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賴傳*四十八

*第四十八章

跟在老主廚身邊學習確實讓我認識不少當時剛崛起的超級食材，例如藜麥、樹蕃茄或是山羊起司。但他做菜時的衛生觀念不是太好—他會回收客人沒吃完的水果拼盤，切成小丁、澆上優格做成沙拉；不小心沒拿好掉在地上的薯條，還是撿起來丟進油鍋炸，＂高溫能殺菌＂，他理直氣壯。

或許是年紀大了不太能注重細節，也可能是法國人生來的浪漫，備料檯上顏色相近的醬汁，他拿上了便隨意混用。一次，凱撒沙拉的醬汁見底，他臨時擠了一大坨美乃滋直接抓勻就出餐。

最經典的是那一回，法國老主廚親自教我煮白飯捲壽司，整個過程對亞洲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問號。

他特地買了一包日式壽司米，叮囑我沖洗時間不能過長、只能洗一次！一邊煮的時候他不停攪動，說這樣底部才不會燒焦，最後煮出一鍋又糊又帶米芯的日式燉飯。他趁熱加入壽司醋攪拌，多餘的醋水就直接倒掉。

壽司飯稍微放涼後，他從自己的廚師布袋中拿出一個壽司捲道具。打開之後是兩管半月形凹槽，他依序填上一層白飯、擺上黃瓜火腿等配料，最後將兩半合在一起扣緊。這時他先抽出一張海苔放在砧板上，也不管正面反面或長或寬，接著開始旋轉道具尾端附帶的推進器，一條白白的裸飯捲就光溜溜被推到海苔上，他再輕輕將飯捲往前一滾裹上海苔。

還沒完，他打開布袋另一個夾層，煞有其事拿出一把珍藏的壽司刀，屏氣凝神切下一片飯捲，拿起來在日光燈下端詳一番，彷彿是在欣賞自己的藝術品。他轉頭對我笑了笑，＂你看，做壽司就是這麼簡單。＂我也只能對他笑了笑。

法國主廚來了之後還有一件怪事，他老是喊著一個我不認識的同事，整天＂蕾蓓卡、蕾蓓卡＂地叫著。不對啊，他確實知道我的名字也沒叫錯過，可這個蕾蓓卡到底是誰？

有一天他又在高聲呼喚＂蕾蓓卡、蕾蓓卡！＂他喊人的語氣確實趾高氣昂，已經因此得罪了不少廠商。＂蕾～蓓～卡！！＂他提高音量、拖著長長的尾音再喊一次，彷彿下著最後通牒。

這時我看見經理神色自若地走進廚房，秒懂的瞬間我衝進蔬果冷藏室裡笑彎了腰！

經理其實叫做娜塔莎，可法國老主廚來了好一陣子還是記不住，經理最後也放棄糾正他，在主廚面前已經習慣以蕾蓓卡自居。

有一個週末非常忙碌，四間包廂都被慶生活動訂滿，一場接著一場。可因為董事長要求減班的關係我們根本人手不足，娜塔莎也沒有提前做好調度。

接近中午客人陸續進場，娜塔莎急忙詢問放假中的其他同事能否回來支援，可她們都有行程不然就是電話沒接、訊息沒回，最後又是叫來三個她鄰居家的妹妹，其中一個還是上次把冰淇淋蛋糕冰冷藏室的。她們套上制服再次硬著頭皮上場助陣。

當天娜塔莎似是病得不輕，一早便咳個不停。法國老主廚受不了，指著她，＂你，現在馬上回家。＂又指著我，＂你，今天負責外場。＂＂就跟董事長說是我下的命令。＂他補充道。

娜塔莎一聽簡直樂得，小跑步進了辦公室，抓起包包就溜得不見蹤影。倒楣的我已經預見今天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超大爛攤子。

客人用過的餐具和咖啡杯全都來不及洗，後來的只好先用外帶的刀叉杯盤頂替，沒想到外帶餐具的庫存量又幾乎見底，我趕緊派一位來支援妹妹去商場裡的量販中心採購。

來支援的妹妹什麼都不會也不知道東西在哪，我一個人要在外場製作咖啡、要跑內場幫忙出餐、要帶新人佈置包廂和處理現場客人各種疑難雜症，整個人的壓力已經來到爆炸邊緣。

好不容易撐到將近五點有個小小空檔，我拿起手邊一杯溫熱的殘奶，躲在咖啡機後面喝兩口充飢。

這時法國老主廚看看時鐘到點了，脫了圍裙逕自要下班。經過打卡鐘，指著蹲在櫃檯下的我，＂你，廚房的地拖好、碗盤洗乾淨再走。＂

他揚長而去、背影很是瀟灑。我長長嘆了一口氣，慢慢站起來，望向洗碗區那堆得比我還高的碗盤…。眼見客人離場，我又是立刻在臉上掛起職業笑容，親切地向他們說再見。

送走最後一批客人，鐵門半掩，還有堆積如山的清潔和打掃工作等著我呢。

其中一個支援的妹妹，說爸爸等在樓下，跟著客人的後腳走了；另兩個，我多留她們半小時，替我意思意思整理了包廂和拖了外場的地。眼看廚房的事她們也幫不上什麼忙，我也讓她們先下班了。

她們離開後，我一個人看著像被轟炸過的廚房和櫃檯，沒有時間和力氣沮喪，簡單傳了訊息告知娜塔莎加班的事，便開始無止盡的清洗工作。

最後下班打卡時我才注意到已經八點多，加班三個小時在澳洲人眼裡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