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眼裡的花花世界
美美,名字根本沒有美,全名是劉詩榆。
美美爸說這是阿嬤擔心遺傳到爸爸,長得醜不好嫁,於是就叫她水水(台),雖然爸爸拿出年輕時的照片自證清白,不過爸爸年輕時有夠叛逆、有夠不良,她只記得看到照片時的衝擊。
綽號的蔓延緣於國中運動會,阿嬤代替爸媽來場,在大隊接力時拿著大聲公喊:「水水嘎油!我們水水造雄緊(跑最快)!水水嘎油啊──」,加油聲太快張揚,之後大家都改叫她美美。
美美一開始覺得滿丟臉,長得沒多漂亮,像被開玩笑一樣,但隨著大家叫著叫著,青春期沒長過青春痘還曬不黑,她覺得這是言靈的力量,從此自我介紹附上「大家可以叫我美美喔」,而且就跟阿嬤說的,幸好沒遺傳到爸爸,沒多漂亮,但可說是清秀白淨的女孩。
老人家的智慧,讓少女避開長得醜的命運。
美美從小到大沒什麼志向,當時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當學生時唸書,偶爾春心萌動時談個戀愛,爸爸希望女兒一生簡簡單單的過活,她就當個簡簡單單的女孩子,日子過得舒心自在就好,這可是這輩子能享受的福氣呢!
她一直過得不錯,煩惱少少的,唯一煩惱就是戀愛運著實不大好。
高中交了第一任男朋友,長得不錯,很受歡迎,跟男生女生都不錯,讓美美挺吃醋的,反應自己的不高興後,被嫌棄管家婆就分手了。
大學交了兩任男友,兩個都長得不錯,一個交往兩個月便喜歡上自己的性感室友;另一個交往半年想跟她上床,她覺得年紀尚輕,心生膽怯而拒絕,結果對方在交往期間找炮友,被抓到時辯解說:「總要讓我解決生理需求吧?」
朋友跟她說:「不要找長得帥的啊,不安全。」
可是,美美覺得,品性哪能跟長得帥掛勾?品性差勁但安全,他只是剛好長得醜,沒本錢張揚他的品格差勁;相反的,品性良好,但長得帥不安全,他怎麼也不會做出失德之事。
因此,要找品性良好的,但如果能長得帥,豈不是更好嗎!第一眼看不出品德,至少先滿足外貌標準嘛。
朋友笑她:「這種好男人要嘛結婚要嘛就是甲。」
「好男人在結婚前也是單身啊!」美美不同意。
這就是美美的男友選擇方針。
美美平時喜歡追星,翻翻帥哥美女的照片賞心悅目,之後意外進入YouTuber工作室就職,獲得全天一飽眼福的待遇,除了看膩的林本溪,偶爾能看到其他Yter或明星。
美美加入工作室幾個月後,大家知道她容易被美顏勾引,討論她身為顏控,為何沒有迷戀林本溪?
「溪哥……講話太賤的關係吧?」美美想了又想,這麼說,「我是沒有哥哥啦,但聽說哥哥講話都很賤。」
「……」林本溪眉頭抽動,捏著美美的鼻子,「我一向以誠待人好嗎?」
「總之是把阿溪當哥哥看待的意思吧。」阿金幫美美解釋得更恰當。
「誰要有這種笨蛋妹妹啊!」林本溪甩手做出噁心的臉。
「我才是拒絕有溪哥這種哥哥!哥哥不都該溫柔愛護妹妹的嗎!」美美立刻回嘴。
「你們快點停止這種幼稚園兒童的吵架好嗎?」阿金搖搖頭,看向昂哥,「你不是有妹妹,平時會這樣嗎?」
「……」昂哥搔搔臉頰,有點為難,「美美跟我妹有點像,但美美比較貼心……」
「看吧!連昂哥都說妳任性!」林本溪得意地摸摸鼻子。
「昂哥明明就說我貼心!」
「我錯了,當我沒說話……」昂哥被兩人圍著吵架,舉手投降。
待在工作室一陣子,接觸到多媒體社群,認識更多富有特色的人,和幾個男生有過曖昧,直到遇到開下廚頻道的型男主廚Yter,藝名Mark,顏值高、身材優、聲音動聽巴拉巴拉,美美本來就喜歡看他的影片,為了找食材上山下海,各種荷爾蒙爆棚,拍片合作時被搭話,迷妹差點飛上雲霄。
「聽說是妳推薦我合作,謝謝妳給我這個機會。」Mark遞給她一盤裝飾可愛的甜點,「這是依據對妳的印象所做的印象甜點,我覺得很可愛。」
「妳本名叫詩榆啊,小榆、小魚兒,很可愛呢。」
「妳嘴邊沾到了,幫妳擦掉喔。」
「小魚,妳真的好可愛喔!」
美美被撩得滿頭漿糊。
隨著時間過去,兩人私交不錯,Mark表示有點喜歡美美這樣可愛的女孩,美美的前科經歷在前,頗有疑慮而希望有考慮時間。
觀察兩個月後,Mark再次告白,美美這才欣然答應。
Mark是歷任以來最帥的男朋友,美美擔心舊事重演,不過交往以來,Mark主動告知每日行程,如果因為工作而有異性之間的肢體接觸也會提前說明。
幾次下來,她放寬心胸,擁抱Mark撒嬌,告知自己一直以來的顧慮:「對不起喔,我會相信你的!」
「嗯!謝謝妳!」Mark回擁她。
之後,Mark提到自己能下廚,是否能加入旅遊主題系列成員,平時旅遊為大家準備三餐,能當作旅遊主軸的一部份,美美覺得Mark的提議不錯,而且Mark粉絲量可觀,和阿金提議,不過阿金不同意。
「第一點,我和阿溪,跟他相性不合。」
「第二點,以賣弄荷爾蒙來吸引觀眾的男人,不適合我們的風格。」
「第三點,他藉由妳這個笨蛋企劃找我談洽,完美踏在我的拒絕往來戶範圍。」
美美沒想到理由這麼嚴厲,她想不通為什麼會被這麼認定,「阿金哥你怎麼把Mark想得很垃圾啊?」
阿金瞅著她的表情複雜,拍拍她的頭,「笨蛋,如果遇到什麼事,記得找我們。」
「呃──像是我想加薪嗎?」美美問。
「可以啊,妳跟Mark分手,我就破例加薪兩千,一千是妳為工作室的辛苦付出,一千是欣慰妳的智商成長。」阿金說。
「……兩千就想讓我賤賣愛情喔!」美美氣得跳腳。
阿金能力好、眼光犀利一直是業界公認,雖然不是走一炮而紅路線,但對市場走向敏感,適當引導並培養谷溪,自然而然地走到觀眾眼前。
美美不清楚阿金看到Mark什麼特質才極力避免接觸,但美美實在放不下摳門金居然願意拿出加薪兩千元當作分手費,此事不容小覷!
她計劃以工作為由,稍微冷淡Mark一陣子,藉此觀察Mark的所做所為。
Mark一如往常報告行程,有任何異性接觸都會上報;另外,美美挑選他報告會與異性接觸的一天,戴假髮、改變裝扮尾隨男友,男友確實在工作時有一些肢體接觸,在工作結束後與對方來到一間高級餐酒館。
尾隨到餐酒館的一小時後,美美心碎了。
她一路哭個不停,毫無形象地哭著回家,哭罵著:
「又遇人不淑了……」
「什麼叫做異性接觸!就算工作不該接吻啊,明明就私下的!還喇機嗚嗚嗚!」
「為什麼我老是遇到這種渣男啦……」
「他們長得帥,就一定要品性惡劣嗎!」
「嗚嗚……我只是、只是想要好好談戀愛而已啊……!」
美美哭了整夜,眼睛紅腫,在工作室被捉弄,但對林本溪怒吼一頓,昂哥也很溫柔地安慰她,使她心情好轉許多。
Mark光榮進入美美的黑名單。
裡頭羅列著各類渣男,這種男人以網路語又稱海王,就讓這群海王在臺灣海峽鬥個你死我活,最後在歐亞板塊鋪上戰敗的海王層吧!
哼!這世上少了珍稀美美的絕美愛情!你們損失可大了!
阿金看在美美失戀的份上,下班後請大家去居酒屋喝酒,美美藉此喝個痛快,挽著旁邊昂哥的手臂,以酒瓶為麥克風,唱了一首又一首的失戀情歌。
昂哥全程安安份份地當不會動的雕像,唯有兩只耳朵泛著紅。
「喂,美美妳清醒點,別害昂哥沒辦法吃東西啦。」林本溪想拉開美美,但美美抱得更緊,半個人都快挨到男人身上。
「阿溪,你也別讓昂哥更難做人了,沒看他頭頂都快冒煙了嗎?」阿金一口口飲酒,笑意深深,「真有趣。」
「……馬的你每次這樣笑,我都會起雞皮疙瘩。」林本溪手刀阿金,阻止他一頭邪念。
「沒想到我一段時間沒來,還有這種進展。」較晚到的陽鎮赤吃著烤肉串,嘖嘖稱奇。
「什麼進展?」林本溪不解。
「鎮赤啊,自從有你在,我才覺得這個智商層有人在,不寂寞啊。」阿金舉杯邀請。
「難道只有我們兩個知道嗎?」陽鎮赤更吃驚了。
「嗯,是的。」
「……」陽鎮赤默默回應乾杯。
「你們真像忘年之交。」林本溪話剛完,立刻收到阿金佛掌巴頭一擊。
「嗚啊啊啊!連他們都在玩3P──我也要──」美美大哭一聲,抬首朝著昂哥的臉頰用力一啵。
「……」
昂哥繃著臉,從脖子慢慢竄起了紅,忍了又忍,瞪著眼前的3P,用力而緩慢地控訴:「你們,真的,別再刺激她了,好嗎?」
「好,對不起。」陽鎮赤率先道歉。
「哎,抱歉啊!」阿金隨性擺擺致歉手勢。
「啊……那……對不起?」林本溪不懂自己做錯什麼。
酒局結束,美美喝醉賴在昂哥身上睡著,手挽得死緊,他只好扛著美美離開,哄人進計程車,又擔心路上出事,一路送人回家。
美美醉得不輕,下車後仍搖搖晃晃的不知往哪裡走,昂哥實在擔心這個天兵到不行的女孩子,按住她的肩膀。
「美美!妳年紀大了,要知道保護自己!」
「誰說我年紀大啊!我十八歲!」
「……」昂哥不禁嘆氣,「遇到壞男人,他們可不會輕易饒過妳的。」
說到壞男人,美美眼眶又泛出淚水,抱住近在眼前的昂哥,踮著腳尖,臉埋在寬厚的肩膀,細聲啜泣。
「別哭了……」昂哥雙手不知擺哪,握著拳頭僵在空中,為現況感到無力而無措。
他微微低首,女孩的髮香讓他酒氣上頭,頭暈目眩,吐出一點極欲湧出的真心。
「我……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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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喝得酩酊大醉,足足緩了整天才恢復狀態,她喜歡喝酒但沒有醉成這副樣子過,醉起來連自己都怕,決定戒酒一個月。
回到工作室上班,自省過度投入戀愛,接下來要認真工作,回報大家對她的關心!
根據阿金拋給她的未來經營方向,思考接下來的企劃案。
『影片跟CP綁太緊了,我知道環島系列後大家還在熱戀期,但就算節目效果好,這也不是工作室的發展核心,長期來看不是好事,谷溪親和力足夠,適合跟人相處,朝這個路線思考看看吧。』
阿金有時會提出這種建議,明明已經有想法,偏要磨一磨她的能力,每到這時候就是痛苦的開始,提出意見又駁回的地獄循環。
「唉。」美美為未來的自己哀悼。
「年紀輕輕的,不要一直嘆氣。」昂哥將一手糖果放到美美桌上,瞅眼一桌子混亂又覺得不妥,撕張日曆紙折垃圾袋,將糖果盡數放進去,「妳最近心情不好,要多吃點甜的。」
「謝謝昂哥!」
美美翻看折紙袋裡的糖果,七七乳加、曼陀珠、檸檬鹽糖、金莎、健達出奇蛋、牛奶糖……各種糖果混合體。
「昂哥你是買了多少存貨啊?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喜歡吃糖果?」美美拿起小小的曼陀珠,放上舌頭。
昂哥瞧著她吃東西的模樣,嚥下一口空氣,撇過頭,「我不吃糖,都給妳吃,分批給,避免妳吃太多。」
「哇,真的啊!」美美笑瞇瞇的,「昂哥最疼我啦!比我爸還疼!」
居然像爸爸嗎?昂哥有點受到打擊。
林本溪過來幹走一顆金莎,戲弄她:「昂哥是怕妳吃太多變胖,我呢──幫妳吃一點避免妳變胖,看我們多疼妳。」
美美忽然想起下午行程,拍桌追趕:「溪哥你年紀不小了,花花哥那邊的化妝師提醒你飲食清淡才好上妝啊!」
昂哥走回位置,從抽屜再拿出兩顆金莎,放到小小的紙袋裡,低聲嘆道:「好難啊。」
美美喜歡跟著林本溪拍攝廣告或受邀其他YouTuber嘉賓,看到美男美女們畫面同框,眼睛幸福快樂。
這日下午是擔任YTer花花哥的嘉賓,韓國留學生,這次邀請六位同行一起享用韓國零食,這是時下流行的拍攝主題,從飲食開始的文化交流,只要做得真誠,觀眾永遠不會少。
「都要吃零食了,還管我飲食清淡?」林本溪上妝後,百思不得其解。
昂哥從手機翻出之前近距離拍攝時的失誤照片,是毛孔粗大的林本溪。
「騙人的吧!」林本溪驚悚,摸著臉頰。
「啊!花花哥,谷溪準備好了喔!」美美向花花哥打招呼,走到攝影地點時,看見前男友Mark,後者坦然一笑,朝她走來,這讓美美情緒管控中心徹底失靈,頓時沒了剛才的活力。
「美美?」昂哥偏首瞅眼。
「……」美美抿抿嘴,躲到昂哥後背。
「小魚,妳這樣躲著我,讓我很難過。」Mark的聲音滿是無奈。
昂哥覺得對方有點眼熟,但想不起名字,後背抓住他的手正在微微顫抖,想必其中有問題,於是堅決拒絕男人和美美碰面。
「不要欺負她。」昂哥嚴厲且認真地說。
「谷溪的攝影師對吧?你誤會了……」
Mark想再解釋清楚,不過昂哥打斷了他。
「不管有沒有誤會,不要欺負她。」
「……」Mark重新檢視神情木訥、服裝簡陋、外貌平凡的男人,笑了聲,「想追女孩子,還是好好打理一下外貌吧。」
美美理智線斷裂,探出頭,氣急敗壞地指著型男主廚,怒道:「你才該好好打理品性呢!臺灣海俠海王霸主!」
女孩子失去理智時,很不懂得控制音量的。
攝影棚裡齊齊看向臺灣海俠海王霸主。
啊。美美接回理智線,察覺自己的話傷害公眾人物的形象,臉色一白,急忙向大家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是開玩笑的!」
「美美……」昂哥拉住美美的手,但被甩開了。
「臭美美,平時老喊我海王,換到Mark就是海王霸主?」林本溪走來攬過Mark的肩膀,笑得輕鬆,臂膀往內勒緊,「我跟美美共事多年都沒尊稱耶,Mark,我可羨慕你的啊。」
「哈哈……谷溪想要,當仁不讓。」Mark知道是在緩和氣氛,想使勁推開也沒辦法。
「嘻嘻,我哪有這本事接呢!」林本溪轉頭喊人,「花花,這次標題寫『臺灣海峽海王霸主也愛吃韓國辣──零食!?』覺得如何?」
「這是要讓我引領流行語嗎?Mark!可以嗎!?」花花哥眼睛閃亮亮的。
「……」Mark生無可戀,只能乾笑。
場面漸漸被幾位Yter主導,美美這才鬆了口氣,悄悄離開攝影棚,來到外頭轉換心情,她坐到花園旁的長板凳,為自己的公私不分態度懊惱。
就算再生氣,實在不該這樣攻擊公眾人物,她不想讓對方名聲受損。
可是──卻讓愛護自己的人遭受嘲笑,還得道歉。
好委屈。
為什麼總是喜歡這樣的男人呢?美美眼眶打轉著水珠。
『美美,我們才這個年紀,難免會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犯了錯。』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妳也知道,有很多女生喜歡我……』
『我心裡是喜歡妳的,妳可愛又單純,可是啊……男人是有需求的……』
『我一直很寵妳不是嗎?饒了我這一次吧,好嗎?』
美美沒有給過第二次機會,她以媽媽的話為信條:犯錯卻不檢討自己的男人,不值得擁有第二次機會。
然而,她也從未有過一次能夠遇到不用給第二次機會的男人。
旁邊坐了個男人,從洗得有點舊的牛仔褲判斷是昂哥,美美以為是來安慰她的,但昂哥沒有說話,安安靜靜的。
美美眼淚一顆顆落到裙子,哽咽幾聲,終是忍不住哭出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昂哥……他這樣說你……」
「你那麼好,他怎麼可以這麼說……」
「都是我的錯……我好糟糕,都我的錯……」
「美美,你真的不要再哭了。」昂哥扳過女孩的頭,抽面紙再滿是淚水的臉上擦拭著,「既然不值得喜歡,就不要再為他消耗自己。」
「妳們女孩子,不要老是覺得自己有問題,明明是受害者,為什麼還要幫加害者承擔過錯?」
「美美,妳憨憨的很好,誰不喜歡?他們不是不喜歡妳,而是要得太多,所以不要覺得自己有問題,懂嗎?」
「這輩子,總有人是認認真真,只看著妳的人在的。」
即便淚珠扭曲了輪廓,美美仍能看到溫柔的雙眼注視著她,真摯地訴說一言一語。
就像他說的,總是有認認真真,只看著自己的人存在。
美美臉慢慢攀起赧紅。
──呃呃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