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人可知牠為何丟了覺魂?」
「牠生前頭部受了傷,下官猜想,應該是這個緣故。」胡豫章道。
聽了這話,屠谷三微微點頭。他主事的瀛州原是古戰場,遍地死傷,其中頭部受到重創者不在少數,這些人雖然活著,生魂尚在,與之緊密連結的靈魂也還在,但覺魂卻常常因頭部創傷游離出去,以致為離魂之症所苦。
「不知胡大人對追捕火鴉之事,有何想法?」屠谷三問。
「火鴉是有夙願未了的鬼魂所化,無論牠想做什麼,必往生前所居的京師而去。」胡豫章道:「牠是地獄道眾,不能長久待在陽間,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從都城隍府衙出去,還得有個地方藏身,如此一來,十之八九是躲在尸林。」
「此言甚是。」屠谷三道:「胡大人之意,是要在尸林將牠攔下?」
「這是一條路。」胡豫章道:「兵部孫主政親口應允,今夜信鳥會將通行令牌送交參與都城隍遴選的三位大人手上,有此令牌,我等便能直入陽間。若能在尸林攔下畢丹,自是上策,但若不能,到陽間京師走一遭,也無不可……」
「陰間事陰間了,盡量在尸林將牠攔下。」屠谷三搖頭,道:「這火鴉想去的地方恐怕設有咒陣,在這個節骨眼上,除非萬不得已,不要和陽間的道士和尚有什麼牽扯,以免日後麻煩。」
胡豫章微微一笑,欠身一揖,道:「大人設想周到,下官拜服。」
就在此時,突然有道烏沉沉的「光」自外間射入房中,之後有隻淺色鳥兒從那道「光」中往坐在堂上的屠谷三直撲而來!屠谷三向後一避,伸臂迎上,那鳥兒十分乖覺,腳一縮,以一個僵直古怪的姿勢硬生生地停在他手臂上。
只見那鳥頂著一個鴿首,頭以下的龍骨是以木頭打造,節節分明,羽毛是用真的鳥羽固定在骨架上,腳上鉤爪則是精鋼所鑄,十分銳利,此刻正鉤在屠谷三的手臂上。它的後頸用紅漆寫著一個「兵」字──是兵部的信鳥。
冥府工部主政公輸般數十年前無意中得到一個俑片,是用半個鳥頭燒製而成的,十分罕見,便用木頭為這俑片打造身體,做成了一隻新奇有趣鳥傀儡。後來兵部主政孫武子覺得這鳥傀儡很適合送信,派手下鬼卒到寒林收集了上百個鳥頭,命俑師燒成俑片,從中挑揀,最後向公輸般訂做了十二隻鳥傀儡,名曰「信鳥」;用時先開啟「鬼道」,由兵部直通收信者,再釋出信鳥即可。這種能夠直通兩地的鬼道只有魙鬼能夠以陰火開啟,送信的信鳥為魙鬼所控,不會外逃,一般小鬼無力攔截,其他魙鬼也不會輕言挑釁,十分方便。後來各部紛紛效法,如今這信鳥早已成為冥府當中遞送緊要文書的方式。
鉤在屠谷三手臂上的信鳥轉了轉頭,屠谷三輕輕取下牠頸上的袋子,從袋中抽出一塊紅色令牌及一份文書,
「令牌和文書到了,我們可以直入陽間追捕火鴉。」屠谷三看了文書內容,之後轉遞給丁照暘,點頭道:「事不宜遲,即刻上路。」
※
冥府,戶部。
在屠谷三收到兵部信鳥的同時,戶部郎中朱用誨的桌上也收到了兩隻信鳥送來的東西。
剛剛離開的那隻是後頸用硃砂龍飛鳳舞地寫著「兵」字的兵部信鳥,送來了陽間通行的令牌和文書,文書告知他被六部評議點名角逐都城隍一職,須與其他兩路人馬競逐,追捕逃到陽間的火鴉,先者為勝。而稍早的另一隻信鳥則送來了戶部主政王盛齡的一紙便箋,語焉不詳但氣急敗壞地命他按兵不動,千萬不可到陽間去捉拿火鴉。
朱用誨在陰陽兩界先後為官多年,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參與都城隍角逐的其他兩位都是城隍,一位是東海城隍況景堂,另一位是瀛洲城隍屠谷三,前者沒沒無聞,後者卻是吏部主政胡奐之的心腹。由自己和這兩位共同角逐都城隍之位,上意如何,真是不言自明──那位東海城隍和自己不過就是陪榜,吏部那隻老狐狸要拱的,非屠谷三莫屬了。
胡奐之生前乃是頗有道行的狐仙,據說胡家上下連狐帶屋全都被三昧真火燒了個精光。他生前怨念甚深,死後成魙,被鬼緝司追殺過好一陣子,沒想到後來竟自入了官籍,之後更是平步青雲,沒多久便入主吏部。
冥界原本也有許多修行之士,他們或是生前修行多年,但未能撐過天劫,或是因故身死;這些鬼民來到冥府後,有些急忙重新投胎修行,但有些就未肯就此重入輪迴,在陰間拿出各種本事躲避鬼差,狐仙尤多。自從胡奐之化魙,當上吏部主政,這些個身死入冥的狐仙像是找到了一棵足以乘涼的大樹,一個個跑出來考大比,入官籍,在冥府官場中結成了一個「狐黨」。
吏部掌握在一隻老狐狸手裡,「狐黨」二字逐漸在冥府官場中變成一個眾鬼不得不敬而遠之的黨派。這事在冥府官場中引發許多不滿,其中又以曾經追捕過胡奐之的鬼緝司為甚──冥府中一直有傳言說狐黨想要潛入鬼緝司,但誰也不知道此事是否成真。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蹚這趟渾水。
朱用誨把兵部的令牌與文書收進一個木盒裡,落了鎖,之後看似隨意地放在書架上。他看了看,回頭又拿了兩冊不相干的書壓在上面,略略挪了挪,讓下面那本書的邊角恰恰將鎖頭遮住,之後將鑰匙丟進筆洗,落在深色的墨水下方。
然而他沒有發現,窗外有一雙安靜的狐眼,正盯著他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