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親愛的克萊奧

清晨時分，阿芙莉因為身體的劇痛而清醒。難耐的疼痛，讓她不得不肯請醫師給她一劑嗎啡，沒一會，止痛的功效開始作用，慢慢從疼痛中脫離的阿芙莉看著窗外逐漸轉亮的天，大地上還有一些還沒融化的殘雪。夜幕在離去時分，為這裡的風景加上一層薄透，卻又深沉的藍色濾鏡。

阿芙莉沒有再睡下，因為她知道在今天之後，她將不再醒來。

從阿芙莉病房往外看，可以看到一條蜿蜒的河流行經，在日內瓦的郊區它平緩的流淌，就好似阿芙莉的一生。阿芙莉看著河流，看著看著便出了神，任憑思緒帶著她回顧過去，漫長人生的跑馬燈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整跑完。

76歲的阿芙莉，人生有大把的時間都在奉獻在教育上。她熱愛旅行，也喜歡把在旅行時的所見所聞，結合她擅長的地理與科學，分享給她的學生。歷經將近40年的教學職涯，她常常為學生們的成就感到喜悅，也樂意在退休後常常邀請同事、學生來家中坐坐。生命與命運之於阿芙莉就好像田野與溪流，相互依偎又和平共處

可眼前的河，讓阿芙莉不經感嘆。

「我親愛的克萊奧，你人生的河流是如此的湍急。」兩行熱淚從她雙頰留下。

那時，15、16歲的克萊奧，正值青春年華。雖然成績不是拔尖，個性有些內向，但卻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努力又負責任，熱心協助同學，都是她的的優點。

有一回校外教學，阿芙莉帶著孩子們在鄉間田調，貼心的克萊奧成為她很大的幫助。在忙碌中，克萊奧並沒有多說什麼，更沒有一絲抱怨，克萊奧反而還給了她很真誠的微笑。那女孩的笑顏，隨著時間在阿芙莉的腦海中有些模糊，但是阿芙莉是真心希望她曾經如此開心過。

兩年後，克萊奧和他的同學們畢了業，展開人生的新旅途。

優秀的克萊奧選擇了特教的相關科系，她想透過她的生命故事成為其他人的幫助，而阿芙莉為她的選擇感到驕傲，就這樣相信她會迎來人生起飛的順風。

幾年後，阿芙莉在畢業生的分享中聽到了克萊奧的近況。

可憐的克萊奧並沒有迎接到屬於她人生的順風。克萊奧的家庭背景並不好，家中父親有酗酒的問題，兄長有偷竊及暴力的前科，而她的母親早已不知去向。她一直很努力，努力的讓自己不受家裡的引響，想讓自己更好，直到可以完全脫離那個像是夢靨的地方。

阿芙莉主動邀了克萊奧出去喝下午茶。再次見到她，身型消瘦了許多，本就白皙的皮膚，如今是如此的蒼白，沒有血色的雙頰，看到阿芙莉也只能免強的擠出微笑回應。阿芙莉沒有多說什麼，幫她點了杯熱可可。然而即便克萊奧想隱藏，藍色的長袖外套的袖口仍隱隱約約露出一道一道的刀痕，有的已經成為一道疤痕，有的才剛結痂。

到底有多少道傷痕，阿芙莉無法計算，就像她也不知克萊奧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楚。

克萊奧知道阿芙莉邀她的用意，可是關心能如何，安慰又能如何。連微笑都是虛偽的演出，阿芙莉在那刻明白了，再多的憐憫與同情都無法改變事實與女孩早已破碎的世界。現實是這個世界既沒有超人，也沒有白馬王子，從來都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被拯救的，所以阿芙莉給不了克萊奧明天會更好的承諾，甚至給一個安慰，都讓阿芙莉覺得自己在說謊。

幾個月後的週日，那天的天氣異常的晴朗，在連續幾天下雪之後。

「親愛的克萊奧，我想這會是你所希望的，對吧？」在告別式之後，阿芙莉抬頭看著蔚藍的天，小小聲地說。

幾天前，克萊奧服用過多的鎮定劑與安眠藥，被發現時，已經為時已晚，無力回天。

阿芙莉看著女孩照片上的笑顏，儘管淚水不停的滑落，但她還是在心裡暗道克萊奧成功了，成功逃離她荒謬、滿是玻璃碎片的世界。這次她是真的隨風而上，到達真正屬於她的天地。

太陽已經升起，阿芙莉看著病房之外的天空，就好像那天一樣藍，乾淨的沒有半片雲。

阿芙莉請了幾位護理人員來，當她的證人，她想在人生的最終為那曾經短暫美麗的克萊奧留下一個禮物。

「我想從我的遺產中，分一部分的錢出來，為一位想要安樂死的朋友付費，只要是在精神上受到折磨，真的沒有力氣再活下去，就讓他好好地離開的安樂死。」阿芙莉堅定的說。

在那之後，阿芙莉與世長辭，她不會知道這類似「Pay It Forward」的安樂死活動會延續多少人，也不知道在這之後有多少人受益，或參與其中，成為協助他人的人。

但願每一個人，在人生最終必經的「死亡」之上，都能安好。

後記：

這是一則我心中理想的故事。

有一部分是真實的，一部分是我希望未來有一天也能實現的。真實的是關於克萊奧這個人，她是真真實實曾經活著的一個女生。她小我兩歲，在今年年初，她真的成功逃離這個對她很不友善的世界。

不知道為何，在前幾天跟家人聊到安樂死的話題時，我想起了她。

她告別式的那天，天空真的很藍，甚至在冬天裡晴朗的有些熱。我看著接近望里無雲的天，我肯定她不會希望在那天下雨，正如她貼心且溫柔，還有些晴朗的性格一樣。

也許在我心裡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但是我也是真的無法說出要她堅持下去、明天會更好 的那種鬼話，因為我知道她承受了一般人根本不能承受的痛苦與壓力，我真心無法騙她。我只求在她短暫的人生裡，有過真真實實的快樂，然後可以好好的走。

如果我沒有阿茲海默症，我想我會永永遠遠記得你，但如果我有，那這篇文章會代替我，一直一直記得你。

親愛的克萊奧，Rest in pe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