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上篇)台南安平
回程返家,我抓著阿金到一陣子沒住的租屋處說話,心亂如麻,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說。
「怎樣?鎮赤的事?他有跟我提離職了,讓我來寬慰你幾句。」阿金淡定喝茶。
「……」他這模樣非常惹人生氣!
「我早跟你說過,鼓勵員這工作沒什麼前途,他要是沒找到喜歡的職缺,離職也是可預見的。」
阿金這個冷靜又冷血的怪物!可惡……我知曉他說得沒錯,陽鎮赤想在我們工作室找尋一席之地卻尋而未得,他無法在鼓勵員的工作中獲得成就感,但我以為還有很多時間能讓他慢慢找,沒想到……他選擇離開。
「他明明說過很喜歡我們工作室。」我覺得像受騙似的,胸悶得酸疼。
「說什麼啊,誰不喜歡我們工作室?」
「……」我第一個不喜歡你!
我悶悶不樂地趴在桌上,不知道如何排解心中的不暢快。
阿金起身在我房裡搜羅乾淨衣服塞進包包,再拿出自拍棒和小型攝影機──將三樣放到桌上。
「你去台南吧,我不想這幾天工作還得看你的苦瓜臉。」他說。
「啊?」我沒反應過來。
「去找鎮赤一起拍Vlog啊,看是要離別約會爆打他挽留他還是威脅他要找5P都行,你就盡情把苦瓜臉給他,然後帶他回來工作室。」阿金揉揉我的頭髮,「無論他要走不走,我們都要好好唸這個年輕的臭小子。」
「唔,我獨自去見他嗎?可是……挺尷尬的。」
「尷尬什麼?」
「……」
不好說啊!
我獨自踏上南下之旅,糊里糊塗地被推到高鐵板橋站搭車,就不能讓我睡一晚再說嗎?現在這時間搭到台南都快十二點了,故鄉雖在台南,但爸媽晚上十點就寢,總不好讓他們老人家撐著睡意等我吧!
這個問題在上車後不久有了解決方法,被阿金通知的陽鎮赤打電話過來:「溪哥,我會去台南站接你,下車後別亂跑。」
「……喔,好。」我還不知道怎麼跟他說話。
陽鎮赤沉默了會,道句待會見,掛了電話。
我靠在自由座椅背,恨鐵不成鋼地拍打手機螢幕內的倒影,這個不爭氣的哥哥!
我一路南下,想著這段時間好好理順思緒,但腦子像打了一個個結似的,後來兩腳一蹬就睡了過去。
到台南時,一手拖行李箱一手舉攝影機出站,陽鎮赤瞧見我後,將手機收入口袋,朝我走來,接過行李箱,領我出高鐵。
他原本話就不怎麼多,我一失語,氣氛尷尬得要死,他也知道,所以主動說起很多小事,像是他是隔代教養的,自小跟阿公阿嬤親近,老家在佳里,以前常幫忙種田啊剝花生啊,過得挺鄉村生活,後來阿公生病去世,大學時本想選在台南的學校,他很擔心阿嬤,但阿嬤仍覺得他得去外縣市看看,不適應都市生活再回來。
從他話語中,能知道他對爺爺奶奶的關愛,他沒提及父母,我也沒追根究柢的意思,便聽他說著一個又一個兒時趣事。
坐上機車後座,陽鎮赤發動引擎,一路疾駛,我對佳里的路不熟,但對台南市區還是頗瞭解的,這根本就是往安平區的路好嗎!然而,問他也不得回應,只好在後座吹吹夜風,等待陽鎮赤起肖完。
最後他停車於觀夕平台,風吹得我臉頰都僵了。
他一手拖行李箱,另一手握握拳再張開──牽住我的手往海邊走。
「唔……」我感覺臉乍一熱,正要說點什麼,陽鎮赤搶先說:「這裡鬼故事多,這樣保險點。」
「……」你怎麼不說抱我走更保險啊!
我們無聲無語地走到沙灘邊上的低矮石牆坐著,光線昏暗,周圍人少但不是沒有,隱約可見海浪濺起水花,然而確實不是適合看海的時間。
學生挺愛來海邊的,以前高中時期也會騎腳踏車來觀夕平台,玩完吃碗豆花再回去。
大半夜來這裡的情侶居多,想到此處,尷尬得心臟開始哆嗦似的,對於這種情情愛愛,我實在不大擅長……
陽鎮赤沉默許久,開口問我:「還在生氣?」
「啊?沒有啦……」我只是很消沉,亦不知如何面對他的心意。
「那怎麼這麼安靜?」
「呃……我平時也不吵啊?」
陽鎮赤緊了緊手心,笑了聲:「強詞奪理。」
「……」我感覺要瘋,想罵他靠夭又無法像以前那般說得順口。
「我就直說了吧。」
陽鎮赤將我的手扣到他腿上,翻來覆去地把玩,一邊說:「我想多賺點錢,打工治標不治本,得投資於未來,賺得多了,我養你們。」
「啊?你是想開後宮包養幾個啊?」這孩子年紀輕輕太囂張了吧!
「不是,你在想什麼?」陽鎮赤笑了起來,「我的意思是,要成為你們工作室的財力後援,延續你們的熱誠。」說完,他有些靦腆,「盡說些大話,但我只能空口承諾,我很羨慕能擁有追逐夢想的能量,也很希望你們繼續走下去,想了很久怎麼做……我無法跟你一樣成為YouTuber,能做到的,就是成為不讓你們倒下的樑柱。」
我恍惚地想到他過去說過的話,懷疑自己的價值、喜歡我們工作室、想為工作室做點什麼、想找到能做到什麼、希望我支持他……
這孩子實在太──
我的額頭抵在他的手臂,他的身體微僵,任我靠了好一會兒。
海浪打上岸的聲音起起落落,聲響很大,卻意外地給人一種寧靜平和。
陽鎮赤摸摸我的頭頂,輕聲:「給我五年時間,好嗎?」
我心情平靜了些,朝海的方向哀嘆一聲:「不知道工作室能不能撐過五年啊!」
「我會再找你們回來。」他沒有遲疑。
這話說得如此輕率,我卻生不了氣,還覺得很欣慰和懷念。
「年輕憑著一股勁去做,想好了就做吧,工作室當初也這樣子,誰能料到我們現在還持續著?有個能前進的目標,不枉此生就好。」這次換我抬手揉揉他的頭髮。
說真的,陽鎮赤的決定沒什麼不好,未來仍有很多條路,他並非把我們工作室當做夢想孤注一擲,這是很好的選擇。
「我支持你的決定。」我抬首朝他一笑。
「……」
陽鎮赤摸上我的臉,扣住下巴,這舉止跟那九份兩個男鬼如出一轍啊!臉頰竄起紅暈,吱吱唔唔地往後退,然而我挪一點他也挪一點,像被逗弄似的,我氣得拍下他的手。
陽鎮赤反手抓住我的手腕,笑道:「別放開,小心見鬼。」
「……」
我只能一手捂住臉頰,試圖掩飾通紅的臉,真他媽,可以揍人了嗎?
陽鎮赤微微低身,視線與我齊平,來來回回地瞅著,莞爾一笑:「溪哥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知、知道什麼?」
「我對你有好感的事。」他直率地說了出來。
「我、我才不知道!」
「難怪你反應這麼奇怪,不像因為我離職生氣……」
「這個當然生氣啊!在水金九剛猜到你親人的意思,馬上就聽到要離職,氣得要死啊!」我氣噗噗地罵完,又因為這番話尷尬,這情緒太惱人,我撇過頭重重哼聲,「不管了,反正要離職了。」
「不要不管。」陽鎮赤雙手按住我的臉,逼我直視他,「聽我說好嗎?」
我有點害怕,他箝制我的行動,於是只能看著他,他目光真誠,態度認真,我無法草率面對這種真摯,便慢慢放鬆身體,聽他說話。
他揚著淺笑,說:
「我知道,我還很年輕,說什麼都沒有說服力,只能先講著讓你知道,接下來我們會遇到很多人,還得離開這麼多年,我很不安,但……會努力讓你見證的,請你記得我這份情意,這樣就很好了。」
陽鎮赤湊近親吻我的臉頰,耳朵微微泛紅:「我喜歡你,林本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