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卸任卡奴的自白

本篇主題被很多讀者敲碗，這故事有點長。簡單點來說，就是我小時候物質匱乏，長大後賺了點錢便飄飄然忘了自己是誰。尚未在社會完全立足，也沒有建立起正確金錢觀，物質享受卻想著一飛沖天。暴發戶的心態應該就是這樣吧，難怪某些暴發戶後來破產了。

我的母親極其節儉，完美展現了啥叫「一毛不拔」。給我買的衣服總買大幾號，長高能穿、胖了能穿。在我的種種抗議下她氣急敗壞，後來乾脆連衣服都不買了，不穿破它不能買新的。我就這樣度過了整個青春期；紐約的公立學校沒有制服，我常因穿著寒酸受到同學們的冷嘲熱諷。

大學時期我和兩位網友一起創業，業績不錯，收入頗豐。有天某客戶看我可憐竟然沒有手機，給我買了一隻，陪我辦了門號。手機開通的那一瞬間，我感覺上天了。接著我擁有了信用卡、個人銀行帳戶，自己管自己的錢。

我當時就讀紐約服裝設計學院，大學同學們家境良好佔多數。打岔一下，我會嚮往服裝設計系，也是想著有一天能自己設計衣服，我要做好多好多衣服，彌補我從前的遺憾。看著同學們天天光鮮亮麗地在我眼前繞來繞去，我便心想她們有錢現在我也有錢了呀。我的還是自己賺的，花得光明正大、天經地義！

某日我跑去第五大道的奢侈品店，用存款一口氣買了三顆名牌包。隔天同學們待我親切多了，我們有了共同語言。這種被同齡者接納的感覺十分美好，令我產生了我們是同溫層的錯覺。為了守護這個同溫層，我在客戶的匯款還未入帳之際，先刷卡買了各種保養品、彩妝品、奢侈品。購物爽爆了，全程瞞著我娘，我把新入手的寶貝們寄放在不同朋友的家裡。還寫了份清單，深怕哪天忘記什麼東西放誰家。

可惜創業新手就是菜，客戶惡意倒閉、客戶故意拖款、豬隊友害公司被告，我的好日子到頭了。公司關閉後，有天我收到一張信用卡帳單，４萬多美金！晴天霹靂跌坐地上，這不是誇飾詞，真的就是跌坐地上。之後我的醫藥費、學貸接踵而來，債臺高築。我試過以卡養卡，試過借錢度日，還試過在賭場拼一把。我不敢讓家人知道，不是怕他們擔心，是怕被我娘宰了。

我努力工作還債，但是利息將我淹沒。無論怎麼努力，卡債仍然長期維持在２萬美金。因此我得出結論：選擇比努力重要，真他媽的正確。我正是因為不具備判斷力和正確的金錢觀，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再多的努力也修正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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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有人會好奇，那後來我的債務如何了？全、數、還、清。先別急著給我鼓掌，我不是靠自己的力量還清的。至今沒有讓父母知道此事，我是和當時的男友現在的丈夫坦白了我的財務狀況。他教會我理財，很會存錢的他告訴我錢是怎麼一回事。從小到大，除了客戶和老師偶爾對我提及這些，其他人不曾教過我。他打開了我的世界。

我們同居兩年，期間他沒讓我承擔太多生活費，他希望我儘快把卡債還清，婚後他還幫我付清最後一筆債務。他給我起了一個頭，可後面的路還是要靠自己走完。金錢觀的建立非一朝一夕，它等於是要你脫胎換骨換一顆腦袋。稍有不慎，分分鐘可能回到卡奴生活。

結婚六年，我在典獄長的訓練營裡成長。現在在我們家，我是財務部長。我記帳，我投資，我把關。我對物慾的掌控力，甚至高過他。有時看見身邊朋友們對理財感到困惑，我會儘量保持安靜。因為錢屬於個人隱私，怎麼花錢也是個人自由。我不輕易提供意見，但如果有朋友主動詢問我的意見，我很樂意分享。

感謝那些年的跌跌撞撞，給當年未滿三十歲的我上了很寶貴的一課。我後來將這些經驗，帶入生活也帶入工作。我後期在社福機構服務的時候，常與個案們分享我的經驗與心得。因我是過來人（苦笑），非學者專家，對個案們來說我更具備親和力，他們認為我比專家更明白他們的處境。

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培養他人對金錢的判斷力不是教條式般的給一份問卷或一些冷冰冰的數據，是你要懂對方的成長環境、懂他的心魔是什麼、懂他卡在哪個點跨不過去。我通常都建議，先釐清自己為什麼會變卡奴。

在這裡簡短總結一下幾個容易淪為卡奴的雷點：

我曾多次在粉專呼籲，想要過安穩人生先要學習控制慾望。無論是對性、對權力、對物慾，都要做到收放自如。人類是感性的動物不可能全程理性，可我們之所以是高等動物，其一是因我們擁有思考力和自制力。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早買早享受，晚買享折扣」，此話我也認同。但您捫心自問，承擔得起這份享受嗎？如果是通過透支下個月收入、靠借貸換來的享受，象徵著風險不低。每一次的冒險都是把一隻腳踩進地雷區裡，就看哪天倒楣不幸踩中。

對他人的羨慕往往推動著我們的慾望（參考第一點）。樂觀點看，它激發的是上進心；悲觀點看，它是把我們推向萬丈深淵。曾經我視慾望為良藥，我一天只睡兩小時認真賺錢。穿著新衣打入新圈子，不用再在一群 Prada 的場合穿著我的 Zara。當這股慾望侵佔我整個人的時候，要解除它好難啊。如今我學會少跟他人比較，少嫉妒少羨慕。人與人之間很難完全平等，光出身就差很多了。我擁有了 Prada 又如何，一旦失去了消費力，同溫層又不見了。

是的，消費也需規劃。美國人為啥欠債人數多得可怕，就是當他們產生了慾望後，不規劃、不存錢、也不思考消費後該如何收場。最經典的案例就是添置傢俱和老屋翻新；美國人沒錢買沙發，分期付款（利率恐怖喔喔喔喔）！打造夢幻廚房太貴，先貸款再說。大約從兩年前，我準備了一本消費規劃的小本本。裡面寫滿了我想擁有且負擔得起的東西，接著進行需求評估、用什麼方式存錢支付、哪天不想要了能否最大化殘值。

有那麼一小撮人，他不是理財不當，也不是腦子不好使。他就是遇上了難關，不四處借錢下一餐不知在何處。先刷卡解燃眉之急，是他能想到最直接的方式。這題不是是非題，他沒有大錯，換作我們任何人身處他的處境，不見得有能力選擇另一條路。此時要跳脫理財話題，回歸到「安全網」議題。有沒有長期經營親友之間的安全網，借錢也得先有人情存摺；有沒有提前熟悉社會安全網，我常遇見急需用錢的人不知怎麼向社會和政府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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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末回應一下許多人的困惑：「這專題不是專講鹹魚的嗎？說好的廢柴盟主呢？」孩子，在我經歷過上進女青年的苦逼生活後，發現那不是我要的。數鈔票帶給我的快樂，已被安心躺著取代。但要達到安心躺著境界，我得比賺錢時付出更多心力。賺錢難，守財更難。守住的才是真正的財富。我害怕回到貧窮，回到卡奴生活，那我就必須時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幸好，我悟性算高（撥瀏海），關關難過關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