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仍舊輕柔的摟抱,只存在黑暗,永遠不能見光。
即使沒有約定,最後的太陽從地平線探頭。朝陽燦爛,夏末最後的日光照亮滄雨王宮的謁見廳,也照在魔王與神后微笑道別的笑臉上。
歪曲的世界恢復了常軌,太靠近的兩人終於拉開距離。
先是魔王陛下的客套發言,緊接著是大皇后星澄談些關於和平於政治的美好藍圖——那些一點都不重要。
伊芙蕾希雅有些心不在焉,抬頭瞬間,視線正好與與魔王身側的龍對上。他露出那種友好又疏遠地微笑,親切地朝她點頭。
恢復了應有的距離隔著人海遙望,一切彷彿回到數個月之前。
像是做了場美夢,彷彿他們不曾相識。
伊芙蕾希雅難掩失落。她猶豫了片刻,在未婚夫威尼爾皺眉注視下走向龍。他似乎有些詫異,更多的是不解與困惑。可他很快收拾情緒,露出得體的微笑:「伊芙蕾希雅殿下,祝您一切順利。」
這句話擺出的態度再明顯不過。
彷彿聽見他這麼說:別再靠過來了,我們不能一起站在太陽下。
伊芙蕾希雅很想親吻他,殘存的理智卻制止她繼續靠近。
如果現在不抓住機會,下次見面又會是何時?
與過去的每一次相同。最終,仍是情感壓過了理智,伊芙蕾希雅上前擁抱龍,被他並不贊同的視線看著的時候,踮起腳尖在嘴唇上留下羽毛般的輕吻。
「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伊芙蕾希雅搶在他開口前說,「在那之前,請你不要忘了我。」
龍的神情有些複雜,像是想要答應卻又不肯。最終,他只是帶著微笑嘆息:「怎麼會呢?伊芙蕾希雅殿下可是未來的神族女王,又有誰能忘記您。」
「我知道你不會忘記。不,不對,忘了也無妨。」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撫過龍的嘴唇。妝容精緻的伊芙蕾希雅比平時習慣的模樣更有氣勢,她驕傲地揚起下巴:「我會讓你想起來的。」
這是介於調情與示愛之間的曖昧話語,對現在的他們來說已經是極限。
最終,陽光下的龍終於緩緩鬆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伊芙蕾希雅殿下似乎總是學不會放棄。」
「堅持是我的美德之一。」伊芙蕾希雅微笑,「非常感謝三皇子殿下這段時間地陪伴。你……就沒什麼話要說嗎?」
稍微越界的提問,毫不意外換來沉默。
聽見威尼爾壓在喉間的訕笑,笑她高估自己。
伊芙蕾希雅開扇掩面,遮住笑容裡的尷尬與不自然。「也罷,就這樣吧。」她轉過頭,又是惱怒又是悲傷。
然而龍的聲音追上來:「在不久的未來,您就會登基為女王。屆時,我希望能夠到聖法提加,親自為您道賀。在您的領導下,聖法提加必將重返榮耀。但願你我的情誼與聖法提加的榮光常在。」
這句話確實溫和得體,比起伊芙蕾希雅越界的表現不知妥貼了幾倍。他看起來毫不動搖,就連微笑垂首的姿勢也是無可挑剔。
……感覺就好像是自己一相情願。
眼眶裡有淚水在打轉。
在威尼爾握住她的手之前,龍快一步握住他的手,吻在左手無名指的戒指上。
「祝妳幸福。」龍頓了頓,「並且希望妳心中幸福的藍圖中,不會有我。」
「你可真是自說自話。」
「伊芙蕾希雅,我……」
「我愛你。」伊芙蕾希雅聽見自己說,「而且不需要你的允許。」
兩人交往的時候不免吵架,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誰都不退讓。
「只有活著才能談愛,死去的人只能懷念。我不願懷念妳。所以,請妳作為聖法提加的女王,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但願您與聖法提加的榮光能夠照耀東方大陸的土地,長長久久。而我會做為您的信徒,在滄雨為您祈禱。」
這番話他想必考慮很久才能說出口。
不,不對……或許是在他答應這段限期戀愛之前,就已經做好覺悟。
聽見他這番話,好像更喜歡他了。
伊芙蕾希雅抿著的嘴唇溢出嘆息。
「也祝您一切順利。再會了,三皇子殿下。」
一行人陸續握手,戴著面具般的笑容交換虛偽的社交辭令。
離開滄雨時太陽被烏雲遮蔽,連綿的陰雨在劃開灰暗的白日。克.德古加在瑪車駛離之前,回頭看了一眼。
龍對他微微笑,用口型說了什麼,小克對他躬身行禮。
馬車沿著來路,緩緩駛離聖法提加。經過這段時間,伊芙蕾希雅與威尼爾的關係幾乎降到冰點,馬車內沉默依舊。想必回程路上一定很難熬。
伊芙蕾希雅無聲嘆息,正想說點什麼緩和氣氛,沒想到威尼爾先開口。
「……那個人,我是說龍.曼德沙好像是真的喜歡妳。」
伊芙蕾希雅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我本來一直以為妳是個看到美男子就不能思考的蠢女人,但是……怎麼說呢……」威尼爾撓著腦袋,伊芙蕾希雅怒道:「誰是蠢女人?從小到大,不論是魔法、武術還是知識,你一次都都沒贏過我。你不是更蠢?」
威尼爾瞪了她一眼,繼續說下去。「是,我是很蠢,但妳也沒有自以為的聰明。玩夠了也該收心了,回國就要準備婚禮了。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立場?現在居然還有心情說這種廢話,真是不知死活。」
「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這段時間我跟祖父……侯爵大人談過,他跟拉娜陛下談好條件,對我跟其他女人的事情既往不咎,而我也不能追究對妳跟那小子的關係。這樣看來,妳做得很不錯。」
伊芙蕾希雅蹙眉,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你想說什麼?」
「妳既然跟他睡了,應該知道他跟魔王陛下的關係吧?既然他是真的喜歡妳,那就正好。從他那裡可以得到很多滄雨的情報……怎麼表情那麼可怕?」
事到如今,這傢伙還被自己的祖父蒙蔽。
伊芙蕾希雅嘆息:「愚蠢的是你,威尼爾。你到現在還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場。」
「這話是什麼意思?」
馬車徐行於石舖的街上,黑色的城堡越來越遠。
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肩負的責任,同時消化與龍分別的憂慮,思緒幾乎將她壓垮,宛如被悄悄奪走了呼吸。
或許是因為心情不佳,伊芙蕾希雅隱隱覺得有些噁心。
她大口喘著氣,輕拍著胸口。
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已經持續好段時間,
……
……
此刻,聽見刺穿低雲的鐘塔敲響,悠遠的鐘鳴迴盪在滄雨城。
威尼爾.雷爾契注視著未婚妻的側臉。
即便是這般陰鬱的神情,仍舊如此美麗。平時她在人前笑容滿面,遇到爭執總有些盛氣凌人。這個人歛眸沉默的側臉實在極美,宛若神祇降生。如神祇美麗的女性用那甜美好聽的嗓音,說出與外表完全不搭的殘酷話語。
「如果你還不知道的話,那還是不知道更好。」
「……妳是說拉娜陛下跟魔王的契約?不過是王后的契約,沒什麼好在意的。祖父跟神王陛下仍舊友好,聖法提加不會被帶偏。」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伊芙蕾希雅注視著劃過馬車玻璃的雨痕。她輕輕閉上眼睛,聆聽雨水奏響別離的樂曲,試著閉眼休憩。
那股令人作噁的感覺仍未減淡。入夜後,就必須受到夜晚折磨,無論悲傷、喜悅或者苦痛,已經找不到能夠傾訴的對象。
內心這股悵然又能對誰訴說呢?
最終,複雜的情感只能碎成嘆息,逐漸到來的凜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