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地縛靈仍像往常一樣,像幽靈在勾魂灣徘迴,卻忽聞人聲。距上一次聽見人類的說話聲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地縛靈又興奮又害怕,興奮終於有人類來了,卻又害怕這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出現的幻聽,就算真的是人類來了,又是什麼樣的人類?是狡詐的特殊能力者,還是忠誠的尋常人類?亦或是能替自己破解詛咒的希望?
只聽得腳步聲與說話聲越來越近,仔細一聽,是兩個人,有兩個人正往這裡靠近,一男一女。
這兩人正是邦妮與克萊德。兩人逃離星落城又不能回家,只能一路東行,誤打誤撞來到了勾魂灣。
「不知道艾瑞克成功使用真理杯了沒?」邦妮說著下馬,眺望海景。
「放心吧!交給他絕對沒問題,」克萊德也跟著下馬,「況且他離強納森大人最近,取到他的血液簡直輕而易舉。」
兩人還不知道,真理杯已被卡瑪女巫粉碎。
地縛靈聽了心驚:真理杯?他們說的是比莉的真理杯?除了比莉的真理杯,還有哪個真理杯?比莉的真理杯在人類手上?我記得真理杯在她復活後,就和她一起待在忘塵谷‧‧‧能得到真理杯就說明,他們不是尋常人類!
地縛靈好久沒遇見人類,好不容易讓他遇見了,他寧可相信邦妮與克萊德不是尋常人類,他們兩人甚至在討論真理杯─這不該是尋常人類能討論的。
「也不知道丹尼爾現在怎麼樣了?」邦妮嘆,「艾瑞克得跟在強納森大人身旁,不能照顧他,我們兩個又都在外面,他一個人不知道有沒有問題?」
克萊德安慰:「不用擔心,丹尼爾的個性妳也知道,他生命的韌性很強,我相信,不管任何情況,他都能活下去。」
邦妮:「就是知道他的個性才擔心,那小子老愛往麻煩裡鑽‧‧‧」皺起眉來,「還是麻煩實是因他而起?「任何情況都能活下去」?我們現在身處異地,周遭的人又都身懷絕技,沒一個普通人,丹尼爾有辦法在這些人之中生存下來嗎?」越想越不安,「我想我們還是折返回去,偷偷潛入城,確認丹尼爾是否還活著,怎麼樣?」
克萊德微笑點頭,「都聽妳的吧!」
「都聽我的?」邦妮看著克萊德,「你的意見呢?你想怎樣?現在可不只我一個人在逃亡啊!」
克萊德揉了揉邦妮的眉心,「我想妳別再皺著眉頭了!如果回去能讓妳開心,我們就回去。」
邦妮聞言笑了,這是她這些日子以來,首次展顏。
克萊德盯著她的笑容,悠悠的說:「有時我真希望自己是丹尼爾‧‧‧」
邦妮:「為什麼?」
克萊德在風中呢喃:「這樣妳就會整天追著我跑‧‧‧」
風將克萊德的呢喃一字不漏送進地縛靈耳中,地縛靈心想:這男子聽起來對這女子很癡心,只可惜,這女子似乎已有了叫丹尼爾的意中人,一心只想著去找他‧‧‧他們快要離開去找那個叫丹尼爾的傢伙了!得在那之前將他們攔下!
地縛靈「咻」一聲,忽然現身在邦妮與克萊德面前。邦妮與克萊德被突如其來現身的鬼魂嚇了一跳,兩匹馬更是驚嚇過度,對天嘶鳴,一溜煙的跑開了。
克萊德擋在邦妮身前,舉槍護在身前,喝問:「什麼人?」
「這句話應該是我要說的吧?」地縛靈笑:「你來我的地盤反倒問我是誰?」
地縛靈看著就不是人類,克萊德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強自鎮定的說:「我們只是路過,既然這是你的地盤,我們現在就離開,抱歉擅自闖入。」說完牽著邦妮轉身就走。
一回頭,地縛靈卻又出現在面前,完全沒看到他移動,他卻在一瞬間出現在自己面前。克萊德又試了幾次,都是這樣。他們彷彿一腳踏入由地縛靈縛住的網。
地縛靈笑著說:「我這裡豈是讓人說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克萊德不安:就知道沒這麼容易‧‧‧
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的問:「你想怎麼樣?」
地縛靈:「不怎麼樣,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邦妮一聽,心下一寬:原來只是要問問題啊!挺容易的‧‧‧
邦妮:「什麼問題?你問吧!」
地縛靈:「難得妳回答這麼爽快,可惜的是,」看向克萊德,「這問題只能問他。」
克萊德一愣:「我?」
地縛靈點頭,「沒錯。」
「也好,」邦妮同意,「克萊德看比較多書,比較聰明,你問他是對的。」
地縛靈:「我問他不是因為他比較聰明,而是因為,只有他能幫我。」
邦妮奇:「為什麼?」
地縛靈:「我中了詛咒,靈魂永遠縛在這塊土地上,哪都去不了。唯有得到忠心男子忠誠的精神,才能替我破解詛咒,我才能離開這裡,重獲自由。」
「得到忠心男子忠誠的精神?」邦妮越聽越奇怪,「你要如何得到?」
地縛靈:「很簡單,人類的精神就縛在心臟上‧‧‧」
話還沒說完,邦妮驚叫:「開什麼玩笑?心臟上?難不成你要將克萊德的心臟挖出來?」說完舉槍擋在克萊德身前。
「冷靜點,人類之子,」地縛靈懶洋洋的說:「把槍放下,妳不會認為妳手中這玩意兒能對我造成傷害吧?」說完邦妮的槍忽然出現在地縛靈手上,只見他用一根手指就能輕輕將整枝槍舉起。
邦妮驚:「什麼時候?」
克萊德將邦妮往身後一拉,低聲說:「他不是人類,跟他動武沒用。」
「那怎麼辦?」邦妮著急,「難道你真要讓他挖你心臟?」
克萊德笑:「這是妳聽到的?我可沒聽到他有說要挖我的心臟。」
邦妮斥:「這種時候你還笑得出來?他說那忠誠的精神縛在心臟上,若不將你的心臟挖出來,怎麼得到?」
克萊德:「精神是抽象的東西,就算將我的心臟挖出來也未必能得到,我要是死了,我的精神多半會隨著我死去,他要我的精神,未必要我的命。先聽他怎麼說,且他有魔法,說要挖我的心臟,未必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會將我的心臟挖出。」
邦妮:「你說的有理。」克萊德聰明,邦妮向來信服,雖然表面上克萊德都是順著邦妮的意,實際上卻多是邦妮相信克萊德的判斷,聽他的話。
即使這樣,邦妮仍是不放心的叮囑:「總之,你小心點,千萬別輕易將自己的心交出去。」
克萊德聞言只笑:「我只會將心交給妳。」
這在旁人眼中看著像玩笑,但只有邦妮與克萊德知道他沒在開玩笑。
他笑得歡暢,答得自然,好似這一切都是如此順理成章,本該如此。
愛妳,是如此天經地義。就像萬物自然生長,日月亙古不變那樣無疑。
滿腔溫情沒有溢至地縛靈那裡,他用魂魄織成的天羅地網嚴絲合縫,除了能助他自由的氣息,其他味道滲不進來。
克萊德問地縛靈:「我要如何幫你?」
地縛靈:「很簡單,我會問你三個問題,你只需要照實回答,當然,我能一眼就看出你所言是否屬實,要是你都照實回答,就證明你是個忠誠的男子,我會將縛在你心臟上的精神取出,放心,我有法力,不會危害到你的性命。幸運的話,」地縛靈聲音激動的不住打顫,「或許能替我破解詛咒。」他的熱切似乎只停在這一句話,接下來的聲線冷卻下來,比聲音更冷的是他罩著嚴霜的面容,所幸只是白煙,若他有真實的面容,臉色一定會比現在難看數倍,「但只要你有一個問題沒有照實回答,」地縛靈指著天上的蛹,「你就會和其他人一樣被封印在此長眠,直到我詛咒解除的那一天。」
「等等!」邦妮大急,「這賭注也太大了!被封印在此長眠?這不就和死了沒兩樣?我們不陪你玩這問答遊戲了!」說完拉著克萊德轉身要走,卻在剛踏出第一步時,被絆了一跤,正要落地時,腳卻瞬間被勾起,整個人被倒吊在空中。邦妮只覺得有類似絲線的東西縛在腳上,但往腳上看去卻是什麼也沒有。
地縛靈:「看來妳還沒搞清楚狀況啊?人類之子?他如果不回答問題,我會直接將他解決掉,若回答錯誤,則會被我封印在此,總之,他有幾種可能的結果,至於妳,」地縛靈面沉如水,「既然無法替我破解詛咒,我為什麼要在乎妳存不存在?」
克萊德忽然拿槍對著自己,「她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當然,兩個人類死了對你無所謂,但這裡地勢偏遠,人煙稀少,再有下一個人類找到這裡來還不知道要幾年以後。加上這裡的傳聞,我看來人只怕會越來越少,「駛向勾魂灣等同駛向冥界」,你要想再遇上像我們這樣不識相闖進來的人可就難了。」
克萊德見多識廣,熟知天下事,漸漸摸清自己與邦妮來到了什麼鬼地方,看地縛靈的樣子,這裡又靠近海灣,無非就是鬼灣勾魂灣了,而地縛靈想必是寄宿在這裡的鬼魂。對上鬼魂打不過又逃不了,只能智取,再不然就是效仿善於交易的加百列,與魔鬼交易。交易首要便是拿捏住對方所想,對地縛靈來說,無疑是破解詛咒。
邦妮心驚:原來這裡是勾魂灣?所以他就是寄宿在勾魂灣的鬼魂?
克萊德繼續說:「就算真的有人類能找到這裡來,我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忠心的男子,但我確定,」克萊德斬釘截鐵,「你絕對不會再遇到像我一樣忠誠的男子。」
地縛靈一眼識出克萊德話裡的自信與真誠,暗自竊喜:這等人類真是少見,他或許真的能替我破解詛咒!
怕克萊德真的會自尋短見,地縛靈頓時將縛在邦妮腳上的靈魂收回,邦妮摔在地上。
地縛靈:「我的靈魂縛在這塊土地上,你們無從逃脫。看是要我們三個一起繼續困在這裡,還是你能替我破解詛咒,所有人都能從這塊土地上脫困!」
克萊德無視地縛靈的恐嚇,自顧自將邦妮從地上扶起,見她擔心的盯著自己,笑著安慰:「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對我有點信心吧!」
邦妮不答,將緊依著克萊德的槍頭往他身旁撥遠些,她的聲音與指尖一起顫抖:「離遠些。」
是剛才揚言舉槍自盡嚇著她了吧,克萊德對邦妮又憐又愛,拉過她發顫的指尖吻了吻,柔聲說:「嚇唬他沒成反倒嚇唬到妳了?放心,我這把槍叫「長情」可不叫「殉情」。」
邦妮聽了一愣,臉不自禁發燙。
布魯家的人都有給武器取名的慣例,取了名字就有感情,就會善待。沒錯,善待。布魯家信奉騎士精神,要他們善待所有事。尊老愛幼,憐憫弱者,要他們善待婦孺、善待弱者,布魯家家語「化敵為友」,甚至要他們善待敵人,克萊德有時會想,或許布魯家家語改叫「善待一切」更為貼切。
連敵人都能善待了,何況與自己形影不離的武器,是以布魯家的人都有給武器取名的習慣。
已故愛德華王的劍名與他的為人一樣,叫「博愛」,愛德華‧二世不喜歡舞刀弄劍,他的劍不像用來防身的武器,更像是身上的配飾,永遠配在主人腰間,天曉得它有沒有出鞘揚名的一天,縱使與主人親密無間,也分不到主人一點愛,眾所皆知,愛德華‧二世這個人沒有愛,連貼身的配劍都分不到的情感,旁人又怎敢奢求?愛德華‧二世從不拔劍,他的劍有沒有名字無人知曉,倒是暗地裡戲稱他的劍為「無愛」,與他的父親愛德華王對比。強納森這人見風轉舵,善於審時度勢,他總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因此對於什麼事都不會過份執著,他的劍叫「先見之明」,他會在即將落敗之際,帶著他的劍抽身離開。丹尼爾年紀還小,劍術不精,邦妮曾問過他的劍要取什麼名字,卻在他要回答時出聲提醒:「別再叫丹尼了。」她這麼一說丹尼爾頓時語塞,想了半天想不出來,遂說以後想到再說好了,也不知道劍名他最後想出來了沒。
邦妮的槍叫「仗義」,立義可想而知,她期許自己能持槍行俠仗義。艾瑞克的槍叫「豌豆」,不開玩笑,他深信要以喜歡的事物替自己的武器命名,艾瑞克最愛的就是酒,但布魯家的自釀酒好幾種,艾瑞克都愛,選不出以哪一個命名,他喝酒時喜歡配豌豆吃,是以乾脆以豌豆替長槍命名。
克萊德只有在黎明騎士團裡才使劍,其他時候都是用槍。他給自己的劍取了個和自己外號一樣不響亮的名字:「無名」,但卻給槍取了「長情」這樣溫柔的名字,克萊德似乎將他的柔軟全給了長槍。
克萊德見狀,得逞似的笑了笑,在邦妮耳邊低語:「我會小心的,倒是妳,別老是衝動啊!試著信任妳的男人吧!我知道妳很強,但適時依靠妳的男人,兩者之間並不衝突吧?」克萊德耳語調笑與呼出的熱氣噴灑在邦妮耳廓,只覺得火從心窩燒至耳根。
不等邦妮開口,克萊德逕自走向地縛靈,「說吧,想問什麼?」
邦妮看著陽光下克萊德俊逸非凡的臉,陽光都不及他的笑容耀眼,面對非人類的對手也不能將游刃有餘的笑容從這張臉上摘除,游刃有餘,即便對手不是人類,克萊德也有自信與之周旋甚至勝出。
為了他們的一線生機,這次他會使詐嗎?還是難得誠實?漂亮的唇線會吐出真心,還是另一個狡詐的謊言?
邦妮看著這張臉,想起人們私下謠傳的話:「黎明騎士團由一群漂亮的混蛋組成,他們有著最美的臉孔,最混帳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