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多少人和我一樣,願意不做準備的出發前往另一個國家,然後待上兩年。不過我知道,和我這種個性旅遊的夥伴,很辛苦。所以,我不會為我自己的旅遊方式給予絕對的肯定。
到了倫敦,我才利用這一個禮拜,開始尋找住所。
在Golder‘s Green,我住在一位台灣太太和英國先生的屋簷下。他們給我二樓的一間小臥室,但我可以自由使用二樓的浴室和廚房。
房東太太矮矮胖胖的,頂著黑白相間的短髮,就像顆三角御飯糰。雖然年紀已是五六十,但只需要在臉上撲一層粉,便能蓋住歲月的痕跡。穿著是基本的黑灰白,豐腴的胸脯撐起寬鬆卻俐落的上衣,讓她看起來更有精神。
她是位非常熱心的台灣人,熱心到幾乎是雞婆了!然而,一個人在異鄉,有這樣的房東太太,就像有個媽媽陪在身邊。她會拖著我去買菜;拉著我去買一堆不想穿的衣服;甚至偶爾檢查冰箱的食物。不過,為了讓我和家人聯絡,她會帶著我去辦電話卡;她也會問我吃飽了沒,為我多準備一份晚餐;問我幾點回家,幫我留份宵夜;擔心我是不是無聊,邀我一起看《與卡戴珊同行》(keeping up with the Kardashians)。
房東先生又高又瘦(我總覺得他在家都是低著頭走路),雜亂的灰白捲髮在耳上毫無規矩的鋪著,配上下顎一點點的鬍渣,讓他看起來比房東太太老多了。他沈默寡言,在家裡總是默默的坐在廚房看報紙。他高大的身軀擠在餐桌旁,坐在椅背只能撐到他腰部的椅子上,膝蓋抵著小圓桌,駝著背翻著報紙,頭卻依舊快要頂到天花板。
他周圍的空氣會變得陰暗潮濕,就像英國的天氣,散發著一種煙霧瀰漫的神秘感,你會對他好奇,但寧願不靠近。
每次我們見到面,都是「嗨!你好嗎?」、「很好,謝謝!」然後我們就結束對話了。可能跟他暴躁的脾氣有關,我從來不知道能跟他多講些什麼。他話最多的時候,大概就是和房東太太吵架的時候吧。他們吵架的頻率,是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吵。
家裡還有兩隻狗,拉布拉多和米格魯。是兩隻在我進出門時,都會摩得我滿褲子毛的孩子。他們是房東太太和房東先生吵架時,各自陪著他們出門散步的夥伴。
住在這裡印象最深刻的事,就是我差點燒了廚房的那天。
那天早上,我睡眼惺忪的想用個貝果當早餐。烤過後熱熱脆脆的貝果,沾上冰涼的奶油乳酪,是個簡單又爽口的搭配。
於是我從冷凍庫拿出貝果,切成兩半,扔進微波爐裡。當時我大概是沒注意到時間和熱度,直接按下開關。然後我便利用這時間去浴室盥洗。刷牙刷到一半,突然聽到警鈴似的「嗶—嗶—」聲,我好奇地探出頭,往廚房看,門縫冒出一縷縷灰色的煙。
「理查!理查!」我緊張地喊著房東先生的名字。
他在樓下大概也聽到了嗶嗶聲,很快地便「咚咚咚」地衝上樓。
「是什麼聲音?」他皺著眉頭問。
我指著廚房。
「嗶—嗶—嗶—」
「那是什麼?」理查靠近門,然後迅速打開。「喔!我的天啊!」
一股熱氣襲來,濃煙竄出門口,像是被解放的水蒸氣,隨著鍋蓋打開,興奮地往外衝。伴隨著燒焦味的濃煙,竄上三樓,溜進我房間,衝下一樓。我瞇著眼往內看,裡頭烏漆麻黑,我到底做了什麼。
「嗶—嗶—嗶—」
「該死的!你做了什麼?!」理查大吼。
「嗶—嗶—嗶—」
我見他雙手不停地揮舞,然後便摀著口鼻,跑進廚房把窗戶打開。
廚房的煙漸漸飄出窗外,視線越來越清楚,只是嗆鼻的味道仍然穿梭在屋內。警報器依舊響個不停,完全不給面子地製造緊張感。
「嗶—嗶—嗶—」
「天啊!你到底做了什麼!」房東先生在廚房裡晃了一圈,找到了毒氣的根源。他奮力地把微波爐打開。「咳,咳,咳!這是什麼鬼東西!」
「嗶—嗶—嗶—」
聽著英國男人這樣憤怒激動地喊著,加上警報器的加油添醋,我嚇得站在廚房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腦中只想著「慘了,慘了!」
房東太太也上樓了,「喔~怎麼啦?」她的聲音比理查緩和多了。
「嗶—嗶—」
「妳看看這是什麼!」理查拿著一圈又乾又黑的東西。換作是我,我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麼。
「是貝果。」我躲在房東太太背後,微聲說道。
「哎呀!是用太久了吧!妳微波多久啊?」房東太太邊講邊開始清理焦黑的盤子。
大概是那時候嚇到腦袋空白,我現在根本不記得當時微波爐是什麼火力,用了多少時間。
房東先生像個長臂猿,依然揮動著又長又瘦的雙臂,試圖把殘留的餘煙和味道煽出去。
「我真的很抱歉,」我跟著理查一起揮動手臂,想著等一下就要打包行李,另外找住處了。「我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他的情緒穩定了一些,雖然一樣是個鼻孔噴著煙氣的長臂猿。「整個二樓都是燒焦味。」他的怒氣隨著講出來的每一句話,漸漸被稀釋掉。「你最近都要把這窗戶開著。」怒氣又更少了。「我看這微波爐不能用了吧。」
理查下樓了。
「好啦,就只能這樣囉!」房東太太說。「這煙味應該要散很久。下次微波也要記得加點水,這就是太乾焦掉了啊。」
「好。真的對不起。」
「房子沒有大礙就好啦。我們之後再看看這微波爐還能不能用。頂多換一台新的。」
之後,他們把不到一百英鎊的微波爐丟了,買了一台快兩百英鎊的要我賠。
其實,我很訝異房東先生沒有把我趕出家門。他雖然暴躁易怒,但是心地善良。他的怒氣,似乎都是對事不對人。貝果事件後,我們又多了一點事情可以講。
「這味道似乎很難散去啊。」他說。
「嗯啊,一樓也聞得到呢。」
「應該是殘留在牆上了。」
「我會擦牆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