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學姊想找到無出其右的存在意義》00+01-那一天 看到我的你

　　「要是那天你沒有看到我……」

　　酣睡的女人緩緩睜開眼皮。

　　「嗯……嗯嗯？不好……花……」她低頭檢查那束自從買了後，上車到現在一直都抱在懷中的百合花，抱起來轉著看了一圈，就怕自己睡著的過程弄亂了。

　　確認花朵毫無受損後，女人鬆口氣地微笑，並拿近一點聞了聞，仍然散發著令人放鬆的花香。

　　「嗶、嗶、嗶……」此時女人的手機響了，於是騰出一手接起通話。

　　「喂？嗯……嗯？我在去墓園的路上，你呢？什麼時候過來？嗯、嗯，好啦……」說到墓園兩個字後還用棕色的眼睛瞧了瞧懷中的百合花。

　　車內裡，留著一頭俏麗銀色鮑伯頭的女人，上半身穿著白色直條ｖ領毛衣，內搭黑色高領發熱衣，下身套著長度只到膝蓋上方一點的格子圍裏裙，以及黑褲襪，看上去時髦又優雅。

　　她正一邊看著晴朗的車窗外風景，一邊和手機另一頭的男人，同時也是自己的未婚夫通話。

　　車子駛入隧道，透明的車窗暫時成為一面暗鏡，映照著女人的長相，細細的眉毛平躺在兩顆銳利又釋出幾分溫柔的棕色雙瞳上，左眼角還點著一顆淚痣，些許高挺的鼻子下抿著粉嫩的小嘴。

　　精緻的臉看上去像洋娃娃似，這並非普通亞洲人的長相，但也絕非純種歐洲人。

　　車子駛出隧道，突然恢復光亮讓女人的眼睛反射性地刺痛微瞇，然後貌似另一頭的男人說了讓她失望的話，她不悅地微微鼓起雙頰，說：「……我知道了，那你要快一點哦。真是的……別搞得這麼忙，知道了嗎……什麼？上次在巴黎的貝蕾帽？有啦有啦，帶在身邊呢。嗯，等會見。」

　　掛掉通話後，車子行駛了十分鐘左右，才到達目的地──震災亡者紀念區。

　　女人拎起皮革小包、披著櫻花色大衣、戴上未婚夫送的貝蕾帽，最後抱著百合，打開車門，穿著牛津鞋的雙腳依序踏上水泥地，從車內站出去。

　　「嗯──嗯！嗯！嗯！」女人左右伸展彎曲了腰，削減掉長途搭車產生的僵硬感。

　　「紬老師，需不需要我陪同呢？」上了年紀的老伯司機搖下車窗探頭問，不過紬卻微笑婉拒，然後舉步往裡頭走去。

　　今天來的人不只紬，還有零星的幾個人，搭配飄動的樹上鮮紅楓葉與地上深褐枯葉，別有一番寧靜美。

　　穿梭在兩排墓碑之間的步道上，紬根據每年都來過兩三次的記憶，很快就找到自己的「家人」。

　　步，這是墓碑上的名字。

　　她佇立在墓碑前輕吐出鼻息，蹲下來把百合放上去，並用著滿懷回憶的眼神注視著步這個字。

　　她輕輕撫著墓碑上的刻字，說「媽媽、步人先生、健司、茜、彩香、直哉......大家都過得很好哦。」

　　「上次跟你提過我的作品被收錄到美術館裡展示了吧？不過今天並不是要告訴你工作上的事情，而是......我呢......終於要結婚囉。」

　　說到這，觸摸刻字的手開始輕微顫抖，露出雖然難過，但卻也滿溢著十足幸福的笑顏。

　　紬的腦海裡瞬間變得像翻騰的大海，湧出了十年以前的所有往事，和朋友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以及總是有「那個人」陪在自己身邊的種種畫面。

　　「謝謝你……」

　　霎時一陣強風吹拂，差點吹落了紬的貝蕾帽，好在她及時抓住。

　　紬抬頭望著天空，如今的自己回憶起以前的事情，「自己居然能走到了這裡」這種不可思議的感嘆便湧上心頭，也不禁欣慰地笑了。

　　心頭同樣浮現了一個問題。

　　「要是那天你沒有看到我，我們的世界……會不會變得不一樣呢？」

　　「呼……呼……」

　　一名頭戴白色運動髮圈的黑髮少年正在跑步，少年享受街道上清新寧靜的感覺，徐徐涼風如冰涼的絲絨拂過他的全身，讓他暫時忘卻其他煩心事。

　　他的速度並不快且穩定，虛握拳頭、跨步寬大、有節奏地調整呼吸，採二步一吸、二步一呼的方式，汗水滑落臉頰與脖子直至鎖骨與胸膛，使衣裳都濕透了。

　　從他開始出發後，他跑過了幼稚園、社區、公園、商店街、鐵路……幾乎是快要把整座「廣水市」（hiromizu）給跑遍一樣。

　　「哦！是步啊！早安啊！」

　　「佐山爺爺早安！」

　　「今天也很有元氣哦！小步！」

　　「明天也會的！綾野姊！」

　　「喝點水吧！加油哦！」

　　步暫時停下，接過運動用品店老闆提供的水，道謝後開始暢飲。

　　事實上，這座城市很小，所以居民關係都挺熟絡，步有時跑在路上還會被人打聲招呼，還會有人請水，很像馬拉松比賽的感覺。

　　「步啊......前幾天步子奶奶住院，沒什麼大礙吧？」運動用品店老闆雙手抱胸擔心問道。

　　「……哈啊──沒事的，好像只是感冒然後引起身體其他問題，應該很快就能出院了。」

　　水果店老闆拿著一顆削過皮的奇異果走過來搭話：「步啊，你的資質這麼好，怎麼不去跑跑看馬拉松呢？來，奇異果。」

　　「我還是比較喜歡百米短跑那種的啦，謝啦，先走了！」

　　兩個老闆目送著步邊吃水果邊跑走，運動店老闆呵呵笑說：「我都有點想找那小子來代言我店內的商品了。」

　　「說什麼傻話，人家還沒成為明星呢！」

　　「不過他在這區算老有名了吧？」

　　「說好聽是有名，難聽一點是跑步笨蛋呢！哈哈哈！」

　　「這個嘛......大人物成為大人物前總是會被當作笨蛋嘛！」

※　　　　　※　　　　　※

　　步跑到醫院，進到醫院裡拿著乾毛巾擦擦汗，並拿出手機看老爸傳給自己的病房號碼。

　　來到病房後進入，看到自己的老爸和年邁的奶奶，還有其他臥病在床的老人們。

　　「終於來了啊......跑得一身臭汗還到醫院，會困擾到其他病人跟醫生、護理師的。」老爸本想彈彈步的額頭，但是看到汗就打消念頭了。

　　「我擦過了嘛......」

　　「還有來看奶奶怎麼可以這麼邋遢呢……」

　　「好啦好啦......步人......小孩子本來就愛跑愛跳，多流點汗、活動筋骨才是小孩子應該做的呀。」

　　「奶奶，我不小啦......您看！嘿！」步模仿健美選手的各種肌肉展現姿勢，雖然並非正確，但那一身精瘦型肌肉補足了他姿勢的缺點。

　　「怎麼樣奶奶？迷倒妳了吧？」

　　「真是的......只會搞東搞西不正經，看來真的得幫你找個女朋友了！而且要比的話，你比得過我這個現役消防員嗎？」步人說完就戳了步從小到大都怕被搔癢的點，然後也跟著站起來秀肌肉。

　　「你自己也不是一樣不正經嗎……」步小聲吐槽。

　　這時附近的婆婆病人笑喊著：「我們還沒看夠呢～」

　　見著場面熱鬧了起來，步子便高興地笑了，講：「呵呵呵……也是也是......小步也到了該討老婆的年紀了。」

　　父子兩人同時受驚，步人苦笑道：「媽......現在的婚姻觀念跟您那時候不一樣了呀......而且小步還沒成年呢！」

　　步子愣了一下疑惑問：「哎呀？還沒成年嗎？小步你今年幾歲啦？」

　　「呃......」

　　步人對步使了使眼色，步才笑說：「正值青春年華的１６歲哦！」

　　這時護理師走進來講：「步子奶奶，治療的時間到囉。」

　　「那媽，我們就先走了。」

　　「欸？我才剛來欸。」

　　「沒關係，你爸跟我說你明天開學，好好準備上課要用的東西吧！你們肯來看我我就很開心了。」步子那張滿是風霜皺紋的臉和藹地笑了笑，讓步安心許多。

　　離開病房後，步問步人：「醫生怎麼說？」

　　步人一瞬間面有難色，但很快就傻笑起來回：「醫生說奶奶沒事啦！年紀大了本來就會出問題嘛！」

　　「是哦……」

　　步心想著：「明明昨天還有提到年紀的話題……」

　　步人拍拍步的肩膀，好像是看出了步還很擔心的心理狀態，於是換了個話題：「附近有一間很棒的可樂餅店，回去的時候買來吃吧？」

　　步微笑點頭，但打算先去上個廁所洗把臉，步人則表示自己先去買。

　　看著廁所鏡中的自己，步對自己信心吶喊著「沒事的」三個字。他很清楚奶奶的年紀已經很大了，隨時都要做好心理準備。

　　只不過準備歸準備，他還是想盡可能地往好的方面想。

　　走出廁所後，注意到對面是一間給患者復健的房間，他好奇從窗外看進去，只有兩個病患和四名陪同協助復健的復健師，一名病患是年邁的老爺爺，看他雙手抓著竿子，軟弱而搖曳不定的雙腿無力卻依舊拚著老命地向前邁出腳步。

　　而另一名的身影很快就把步的目光給吸走，因為那一頭被對外窗外的陽光照得閃耀的銀色長髮實在過於顯眼，以及藏匿在數千數萬條銀絲綢裡的俏麗側顏讓步的雙眼都聚焦在她身上了。

　　微微高挺的鼻子與即使從側面看也相當深邃的棕色眼眸，讓人確信她絕非日本人，至少應該非純日本人。

　　看上去年紀和自己相仿，但是行動卻和那位老爺爺一樣蹣跚。看著對方努力的面容，步發自內心很想替她加油。

　　看到對方到終點，雙手放開，成功靠雙腿的力量走了兩步路，情緒激動，又不自覺地走到門口的步大喊一聲：「好耶！衝線了！」

　　這一喊嚇到了裡頭所有人，通通都轉頭看向步，尷尬感瞬間衝上背脊，但唯獨少女的回眸，讓清楚見著對方清秀又漂亮容顏的步呆了兩秒，忘卻了尷尬。

　　「……啊！」少了復健師和欄杆，少女一時失去重心不慎摔倒了。

　　步知道自己惹禍了，趕緊深深九十度鞠躬道歉便離開現場。離開時還差點撞到另一位同樣留著銀長髮的女性，看上去比較成熟些，也更像外國人。

　　不過他並沒有多看幾眼，也向對方輕輕點頭致歉後快步離開。

　　成年女性回頭看了步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神情只維持了兩秒左右，她就將所思考的事情拋諸腦後，別過頭繼續前往她的目的地。

　　「唔啊啊啊……好不好意思啊……希望那個女生沒事才好。」

　　腦中又想起被儲存下的少女面容，不禁又想。

　　「好漂亮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