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下篇)新北水金九
不好意思啊,方才大言不慚地說路程不遠,從祈堂老街到黃金瀑布走了一個多小時,兩腿開始尖叫了,想到等會還要跟陰陽海、十三層遺址見面,這兩條老腿頓時不肯動了,讓我滾去奈何橋比較快。
我們在黃金瀑布的公車站休息,滿臉憔悴地望著似近似遠的十三層遺址。
「阿金,你覺得我這模樣能給你賽得第一名嗎?」我意指他欲報名的觀光影片競賽。
「看靈感吧,靈感一來,雞毛也給你編織成彩虹橋。」阿金仔細瞧瞧我的模樣,「至少水管頻道的點擊率和留言數會增多。」
「為什麼?」我都變醜了……
「思念成疾啊。」
「思什麼念什麼!陽鎮赤幾日來兼職一次,我都沒怎樣了。」
「我也沒說鎮赤啊。」
……我靠!好陰險!
阿金用手機拍我,賊兮兮地笑:「瞧,這不就是『思念成疾』。」
前往水湳洞的公車即將到來,紛紛邁出酸疼的腿去排隊,上了公車搖搖晃晃地去水湳洞選煉金廠遺址,亦即是十三層遺址,彷似失落古城般的舊址其實是煉礦場。金瓜石除了金礦,還有豐富的硫砷銅礦,建於日治時期,經歷幾次改朝換代,現今已是歇業狀態,但建築本身的美觀與特殊性,仍是著名的觀光名勝之地。
由礦產衍生出的煉礦場與排氣用的廢煙道蔓延於綠意盎然的山被上,呈現壯觀的龍爪姿態,然而此地有重金屬污染,現在已不允許遊客行走廢煙道。
我們前去觀賞十三層遺址的最佳觀景平台,昂哥拿出空拍機讓小型飛行器到處飛,我則掏出手機現場拍了幾張照片,傳給請假的大學生。
「下次十三層點燈一起來!」
之前中秋節有台電和藝術家合作的點燈活動,看介紹和事後影片讓人磨拳擦掌的,希望之後有機會參與。
「給鎮赤底迪傳照片啊?」美美湊近看我在用手機選圖片,她怎麼知道我傳給誰?她想了一下:「不知道耶,直覺啊,我直覺很準的!」
「那妳直覺一下,看陽鎮赤在想什麼。」
「想你啊。」
「……」
聽她臭蛋!
我自拍一張傳給陽鎮赤,他已讀了一會兒,回道:「好啊。」
他這二話不說的同意,感覺特別敷衍,我可是很認真的!
他回話:「沒敷衍,都要跟你去,早晚之別。」
勉強相信他吧。
我瞅眼還再試圖解釋直覺準得不行的美美,問陽鎮赤:「想我沒?」
「想。」
「這聽起來也很敷衍啊。」
「沒敷衍,都是在想,早晚就沒區別了。」
我摸摸有點發癢的臉頰,感覺要想起什麼事情,像隔了一層紗,矇矇矓矓的,正要深入去想,昂哥志得意滿地說他拍好了,可以準備得獎了。
得什麼獎?昂哥說是要拿去攝影比賽的,為怕阿金氣噗噗,他又補了一句:「名字前置詞一定加上臉好看景好看工作室啦。」
阿金笑著拍拍昂哥:「如果得獎沒看到前置詞,請大家吃陶板屋。」
「耶!陶板屋!」美美舉雙手歡呼。
「……」這小北七是在給昂哥挖坑啊!造孽!
依身體疲憊感判定我們無法前去陰陽海,阿金沒有強求,只說明天看看情況,如果體力允許就叫台計程車專程去一趟,現在先讓昂哥遠遠拍攝,足夠呈現陰陽海的特質。
走完水湳洞行程,天色暗了下來,我們搭公車去九份老街,預計在這裡住宿一晚,畢竟夜晚的九份是最迷人的,像是承襲了「日時全乞食,暗時全紳士」一語,華燈初上,來此地男男女女相約來此,在密集的小街道中,人潮來往不斷,熱鬧非凡。
我們肚子餓壞了,隨意找了間熱食店坐著,一碗紅槽肉圓一碗湯,呼嚕幾下嗑完。
「好吃嗎?」阿金問。
「肚子餓,什麼都好吃。」
「嗯,難怪沒有餐廳或小吃店肯找我們打廣告。」阿金真情實意地嘆氣。
「我要對得起觀眾啊。」
「我也希望你偶爾能對得起工作室的錢包。」
選擇總是兩難的,但阿金說得沒錯,偶爾得為了員工的薪水著想。我努力擺出好吃的表情,美美一臉吃大便似的叫我不要再這樣假掰。
九份老街吃食極多,一路吃了肉圓、魚丸、茶葉蛋、草仔粿、芋圓……雖是小吃,吃到最後也是撐著肚皮,之後慢慢地跟人潮擠著逛街。
九份遠近馳名,街景有其古舊之意,可惜觀光人潮洶湧,淡化不少享受氛圍的心情。
阿金能做出怎樣的影片?他說今天不睡覺,要拍攝九份的半夜到天亮,讓我也去跟陽鎮赤視訊電話到天亮。
「幹麻找一個請假的人視訊加班啊?很糟糕耶!以後招不到員工怎麼辦?」
「不然你睡前在窗邊說點話,早上再跟他道早安。」阿金說。
「幹麻這樣啊?」
「浪漫點啊。」
「……」我記得他要拍的是觀光影片比賽?
「美的是景色,影片拍的是吸引人繼續看,你也不用說得太基情,講講話就行。」
他不知道我是在擔心他的出色剪輯能力,說不定影片公開隔天,網路就開始瘋傳我早已經是有夫之夫。
在九份逛了好些時間,我們去預訂的民宿入住,房間地點上佳,放遠能見水金九一景,放近能見九份一盞盞燈鋪出的路街,我趴在窗邊聽著同為旅人嬉笑的聲音,想起請假的陽鎮赤,水金九沒來真可惜,那麼多好看的地方和人文風情。
我想起阿金說過得跟陽鎮赤視訊,打開昂哥架好的小型攝影機,接著打量自身,吹了整天風沙,這模樣不能忍受,得先洗個澡。
浴室配置了日式浴桶,興頭一起,放熱水舒爽地泡上好一陣子,泡得全身熱呼呼的,皮膚泛著淡紅。我用浴巾揉揉頭髮,開啟攝影模式,坐在窗邊打視訊電話給陽鎮赤。
「怎麼突然?」同意視訊的陽鎮赤穿著吊嘎,有些驚奇的表情。
「想你。」
看電話那頭的他一怔,我得逞地笑:「阿金應該很希望我這麼說。」
「喔?」陽鎮赤雙眸微瞇,「很巧,我也挺希望的。」
「……」
我感到有點無所適從,望向窗外,接近半夜時間人潮少了很多,樓下站著一個熟悉的鬼影子,正是那個採礦工,祂好像在等候什麼。
「你在看什麼?」陽鎮赤問。
「嗯……有個鬼。」
「那你還看?」
「呃,我遇到祂好幾次,沒什麼威脅性,挺好奇祂要做什麼,記得祂說過晚上是要約會吧……」
我不大確定手機是不是具備靈異功能,鏡頭朝樓下拍攝,果然陽鎮赤仍然沒看到,他讓我口述給他聽。
男鬼頻頻看手錶,顯得有些焦慮,好一會兒,另一個男鬼過來了,他們互相擁抱對方,然後其中一個扣住對方的下巴──
「……」
「下巴怎麼了?」陽鎮赤沒聽到下文。
「……」
我蓋住鏡頭,知道自己的臉漲紅得挺不像樣,身為哥哥是不能被弟弟看到這麼丟臉的模樣。
真是靠北了。
我,總算是,想起來了。
在花火節那天晚上,陽鎮赤親吻我的臉頰。
「溪哥?畫面黑了?你怎麼了?出什麼事情?」電話傳出陽鎮赤焦急的聲音。
「沒事!沒怎樣!」我回道,說話的語氣莫名僵硬。
「真的?讓我看看。」
「……」我抓抓頭,深呼吸幾口氣,重新挪開蓋住鏡頭的手,看到他的臉,我感覺臉頰熱了幾分。
「真的沒事?為什麼表情這麼奇怪?」陽鎮赤仍不大相信。
「沒、沒事啦!」
「……怎麼結巴?」
「……」我要羞瘋了還不允許我結巴!
另一頭的陽鎮赤搞不清楚我在想什麼,氣氛尷尬。
我腦袋挺混亂,顧不上通話中,思考怎麼解讀那晚上的事才好,細細想起以前種種,又覺得有點合理,這不是CP的關係嗎?但也沒必要做到真的親吻我……那時他把攝影機移開,想必是故意的。
其他路都堵住了,所以陽鎮赤真的對我有好感?
「溪哥,你還在嗎?」
認知到這點,再聽到他的聲音,我渾身僵硬,不大自然地開口:「在。」
「……我想跟你說件事。」
「!」孩子,不要衝動!哥哥我還沒想清楚!
「我回老家見阿嬤,跟從小照顧我的老人家說清楚自己的想法。」陽鎮赤嚴肅許多,「我的家人同意了。」
「……!」啊啊啊啊!太快了吧!我之前是不小心答應他什麼了嗎?為什麼突然找家人?還同意是怎樣!
「我要去國外攻讀研究所。」他說。
「……」我一怔。
「雖然是一年後的事,但這一年間得努力加強學業,掙取更好看的履歷。」陽鎮赤說這話時,帶有對未來的憧憬,亦有一點消沉。
我聽得怔愣愣,反應不上來,隱約知道他話中的意思,但又不願意繼續深思。
他不知我的意願,逕自說了下去。
「我得辭掉所有打工了,包括鼓勵員。」手機螢幕中的陽鎮赤,微微勾起嘴角,笑得很淺。
「……」我按掉結束視訊通話,將手機關機後丟到一邊,倒向柔軟的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