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唐柯德被懷疑身份而遭審訊與拷打,但當情報被證實後,迪家軍的長官親自接見唐柯德,將他鬆綁並且廣為宣傳他的事蹟,鼓勵更多識時務的俊傑。唐柯德領一大筆獎賞,而且在「友方」統治的附近城市,商家客棧無不熱情招待這位英雄。
親眼見證迪家軍的軍威與實力後,唐柯德決定再次參軍,豈料長官面有難色,「我軍沒有敢死隊,我們非常注重字與字之間的配合。」
「後勤與宣傳的單位倒還有些空缺。」
於是唐柯德在軍中撿份掛名的閒差,並不時應長官要求當眾演講「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
唐柯德隱約覺得他不想重用叛逃來的人。
除夕將至,邑裕經過一輪翻修,大致上回復至戰前的狀態。戰爭結束後,迪家軍協助清掃街上廢墟與瓦礫堆、維持城內秩序、甚至自掏腰包補償受難家屬與重建城市,避難的居民已陸續遷回。
道路兩側淺淺積雪,唐柯德在道路中央騎馬緩行,兩旁各有一騎從以半個馬身的距離跟著,路人紛紛閃避這群軍爺。
「唐老大打的好!」一人說著,「叫那龜孫子不敢再上錯菜!」
「他該慶幸自己不在軍中。」另一人不屑地說道,「咱們聽錯軍令可是殺頭!」
唐柯德卻是一副心不在焉。此刻他正看著城裡商家張燈結綵,肉販宰豬吆喝,行人忙進忙出,各個都是期待與興奮的神情。
哼!
「你倆現在回營打包,別讓老子明天看到你們。」唐柯德以不容質疑的口氣說著,「元宵前軍營裡沒你們的事。」
兩人歡呼,一會兒謝主龍恩一會兒讚嘆人品高潔,唐柯德卻是嗯哼幾聲。
人前說人話,轉身另一套。
看著他們兩人雀躍地駕馬前行,似乎彼此間聊些甚麼,還差點撞倒行人,唐柯德心中沒來由的一股怒氣上竄,隨後卻是一陣心酸難受。
看著路邊一對年輕夫婦扛著破舊的鋤頭找鐵鋪修理,唐柯德這才明白近日的怒氣從何而來。
「老家早容納不下我。」唐柯德對自己解釋,「老家連銅錢都能捧上天,可知道現在老子荷包裡都是碎銀子?」
當兵總比種田強,是吧?
想起族人的淺顯無知,唐柯德不禁聯想到當初投敵的獎賞,自己也是一副鄉下來的傻樣。他沒意識到自己正咧嘴笑著騎馬,不自覺地半抬雙手,掌面朝天好似正捧著甚麼。
那可是一兩金子!價同十兩銀的金子!
那時的他青澀,在北里閣門檻前躊躇許久,深怕走進去會踩髒他們的地毯。聽說北里閣的菜色與服務馳名南域,唐柯德便胡亂點幾盤青菜後拿金子付款。小二憋笑著勸他點多些,不然找錢的銀兩多到他全身裝不下。
青菜到大魚大肉再到金雕玉琢,配上一壺壺陳年老酒,唐柯德徹底吃開,之後撐著肚皮點一位模樣最像青玉樓仙女的姑娘,當晚開苞。
以往象徵城市繁華的倩麗女子如今壓在自己身下,看她香汗淋漓的嬌喘與微弱無力的抵抗,唐柯德感到莫名的快感與自豪。
不知過了多久後才醒轉,唐柯德趕緊下樓再吃一餐。這回可熟了,昨晚菜名全喊一遍,大快朵頤後連點三名姑娘上樓覆雨翻雲。
風流時光轉眼即逝,唐柯德花錢如流水,不到十天荷包已空,被迫回軍求職。
如今,軍餉跟那時的獎賞天差地遠,只夠他十天去一回,菜點過五道便沒錢叫姑娘。
想著想著,唐柯德嘴裡淹水、手掏褲襠,重心不穩又沒握住韁繩,逕自跌下馬來。此時唐柯德已到營區門口不遠處,他的失態引來營衛掩嘴而笑。
一定在笑我剛參軍剛學會騎馬,一定在笑我身為軍官卻不會騎馬,一定是打聽到當時拷問的說詞,笑我沒有字用……
一群垃圾!
唐柯德紅著臉,乾脆牽馬走完離營口的最後一段路。
唐柯德回到自己營帳,除了炊具、布塌,裡頭擺設的花樣較其他同階的軍官多,上至花瓶、圖畫、竹簾屏風等風雅事物,下數連線木偶、石刻棋盤等奇趣雜玩,但整體主題混亂,如同一間倉庫,而且唐柯德從不知道這些事物能做甚麼。
明明北里閣也是雜物的擺設,怎麼總感覺天差地遠?
帳裡唯一讓他痛恨的是一面等身的鏡子,偏偏鏡子應長官要求不能移走,長官說是「正衣冠以利演說」、「不每日打理,面目可憎。」
畢竟後勤與宣傳已是涼差閒職,唐柯德不敢多做抱怨。
唐柯德打量著鏡中的自己,身穿軍服的他英氣散發,腳穿保暖的鹿皮靴,腰間繫把不俗的配劍、頸上鐵牌更刻上他的軍職。
端詳一會兒,唐柯德卻發現袖子上有點血漬,而負責後勤的他從未遇到戰鬥。
是剛剛店小二的。
唐柯德想起剛在飯館心血來潮點份水煮魚。其實店小二是沒記錯的,
偏偏老子看了就氣。
「操!」唐柯德一怒之下拿棋盤猛力一摔,大腳踹倒屏風,一陣兵荒馬亂把帳內弄得東倒西歪,連花瓶也破碎一地,偏偏那鏡子唐柯德分毫未動。
鏡子毫髮無傷,靜靜地看著唐柯德發瘋發怒。唐柯德看著自己披頭散髮的邋遢樣,內心平靜不少。
只能拿死物出氣,一點辦法也沒。
他望向屏風壓住的一盒筆墨,與營帳角落摟揉的幾團廢紙。那些是寫給王耀的信,除了報平安外便是託他關照下家中爹娘,卻總是半途而廢,今年的事怎樣都圓不出一個解釋,每次筆落該處,思緒都像斷掉的風箏一般遠去、消失。
唐柯德再度打理自己,卻發現目光總被牽引到袖子上店小二的血跡,宛如心上疙瘩。唐柯德索性脫下軍服,去清點營內補品與傷藥,想著年節後下場演說與前往總部申報補給的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