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海小姐:
不知不覺離開廣州已經快兩年了,雖然這段時間我們透過手機軟體保持著密切的聯繫,但總覺得這樣的連結少了點味道,現在才明白少的那一味是什麼味。
那一年我從上海到廣州工作,人生地不熟的我能夠找的朋友也只有妳這個前同事,而妳又剛好是個道地的老廣。約見面的那天妳說帶我去看看東山口,見識一下廣州的民國風,於是我們在東山口穿街走巷。那些民國風的小洋樓我已經記憶斑駁,卻清晰的記得我們走的又累又餓時候遇見的那碗雲吞麵。
會發現那家麵店是個偶然,原本我們只是經過店家門口,卻不約而同的被一股帶著濃厚海鮮鮮香的味道給吸引了,我帶著渴望的眼神看著妳,而妳用老廣對美食天生的敏銳度跟我說:這家店聞起來都這麼香了,吃起來肯定好吃。
進到店裡,妳立刻用流利的粵語跟店員點了兩碗小的蝦仁雲吞麵。妳說雲吞麵對於廣東人來說不是主食,而是一個正餐之間的小點心,所以最好就是點個小碗,幾口就能吃完,理想的份量就是填補下午的飢腸轆轆卻又不會影響到晚餐的食慾。
這家麵館煮麵的時間比較久,小店裡的食客們卻很有耐心的等候。店裡沒有網紅店討喜的裝修,桌椅也是具有年代感的紅木圓桌、圓板凳。牆上掛著解說麵店歷史的文字與照片。這才明白這家『劉恩寧麵館』原本是開在廣州西關,近幾年才搬遷到了東山。
妳趁機跟我說了一下西關跟東山的歷史與地理。「西關小姐、東山少爺。」妳用流利的粵語說了一遍。妳說這是廣東人的一句俗諺:西關那邊經商的人家多,所以大戶人家的閨女就是現代社會說的白富美;而東山這邊是當官的人家多,所以官二代的少爺就類似現代的高富帥。西關小姐、東山少爺,在廣東人來說就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金童玉女‧‧‧的意思。在等食的時候說上一段廣州的歷史人文,搭配著店裡瀰漫的食物香氣,美食彷彿被賦與了靈魂。
不一會兒,雲吞麵上桌了,臉才一靠近碗邊,立刻感受到麵湯直襲而來的熱氣。我猴急的想要伸入筷子夾麵條入嘴,妳卻不急不徐的跟我說明老廣是如何分階段的品嚐一碗雲吞麵。
首先聞湯氣,確認湯頭夠熱。夠火候的湯底把蝦籽、干貝等乾貨的鮮味鎖入湯中,也因為溫度夠熱的湯才能把最後放入碗中的那杓豬油、幾根生韭黃葉的香氣給激發淋漓盡致。先喝一口熱湯,豬油與韭黃的特殊香氣沁入鼻腔,接著口腔卻又被滿滿的海味給包圍住。第一口湯下肚,我們對看了一眼,彼此滿足的微笑。
接下來夾起麵條,是廣式的鹼水黃細麵條,彈牙而帶著嚼勁。妳說這種麵條叫做竹笙麵,傳統手工製麵人會坐在一根長長的竹竿上壓著麵皮,藉由這樣的使力讓麵條吃起來筋道而爽滑。竹笙麵彈牙中帶著脆口,麵中放鹼卻沒有嗆人的鹼水味,這種麵條不是吸湯的澱粉口感,但搭配著鮮美的湯頭顯得各有特色而又相得益彰。
再來吃一個黃色麵皮包裹的蝦仁雲吞,黃色的雲吞皮跟麵條一樣是鹼水面,比一般的白麵皮更有彈性而不軟爛,裡面的豬肉餡包裹著一整尾的蝦仁,沒有過多的調味卻也沒有豬肉的腥氣,肉餡吃起來緊致彈牙。妳說在廣東的豬肉餡可不是一般的絞肉,講究的店家會再用菜刀把肉剁成肉蓉,然後肉蓉還會分為粗蓉跟細蓉,粗蓉還能吃到點肉的纖維感,而細蓉則是肉泥的細滑感。
湯、麵、雲吞,無一不佳;然而妳說廣州的雲吞麵不僅止於此,妳拿起桌上擺放的紅醋,是那種帶著透明感的紅醋,不似鎮江醋烏黑嗆鼻。熟練的點了幾滴在雲吞麵中,妳讓我再喝喝味道有何不同。原本那豬油的厚重感神奇的不見了,湯頭變的既濃郁又清爽,讓人可以喝下一大碗也不膩。
我讚嘆著廣州人怎麼能對一碗小小的雲吞麵有如此多的儀式感,就連那些配角的豬油、韭黃都有畫龍點睛之妙。彷彿是吃著一頓米其林大餐,一道又一道的循序漸進。妳說這還沒完呢,指了指桌上的一個小罐子,看起來就是白蘿蔔切小丁後醃製的泡菜。妳說這個醃白蘿蔔廣東話叫做『鹹酸』,讓我就著麵條或雲吞一起吃。
果然微酸微甜的鹹酸讓雲吞麵的口感層次又提昇了一層,那清脆的口感、酸甜的口味,讓雲吞跟麵的口感更為豐富,也讓口腔瞬間變得清爽,起到清口開胃的作用。妳說紅醋跟鹹酸都可以讓人胃口大開,但雲吞麵卻又份量小小,藉此讓人感到意猶未盡。
這碗儀式感滿滿的雲吞麵是我對廣州美食的初體驗,我還請妳教我雲吞麵的粵語發音,妳帶著老廣對美食的自信說出那三個音節『雲吞麵』,我則像個小學生呆呆的複誦了幾遍,想把這廣州雲吞麵的粵語發音牢牢記住。
當時覺得雲吞麵的粵語發音像極了『魂吞迷』,只要吃上一碗,就把人的魂都給吞了一樣,不知不覺深深著迷,讓我隔三差五就想要來上一碗解解饞,真的是一碗名符其實的『魂吞迷』。
妳驕傲又自信的說美食就是廣東人的信仰,在那段時間裡,我們幾乎把廣東的美食信仰給崇拜了一輪。
小巷弄裡的牛三星,超級吸湯的豆泡跟蘿蔔才是精華;大樹下簡陋的阿叔牛雜小攤,肥厚的牛肚點上特製的辣椒醬才是一絕;傳統瓦鍋煲出來的煲仔飯,用杓子可以刨出厚厚的鍋粑才是最香最脆。
還有腸粉、魚生、涼拌爽脆魚皮、潮汕砂鍋洲、沙茶牛肉鍋、豬雜粥、碳火打邊爐、豆皮雞、瀨粉‧‧‧數不盡的廣東美食承載了我們那段時間的對生活的飽足與滿足。
兩個熟女在廣東各地逛吃、找吃、享吃,讓我們從要熟不熟的前同事變成無話不說的好食友。而後我因為父母的緣故回到台灣,之後我們又因為疫情沒法相約再見,但是每每想起廣東那些意難忘的美食,我都會想到妳,也是因為有妳作伴,那些美食才能變成我難忘的回憶。
好想再來一碗『魂吞迷』,那刻在我靈魂的味道,也始終有妳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