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石雨豪擤一擤鼻涕,揉揉眼睛,清晨的清冷使他有點抖索,晨光漸漸打亮山巒邊際靛藍的夜空。
身邊少了她的溫暖身軀,竟然有點不熟悉的感覺,睡醒只剩薄薄的爛枕頭,已經回到軍營了...
他走進淋浴間刷牙盥洗,冷不防屁股被別人偷拍了一下,他斜眼瞪他,家宇一個箭步,站在他身邊,摳著眼屎,打哈欠,漱口杯裝滿冷水,開始刷牙。兩人穿著軍綠色的邋遢上衣,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閒聊。
「拍屁啊。」石雨豪悶聲,帶著剛睡醒的沉沉嗓音。
「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家宇問,喝一口冰水漱口,吐掉。
「誰?」
「裝傻啊,你跟丹丹包包頭啊。」擠出一條黑人牙膏,塞進嘴裡,刷出白色泡沫。
「......」
「新聞都在報導,你再裝就太不是兄弟囉。」
嘴裡都是泡沫,石雨豪愣愣地看著鏡子,呆滯了三秒鐘。
「你真的是石頭啊,反應可以不要那麼遲鈍嗎?」
「我只是想,我們這樣算在一起嗎?」石雨豪回過神,繼續搓動嘴裡的牙刷。
「你會這樣想,就代表你們開始在曖昧啦。」他緩慢的提示這位反應跟大象一樣的朋友。
「是嗎?」石雨豪歪頭思考。
「是啊。」
「喔。」石雨豪一副還沒睡醒的遲鈍呆滯。
「喔屁幹。」現在是在句點他囉?
「幹嘛啦。」
「你們進展到哪裡了?」家宇再喝一口冰水,牙齦適應冰冷的刺激,左漱漱右漱漱上漱漱。
「ㄛ...水庫邊散步,然後......」繼續眼神呆滯說「一起睡覺吧。」
噗!家宇噴出嘴巴裡的漱口水,噴在鏡子上。
「怎麼了?」冷靜的喝了一口水,吐出嘴裡的泡沫,看著身邊表演傑尼龜噴水槍的同袍。
「雨豪,你真的不講義氣。」蔣家宇沒想到石雨豪這樣惦惦吃三碗公,直奔三壘...
「我也沒想過會這樣嘛。」雙手掬起冰水,往臉上潑,重複三四次,覺得清醒一點。
「你什麼時候認識包包頭的啊。」
「夏天,大概是馬拉松前的時候吧。」拿出刮鬍刀,茲茲茲的刮去新長的鬍渣。
「果然,難怪每次放假都看你在丹丹漢堡。」
石雨豪挑眉看他。
「還不是等你,每次放假都跟雅蓉慢吞吞。」
「是我的錯囉?還不是你要當浪子,有家都不回家。」家宇也掬起冰水,往臉上潑,當他稀罕帶個拖油瓶回家嗎,家宇關起水龍頭說。
「那下次就不用收容你了吧,去找包包頭喽。」
「欸欸!」石雨豪看了他一眼。「不行,任天堂比較重要。」
家宇也青了他一眼,拿出毛巾擦臉。
「會比找馬子重要嗎?」
「......」石雨豪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家宇看著他無言的表情,笑。
「我跟雅蓉計畫受訓結束前要去台東班遊,你要帶包包頭一起嗎?」
「她又不一定要跟我。」
「你不會問一下喔。」
「...我問一下......」石雨豪下意識地回答。
「好啊,你放假問一下,下禮拜我要訂房間喔。」家宇停頓了一下說「你應該不會想跟任天堂睡同一張床吧?」
家宇看他賊賊一笑,把盥洗用具放回鐵盆,拍了拍石雨豪的肩膀,走出盥洗室,心想他這個石頭朋友,真的需要推他一把。
*
下午傳短訊給小敏後,石雨豪無聊的又走去營部,伍區的辦公室,眼睛睜的大大地從窗外看他的辦公桌,左右逡巡,仍然沒有看到人。
「你在找伍區嗎?」徐玉芬輔導長剛好路過問,手上拿著一個保溫瓶。
「對啊...徐PO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嗎。」
「他去北部支援了,大概聖誕節左右才會回來。」
「這麼久喔。」石雨豪透露出失望的語氣。
「還是我要給你他的電話?」徐玉芬問「有重要的事嗎?」
石雨豪搖頭「沒事。」
「看起來又是一個被伍柏隆玩弄感情的純情少男啊,連班隊學生也不放過呢,哈。」徐玉芬突然酸了一句,石雨豪楞楞的看著她。
「不然你沒事幹嘛常來找他?」徐玉芬說,石雨豪被堵住,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們只是來受訓幾個月,對隊上的人性格、過去都不清楚,這個伍柏隆過去怎麼玩弄別人的感情說出來可精彩呢,男女都搞。」
石雨豪傻在那裡,徐玉芬突然言語尖銳喃喃自語,雖然知道徐玉芬輔導長在很多事情上顯得偏激傲慢,但聽到伍區,他還是忍不住的聽她談論。
正當徐玉芬深吸一口氣,準備高談闊論的時候,突然轉為嘆息,表情依舊僵硬,欲言又止,手一直握著保溫瓶。
「算了算了,我不想跟小朋友講這一些,回去吧。」她嘴角仍抽蓄著,口氣是氣急敗壞「如果他下定決心要走,你是等不到他的。」
「徐玉芬POA!」他想叫住她,但徐玉芬轉身離走,留下錯愕的石雨豪。
他走回營舍的路上,北風颯颯的吹,落葉紛紛飛落,他走走停停,在營區裡面兜圈子,走不出自己的心事。
*
他後來就真的開始每個禮拜放假都找小敏,也住在小敏家,陪她去課輔、丹丹打工,聽她討論要報考哪間大學,小敏規劃起未來銳利聰敏,又不會顯得天馬行空,甚至還談到投資理財,讓石雨豪相當欽佩。
「那,我受訓結束後會回中部部隊,妳要跟我去嗎?」石雨豪聽完小敏的計畫後,丟出一個問句。
小敏停頓一下,回答「看我有沒有申請上中部的大學啊。」
石雨豪笑了一下,喝起小敏從丹丹帶回來的可樂。
「那如果我去東部的大學呢?」
「那我就常去東部找妳啊。」石雨豪不假思索的回答。
「傻瓜,你當中央山脈是空氣喔。」小敏笑著說,躺在石雨豪的大腿上,奪去他手中的可樂,又偷偷摸他的肚子。
「冬天都沒在練齁,有點肉肉的。」
「妳管我。」石雨豪說。「那只是我沒用力。」
「對了,最近好像比較少看到伍區。」
「在台北支援啊。」石雨豪說「幹嘛,沒有看到男神,在想念他嗎?」
「只是覺得你最近都沒有傳感情諮詢的簡訊,問一下。」小敏脫口而出。
石雨豪頓了一下問「妳都知道?」
小敏也不打算隱瞞地說
「對啊,其實我跟伍哥算是朋友,他以前常來丹丹,你也知道,我最會跟阿兵哥聊天了。」她停頓一下說「但不是他跟我說的,全是我自己觀察的。」
「所以,水庫的秘密聚會...西子灣的慶生...那些事情,妳都知道...還有我簡訊裡說的感情事,不是女生...是伍區......你都知道?」
小敏點頭,從他大腿上坐了起來。
「是後來才猜到的。」小敏說「但你心裡其實也有答案,你沒有辦法接受他的感情,是吧?」
「我...」
「是嗎?」這次換小敏疑惑的問。
石雨豪則保持沉默。
「他沒有跟我說過。」
「可能他有跟你說過,只是你不知道、沒聽到。」小敏回想起他傳的戀愛諮詢簡訊,還有在丹丹漢堡談的戀愛煩惱,突然就直白的說「石雨豪你可以不要那麼遲鈍嗎,你真的石頭還是化石啊?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保持距離,不要傻傻被吃了什麼的都不知道。」
「我就沒辦法分那麼清楚嘛,他就是很好的區隊長啊。」石雨豪回嘴,又委屈起來。
「再怎麼好也不會超過這種界線啊,幫你慶生,帶你回家,你看不出來,他喜歡你嗎?」
「佟青敏,不要再說了好嗎。」
小敏沒有繼續說話,沉默半晌開口「抱歉,我不是要這樣說你。」
「我跟伍區的事,我會再找時間跟他聊聊。」石雨豪悶悶地說,默默地離開房間,一個人走進客廳裡靜一靜。
*
這件事情沒有影響到他跟小敏的感情,敏銳的小敏懂得在感情關係裡迴避地雷,粗心的雨豪則順其自然地讓日子平順的過。
一直到了聖誕節這天,石雨豪準備了一張聖誕節小卡,放在伍柏隆的桌上,想著他會看到吧,晚點還要三打三鬥牛,他卡片放好就匆匆離去。
那天晚上下起小雨,隊上幹部假扮成聖誕老人,闖入每個受訓班隊學生的寢室,拋撒糖果餅乾。
石雨豪躲在棉被裡,跟家宇串通好,待會鄭彣進來要好好的嚇唬他,這時手機發出簡訊傳來的閃光,一沒注意,已經傳了30通訊息,全是小敏傳來的。
—伍哥今天退伍,要離開高雄了。
石雨豪一時還無法消化訊息,後來丟下手機跳下床,衝出寢室時還跟扮成聖誕老人的鄭彣對撞。
「石雨豪,喂!你要去哪呀?」鄭彣川著紅色斗篷,對著莫名其妙衝進雨裡的石雨豪,大喊。
他冒著冷冷的冬雨朝軍營大門的方向奔去,腦子裡回想起兩人相遇的總總,喝酒鬧事、水庫聊天、練馬拉松、西子灣慶生,回想起小敏最後說的「他喜歡他」,為何最後卻這樣不告而別?
他還沒好好的回應,他對他的好...
他不小心踉蹌跌倒,又馬上爬起來,顧不得可能的擦傷,奮不顧身的朝著營門奔跑,終於遠遠地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是區隊長,撐著傘,背著他走出營大門。
他衝向他,只剩百米之遙,卻被大門衛兵攔下。
「學長,有假單嗎?」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可以讓我走嗎?」石雨豪全身濕透,喘著要求。
「抱歉,依照規定,要有假單才可以放行。」
「我都這樣了,你還不放行嗎?」石雨豪淋著雨,生氣地吼。
「依照規定,無假外出,我們不能放行。」
「我再不出去,就來不及了!」
「學長,你再這樣我們就要通報憲兵了!」
石雨豪與衛兵拉扯,這是石雨豪從良後第一次有那麼脫序的舉止,但他也顧不得太多,把大門衛哨甩在地上。
「你哪個單位的!?」
「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快讓我出去。」
這時,兩個衛兵合力堵住門口,不讓逃兵事件在他們駐哨的時候發生,石雨豪再抬頭遠眺時,只能看著伍柏隆的背影,漸行漸遠,再也追不到了。
在視線可及的盡頭,伍柏隆停頓了一下,作收傘的動作,然後搭上黑色的轎車,緩慢地,轎車駛離石雨豪的視線,沒有留下任何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