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多久了?從她自願消失只願這世界能夠取得片刻寧靜的那一秒開始?
有記憶之初,他們倆個在族裡並稱為神選之子;一個毀滅、一個創造,一個帶來黑暗的招夜、一個盼著日出的等陽。
強大如她確實有將世界顛倒,隨手招來黑夜的本事,因她有著無比強大甚至能夠顛覆世界規則的破壞力,她被捧上神座百代朝拜。
而自己,在衣食不缺的這個聚落被貶為階下囚,只因創造的能力根本無發揮的機會。
她可以抵禦外敵、毀滅天災;這裡卻只能靜靜等待,用無盡卻緩慢的力量持續修復腳下這片土地被她抽取的力量。
那時候的自己滿心恨意,恨入骨髓;明明有著同樣強大的能力、明明同樣的神子稱號,就因為被土地束縛,她的力量必須不斷修復這片大地因而被當作階下囚……
「招夜!別這樣,妳會傷到自己──」
看著招夜在眼前,在手伸出去只差一點點就能碰觸到的地方化作煙塵消失,等陽忍不住眼眶的熱淚跟滿腔恨意,強大的能力聚集在右手之上,握拳垂地。
她手擊落的地方為起點,一道裂縫分開本就詭異的草原與沙漠分界;大地猶如被巨大鈍化的砍刀劃過一般撕扯開一條長數公里的不平整缺口,最寬處有十米以上、最靠近的地方也分別了三米以上,徹底將等陽身邊的人跟她分隔兩地。
金黃色的光芒自裂縫中照射而出覆蓋了整片大地,讓裂縫另一方的人忍不住遮住雙眼。
待光線漸漸消散,他們看到等陽不借任何外物幫助站立在空中。
她身上同樣散發著刺眼的金色光芒,那是她的力量,一股只能本來只能用來治癒不能破壞的力量。
不知道多久沒被開啟的木門發出刺耳的哀號聲,隨之進來的是刺眼的光線,還有她──招夜。
不到半坪的磚造平房內,一個人被鎖鏈鏈在牆上、另一個則站在她面前。
兩個擁有相同外貌的人,一個低頭、一個仰望。
『妳不離開?』低頭的人開口,疑惑。
『我是為了修復被妳抽取走的力量才被關在這裡,我是被妳關在這裡的!』仰望的人怒吼,憤恨。
『走出來,別讓自己被關住。』說完這句話,招夜轉過身走出那個比倉庫還要小的磚造屋。
看著大開的門、門外的陽光、碧藍的天空,還有那個明明跟自己一樣舉手投足卻自我囂張的人。
被關在這裡無盡的日子裡,頭一回,等陽扯動了鐵鍊,鋃鐺作響的聲音讓眼前的人偏過頭,露出半抹微笑。
看到那個輕蔑的笑容,等陽的怒火更盛!
她用力一扯,一直朝著地面注入的金色光芒順著小腿過了膝蓋、自大腿途經腰腹流入上臂、注入小臂,從她的手腕處鋒利一筆劃過,鐵鍊鏘然落地。
看到斷裂落下的鐵鍊,等陽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
她的力量明明只能修復,創造的力量明明是治癒的一方,從來就只能夠……
想起剛剛眼前人所說的話,等陽吞嚥口水緩緩站起身。
不知道幾年沒有移動過身軀、全身的每一個部位都是這麼陌生不可控制。
她先是用手撐地試著將自己撐起來,緊緊按著土地的十指凹折、顫抖,不斷將力量傳輸到土地之上。
貼在地上的膝蓋緩緩抬起,幾秒後又碰──一聲倒下。
『走出來。』
看著眼前側頭卻又不願轉身,面對陽光卻遮住希望的身影。
等陽咬著牙,伏首撐地向前爬了兩步,隨即抓著門檻順勢扶上大開的門板,手指插入門板與牆壁那僅有些微空隙的接縫處再次施力。
雙手不斷向上帶動伏在地上的下半身,當一腳膝蓋離開泥土她拖動著腳板與身體靠近,接著將原本面對地面的腳背轉向,以腳底貼地單膝跪立。
若是常人,絕不會像她現在如此氣息紊亂。
『別讓自己被關住。』
等陽一隻手抓住門縫、另一隻手壓住膝蓋,緊抓門縫的手再度施力帶起另一隻腳,當原本貼地的一腳只餘腳趾點在地上時,等陽屏息出力一口氣站了起來。
她緊抓著門縫,好不容易站起來的雙腳不斷顫抖著好像下一秒又要倒下去。
『走出來。』
看著眼前的人,她惡狠狠地瞪著。
她的手緊抓著門板,她的腳緩緩移動;生平第一回,離開本該關押她直到永恆的牢籠。
第一回,踏上招夜一直立足的世界。
懸浮在半空中,等陽抬頭直視炎炎烈日。
伸出手,抓住懸日;手一扯,撕開黑幕。
晴朗的夏季豔陽瞬間替換成懸月,晴空中劃過數條黑夜星河;濃烈的黑暗緩緩蔓延開來染黑了整片天藍。
她的能力是創造,是治癒的一方、擁有修復的力量。
她不能撕裂晴空卻能在白日鋪上夜色,她不能倒轉陰陽卻能讓世界強制沉睡。
她是等陽,只能靜靜等待著太陽;她等待超越千年,卻等來了召喚黑夜的力量。
『唔……』陽光好刺眼,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走出小屋的等陽瞇著眼看著高掛空中的烈日,刺眼光線令她睜不開雙眼卻又忍無法說服自己閉上眼簾。
她不想,再也不想,走回黑暗之中。
『嗯……好像有點熱。』招夜抬頭看了一眼,厚實如棉花的白雲便擋住了光線,『不對、不對。』
她擺擺手,雲朵變的稀薄,能透過一些光線卻也沒完全消失。
『妳──』是特意讓她出來想炫耀自己的能力嗎!
『妳是否……』招夜緩緩轉過頭,嘴角勾起的弧度再度讓人失神,『曾想過擁有「招夜」的力量?』
等陽看著她,張開口卻無法將自己的思考整理成完整的字句。
同樣的側臉、同樣的笑容,刻意壓抑的光線之下照映進自己的眼底卻不如剛才的刺眼了……
她曾想過為何永遠被關在黑暗之中的人是她?為何擁有創造力量的是她?又為何招夜明知道她的存在卻不曾來看她,但她想過要擁有招夜的力量……嗎?
啊啊……好像、好像曾經想過,在擁有記憶之初她曾經想過,若是站在陽光下的是自己,會看到怎樣的風景……
可是那可能嗎?
她們的力量,無論毀滅或者創造都是神所給予的,若是能夠對換、若是可以更改,這千百年來為何神不曾有所動作?
但是……如果……如果有希望的話……
『走吧,妳已等到太陽。』
「招夜!」
等陽回過頭,低下視線看著那些曾經對自己百般照顧的人們。
離開小屋那天招夜將自己的名字給她,她頭也不回地離開族裡在外頭興風作浪到處用「招夜」之名為非作歹。
途中遇見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或許在這個世界他們的作為被視為異類,到處燒殺擄掠不可饒恕的異類,可那段時間的她才真正體會到自由,體會到屬於「招夜」的無拘無束。
如今,曾經在她心中高大到能擋住世界惡意的同伴看起來也如此渺小了……
千年的自我束縛、十年的自在逍遙,到最後她才知道自己跟招夜的懸殊一直都在。
招夜的強大不僅是力量,她早已看透這力量源頭的惡意與脆弱。
「招夜……」過去的她以為自己想要成為招夜、想要招夜可以破壞世間萬物的力量,想要成為萬人注目、眾望所歸的存在。
可她自始自終都是那個在黑暗中故步自封、不敢掙脫鎖鏈的等陽。
曾經她處在黑暗之中無比欽羨門縫洩漏進來的一點亮光,想著外頭的世界該是如何繽紛、拼了命的想出去卻又不得不放棄。
如今穿越黑暗之後她才發現,前方不存在光明。
有的,只是無盡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