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話、親吻

作為聖女與公主，伊芙蕾希雅早就習慣了人們的視線。

像宴會這樣的場合往往眾星拱月，比起治療或者戰鬥都讓人疲倦，她雖然喜歡盛裝，卻討厭那種檢視般的目光。

正因為她是未來的神族女王，人們用放大鏡觀察她的儀態，想從看似完美的儀態與妝容中找到嘲笑的素材，期待她出醜。

來自父母的期待、旁人的檢視以及威尼爾的存在對她都是壓力而非支持，她其實很習慣獨自面對壓力。所以，兩人跳了幾支舞，看見威尼爾走過來，她立刻調整了表情，準備應戰。

「真是精采的舞蹈，若不是我確信兩位第一次見面，還以為三皇子殿下才是您的婚約者。」果然，威尼爾舉起酒杯，笑臉迎人卻沒有好話：「楓月殿下不愧是未來的女王，就連三皇子殿下也能夠輕易攻陷。不知道您是用什麼方式，讓我們的魔族之花臣服的？」

伊芙蕾希雅還未開口，就聽見龍道：「當然是禮儀與寬懷的胸襟，親愛的雷爾契伯爵大人。我知道這或許超過您的能力範圍，但請您務必理解，宴會上共舞不是懲罰也需要讓誰臣服。所謂的舞蹈，就讓男士們邀請美麗的女士，一起在舞池上享受。雷爾契伯爵大人，宴會是放鬆的場合，這並不是戰爭，我也不是戰利品。」

「……三皇子殿下可真是伶牙俐齒。」

「恕我直言，這只是對於女士應有的尊重，伯爵大人。未尊重他人者，也難以得到他人的尊重……這是聖典對我們的教誨。」龍拿起酒杯，輕輕與威尼爾的杯子對撞，口氣溫柔又謙和，「如果這對您來說有困難，我也能夠諒解，並且很樂意代勞。如果沒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們就先告退了。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

「龍．曼德沙，你——」

威尼爾本要發怒，最後，卻聽見另一個聲音道：「雷爾契伯爵，請適可而止。」

開口的是徹，此刻，這個笑顏常在的人卻冷著一張臉，略顯不快地看著威尼爾。

「事情攸關神族內務，我也不便評論。但我會把這件事轉告神王陛下，請他自行定奪。這幾日下來，想必您也累了，請好好休息吧。這段間，我會請三皇子負責接待公主殿下。楓月殿下，這樣可以嗎？」

母后說得沒錯。神魔之間只是種族區別，無關善惡。就像剛才，她從同族的眼中看見的情緒也是善惡參半，其中還不乏跟她有交情的人。比起威尼爾剛才的發言，此刻魔王的援手，更讓伊芙蕾希雅內心感覺複雜。

伊芙蕾希雅對徹微微行禮：「有勞了。」

既是魔王陛下開了尊口，威尼爾也無話可說，只有悶聲領命。「是。」

有了徹的背書，龍顯得更自在了，他仍然抬起頭，對徹微微點頭表示了感謝，就牽著伊芙蕾希雅離開舞池。

「抱歉，搶了妳要說的話。」龍為她拿來了水果酒，遞給伊芙蕾希雅，「同樣到話由我來說，妳的立場會比較容易。既然徹不反對，那問題倒是好解決。妳還好嗎？」

伊芙蕾希雅沒有立刻回答，那雙與天空同色的眼眸溫潤如水，抬頭凝望著龍。她的視線滿是道不盡的感激與傾慕，她凝視著龍，輕輕勾著他的手臂。「有你在，怎麼會不好？」

龍對她抱以微笑，表情卻像思索著什麼。

他引領伊芙蕾希雅走向陽台，躊躇不定的神情與方才果決的模樣成了很大對比。

一輪明月被烏雲包裹著，天色陰沉而月光幽微。

月光將他的神情襯托得蒼白而脆弱，他稍微垂頭，一縷黑髮稍微掩蓋他現在的表情。思索片刻，他終於下定決心：「我很喜歡妳，跟妳在一起的時間總是能讓我心情愉快。可是，就算只有現在，我還是沒有辦法只注視著妳。我沒有辦法給妳承諾，也沒辦法只看著妳……很對不起。」

如果話說到這裡，伊芙蕾希雅還是會答應，但是，仍會對他感到很生氣。畢竟，這說法太狡猾了。

伊芙蕾希雅有點無奈，又可悲地感到開心。她本以為自己很高傲，所以才沒辦法為威尼爾屈就。可是，對方是龍的話，這種退讓似乎就顯得理所當然。他稍微低下頭，滿是罪惡感的表情實在太惹人愛憐。從舞池中現身的樣子太過迷人，撫平了一直以來的痛苦。

如果這只是夢的話，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偶然飛出牢籠的囚鳥，知道總有天即將斷翅的命運，即便飛翔的時刻短暫，也能夠得到幸福。那怕只是在夢裡。

龍垂首看她，紫羅蘭般的眼眸有些不確定：「但我能保證，跟妳在一起的時候，我的眼裡只會有妳。所以在分開之前……能讓我一直牽著妳的手嗎？」

「好的。」伊芙蕾希雅微笑。

她看見龍也笑了，氣氛所致，還是垂首親吻她的額頭。

「抱歉，還有謝謝妳。」

即便是現在，他的情感猶如今日的月色那般曖昧而晦澀，小心謹慎更絕不輕言愛。他給不了更多了，她也不願割肉蝕骨地逼他交出一切，只能言盡於此。

在與龍相遇之前，伊芙蕾希雅甚至不曾察覺，作為聖女公主名滿天下的她，居然也有傷口。

如果不是痛到難以忍耐、如果不是被羞辱至此，即使龍總是如此溫柔又迷人，她還是有自信能夠保持距離。

她很欣賞這位優雅的異族王子，卻不等於想要擁有他。

拒絕她的時候，龍曾說過，如果你不是公主就好。每當受到委屈時，這句話總在腦袋盤旋不去，她把這份遺憾小心包裹著，深藏在內心某個角落，用笑容掩埋。

伊芙蕾希雅摟著龍的手臂，閉上眼睛靠在他的肩上。「龍，我好像……有點累了。」回應他的是龍安撫的輕拍，他低聲說：「休息一下吧。」

不知何故，她居然有股想哭的衝動。她一直以來不乏追求者，從追求者身上感受的多是渴望，但龍卻有點不同。雖然僅只寥寥數語，卻讓她感覺到自己確實被珍視著。

好想、好想，想把此刻的他烙印在腦中，裱框、然後一輩子珍藏起來。

即使之後必將分離，只要回想起此刻，就會覺得不虛此生。

她捨不得閉上眼睛，所以反而抬起了頭。

因為帶著淚光而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聽見他微微地嘆了氣，輕柔地將她納入懷裡。龍帶著微笑凝視她，居然笑了出來。

被他摟著，可以感覺他的胸膛微微震動。

「神王陛下如果看到，可能會氣得想殺我吧。但是，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鬆手。」

「如果放手的話，我可不會饒你。」

龍笑著親吻她的鼻尖，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猶如低音提琴。

「遵命，我的女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