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見諒,刀卻緊握手中不敢收回?」女子擺了擺手,萬分無奈道:「不過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早就下毒了啊。」
此話一出,孫紅與賭客們未來得及反應,只覺一股火熱從肌膚向骨髓侵襲,霎時間,彷彿有千萬隻毒蟻嚙咬全身,想要出聲痛喊,喉頭卻是麻得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不用多久,他們便帶著猙獰表情,倒了下去。
直到這時,賈市骨才收起那副窩囊模樣,嘖嘖說道:「屠蘇妳下手有夠狠的。」他坐在青衣客對面,拿起解藥喝下。「噁,難喝死了。」
「越嫌對方廢物不願動手,你又在那邊裝懦夫,只能由我勉為其難為大家清理清理這群礙眼之人,好談後續。」屠蘇像是想到了什麼,接著說道:「對了,樓下的人我也幫你們解決了,省麻煩。」
「妳將事情鬧這麼大,官府還不查上門來!」賈市骨抱怨道。
屠蘇無所謂地說:「有需要煩惱嗎?」
「說正題,別浪費時間。」青衣客忽然開口,銳利眼神隔著黑色罩紗掃視同伴。
「是是是,就你最經不起玩鬧。」賈市骨從衣袍拿出一封信以及兩張畫像,平攤在桌上。他緩聲說道:「就如同我飛信通知你們所說的那般,已經有了《無痕劍》傳人的消息,樓主要我們前往奪回《無痕劍》劍譜。」
屠蘇拿起信讀了一遍,信上內容簡短,與賈市骨所說相差無幾。「落款處確實是樓主的夜印。」她接著拿起畫像仔細打量一番,疑問道:「《無痕劍》傳人現蹤一年多來,凌絕樓始終掌握不到他的蹤跡……這畫像樓主又是從哪裡得來的?」
「不知道。」賈市骨坦言道:「聽說是數天前忽然流傳於各處。」
「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樓主也信?」屠蘇隨手將畫像扔在桌上,饒有興致地說道。
青衣客說道:「有差別嗎?殺錯,也只是錯殺而已。」
「哈哈,這句話我喜歡。」屠蘇撫掌讚道,樂得又喝了口酒。
「所以我就說你們不要老是殺來殺去,難怪江湖上一聽到癲狂四傷,就把我們當成索命無常,還說什麼『凌絕四傷,見者皆亡』,這話能聽嗎?何況樓主要的是劍譜,不是性命。」賈市骨義正嚴詞地說道。
屠蘇不屑道:「少在那邊自作清高,如果不是越跟我替你出手,這群無知之人,最終仍會死在你的手上──你參與過的賭局,有哪次不是血腥收場?」
「唉,我口才差,說不過妳這女流之輩。」賈市骨嘆道。
青衣客將信紙移到身前,說道:「我去。」
他的話雖然不多,卻總是切中要點。
「樓主是要『我們』去。」賈市骨強調,鐵筆銀毫在信紙上畫了畫。
「你想去?」青衣客問道。
「不想啊,逞凶鬥狠,多無趣。」賈市骨聳聳肩,一臉窩囊相。
「那妳?」青衣客再問道。
屠蘇猛然搖頭,斷然拒絕道:「若是要搶酒,我當仁不讓,但搶劍譜嘛,這種無趣事情,除了麻煩還是麻煩。」頓了頓,她接著說道:「不過,這畫像上的女子姿色不錯,捲簾在肯定會爭著去,呵呵。」
「說得不錯。」賈市骨提議道:「要不,將這事推給無畏士,反正他們不怕死又只聽樓主吩咐?」
屠蘇擺了擺手,遺憾道:「無畏士主力遠在東北,一有動作肯定引來玄天門那群狗鼻子注意,何況《無痕劍》傳人要過東都,路程也相差忒遠,趕不上的……況且,你以為《無痕劍》傳人會如像這一地死屍,那般不堪一擊?」
賈市骨嘖嘖稱奇道:「怪了,醉婦難得清醒。」
屠蘇嘆了聲氣,晃了晃還七八分滿的酒壺,無奈道:「就怪這鎮上的酒摻得太淡,醉不了人。」
「說夠了?」青衣客冷冷插嘴道。
「說夠了。」賈市骨、屠蘇異口同聲回道。
他們倆個只要一開腔,便一搭一唱,沒完沒了。
「捲簾好色,你好賭,妳好酒,我好鬥。」青衣客目光巡過賈市骨、屠蘇,正是酒色財氣,各有所好。
他下結論道:「既然捲簾不在,便由我去。」
「好是好……但空手將機會讓給你,總覺得心有不甘啊。」賈市骨彆扭地說。「畢竟我好賭啊!」
屠蘇應聲說道:「是啊,而且樓主是要我們同行,到時候你失敗了,這可難交代囉。」
「如果我失敗──」
青衣客拿起桌上的畫像,站起身來,罩紗下的目光注視著同伴。
「我便同你們去殺樓主。」
他的聲音,清楚地迴盪在死寂一片的賭房。
§
當癲狂四傷終於取得共識之時,距離滾元賭場約莫百里開外的無名樹林,正迎來入夏以來的第一場大雨。
雨勢滂沱,灰色雨線不斷從天際墜落,無窮無盡,將放眼所及的一切模糊得不成景象;灰雨繁密,打在葉上,打在枝頭,打在柔弱的野草綠芽尖,打在泥濘不堪的荒蕪小徑,嘈嘈切切,俱是煩人,彷彿天地之間,唯剩此聲長存。
隱約地,一道細微的腳步聲,從雨幕盡頭傳來。
慕無徵左手提著六合劍架,踏著急切的腳步,雨中狂奔,身影掠過之處,雨珠紛飛,泥漿四濺,替單調的雨中景色添了一絲變化。
「撐住。」他說道。
「嗯……」
背後傳來細微的應諾聲,被雨聲沖得更加稀微。
本該相伴左右的月兒,此刻正被慕無徵用布條固定於背上,她那單薄的身子即便罩上了一件斗篷遮蔽漫天大雨,仍舊濕透了身,冷徹了骨。
慕無徵感受著背後傳來的顫抖,再次一問道:「在哪裡?」
月兒艱難地舉起蒼白的手,越過他肩頭,指著大雨掩蓋的深處。
慕無徵應了聲「好」,立即旋步往西南方向奔去。他疾步掠過的地方,間或有血水滴落,但隨即被不斷墜落的大雨沖淡,終至不復見。
不知道在雨中飛掠多少里路,慕無徵終於在雨簾之後,看見了一棟模糊的建築黑影;隨著他腳步接近,原來是一間破敗已久的寺廟,不知何年遭信徒遺棄在這片無名樹林中。
寺廟看上去已經十分老舊,外牆也早就傾頹散落四處,所幸院上屋瓦還算完整,雖然有幾處破陋滲水,總歸來說仍舊是擋雨的好地方。
慕無徵入了院內,連忙解下背後的月兒,六合劍架則是擺在她身畔,讓她倚靠著紅漆斑駁的樑柱,坐在棉絮外露的舊蒲團上。
寺廟遭人棄置後,院裡的桌椅並未被取走,慕無徵組合雛鋒劍,將搖搖欲墜的桌椅支解成塊,堆放在月兒身前不遠處,隨即又尋了些乾草放置其上,用火摺子點燃。花了些許功夫,火光劈哩啪啦的穩定燃燒,一股暖意稍微驅走了院裡的寒氣。
就在慕無徵完成這些事情時,月兒也緩緩睜開雙眼,迷茫的目光望著近在咫尺的火光,虛弱地咳了好幾聲。
慕無徵湊上前去,撕了一塊還算乾淨的布簾,擦去月兒臉龐、髮絲上雨水,然後拿出水囊餵了她一些水。
「我要看妳的傷口。」他說。
月兒沉默了一會兒,才無力地點頭同意。
慕無徵解開她下裙位於胸口的結,稍微拉下裙子,接著解開上襦對襟的結,露出肚兜與一片雪白的胸脯。他沒有注意到月兒已經別過頭去,逕自掀開已被鮮血染紅的左襟,底下卻是一道鮮血模糊的傷口。
「我不懂醫術。」他苦惱地看著她,認真地說道:「但是,我必須將箭簇取出。」
「好。」月兒微弱地說,仍舊沒有回過頭來,只是閉上了眼睛。
慕無徵用清水清洗傷口過後,提醒道:「忍住。」
月兒咬緊牙關。
慕無徵撥落瀏海上的雨珠,以拇指和食指捏住雛鋒劍刃劍尖處,對準肩膀傷口,猛然一挑,月兒吃痛的嚶了聲,十字造型的箭簇帶著鮮血飛出,喀的卡在磚牆上。他立刻擱下雛鋒劍,翻出行囊裡的金創傷藥,均勻塗抹於傷口,並將撕下布袍一角醒清洗乾淨,纏繞傷口止血。
大致上處理好了月兒傷勢,慕無徵才將她的襦裙穿戴回去,蓋上從半懸於樑柱的紅布簾為她保暖。
「感覺如何?」他詢問道。
月兒半瞇著眼說道:「只是有……些暈。」
「要吃些什麼?」他再次問道。
月兒搖了搖頭,眼皮幾乎快睜不開了。
慕無徵點頭道:「那便好好歇息,這裡有我守著。」
月兒沒有任何回應,已然沉沉睡去,發出平穩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