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讀書會】導讀鍾旻瑞《觀看流星的正確方式》

導讀人：中文四Ｂ 何宏文

導讀作品：《觀看流星的正確方式》

導讀篇章：〈肉球〉

作者：鍾旻瑞

出版：九歌

出版日期：2019/08

本作以故事中主角的年齡來編排篇章次序，共二十篇。〈肉球〉為第十八篇，書寫年約二十多歲的兩位主角，在交友軟體的場域中經歷著不同步的性啟蒙與情感啟蒙，透過分手後的藕斷絲連，表達年輕世代對慾望不拖不欠，卻仍然緊抓愛情的模樣。本篇內的人物皆沒有名字，讀者僅能知道兩位主角分別是敘事者，以及敘事者稱之為「前任」的前任伴侶。鍾旻瑞表示不喜歡為小說人物命名，也企圖抹去名號，此作法使得人物及故事能成為一種原型，更像人們相處時的一般狀態。當故事說完，讀者不會記得這是誰與誰發生的故事，而就只是關於一對愛人分開的故事。

感情歷史相當單純的前任對愛情的想像如偶像劇般浪漫。他的初戀是高中學長，彼此畢業後繼續談著遠距離戀愛，不料學長在無聊時刻下載了交友軟體，從前任不在的床上爬下，一階階地爬上了其他人的床。持續一段時間後風聲終於走漏。前任問學長和多少人有過關係時，他竟然也答不出來：「我只愛你啊，我從來沒有對他們任何一個人有過感情。」前任對於學長這麼說感到無法理解，只覺得自己已經被深深傷害了。文章以敘事者對分手場面的清晰回憶開頭，緊接著就為讀者展示了——前任的感情世界——因為前任所謂的伴侶關係實隱含了肉體與心靈的雙重封閉性質，信賴一對一的關係。在心靈上，預設彼此無話不談，背負陪伴與同情的義務；而在肉體上，預設雙方性的權力與性忠貞的義務，此前提為：肉體的慾望源自心靈的相愛。所以對他來說，誰在肉體上出軌，都是對這份愛最終極的背叛。

與學長出軌的經驗不同，敘事者許下承諾並全然專注於這段關係，並且有意識地背負陪伴的義務。親密關係的建構本應是自我揭露、彼此認同與深化的過程，而這也是敘事者該階段遵循的做法。然而在他也信賴了前任，坦承自己以前有過許多經驗後，與前任間的親密關係並沒有加深。「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呢？你們不覺得能好好跟一個人在一起很好嗎？」接著敘事者淡淡的說起那些關於「性的啟蒙早於愛」的事，說明並不是在心裡做了什麼選擇才變成這樣，僅僅是性比愛先來找他。然而前任不懂，也逐漸將情人過去的性經驗與感情現況混淆，學長出軌的身影也日漸重疊其上。兩人看似回應著彼此的信賴、訴說著彼此的不堪，心理活動卻如此不同。前任受傷於自己在情人眼中，是否僅是他無數次性愛練習的翻版，而敘事者也不懂情人的傷是怎麼回事，只能不被理解地繼續深愛。愛回環往復地折磨兩人，迎來屬於彼此的地獄。

熟悉男同志文化的讀者們想必對貓的象徵意涵不陌生，鍾旻瑞也表示「要不要來我家看貓？」似乎是同志圈內慣常的約砲起手式。兩人分手後再次看見彼此是在交友軟體上。前任以最近養了貓，要不要來看牠為由約了敘事者。前任分手後不到半年，從先前的純情轉變到現在懂得誘惑的形象，令人驚訝。在交友軟體上，人人經營自我形象以符合市場價值，而自我形象透過交友軟體上左滑「不喜歡」、右滑「喜歡」這種行為來建立。其次，隨時隨地能上下線使人們的溝通與往來變得片段，且握有切斷關係、逃脫關係的主控權，是在感情市場中尋求一個個戀愛對象的消費者。如此一來，人與人之間真實的互動，便消解為一次又一次的單一行動。自此，性關係變得純粹，與伴隨著承諾的愛分離。面對參與這樣世界的前任，敘事者沉默，然後鼓起勇氣表示：不需要做你不喜歡的事情。前任卻說自己試過以後，才懂了「和那些人做過，也不代表什麼。」的心情。

故事一開始敘事者便從白色的床上醒來，流著汗，接受前任分手後養的白貓的磨蹭，而故事劇情也隨著每一次白貓的出現而轉場，此處可以看出作者對於鏡頭語言的熟練掌握與技術。潔白的床單乘載了汗水、淚痕、血、白貓和屬於前任的性與愛，讀者能經由文本中屬於前任潔白的固執的事物，領略出他個性中的潔癖，以及背負的傷痕。至結尾時，場景再次回到潔白如初的床面上，前任問：「但你想我們還有機會在一起嗎？」而敘事者誠實地說不知道。此時唯一在動的也只剩白貓了，敘事者鼓勵前任也試著摸摸看貓的肉球，也許再一次相處，這次不會再製造新的傷。然而貓爪劃破了主人的手，鮮紅色的血跡落下。

愛意味著維持關係與承諾的勇氣，相對慾望的意涵則不在維持，慾望永無滿足。一如前任所拋出的可能性對敘事者來說還無能承接一般，面對再次背叛浪漫之愛的巨大可能性，震懾著敘事者。而縱使前任決定一試交友軟體，試圖摸清性愛分離的概念，體會所謂都過去了、自然而然是什麼，堅強地再次提出見面、復合的邀約，嘗試為再次支離破碎做好準備，如今，他也逃不過要面對背叛浪漫之愛的巨大可能性。讀完〈肉球〉，我們重新認知到，在人人都是自由消費者，偏向關係疏離的時代潮流下，雙方平等並坦誠地建構出親密關係如此困難。亦重新思考，相愛的人們如何追求真實的接觸，又何為真實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