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見牠,是阿嬤帶來的。
鼻吻部的傷口看了兩個多月不會好,一家動物醫院換過一家,上一家醫院的醫生懷疑是腫瘤,建議她過來的。
「啊,牠是10幾年前領養來的流浪狗,很老了啦⋯」阿嬤說。
臨床做久了都聽過,收編了10幾年、還是叫流浪狗,大多是殺價、放棄治療的起手式。
狗的傷口很怵目驚心,從鼻吻部下方一路往後延伸,紅紅的一大片、牙齒也很糟糕、身上還有其他問題,跟阿嬤好好地說明了接下來的處理方式,也明白表示光是要確診,就要花費許多時間跟金錢。
「好啦,真的不能開藥吃就好?」阿嬤聽完問。
「如果會好,兩個月前就有用了啊,試過沒用的事情我們就不要再做了,花錢花時間,牠反而越變越嚴重,你看牠痛苦、你也不忍心才來看醫生,不是嗎?我們就一步一步來,一起把原因找出來,看看要怎麼幫助牠。」講解了大半天,阿嬤似乎不太能接受接下來的事實,我只好直球對決,理性分析說。
開藥、打針是最簡單的,但我心疼狗。
「那…我回去跟兒子討論,牠當年是兒子帶回來的。」阿嬤說。
主要照顧者是阿嬤,但兒子是金主。
「家人有疑問的話,回診也可以請他們一起來,我可以重新再說明一遍喔!這些都是沒關係的。」我擔心阿嬤無法完整轉達,越是複雜的狀況,越希望在開始治療前,主人們能夠全家取得共識。
我甚至以為牠可能不會再回診了。
沒想到,過沒幾天,媳婦帶狗回診。再次好好跟她說明了病況之後…
「好啊,那就照醫師您建議的做。」媳婦阿莎力地同意了我們的檢查、治療計劃,付了一大疊的手術預付金。
採樣手術後隔天,阿嬤突然跑來醫院,很有禮貌地等我看診完,擔心的問:
「醫生啊,你能不能跟我說牠昨天做了什麼啊?」
「咦,昨天有跟媳婦仔細說明過了耶…」
「狗怎麼了嗎?」我充滿疑惑,很擔心是不是狗怎麼了。
「不是啦,是她們回家只叫我不用管、不用擔心…啊我想知道牠昨天做了什麼,這幾天照顧上要注意什麼啦!」阿嬤說,她的眼裡滿是擔心。
然後又過了幾天,病理報告出來了。媳婦帶著狗回診,我們花了很多時間討論接下來的治療選項,手術、化療、標靶、鐘擺和安寧,她聽完、問了幾個問題後說:雖然牠是流浪狗,但生病了,我們該做的還是得幫牠做。
我看著在地上開心走動的牠…
覺得這隻養在家裡的流浪狗,雖然每個家人都口口聲聲說牠是流浪狗,但其實牠已經走進他們心裡、生命裡,早已是不再流浪的家人。
「你其實很幸運啊,孩子。」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