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在意徐方士去哪兒,滿腦子想著如何跳出配合我靈力的天魔舞,又想著「墨家十倡言之術」,能否比照辦理,融入適合我施術時的佛舞或儺舞⋯⋯想著想著⋯⋯無意識摸著頸上莿桐環,依稀記得些微硫磺山蛸「莿桐灰復燃」術式,她舞姿天女降凡,我不禁模仿起來。
一舞一翹袖,一跳一折腰,縈塵集羽,吸腿踹燕抃風風,擰身探海舞潤潤──時而硫磺山蛸「莿桐灰復燃」,時而禽滑「七蟲衍生」,時而出雲阿國和靜御前的「傾奇風流」── 時間流裡,我沉浸於創作屬於自己的「庚申斬三尸」之術,忘卻身揹神骨鎧、忘卻外世,頓覺屍解林塋乃真正桃花源。
不知時久,徐方士回來,瞧我庚申斬三尸別開天地,練得有模有樣,讚道:「你小子倒有創意。」聽見徐方士聲音,我逐漸收術,喘得滿身大汗,笑答:「您竟會講『創意』兩字。」徐方士放下手中的竹提籃,取出一盤烤肉和一盅燉湯,說:「過來吃。」我遲疑了下,他哼道:「不是人肉,怕什!」
「餓了!」我嘻皮笑臉趕緊坐下,大口吞嚥咀嚼,他說道:「你未練辟穀,服丹無法完全止餓。明日得傳心法咒語。」我應聲,吃飽後又服丹,便沉沉睡下。
這日起早,徐方士領我離開曠野,越林翻嶺地跋涉十幾里路,來到一處禿岩組成的峰群,峰間一丈高瀑布,甚是雄偉,飛虹橫白練、碧水落潭速生花。我三日沒洗澡,又露宿野外,早感身體黏膩不適,未等徐方士說明來意,我立馬脫光了跳入澗裡,管它有無潛蛟淵蛇,先洗得爽快再談。徐方士懶得搭理,知我一名門少爺養尊處優,涉步玄異圈尚淺,仍保俗世習氣,也不來催我。冰水激得我冷顫,恢復精神,泡了大半小時,我才上岸用內力逼出寒氣。
徐方士逐一傳授一百五十五篇心法咒語,每篇約莫百字上下,我背誦極快,兩小時內已倒背如流,因文體包含梵文、波斯文、藏文、漢文等古語,詰屈聱牙,徐方士詳細說明詞語意義,並糾正我唸咒的發音,時間竟消耗到傍晚。
今晚不打算就寢,畢竟施術練不好,就是卡關於此。神骨鎧好似通心意,扯動我手腳,先行結印踏罡,我亦催發千煞黑娜咒,提升內息靈力,試著配合印、罡動作,唸咒,一掌拍向淵潭。
水面興發無數圈的波盪漣漪,激得水珠嘩啦噴濺,貌似力量驚人,顯然僅是受武術內力震動,並非術式影響,我再試一次,結果如故。
連續數百回下來,水面搖擺得宛猶地震情況,就是沒達預設理想。
我偷覷徐方士早閉眼禪坐,心穩定不少,對嘛,學生練習題目或考試時,其實最怕老師站一旁觀看,尤其特別討厭那種你剛寫沒幾行,就喜歡糾正錯誤的老師,讓人安安靜靜寫完才評改不行麼?
思考好一會兒後,我凝聚精神,靈力灌丹田,氣通十二經脈,再共同逆流入喉,利用氣流唸咒,速度果真加快一倍不止,驀地渾身一震,不自覺迅速結印行罡,朝淵拍掌,水波大量滾捲,驟成巨大水斧,往潭邊噸重岩塊掃劈,「磅」地一高響,岩塊裂成數瓣!
我大喜狂呼,原地翻跳。
「教你法門,不是讓你破壞屍解林塋。」徐方士冷酷說道。他滿意的笑容一閃即逝,我未注意。以為他生氣,我揉鼻歉道:「要⋯⋯要不您教我復原的術式。」徐方士哼道:「小子精得鬼,想多學一門術式,但你靈域窄,學不來。」徐方士所言不假,靈域乃指施術時,靈力一次可釋放的量,無關本身貯藏的多寡。是以每每我使用「墨家十倡言之術」,身邊定存在具備高度靈力的人士或神物,藉由彼此靈力相互影響,提高施術成功率。
徐方士不再多言,重歸靜坐,我則反覆練習,熟悉並掌握術式,一回回調整細節、一次次改正錯誤,待我能精準施術,天邊兒魚肚翻白,神骨鎧亦不知何時回到徐方士身上。
瀑布頂端驟烏雲密佈,烏雲裡夾雜駿馬咈哧,我聞聲仰望後不禁喜叫:「髓雨!」繪馬神靈之一的髓雨,獨自雄赳氣昂地挺立峰崖上,得我叫喚後,一馳步揚蹄,由丈高的岩磐躍下,穩妥落在我身邊。
我高興地環抱馬頸,髓雨也不掙扎,只是見沉睡於後衣領內的小絨毛,祂伸舌舔了舔,瞧小絨毛動也不動,憂心低鳴,我拍拍祂,微笑安慰:「沒事,徐方士讓小絨毛睡一會兒。」髓雨走近徐方士,上下擺動頭頸行禮,徐方士居然訓話:「別淨想和式神玩耍,辦正事要緊。」我心裡好笑,這大叔可能在此待久了犯孤癖,和一匹馬也好說教。
「你站進瀑布裡。」徐方士說道。日密修驗道者會在瀑布下接受沖刷、洗滌靈肉,我原以為下一步要如此修煉,便躍進瀑布內,尋兩塊堅固石頭當腳墊,下盤沉墜、牢釘不移,萬般未料,徐方士淡淡說道:「準備施術,洪流來了。」
我不明究理,眼見髓雨蹬蹄立身、扯喉長嘯,嘶鳴破空穿雲,俄頃灰雷青電陣陣,隨即降下磅礴狂雨!
水聲轟隆,挾帶巨量泥石自頭頂傾瀉崩落,速度拼速度,我終究慢一步,短短數秒即被沖入潭底,口鼻、耳朵灌進大量泥水,目無可視,手腳也如陷泥沼,動彈囿限,嗆得我呼吸困難,只好憑印象判斷方位,拋甩鉅子令,纏繞淵畔一大岩塊,按下線圈摯,強拉上岸。
一身泥濘趴躺在地,模樣十分狼狽,髓雨走近我,卻是啣起小絨毛,將祂浸到潭水中洗淨,擺放一旁晾乾。我才注意到,此時淵潭清澈無比,想來那泥石洪流,乃髓雨製造的術式,會令人眨眼間便淹沒。徐方士冷笑道:「哼呵,可真沒出息,這都擋不下。」我喘氣,伸出食指比一,示意「再來一次」。
跳入瀑布,配合髓雨施術同時,我也施術,仍再次沖入潭底。身處泥石洪流,遭受石撞泥拖,極不易結印行罡,況且一張嘴唸咒,便吃入整口泥,沙沙苦苦,總算能體會禽滑他們吞下榕曼胎泥丸的感受,下決心定要改良,做得可口些。
連續失敗十數次,泥流和潭底的石緣,割得我血口道道,為了不妨礙修煉進度,抓出幾隻蘭殭蟲咬住傷口,稍微吐些蟲汁,使之快速密合,再敷塗雪蕈岩藻膏。髓雨好奇地看著蘭殭蟲,我伸手把蟲隻堵到祂面前,祂卻驚得後退,我不禁好笑,說:「祢怕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