓她落單而胡思亂想,看著芸娘暗地傷心垂淚的神情,耶律劭有點明瞭當初父親的作法,假設換作是詠荷不幸失去寶寶,他可能為了不讓詠荷傷心,選擇與父親一樣的路。
還好芸娘堅強,禁得起打擊,有涅里的溫柔呵護相隨,她慢慢的釋然與振作,不再成日以淚洗面,有革命情感的一干人等,彼此的歸屬聯繫感,遠遠超越有血源關系的親人,在寒冷乾燥的冬天,他們在蜀國過了第一個春節,大家開開心心的圍著圓桌吃飯聚首,一群人把酒言歡。
「來!再喝一杯!我呢!許願…許我…我摸到更多的美女!」傷勢已經完全恢復的燕青,幸虧無損她的容貌,樂天知命的燕青甩開陰霾,豪爽地端著酒杯搖搖晃晃的,許下她的新年新希望。
「那我…我也要…讓我呢…嗯…愈混愈好!」小佑站在椅子上拚命伸長著自已的手,就怕人家沒注意到他這個小不點兒,聰明機警的小佑,上次的捨命死諫,吸引到皇太后的注意,皇太后愈看他愈喜歡,打算收他作義子,準許他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內苑,就連要找皇太后也不必通報。
「那…我…許願…我相公更疼愛我!哈哈~」雅克隨俗地端起酒杯,用著契丹話許願,他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狡獪,不曉得又想出啥怪招式要跟燕青玩。
「希望大家平安快意!」涅里端起酒杯,平淡許著他的心願,獻上他給予大家的真心祝福。
「啊…你好悶的…居然許願讓大家平安而已哦…」燕青端著酒杯,用著漢話翻譯給芸娘與小佑聽。
「呵~我相公…是這樣的…」芸娘展開輕淺的微笑,還好有這些親如家人的好朋友們,幫助她走過人生中的低谷,使她不致墮落頹喪。
「那我也來一個!祝大家…事事如意!」更悶的述烈大口地灌下酒,肚子裡的酒蟲哀嚎得慘,先乾再說。
「還來啊!事事如意咧!要不要順便來個六畜興旺、五榖豐收啊!你們悶死了…」燕青識相的主動翻譯,把述烈藉機大口飲酒的新年願望,轉成漢話。
「呵~果然是相伴多年的好兄弟…」芸娘喝著又飲了一小杯,大大的眼睛,瞇成可愛的兩道彎月。
這一堆人不分上下的痛快飲酒,只有耶律劭顯得有些悶悶不樂,一行人中,最敢說的直率燕青,端起了酒杯,就要敬耶律劭一杯:「來!李公子!我敬你一杯!大過年的,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啊?」
「哦…沒有…只是有點擔心詠荷的身體…」耶律劭心不在焉的答腔。
「詠荷小姐怎麼了嗎?」燕青晶亮眼眸眨巴眨巴,昨天看她還好好的,穿著新做的上好衣裳,在御花園裡繞來繞去,怎麼一轉眼就掛病號。
「沒事…她只是…來初潮了…」耶律劭羞紅著臉頰,沒想到詠荷連這個也敢告訴他,不過詠荷小腹絞痛的利害,今晚要臥床過大年夜了。
「這是好事啊!過年的就見紅!今年一路發啊!來!大家一起喝!」燕青逮到了機會,說了幾句吉祥話,混在這群惜字如金的傢伙裡,豪爽熱情的燕青,向來是話最多的那個,她總是能炒熱氣氛。
圍在年夜飯旁邊的人們,盡興喝了好幾杯,大家籠罩在愉悅的年節氣氛裡。
燕青靈機一動的對著耶律劭進言:「李…李公子…有關於詠荷小姐呢!就讓在下斗膽進言一次…既然她及笈在即,乾脆!弄大她的肚子,先斬後奏的!將來她跟著你回東丹,肯定了!不會變!哈哈~」燕青醉得七暈八素的,藉酒膽對著耶律劭勸進。
雖然沒有人敢說,但大家都知道,耶律劭要帶著詠荷回東丹,是難上加難,而耶律劭畢竟是契丹人,他總有一天,要重返契丹帝國的。
大家聽見燕青的建議,突然覺得燕青果然是所有人裡,最猛、最口無遮攔的,耶律劭聽見燕青這麼說,突然爆笑出聲,對著燕青說:「那也要有人教我啊!我沒有實際經驗耶~哈哈!」難得的過年,耶律劭放縱著自已,就跟著一堆手下們說笑打鬧。
過完這個年,耶律劭就十七歲了,痴情依舊的他,早已心有所屬,他耐心的等候著詠荷長大,那陣不短的時日裡,他雖與詠荷同床共枕,耶律劭仍是謹守著君子行儀,並無趁人之危,跨越雷池。
「依我閱女無數的經驗,我看得出來,詠荷小姐將來定會出落得漂亮標緻,李公子要加快腳步,千萬別讓人捷足先登,您辛苦了這麼多年,這朵脫俗清蓮,您應得的!加油!就採了她!」燕青醉得腳步都快站不穩,端著酒杯杵在雅克身邊,對著耶律劭搖旗吶喊的聲聲鼓舞。
這陣子,她耳聞不少宮中傳言,有不少王公貴族知道詠荷是皇太后的心頭肉,都有向詠荷提親的意願,藉以拉近與皇室的距離。
「好~過兩天我就去提親,行了吧!哈哈~」耶律劭滿懷笑意與所有人飲酒,他等了這麼久,詠荷總算是及笈了,過了這個年,詠荷邁入堂堂的十五歲,正是合適談論婚嫁的年紀。
「那這一杯,就讓我預祝李公子您…旗開得勝!」喝得迷糊的燕青,已經有八分醉了,喝完這杯,就兀自倒在雅克的懷裡,沉沉的睡去。
「哇…酒品好差的女人…」述烈飲著陳年好酒,看著醉倒在雅克懷裡的燕青,發表著他的意見。
「是啊…呵~」海量的涅里訕訕地搭腔,這麼有“男子氣概”的女人,也只有雅克受得了。
「呵~她是這樣的!喝醉酒了亂說話,沒大沒小的,少主您別跟她計較啊…」體貼的雅克抱緊燕青在懷中,將忘形飲酒的她摟近自已。
「不會…過年,開心嘛!你們今晚留在這吧!空房間多得是」耶律劭看著燕青醉得呼呼大睡,雅克就算想揹她回去,也得花一番功夫,不如留宿臨江苑。
「謝少主!我先帶她回廂房裡歇息」雅克抱起輕盈的燕青,就往廂房裡走。
「小青真是個難得的好朋友,她為人豪氣,沒心機又好相處…」芸娘望著雅克懷中的燕青,若不是有燕青捨身相救,也許她已經陪著那苦命的寶寶,共赴黃泉了。
她傷心難過的這陣子,燕青花了很大心思哄她,勸開她心裡頭打的死結,人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她還年輕,她有得是機會幫涅里生孩子。
「的確是很難得的女孩子…呵!」耶律劭張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
「什麼時候輪到我啊…」述烈凝視著他們進入廂房後緊掩的門扉,有些感嘆的低聲自問。
此話一出,涅里與耶律劭不約而同的轉瞬凝視述烈,看得述烈有些不好意思的補充道:「按年紀算…我是最老的…我想討房媳婦,不過份吧!」今年三十七歲的他,羞紅著自已的臉,大手搔著腦袋。
「也對啊…」時光荏苒,述烈已經打光棍三十幾年,這幾年來,不是逃命奔波,就是移居他鄉異地,身為主子的耶律劭,一直沒能幫述烈討房媳婦。
「有喜歡的嗎?」涅里吶吶地飲酒,一邊詢問著與自已相伴十幾年的好兄弟。
「別提了,沒個看得中意的…」感慨萬千的述烈,大過年的不敢嘆氣,不過棺材都進一半的他,沒啥機會娶老婆了,超過適婚年紀太久。
「有的話,要說,我幫你作主!」耶律劭輕拍著述烈的肩膀,看著別人成雙成對,他能體會述烈心裡的感受,他也總是形支影單的,但至少他還有個寄望,有個目標。
「你們在聊什麼啊?說給我跟芸娘姐姐聽啊!你們什麼時候才要學講漢話啊?沒有燕大哥,我都聽不懂你們講什麼耶!」乾著急的小佑看著他們又用契丹話聊天,心裡止不住的窮緊張,氣死了!他從明天開始,要學講契丹話,燕青不在,沒人當翻譯,他可沒有芸娘姐姐的婉約脾氣。
「閒聊而已,想幫述烈討個老婆,你有好介紹嗎?」耶律劭用漢話,簡短解釋他們幾個的對話,他挑高一邊英挺的眉毛,好沒氣的瞅著人小鬼大的小佑。
「套句燕大哥常說的,“別逗了”~我過完年也才十一歲,我去哪找好姑娘給述烈啊!」有著超齡成熟的小佑,是這群人裡最青春年少的,他距離擔心這個婚配問題,還很遙遠。
「緣份到了…就會找到了…」芸娘挽著涅里的手,臉龐上堆滿幸福的微笑,雖然生命總是不完美,總有殘缺與打擊,但還好有涅里與她攜手走過所有風雨。
「呵呵~說得好,敬緣份一杯!」耶律劭苦著自已的臉,擠出一絲微笑,感嘆著他的緣份來得太早,折磨他這麼多年。
「輪到我了吧!嗯…就…祝大家心想事成!」芸娘輕柔的端起酒杯,輕聲地祝賀著大家。
隔天早上,耶律劭起了個大清早,前往皇太后的寢宮向李守清拜年請安。
詠荷適逢來初經,整個人極度不舒服著,瑟縮在床上不得動彈,李守清、孟昶還得趕著去清和殿祭拜袓先,無法久留,留下詠荷與耶律劭在她寢宮裡。
「詠荷…妳還好嗎?不要緊吧?」耶律劭拉了張椅子,坐在床榻邊,眼裡滿是關懷。
「疼死了…才年初一的…不然我想罵人了…」詠荷臉色慘白唇泛紫,小小的身軀蜷曲在床榻裡,蓋著厚厚的被子,露出皎白的小手一只,與軟言相哄的耶律劭緊緊相握著。
「這樣就生氣啦?這是好事…這代表妳長大了…」耶律劭探手輕撥著詠荷額頭上汗濕的髮絲,語調沉穩磁性的哄騙著詠荷。
「長大有什麼好處呀…不就長高一點,胸前多了兩塊肉…」詠荷被來初潮的痛苦給憋壞了,什麼話都敢講,她與耶律劭之間沒有秘密,只差沒坦誠相見過。
「長大有很多的好處,最大的好處,就是俊汐哥哥可以娶妳啦…」耶律劭面帶微笑,眼眸裡帶著一絲柔情,對著詠荷宣示著自已的心意,這麼多年了,總算等到這一天。
「娶我?」詠荷聽見耶律劭毫不掩飾的直接言語,嚇得眼睛圓呼呼的直視著耶律劭。
「是啊…我等好多年,等心愛的詠荷長大呢…呵呵~」耶律劭雲淡風輕地帶過他這些年的煎熬與心情起伏,苦候這朵荷花綻放的滋味,看來只有他自已能體會。
「俊汐哥哥不是拿我開心的吧…」詠荷羞赧不已,整張臉像是漲紅的小蘋果,不明白怎麼過了一個年,耶律劭的態度差這麼多,含情脈脈的。
「這種事,誰拿來開玩笑?」耶律劭佯裝生氣的凝視著詠荷,他雙手緊握著詠荷的纖纖玉手,對著詠荷坦承:「妳還記得嗎?我送妳一條項鍊,白馬圖騰那條…」他傾身,讓自已更靠近詠荷嬌嫩的臉蛋,壓低著音量,細語呢喃著。
詠荷探探自已的胸口,她當然記得,那是耶律劭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她戴了好幾年不離身,那可是她招惹述烈與涅里的護身符呢!詠荷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趣味橫生,忍不住揚起嘴角:「記得…還戴著呢…」
「那是我耶律家族的家徽,只有我耶律家的人,才能配戴,你還認為我在開玩笑嗎?」耶律劭肯定而直接的眼神與詠荷四目相交,就像昨晚豁出去的燕青描述那般,耶律劭煎熬這麼多年,千萬別讓他人搶先摘走這朵脫俗荷花。
詠荷望著耶律劭深情而執著的眼神,她從來不懂,耶律劭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情在生活,原來從他初次見自已的那一刻,就決定要娶她,與她共渡一生。
耶律劭輕執著詠荷的手,在自已輪廓明顯的臉龐上輕蹭厮磨著,一雙銳利深邃的眼眸裡,滿載著給詠荷的情意與疼惜,那麼濃烈,如此厚重,多到他自已都快負荷不了。
耶律劭貼近詠荷的小臉蛋,輕聲道:「我的心裡有妳,誰都不能傷害妳…」是啊…詠荷,一直在耶律劭的心裡,不曾離去。
耶律劭均勻而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詠荷的臉上,彷彿像他要獻給詠荷的感情那般,那麼的溫暖而綿密,「嘻嘻~」詠荷害羞地縮進被窩裡,第一次有人對著她表露愛意,她又驚又喜,不知該如何自處。
「這樣就不好意思啦?我還有很多沒講耶!呵呵~我忍了好幾年,不聽我說完嗎…」耶律劭忍不住打趣著詠荷,相較於耶律劭的練達坦然,詠荷就像個青澀的小女孩羞赧不已,此刻的情緒跟反應,與她的身份、年紀都相符。
雖然耶律劭沒取得詠荷的回應與答覆,但他明白而清晰的吐露情意,已經在詠荷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從此刻起,無邪的詠荷意識到她是一個女孩,也開始將耶律劭當成男人看待,懵懵懂懂的詠荷,開始在感情的世界裡,摸索探險,試著理出個頭緒。
「這裡畢竟是太后寢宮,我一個男人待在這裡不方便,妳多休息,覺得好一點了,就來臨江苑找我好嗎?我還有好多話,想對妳說…」耶律劭輕撫著詠荷的秀髮,這小妞還滾燙著自已的臉頰,不敢抬頭出來,只是靜靜地點頭,示意她知曉了。
「別忘記我說過的話,我是真心想娶妳的哦…我這輩子唯一想娶的人,就是妳哦!呵呵~」壞心眼的耶律劭再補詠荷一記回馬槍,就怕詠荷沒接收到他的情意表白,耶律劭綻放釋然的微笑,他總算等到今時今日,能夠一表多年的相思之苦。
耶律劭踩著輕鬆愉快的腳步,在涅里的護衛陪伴之下,漫步回臨江苑,心情是無與倫比的輕快愜意,沒料到一場狂風暴雨,正緩緩醞釀著,靜靜成形。
「怎麼啦?」述烈與雅克都兀立於庭中,寂靜地等著耶律劭回來,臉色不甚明朗,剛踏入臨江苑的耶律劭,不明就裡的張望著他們兩人。
「大概是因為我來了吧!」一道熟悉卻已多年不聞的聲響,忽然響起,那壯碩寬廣的背影,轉過身子來面對著耶律劭,邁開自已的步伐,緩緩朝耶律劭走近。
「是你…你怎麼會來的?」大感意外的耶律劭看著自已的老師,不明白他怎麼會突來跑來蜀國。
「能不來嗎?你返國的日期一拖再拖,王后以為你出事了!」身為太子少傅的耶律仲,也是耶律家族的人,按輩份來算,是耶律劭的叔父,他不聲不響的跑來蜀國,甚至還暗地裡查明了耶律劭私藏精兵的地方,他先跟雅克取得連繫,要雅克帶著他進宮來。
「稟少主,臣今天一出皇城,在半路就遇到耶律仲大人…」雅克吶吶的對著耶律劭稟告,還好不勝酒力的燕青宿醉未醒,現在還躺在廂房裡呼呼大睡,不然讓向來嚴肅拘謹的耶律仲,遇見燕青與他勾肩搭背的親暱貌,極有可能會一刀劈死不倫不類的燕青。
「我沒事!你回去告訴王后,再過一陣子,我就回去了!」耶律劭冒著冷汗,下意識閃躲著耶律仲的目光炯炯,耶律仲是耶律家族的人,若是讓他知道自已有意娶漢女為妻,他一定會極力反對,耶律仲一向很反對皇族珍貴的血統,被外族血液給稀釋。
「很抱歉!王后交待我,要帶著你一起回去,不惜任何代價,我有皇命在身,我別無選擇」耶律仲高大的身影站在耶律劭跟前,一雙鷹眼直勾勾地盯著耶律劭,不明白耶律劭在磨蹭什麼,為何不趕緊回東丹,沙彌雅已經為他鋪好了路,就等著耶律劭回來,許他接任東丹的王位。
「你很能教,你的手下,嘴巴一個比一個緊,什麼都不肯說…你是一個成功的主子,我佩服!但我來,不是來聽你的理由,我是來帶你回東丹的,理由,我沒興趣!」耶律劭露面之前,耶律仲已經再三盤問過述烈與雅克,兩人什麼都不肯說,只說他們是聽從主子的命令,以耶律劭說的話為依歸。
「我還不能回去…還差一點…再給我半年!不!三個月!三個月我就回東丹,拜託!師傅!」耶律劭冒著冷汗對著耶律仲大膽請求,他知道耶律仲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從來不把契丹皇室以外的人,當成“人”來看待。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你好好跟你的朋友道別,還有打包收拾你的行囊」毅然果斷的耶律仲,輕拍耶律劭的肩膀,下達最後通碟,態度堅硬而淡定。
「如果三天之後,我還沒準備好了呢?」耶律劭試探性的詢問,想知耶律仲會使什麼手段。
「我帶來了皇后的手喻,兩國的疆界上,還有向吐蕃借的精兵五萬待命,你說呢?」耶律仲冷冷告誡耶律劭,不是他們強行攻打蜀國,讓蜀國的人民受苦受難,藉以屈服耶律劭,就是皇后藉著外交手段,請蜀國皇帝派遣兵馬,即刻護送耶律劭回東丹。
兩種手段混合著使用,也行。
「我知道了…三天後,我會跟你回東丹…」被趕鴨子上架的耶律劭,痛苦萬分地嚥了口唾沫,他知道耶律仲不是開玩笑的,對他而言,殺外族人,跟按死隻螞蟻沒啥分別。
「雅克,送我回你們在外頭的府邸,我去看著你們打包」耶律仲陰沉著自已的臉,命令著雅克。
「少主?」惶恐的雅克徵詢著耶律劭的意見,他是耶律劭的家臣,不是奴隸,他只聽命於耶律劭,也還好他升格為家臣,不然耶律仲老早就對著他們嚴加拷打,嘗試逼供出任何關於耶律劭的情報。
「嗯…去吧!」耶律劭百般無奈的點點頭,準許雅克陪同耶律仲離去。
「啊~早啊!怎麼大家的臉色這麼難看?宿醉未醒啊?」伸著懶腰的小佑踏出他房間,睡到日上三竿的他,與嚴肅的耶律仲擦肩而過,沒看見他那張可怕的喪屍臉,不然大過年的,多不吉利。
「東丹派人來了,大概是來催我們早點回東丹…」始終靜默不語的芸娘,對著睡太晚錯過一切的小佑解釋,雖然芸娘聽不懂契丹話,但她能由大家沉重的表情與低迷的氣氛,猜出七、八分。
「三天!三天後…我們就啟程」耶律劭痛心疾首地對著芸娘、小佑宣布。
「怎麼那麼突然?三天?!收拾細軟都來不及!逃命啊!這麼趕」小佑的瞌睡蟲都被趕跑了!他是耶律劭的人,當然會跟著耶律劭回東丹,只是不明白,怎麼會這麼迫不及待。
「王后派人來了…剛才那一個,是我的老師-耶律仲…我若不從…」就有成千上萬的百姓,要無辜慘死於征戰,耶律劭沒辦法犧牲數以千計的性命,為了成就自已的幸福,雖然他有寫信回東丹給王后安撫她,但少了耶律迭剌的循循善誘,衝動的沙彌雅再也沉不住氣,她想兒子想好幾年了。
小佑瞪著明亮有神的雙眼:「感覺上會出大事,對吧!雖然爺兒不說…肯定是會死很多人的那種大事!」鬼靈精的小佑腦袋轉得快,內斂的耶律劭不明說,小佑也猜得到。
「爺兒快!快去告訴皇太后,說你要娶詠荷小姐,帶著她一起回東丹啊!」小佑對著耶律劭建議,只有三天了,沒多少時間窮磨菇,耶律劭聽著小佑的意見,把心一橫,立即往清和殿去,求見皇太后,愛看熱鬧、管閒事的小佑,也跟在耶律劭身後去,想利用皇太后對他的喜愛,充當耶律劭的說客。
皇太后看著耶律劭焦急的神情,知道耶律劭有重要事情詳談,她將耶律劭帶至清和殿的內殿裡,屏退所有侍從與丫環,心急如焚的耶律劭,將前因後果都對著李守清盡述說明,包括耶律仲給他的最後通諜,還有他對於詠荷的感情,毫無保留的對著李守清坦承。
「王子殿下,請恕哀家直言,哀家不贊成!」李守清鐵青著自已的臉色,斬釘截鐵的拒絕耶律劭。
「皇太后,我真的很愛詠荷,我會好好照顧她一輩子的!」心浮氣燥的耶律劭,回想起耶律仲的心狠手辣,他坐在李守清身邊,跟本靜不下心,只是再次重申著他對詠荷的情意,清楚表示他的決心。
「哀家明白,但也請你明白哀家的一片苦心,詠荷這孩子太命苦了,哪怕是一丁點兒傷害,現在脆弱不堪的她,都無法再承受了!」李守清照顧詠荷大半年,詠荷才有現在的光景,若是詠荷去了遙遠的東丹,遭人欺負怎麼辦?詠荷再度心無所依,她不可能讓詠荷承受那種痛苦。
「更何況…耶律家袓宗遺訓,你們只能娶述律氏的女孩兒為后,不是嗎?」心思敏捷的李守清,點醒執著的耶律劭,耶律劭是很愛詠荷,但詠荷是漢人這回事,不是只有堅貞的愛,就能克服。
「我知道…」耶律劭也為此癥結數度苦惱,一直到現在,他還沒能理出個結論,或是折衷方案。
「放手吧!王子殿下…」李守清苦口婆心地規勸著耶律劭,現在就分開,對他們兩個來說,都是件好事。
「放手?」耶律劭迷惘著自已的眼眸,不解李守清所言為何意義。
「哀家也不怕讓你知道,哀家原本預計著,等詠荷守父喪三年期約一過,就讓她嫁給我們仁贊,成為哀家的媳婦,與我們成為真正的一家人…」李守清早就安排好一切,她要讓詠荷當蜀國的皇后,這是她所能給詠荷最好的補償,讓她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母儀天下。
「可是仁贊他…」耶律劭知道孟昶對詠荷沒有男女之情,不然也不會竭誠歡迎他當國舅爺。
「感情可以培養啊!仁贊一向很聽哀家的話…你放手吧!讓詠荷當蜀國的皇后,而不是東丹的妃子,不是很好嗎?愛一個人就是希望她幸福啊!蜀國的國勢已經漸趨穩定,未來是一片康莊大道,而王子殿下您回到東丹,是從零開始呦!」
「你捨得讓詠荷捲入你們的內戰角力嗎?你身邊帶著她,能專心奪回原本屬於你的東西嗎?她以一個漢人妃子的身份,生活在東丹會有多辛苦,你別跟哀家說你不知道!高美人…不是這麼辛苦地活過來嗎?」李守清跟高美人也有數面之緣,她曾經聽說過契丹人的習性與觀念,耶律家族的人,看不起有漢人血統的她,表面上尊重,暗地裡排擠。
「可是我…」為之語塞的耶律劭,都還來不及說明,其實他是王后的兒子,他才是東丹真正的大太子,他也有讓詠荷當王后的能耐。
「求求你…放手吧!讓詠荷幸福…」不等耶律劭說完,李守清撲通一聲,就跪在耶律劭跟前,懇求著耶律劭,她能明白耶律劭的一片真心,但這是她為人母的私心,她不能讓詠荷去那麼遠的東丹,那是她無法保護詠荷的地方,李守清不能讓可憐的詠荷,再度舉目無親。
「皇太后…」手足無措的耶律劭慌張著自已,連忙要摻扶李守清起身。
「王子殿下…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過詠荷吧!你還會遇到其它更適合你的人!」李守清哭紅著自已的眼眶,不肯起身,央求著耶律劭,眼眸裡滿是身為母親的慈愛,對著耶律劭採取柔情攻勢。
「皇太后,您這是何苦呢?…」耶律劭跟著跪在李守清面前,一臉的哀戚,他知道,沒有李守清的同意與祝福,詠荷就算嫁給他,也不會真的開心,李守清是詠荷重要的家人,僅存的家人。
「王子殿下…哀家能為了詠荷,跪在這裡求你,你能為詠荷作些什麼呢?」李守清拋棄紆貴的身份,跪地請求著耶律劭,她淚眼婆娑地凝視著耶律劭,耶律劭痛苦不堪,癱軟著自已的身子,他低下自已的頭,陷入苦思。
他回想起高美人過往的生活,想起性烈暴躁的奶奶述律平,仇視漢人的王后沙彌雅,他現在帶著詠荷回東丹,他當真能保護得好詠荷嗎?一切情勢都是這麼的不明朗,他恣意妄為的硬是帶上詠荷,他們,真的能幸福嗎?耶律劭沒有把握。
耶律劭害怕了…他退縮了…
他不夠堅強,他沒辦法在讓詠荷可能遭受傷害的情況之下,將詠荷帶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裡,他可以拿自已的命冒險拼搏,但詠荷的不行!
耶律劭無法承受詠荷因他而死的痛苦,他更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蜀國與吐蕃邊界的士兵、百姓們,因為他的一已私慾,犧牲寶貴的性命。
也許,這是他愛詠荷,最好的距離。
心如死灰的耶律劭低著頭,對著面前的李守清低訴:「一定要讓她幸福…幸福一輩子…比任何人都幸福…讓她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一輩子…一輩子…」兩滴清淚,從耶律劭無力的眼角落下,落在昂貴的石材地板上,落在他與李守清的雙膝之間。
「會的!會的!她會成為蜀國的皇后,她會幸福一輩子,享盡這世間的榮華富貴!會的,謝謝王子殿下的成全!」李守清噙著感謝的微笑,止不住地對耶律劭點頭感謝,可憐耶律劭多年來的一片痴心與付出,就在今天,被硬生生的劃上了句點。
站在門外等候的小佑,將這一切,通通收盡眼底,但他不動聲色,不說一句。
 
耶律劭回到臨江苑,隨便交待一些收拾的事情後,將自已關在房裡,不發一語,足足關了三天,誰來叫也不肯開門,不吃不喝也不睡的呆坐著,其它人在耶律劭的交待下,開始專心一致的打包自已細軟,除了小佑。
這天早上,舉棋不定的小佑,神色慌張的把芸娘拉到角落,對著芸娘道:「姐姐…如果我說,我想留下來,妳會生氣嗎?」小佑偷偷瞄著耶律劭的房門,耶律劭那麼愛詠荷,勝過愛世上任何事物,就這麼走了…連他都替耶律劭感到心有不甘。
「你為什麼想留下來?李公子待你不好嗎?」芸娘滿臉的狐疑憂慮,她明白小佑把耶律劭當成是他唯一的主人,耶律劭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小佑常笑稱自已是耶律劭身上的寄生蟲,要撿耶律劭嘴邊掉下來的食物碎屑吃。
「就是爺兒對我太好了…所以我必須留下來!」小佑決定留下來,他覺得有一天,詠荷姐姐一定會後悔!他感覺得出來,詠荷姐姐愛的是耶律劭,他們兩人情投意合!有一天,他會派上用場的,再不然,等著詠荷姐姐真嫁給皇帝,他親眼看著詠荷姐姐過得幸福,當上一國之后,他再回東丹也成。
「姐姐沒辦法替你作主,你去問李公子好嗎?」芸娘不明白小佑心裡的盤算,但她知道早熟聰穎的小佑做事情,有他自已的預感與準則。
正當芸娘與小佑討論著該不該去敲耶律劭的門,去詢問這件事情的時候,耶律劭自已把門打開了,從裡頭走出來的他,嚇壞在場所有人,他在短短的三日之內,花白了自已的頭髮,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現在的他,就像被大雨用力洗刷後,狠狠褪色那般。
他雖然強打起精神來面對一切,但眼底的憔悴與悲悼,暪不了與他朝夕相處的人。
「少主…」述烈與涅里看著耶律劭一夕白髮,訝異驚愕的不知所以。
耶律劭手裡捉著兩封信,神情淡漠地對著宮女交待:「麻煩妳,幫我把這兩封信,交給皇帝與詠荷小姐…」耶律劭苦思了數日,他沒那麼堅強,無法當著詠荷的面話離別,不讓她識破自已的心痛與煎熬。
他更怕自已再見詠荷一面,會改變心意,會動了自私的念頭,不顧一切與詠荷相守,有這麼多選擇可以選,但他毅然決然地選擇折磨自已。
「是…奴婢遵命」那名宮女拿著兩封信要離開,鬼靈精的小佑後腳馬上追過去。
「發什麼呆,快收拾…要啟程了…」耶律劭面無表情的交待著在場所有人,輕飄飄的像縷遊魂走回自已房裡,耶律劭就像是被人掏空心智的軀殼,沒辦法再愛詠荷,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打擊,這些年來就是這個目標,支持他活到現在,現在被硬生生的剝奪,他目空一切了。
耶律劭習慣苦楚往肚裡吞,也不釋放訴苦的人,讓一票與他親如家人的手下,看得著實心疼又不捨,他們明白少主咬緊牙根在捱,耶律劭是那麼的愛詠荷,愛到連自已的性命都不顧的人,現在要他放棄詠荷,比叫他去死還痛苦難當,簡直是在活受罪。
一干人等打包好自已的行囊,看著生活了半年多的蜀國,心裡也浮泛著不捨。
他們一一的跳上馬車,準備踏上回東丹的路程,小佑提著自已的包袱,遲疑猶豫著腳步,低著頭站在路邊不肯上車,耶律劭坐在車裡,他掀開車簾詢問著小佑:「怎麼啦?不是說喜歡養馬嗎?東丹有很多好馬哦!」
耶律劭擠出一絲悲涼的笑容,他眼眸裡痛不欲生,卻還在強顏歡笑,讓小佑更加篤定自已的決定。
「爺兒!小佑向您請假,請幾年的假!小佑用腦袋向您擔保,這邊的事情忙完了,我就回東丹,您待小佑恩重如山,小佑不會忘記的!」
小佑的眼神堅定不容質疑,耶律劭也被小佑莫名的堅持給說服了:「好,那我在東丹等你!以後你到了契丹國境內,說你是耶律劭的人,他們會帶你來找我的」
「俊汐哥哥!等我!為什麼走得這麼急?」被刻意蒙在鼓裡的詠荷,是最後一個知情的人,她匆匆忙忙的趕過來送別,耶律劭寫的那封信,並沒有送到她手裡,慌張的詠荷提著擺,從長長的階梯不停奔跑下來,她不明白為何耶律劭要不告而別。
「啟程!走!」耶律劭放下車簾對著車伕大喊,他不能看見詠荷,現在絕不能,他看見詠荷,他離不開,放不下,這分離的情景,注定要用悲傷與心碎拼湊,他無力承受。
駕車的聽見主人家的交待,他駕著馬車就緩緩離去,詠荷加快自已的腳步,不死心的在後頭大喊著:「俊汐哥哥…俊汐哥哥…等我…等我…為什麼要走的這麼急?為什麼不跟我道別?」
自從三天前一別,詠荷都還未曾見過耶律劭,耶律劭親口應允要娶她的承諾,還回蕩在耳際。
耶律劭緊咬著食指的指節,想讓自已噤聲,咬到手指都破皮流血,他硬是閉上眼簾,關上自已的心扉,不敢回頭張望,他聽著詠荷的聲聲呼喚,好像遽然敲擊的拔撓,一聲又一聲的鏗鏘有力,貼在他耳際洪亮巨響,摧裂著他的心肺與理智,讓耶律劭聽得連耳朵都痛,彷彿有止不住的鮮血,就要從他的耳裡流出來。
詠荷挽留的呼喚好響,響到他頭疼欲裂,幾乎要震破他的耳膜,他擰緊眉頭壓抑著衝動,在心底默念著給詠荷的離別語話與祝福…
再會了,詠荷…謝謝妳讓我嘗盡愛情的悲喜。
我是一個男人,所以我不會恨妳,我會放下一切瀟灑的走,讓妳我都自由,妳要幸福,比任何人都幸福。
我會帶著我的影子與妳給我的回憶,回到屬於我的地方,靜靜的懷念過往,也許有一天,我真的放下了,我會來看妳,也許。
去亦難,留亦難,怎麼辦?也許有些人,注定和寂寞相伴,耶律劭淒苦著自已的表情,坐在漸行漸遠的馬車裡。
「俊汐哥哥…為什麼不等我?俊汐哥哥…」詠荷紅著自已的眼眶,不明瞭為何耶律劭走得這麼絕情絕義,仁贊哥哥還有一封信呢!信裡寫著有急事要回東丹,還要求仁贊哥哥好好照顧她的,明明這麼掛念她,放心不下她,為何不肯跟她見一面,就頭也不回的啟程回東丹。
「詠荷姐姐…別叫啦!人都走了!我啦~我小佑留下來了!爺兒說啦!拜託妳好好照顧我!我小佑養馬很有一套的,讓我當馬房小廝吧!嘻嘻~」小佑嘻皮笑臉的對著詠荷央求,拉拉肩膀上的包袱。
「你怎麼會留下來?他們全都走了耶…」含著眼淚的詠荷不解地眈視小佑,小佑是耶律劭的死忠家奴之一,他一個人留在蜀國,所為何因。
「哎呦~我來蜀國這麼久,還沒養過蜀國的馬耶!先讓我養個幾年馬再說啦!我跟爺兒請過假了!我在蜀國養馬養過癮,就回去了!嘻嘻~」
一派輕鬆的小佑擼擼鼻子,四兩撥千金的轉移注意力。
偷偷攔截耶律劭訣別信的人,就是小佑,他不會把耶律劭的信交給詠荷的,以後的日子,小佑打算暗地裡觀察詠荷,一直到時機成熟,他就會把耶律劭寫的信交給詠荷。
詠荷悵然若失地牽著小佑的手,就往回走,一滴清淚落在小佑的手背上:「不是說喜歡我嗎…為什麼離開我…」詠荷明白耶律劭是認真的,耶律劭從來不對她說謊。
「哎呦~喜歡妳,不代表就能待在妳身邊啊!離開妳,也不代表不喜歡妳啦!」小佑小人鬼大的對著詠荷攀談,聽得詠荷迷迷糊糊的:「小佑…你在說什麼啊?」
「天機不可洩漏,時機到了,我才告訴妳!」小佑瞅著身旁的詠荷,詠荷的確是鐘情於耶律劭的,不過呢!現在的詠荷還不夠堅強,不能看那封信。
(約公元九三五年)蜀國,夏。
「小佑,有沒有人寫信給你啊…」落寞的詠荷坐在牧場圍欄上,瞅著正在幫馬梳背的小佑。
耶律劭等人返國後,已經過了五、六個月,詠荷心裡就是有個怪異的感覺,她就是放不下,一直想得到有關於耶律劭的任何消息,那天耶律劭在床畔對她耳語的話,詠荷時常想起。
「詠荷小姐,妳別逗了~小佑我認識的字,比我識得的馬還少呢!誰給我寫信來著?有信又怎麼著?讀的人明白才有用啊!」小佑動作俐落地梳理著馬亮麗的毛髮,話有玄機的與詠荷攀談。
芸娘是寄了不少銀兩來給他,還盡量用著小佑懂得的字,給小佑捎來消息,讓小佑知道他們過得很好。
皇太后知道小佑自願留下來,十分欣喜愉悅,她以為小佑是捨不得生活優渥的蜀國,也捨不得離開中原,前往東丹那滴水成冰的疆外之地。
小佑只是耍著嘴皮子,說他想留下來養馬,蜀國的馬又肥又壯,跑起來又迅速,不把自已的真實心意說破。
「那…他們都不管你嗎?不擔心你啊…不想知道你過得怎麼樣嗎?不好奇誰來照顧你嗎?」詠荷坐在圍欄上,隨風輕輕擺動著自已的腳丫,她又長高了,詠荷開始發育,逐漸由娉婷少女要蛻變成體態玲瓏有致的女人。
「詠荷小姐,小佑已經十一歲了!要長大啦!不能老是想著依賴別人!就算是父母,也會老去的!人啊~終究是要靠自已的,老是想讓別人照顧…那怎麼成?」小佑意有所指的暗示詠荷,不把話說明白。
他輕拍著手中的馬匹,讓牠在牧場裡轉轉繞繞,活動一下筋骨,小佑拿著梳子走往下一匹等候的馬,接著幫牠梳毛刷背。
「小佑~你也才十一歲,幹麼講得話都老氣橫秋的啊!你裝什麼老啊?」詠荷皺緊著自已的兩道蛾眉,小佑老是對著她說些沒頭沒尾的話,偶爾也與詠荷嘻笑怒罵,逗得詠荷開懷暢笑,讓詠荷總是不知不覺,就繞來找小佑聊天解悶。
「我哪有裝老?俺小佑少年老成,有智慧的很!哈哈~看我講得話,多有智慧啊!不過捏~詠荷小姐沒有慧根,所以聽不懂~」小佑對著詠荷擠眉弄眼的,逗笑著納悶的詠荷。
「什麼慧根,那是什麼東西啊?」詠荷將被風吹散的髮絲,收攏於耳後,巧笑倩兮。
「慧根捏~就是妳現在沒有,有一天小佑希望妳會長出來的東西!不過捏~俺小佑啊!打小就有長慧根,跟著俺從娘胎一起來的!」小佑又嘻嘻哈哈的跟著詠荷談笑風生,雖然皇太后說要安排他上學,為他請老師,教小佑讀書識字,用英才教育來培養小佑。
小佑說自已天資駑鈍,只適合養馬,婉拒皇太后的好意,成天跟馬兒相處。
利用著多餘的時間,暗地裡進行他的自修課程。
「小姐!太后在找您呢!」一名丫環跑得氣喘吁吁,那是詠荷的貼身奴婢之一,她就猜想詠荷小姐跑來牧場找這養馬小廝,沒想到又猜中!詠荷三天兩頭的往這邊跑。
「您好啊!珠姐姐,三天不見,您又變漂亮了耶!哇~美成這樣子,叫人家怎麼活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呢!美得宛若天仙的珠姐姐,嘻嘻~」小佑捉著自已的梳毛鬃刷,對著丫環-珠兒攀談,他斜依在木頭圍欄上,對著珠兒滿臉笑意的獻殷勤,跟著燕青混過一陣子,他知道嘴巴甜一點,準沒錯!他未雨綢繆的,與詠荷的侍女們打好關系。
「沒個正經的…你個臭小鬼!」珠兒臉頰飛上兩朵紅雲,含羞帶怯地輕斥小佑,這個油腔滑調的小鬼頭,哄騙詠荷身旁的丫環可有一套,一群丫環們,老是偷渡一些好料的東西給他,讓小佑祭祭五臟廟。
「行了!我知道了~走吧!」詠荷聽見丫環帶來的口訊,她躍下圍欄,就打算跟著珠兒回皇太后寢宮,她回過頭對著小佑揮揮手:「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下次來,記得帶慧根哦!小佑就巴望著看見妳的慧根呢!呵呵~」小佑一臉痞樣的靠在圍欄上,後頭的馬匹等得有些不耐煩,用鼻尖輕頂著小佑,示意小佑快點幫自已梳毛,牠排隊排很久了!馬數眾多,像他這麼懂得讓馬兒舒坦聽話的,只有小佑一個。
「就像你常說的,別逗了~呵呵~」詠荷對著小佑打趣似的回應,慧根是什麼?她怎麼會知道啊!詠荷說完這句話,在珠兒的陪同之下,兩人漸行漸遠,剩下小佑還站在圍欄之內。
「我才想叫妳別逗了呢…妳以為我為啥在這刷毛啊…」小佑拿起梳毛鬃刷,一邊喃喃自語地替馬梳理牠飛揚的鬃毛,一邊輕拍著牠結實的身體,好生哄騙著纖細的馬兒,心裡直犯嘀咕,談戀愛還真是麻煩,以後他要追女孩,他要單刀直入的劈頭就問:嫁不嫁?不嫁拉倒!才不要像耶律劭這樣,簡直是自虐兼找死…
「姨娘!」詠荷蹦蹦跳跳地走進皇太后的寢宮,親暱地摟著李守清的肩膀,熱切的摟抱她。
「小荷~哀家都說這麼多次了,妳還沒記住啊?要先請安,稱呼哀家為皇太后啊!」李守清難得正色的輕斥著詠荷,這宮裡的規矩教導詠荷這麼多次,直情率性的她,老是忽略那些該行的禮節。
私底下是無妨,在外人面前,有失體統。
「哦~」詠荷吐吐丁香小舌,一臉的僥倖樣,她又忘記在外人面前,應該要給姨娘行禮,雖然李守清說要收詠荷為義女,卻未曾正式詔告天下,只是口頭允諾,詠荷的性格不拘小節,認為這不過是個名稱,有無受封公主頭銜,她不在意,對著待她如親生女兒的李守清,她還是習慣喊姨娘。
「來~讓哀家為妳解釋一下!這三宮六院呢…是皇上與嬪妃們一起生活的地方,每個人各司其職的恪守崗位,由內官(妃嬪)、宮官(女官)、內侍省(宦官)三部門構成」
「內官即妃嬪,因為先帝駕崩,所以先帝的妃子們,已經在各大尼姑庵,削髮為尼誠心禮佛,而皇上尚在守父喪之孝,要等兩年後,才會納妾立妃」說到這裡,李守清眼波流轉,瞟視詠荷一眼,嘴角含笑,期待著詠荷成為她媳婦的那天。
李守清一直不肯下懿旨,正式冊封詠荷為公主,就是擔心將來她以公主的身份嫁入皇室,會遭人非議。
李守清是真心誠意要讓詠荷成為皇后,所以打算利用這兩年的時間,訓練詠荷當她的接班人:「宮官們,又分為六尚,是負責宮中內職務的女官,這“六尚”有尚宮(總務的工作)、尚儀(掌管禮樂)、尚服(掌管衣服)、尚食(掌管食物)、尚寢(掌管居住空間)、尚功(掌管工藝);另設有宮正,是負責監督取締違規者」
李守清衣袖一掃,氣勢恢弘地指著跪成一排的六名女子,對著詠荷介紹:「妳們請安吧!這是詠荷小姐,是哀家的義女」「奴婢給詠荷小姐請安」六名各司其職的女官,必恭必敬地跪在皇太后與詠荷面前,對著詠荷請安。
六人不約而同,暗自忖思著:受皇太后恩寵的詠荷小姐,將來很有可能成為這後宮之主,主宰她們的生殺大權,沒人敢輕忽詠荷。
「哦…平身…請起、請起」詠荷面對著這麼大陣仗的跪拜之禮,有些手足無措的慌亂著,這六個加起來兩百多歲的女人,態度謙卑的跪在她面前磕頭,怪不自在的。
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的詠荷,不明白李守清因何為她引薦這六個女官,這深宮內苑的事,好像輪不到她來作主,她在李守清的耳際旁,竊竊私語著:「姨娘…妳為什麼介紹她們給我認識啊?」「嗯…妳們先下去吧!」李守清揮退了一室的女官們,把詠荷拉到自已身旁坐好。
她一手輕摟著詠荷的肩,對著詠荷輕聲說道:「小荷…姨娘老了,沒辦法一輩子陪在皇上身邊,有妳幫忙姨娘分憂解慮,替姨娘照顧皇上,姨娘百年之後,才不會放不下心、離不開腳步啊!這後宮之內的事情,妳要開始學習,才能幫忙姨娘啊!」
李守清說得很含蓄,暗示著詠荷,要詠荷陪在孟昶身邊一輩子。
「不要!小荷不要!姨娘不要丟下小荷啊!不要~小荷只剩下姨娘了!」詠荷緊揪著李守清的鳳袍,聽見李守清這麼說,她急得眼圈兒裡都是淚水,就怕李守清會即刻丟下她,駕鶴西歸撒手人寰,連忙搖著頭,不停央求著李守清別扔下她一個人獨活。
「小荷,妳這個傻孩子…姨娘這麼大歲數了,比你們早走…是正常的,妳別擔心,就算姨娘不在了,妳仁贊哥哥也會照顧妳一輩子的!妳別怕,皇上才是能讓妳依靠一輩子的人呀!」李守清慈愛地用著指腹抹去詠荷的眼淚,詠荷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希冀著李守清的母愛,那哭喊央求的模樣,讓李守清的心裡直泛疼。
「不要…小荷只要姨娘…小荷一輩子都不離開姨娘的身邊!」孟昶貴為一國之君,每天有處理不完的國務機要,就連皇太后也難得見上他幾面了,更何況是閒人詠荷,對詠荷來說,孟昶是那麼的遥不可及,而孟仁贊只活在她的記憶裡,她緊貼在李守清的胸口,對著李守清撒嬌。
「妳這個傻孩子…」李守清輕拍著詠荷的背安撫著她,詠荷簡直像個纏著娘親拒絕出閣的閨女,也好吧!就讓她在自已的身邊,多待幾年,當哀家的女兒有何不可呢?李守清含笑忖思著,距離詠荷與孟昶的父喪之孝,還有兩年,她有的是時間。
從那天開始,李守清一一教授詠荷有關於後宮的內務之事,天真無邪的詠荷,並不知道李守清的想法與安排,單純的認為自已在幫李守清分擔她肩上的重任,總是很認真的學習。
但是每當詠荷看著空蕩蕩的三宮六苑,她不禁開始幻想,倒底是怎麼樣的女孩兒會住進來?什麼樣的女孩兒,願意與這麼多人,一同分享著自已的丈夫。
不管未來的日子裡,究竟是誰要住進來,她都不是很關心,反正那個人,一定不是她就對了!她早就打定主意,要找一個像爹爹一樣,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的男人,嫁給他,與他廝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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