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跑步。還記得那一天,我去參加一個小型的路跑活動;有3公里、5公里和10公里組的,野心勃勃的我,二話不說直接參加10公里組。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雖然是9月底的秋天,但它真的就是一隻秋老虎,熱情如火,絲毫不見它轉涼的跡象。記得早上6點多去現場報到,大會還很用心地帶大家一起短暫熱身一下。時間來到早上7點,紅色的旗子一落,所有與會者便神采奕奕向前跑去;我也不例外,開始慢慢一邊調整自己的呼吸:吸吸吐~、吸吸吐~,一邊搭配著自己的步伐,一步一腳印的向前邁進。一路上聽說有四個休息站,第一站太近,我評估自己的狀態後,決定下一站再休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二十幾分鐘的跑步讓我的身體像蠟燭被點燃一般,體溫也不知不覺間急遽上升。
跑著跑著,終於來到第二個休息站,我接過服務人員遞過來的杯子後,一飲而下,便繼續上路;跑著跑著,我可以感覺到我身體的每一吋都在跟大腦對話。
肺喘著氣說:「我快不能呼吸了,給我多一點氧氣啊!」。
皮膚不耐煩地說:「我好乾啊!怎麼會有人不懂得保濕這件事啊?」。
四肢和軀幹的肌肉發出聯合聲明:「我們又餓又累,再這麼加班下去就快超過負荷了,可 以讓大夥兒休息一下嗎?不然也給我們來一點食物吧!」。
心臟一邊忙碌工作,一邊一臉疲憊地說:不是我們不準備食物給大家啊!是大家的訂單從 四面八方一下子全湧了進來,讓我們有點措手不及;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廚房的抽風機 還是空調好像壞了,因為整個廚房的溫度愈來愈高,讓我們同仁出餐的速度大幅下降,大 腦你可以處理一下嗎?
心臟語畢,其他器官也連聲點頭紛紛表示贊同:「對啊!空調好像壞了,我們這裡的溫度 也很高啊!不知道怎麼了?」。
大腦聽完大家的報怨之後,開始檢視原因,並利用他旗下的神經網絡發出身體很累、很不舒服的感覺,希望藉此可以迫使我停下腳步,稍微休息一下;怎料,我自認為對這種感覺再熟悉不過了,之前我在練習跑步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但每一次我都堅持跑完,也都安然無恙。所以,這一次,我決定相信我的過往經驗,直接忽略大腦給我的警訊,繼續跑下去。
然後,我就被冷醒了。
我聽見周遭嘈雜的對話聲、有的低沉、有的高吭,伴隨著像節拍器那種很有規律的嗶嗶聲。我掙扎著用力睜開雙眼,我發現我眼前竟是一片白,天花板上的燈盡職的讓我不敢直視,我快速轉動我的兩個眼球,想弄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用不了幾秒,我就發現:我上電視了!因為這一幕跟電視上看過的場景好像啊!我試著想要像以前那樣快速轉動我的大腦,要問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結果,我找不到他,我懷疑他偷懶,不知道跑去哪摸魚了……害我一時之間,完全沒辦法思考,也沒辦法命令我的身體做任何動作。當我知道此時的我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是真的好冷啊!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我竟然還能感覺得到冷,應該還不至於太差吧?只是我沒辦法自己蓋被子。既然現在的我什麼也不能做,我只好聽聽看圍在我旁邊的人在說什麼吧?也許能拼湊出一點端倪。因為從我被冷醒到現在,我的大腦蹺班了,只給我一片空白,連監視器畫面也沒有給我,不然,我還可以倒帶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旁邊的人聊到一半,終於發現兩眼無神的我,呆呆地看著他們還不自主地發抖時,那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忽然對著空氣說:他是不是會冷啊?只見他們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對看了一下子之後,便幫我把衣服穿好,並且蓋好被子。待一切安定之後,他們才意識到我醒了,所以那個白袍男看著我空洞的眼睛說:你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嗎?一群人忽然安靜了下來,而我像極了電視上那個做壞事被記者包圍的人,不知所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發出支支吾吾、片片斷斷的聲音,我自己聽到都很震驚。我像個學了很多年英語的台灣人,雖然聽得懂對方在問什麼,卻極力在腦袋裡尋找那些不知散落何處的隻字片語,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彷彿過了一場馬拉松那麼長的時間,在我費了洪荒之力震動我的聲帶之後,我終於在空氣中又再次找回了許久不見的聲音。
我:我…為…什麼…在…這…裡?
白袍男:你不記得了嗎?
我仍然在尋找我的大腦,他還是不見蹤影。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出微微搖頭的動作。
白袍男:你記得你去參加一個路跑嗎?
我皺著眉頭:路…跑…?好…像…有…點…印…象……
白袍男:那你記得你跑一跑之後就昏倒了嗎?
我一臉疑惑:昏…倒…?
白袍男:對!你昏倒後有人看到了就叫救護車把你送到這裡來了。
見我還沉浸在一堆問號之中,白袍男:那你記得今天是星期幾嗎?
我開心地說:我…記…得…啊!是……
空氣中一陣靜默,有一種國旗降半旗的那種肅穆感。我又再一次呼叫我的大腦,因為我明明就記得啊……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明明就記得啊!為什麼我會不記得這麼簡單的問題呢?我很自責。在心中暗暗咒罵著這該死的大腦,怎麼可以在這緊要關頭拋下我一個人面對這一切?我明明就記得啊!這一題很簡單啊!
白袍男見我不發一語之後,他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沒關係,想不起來沒關係,這可能只是暫時的,好好休息一下,我等一下再過來看你。說完,他便逕自離開了,也帶走了他的一群隨從們。只留下那個中年女子。
那中年女子自我介紹說:我姓劉,你可以叫我劉姐。我是舉辦方的工作人員,有人看到你跑步跑到昏倒了,跟我們說,我剛好在附近,就按照流程幫你叫了救護車。然後我們就在這裡一直到現在了。你有想起來了嗎?我說:好…像…有…點…印…象。劉姐:如果有任何需要,直接跟我說就好了,我會一直在這裡陪你。我說:好…謝…謝…你。
據劉姐說當時的我眼神很空洞,雖然人扎扎實實地躺在床上,但好像三魂七魄沒有湊齊全一樣。她不知道的是,當下的我陷入了很深很深的思緒裡。因為我既動不了、話也說不太清楚、連日期都想不起來,所以我也只能一直在內心和自我對話,一邊試著拼湊剛剛白袍男和眼前這個劉姐所說的話、一邊盡全力尋找擅離職守的大腦。在這一段眼神空洞的時間裡,我一直很害怕我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會不會連話都說不清楚?會不會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麼?會不會看不懂數學符號?會不會看不懂物理公式?如果真的看不懂、聽不懂了,那我應該要怎麼辦?我就這樣一層一層往下沉思著。
好在後來知道我只是昏迷了一個小時而已,我才安心下來。內心也不再那麼惶惶不安。不知道是因為我不再那麼緊張、還是因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慢慢地想起來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在幹麻等等的問題。有鑑於此,我便離開了那個燈光很耀眼的房間;被推到另一個比較安靜、比較令人安心的房間。白袍男說:雖然沒有什麼狀況了,但還是觀察一下比較好。還有,記得要多喝水,並且多注意尿液的顏色。
幾天後,白袍男:「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但是你現在還是有橫紋肌溶解症的風險,回家後還是要記得多喝水,再多觀察一下尿液的顏色,最好是接近透明的比較好。下次要注意跑步的時候,不要太熱的時候跑,因為身體的溫度如果升太高,又沒有適當的休息或者是用流汗來降溫,可能會讓器官衰竭、再嚴重一點可能就有橫紋肌溶解的風險,到時候就要洗腎了。」。
後來,我才知道,當我無視大腦給我的警訊,用意識決定繼續跑之後,下丘腦就一直閃著紅色的數字,警告大腦”體溫過高”、又沒有適當的流汗散熱,大腦在眾多資訊和多方考慮之下,決定不顧我的意識,直接把我的身體強制關機了。所以,後來我才會失去知覺昏倒。
感謝我的大腦和身體這麼合作無間的保護著我,我才可以這麼健康地活著。下次,我再也不敢在這個時間點去跑步了。
值得慶幸的是:好險,我回家之後還看得懂數學符號和物理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