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水下探險
「下水時閉氣,口鼻不要呼吸,去感受鰓,多放鬆,否則會喘不過氣。」公主囑咐道,「這一帶垃圾太多,水質很差,就像跑在汽車後面,難免吸到廢氣,本宮時間有限,下次再做排汙器官。」
「你沒做其他改變?」洪傑問,「我腹部有點緊繃,雖然感覺只有一瞬間,但你鐵定做了什麼。」
琳眼彎如月,笑得嫵媚。
「不愧是本宮挑選的合作對象,」琳說,「放心,那東西不會害你。」
「請解釋完整。」洪傑說。
「請讓女性保有一點秘密。」公主轉過身子,與陳承面對面,「換你,快過來,我很忙。」
陳承來不及抗議公主的嫌棄,臉頰就被雙手托住,與治療小指那時候一樣,公主唱起海洋的旋律,暖意從公主的指尖流入,擴散到陳承臉前與耳後。
彷彿全身細胞都長了耳朵,陳承的每一處肌肉與血液,都與公主的話語共鳴。暖意沿著網狀的微血管,匯集到陳承耳後,相交,堆疊,暖意逐漸成為實感,實感匯集成重量,重量雕塑形體,形狀是一對小耳朵。
小耳朵聽從陳承的指示,第一次張開,迎接微風的流動,這感覺熟悉又陌生,熟悉在跟嘴巴吸氣一樣,陌生在於氣從後頸流到喉嚨。
此外,陳承眼前視線被蓋上一層薄霧,和洪傑一樣,戴上自體蛙鏡。
陳承食指緩緩伸向耳後,直到手與鰓同時有碰觸的實感:指頭傳來濕潤與柔軟,而鰓傳來自己手指的渾圓厚實。
「別人看到怎麼辦?我怎麼藏起來?會有後遺症嗎?聽力會不會變差?我身體怎麼變的?新陳代謝和內分泌會不會有影響?神經系統跟以前...」
「下水時,替本宮注意,有沒有姊妹們留下的線索。」
人魚公主來無影去無蹤,丟下陳承跟洪傑面面相覷。
洪傑表情茫然,他摸了摸自己的魚鰓,看了看自己摸魚鰓的手指,然後抬頭仰望天空,看得出神。
「怎麼了?」陳承問,「會痛嗎?」
洪傑搖頭,「改造生物是人魚的大秘密,我以為很困難,沒想到才幾天......唉,可惜,看來還只是剛開始。」
陳承問,「公主到底怎麼辦到的?不科學啊。」
「別想太深,」洪傑語氣認真,「會崩潰的。」
陳承拿起小鏡子照,看到自己耳後長魚鰓,既真實又不真實。
「我還算人類嗎?」陳承問。
「如果一艘舊船逐步更換它每一根木頭,直到全部換完,它是以前那艘船?還是從哪個階段後變成新的船?」洪傑說,「要我說的話,只要龍骨沒換,就是同一艘船。我們的鰓,充其量不過是手機皮套。」
「我...還是覺得怪怪的。」陳承說。
「那就繼續怪怪的,無所謂。」洪傑笑說,「真正的解法,應該是問船本身,船覺得自己是什麼,它就是什麼。」
「好吧。」陳承說,「那現在幹嘛?游泳嗎?」
「當然。」
兩人回到船上,決定先由陳承綁繩子後下水。一分鐘後,洪傑會拉他上來,無論是否發生意外。
陳承深吸氣,捏緊口鼻,閉上眼,跳入水裡。
和平常游泳一樣,冰涼的觸感浸入身體,水流拍打他的身體,但當他張開他的魚鰓,肺裡的憋氣感覺頓時消失 ── 口鼻還在緊閉,但他不感到胸悶。
然而,窒息感湧上,好比發臭的抹布塞在喉嚨裡,油膩與噁爛的黏稠從鰓口灌入胸口,蔓延,擴散,偏偏自己只能吞下去。
陳承沒忍住作嘔,嘴巴吐出不少氣泡來。
「這哪叫吸廢氣?」陳承心想,「明明是喝泥巴,臭公主!」
除了味道外,許多垃圾漂浮在水面上,包含木屑與碎瓦礫,它們刺痛陳承的鰓,感覺像沙粒鑽進眼睛裡,陳承不得不繼續下潛。
油膩味仍舊,但垃圾卡鰓的情況緩和許多。
才游深幾公尺,水面上的聲響頓時遠去,只剩水流的脈動,偏偏水的聲響如此大,包覆自己全身乃至整個空間,傳來不同節奏的震動。
陳承不再捏緊口鼻,他放開手腳,嘗試調整游泳的方向。
「很好上手,而且有熟悉的感覺。」陳承心想,「難道不是我第一次有鰓游泳?」
陳承睜開眼睛。
宛如實境博物館,大水保存了昔日台北的街景,傾倒的彩色招牌與店面,排列出街道的多樣,翻覆的汽機車與公車,說明昔日的繁華;或紅或白的鐵皮,斜鋪在舊公寓的樓頂,搭建起另一層空間;寬敞的五線道在水底反光,繪製著斑馬線與機車停等區。
類似的街景外國影片也有,但在沉水的台北裡,泥磚灰裡參雜眾多的綠。
水草從翻倒的汽車車窗,伸出它茂密的枝葉,如伸展五指般漫開,好比疏於照顧的盆栽,恣意妄為地生長;熟悉的海生藤,根部與枝條緊緊攫住外牆與窗戶,好比建築物的大小動脈。此外還有許多無法名壯的苔癬、花種、樹種,綻放出無法忽視的青葉蔥翠。
灰與綠的繁榮中,眾多生機在竊竊私語著。水面上偶爾會出現落單的肉魚,但在水底,數十隻肉魚,穿梭在水草與汽車。牠們旁邊,有兩隻土蜘蛛在跳舞,蟒蝦在漂流,盾蝸在翻滾,還有很多陳承認不出的昆蟲、魚種與海獸。
在肉魚群的中心,有隻正在睡懶覺的海狗 ── 眼前的畫面有些好笑又合理,獵人與獵物和平相處著,因為肉魚是天生的戰爭糧草,牠們一點也不懼怕掠食者。
自大水沒頂以來,沉水台北已經形成海獸的生態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