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賴傳*六十七

*第六十七章

有了之前在蛋糕工廠的經驗，我對這些現成的內餡調料早已見怪不怪，但這桶更是讓我大開眼界。

開蓋的瞬間看見內容物呈現油水分離的豆花狀，我下意識地短暫憋氣，過了幾秒我回過神來悄悄恢復呼吸。輕吸一口氣，發現沒有我預期中的腐敗味，反而聞起來有股詭異的人造奶香和膠質特有的化學酸味；即使外觀也是白色，可偏冷的色調還透著微微藍光，實在很難讓人聯想到食物。

經理拿來一支大大的手持打蛋器，伸進桶裡朝豆花狀的內容物攪打幾下，不過三十秒遂逐漸恢復潔白光澤、慢慢聚合成看似甜美滑順的乳霜，簡直像魔術一樣不可思議。我鎮靜又迅速地做完經理交代的各項事務，他似是對我的表現頗為滿意，開始試探性地和我聊上幾句。

他問，＂L是不是沒做過體力活，看他第一天的效率好像不太行呀…？＂我心想，L才剛從勞力吃重的穀物工廠下崗，怎麼可能體力上沒辦法配合？再想這一整個早上，經理對我也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就算我偶有疑問他也不打算多做回應，這完全不是L習慣的作業方式。

談話間我大概可以猜到L的洩氣從何而來，可我也只是避重就輕地和經理說再給他幾天試試看。經理看我提前上了軌道便決定早點下班回去休息，臨走前他叫了另一個同事帶我學習剩下的準備工作。

這位女同事和經理是福建同鄉，到這裡工作也是為了申請長期居留資格，目前正在苦讀英文準備考試。

我跟著女同事走進冷藏室拿了幾條吐司、生菜、火腿等食材，短短的時間裡我便照她要求備好前檯需要的沙拉配料。她不以為然只得讓我提前休息，丟了菜單要我選一款當午餐。＂不能超過預算！＂她特地強調。

最後我吃了店裡最便宜最簡單的一款三明治，除了藉練習的名義能親手製作之外，那是我覺得整間工廠裡最稱得上食物的東西。

午休之後我開始加入前檯工作，雖是平日但小小一間咖啡廳裡人流不斷，架上的各式麵包也是必須不停補貨的狀態。

見過兩位來打工的澳洲女孩，她們看我英文不錯就讓我練習負責點單、直接和顧客互動。檯前的這位常客爺爺照慣例點了杯黑咖啡，轉頭看著櫥窗內的甜甜圈猶豫不決…。

我多想告訴他不需考慮，反正吃起來全都一樣，但我還是保持微笑，親切地向他介紹每一種口味。爺爺頓時和我這新來的有說有笑。

接近中午時分來用餐的客人增多，福建女同事說我動作太慢便將我從收銀台支開讓我去外場收桌，我照辦；收進內場的杯盤我也立刻動手清洗、一刻不得閒，可她仍擺出老大姐的樣子對我挑三揀四。

我抬頭看看牆上的時鐘，秒針正好過了12，沒等她碎唸完我逕自轉身下班。

我靜靜地回到宿舍房門前，輕輕轉動門把也怕吵醒L。一開門，只見L坐在床沿，房間內的行李已經收拾得一乾二淨。

＂走吧。＂他說。

我看著他的眼睛，堅定地點點頭。這天心照不宣的默契我至今依然清晰深刻。

坐上車，我可以感覺到L的心情前所未有地輕鬆，看他興致高昂地大聲談笑、放聲高歌，我才發現好久沒看到他那麼開心的樣子。

兩人馱著一車行李攜手浪跡天涯，雖然根本不知道下一個目的地在哪，仍決定頭也不回地出發。心目中最純粹的浪漫不過如此。

他說其實工作時也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同事們得過且過、敷衍苟且的態度這些他都可以忍受，但他們對工作內容一問三不知、甚至告訴他問再多也沒用，他立刻知道這是一間沒有發展的公司。

＂而且你一定沒辦法接受他們做的麵包。＂他妄自對我下了定論，他沒說錯。

他繼續說著，之前穀物公司的經理告訴他一間農場有提供工作簽證，唯一的條件是要幫忙養豬整整兩年。

其實我們並不排斥養豬，不會的話從頭學就好了嘛，可是我們都確定自己未來並不想養豬呀！長期居留資格，真的值得我們用兩年的時間來換嗎…？

我一邊傳訊息告知經理我們離開的消息，L突然問我：

＂你覺得，什麼時候最快樂？＂

＂嗯…，住在島上小木屋的那時候…。＂我不經意地說出腦中最先浮現的畫面。

＂對，我也是。雖然住在那裡才半年，可是那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他說得堅定。

就在這個瞬間，我知道我們同時清楚看見快樂的形狀、我們同時真正理解快樂的意思。

然而成長的過程總是一體兩面，懂得所謂的快樂勢必伴隨哀傷，因為那代表再也無法天真無邪、心無旁騖地沉浸在快樂當中…。

這一天無疑是我們倆生命歷程中重要的里程碑之一，關於愛、關於快樂、關於人生的取捨，我想我們都各自有了更多的想法和體悟。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