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牠的藍調時光(六)

2022/11/16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聽說牠最近安樂了。
得到消息的那一天,心中的一角,好像被回憶緊緊抓著,難以舒展開來,心情好像穿了約束衣,綁手綁腳的。
牠因為口腔團塊來就診,團塊不僅長在非常罕見的位置,連初步採樣結果也很罕見。
因為團塊很小、長得位置又罕見,術後組織的後續處理顯得特別重要,不光是要考慮手術怎麼切,後續要送檢什麼,都必需在術前事先規劃好。花了好幾個夜晚找文獻,加上相關位置的解剖資訊很少,術前還特別請教了幾個北美外科專科的獸醫朋友,想盡可能以最少的破壞、保留器官原有的最大功能,同時也跟內科、牙科的獸醫師朋友會診,討論了各種可能的病因,術前也特別開了院內會議,集思廣益,因為罕見、深怕遺漏了什麼。
術後能送的檢驗都送了,病切、特染、細菌、黴菌和病毒,可以區別診斷的,我們都做了,有了最終診斷,卻難以解釋、找不到病因。
牠來之前,去了幾家動物醫院,可能圈子很小、剛好都有認識的同業,最後兩家動物醫院不約而同建議主人過來,也許是這種奇妙的緣分,所以主人對我們特別的信任,在醫糾、防衛醫療變多的年代,那是種會讓人感到受寵若驚、不可思議的信任。
短短半年內,我們一起經歷了三次手術、裝了兩次食道胃管、做了無數次的檢查,口腔裡的團塊卻一直復發,我多麼希望牠是那種一翻兩瞪眼的惡性腫瘤,然後,我們就可以來談治療、談安寧,但它偏偏什麼都不是。
無法解釋,就是發生了。
雖然身為主治獸醫師不能講沒志氣的話,但也必須承認醫療終究有極限,不能幫牠找到原因,的確讓人很挫折,那陣子常常失眠,一直在思考還能為牠做些什麼。
第二次手術前,跟主人說,沒有把握切完不會再復發,已經幫牠把厚厚一疊病歷統整好,建議轉診去教學醫院,主人卻說想要再試一次看看。
手術那天,她們送了咖啡給我,明明是冰咖啡,入口卻是暖的。
第三次復發時,提議了採樣送罕見的檢驗。
「我能理解你們可能不想送,沒關係,檢驗費我們來吸收,請讓我送送看,如果是陰性,雖然不能確診,至少可以排除,因為我們實在太想太想知道為什麼了!」我誠懇的說。
我比誰都清楚,主人花了多少時間和金錢,也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這一路,她和牠,真的走得好辛苦、好辛苦!
結果,報告還是陰性。
我們終究還是無法解釋為什麼會這樣。
雖說內心明白偶有罕見病例,但遇到一個,就是一根埋在心裡頭的刺。
——
牠安樂過後沒多久,她帶了家裡另一隻貓就診。
那隻跟另一隻長很像、個性卻南轅北轍。
「好神奇哪!明明兩隻就長很像,個性卻很明顯不一樣哪!」
我們聊起了牠,聊起了後來,聊起了牠最後的那些日子,她漸漸紅了眼眶。
我說:「很遺憾最後還是沒有幫到牠。」說著說著,我也紅了眼眶。
「哎呦,再講下去,我們會不會等下就抱頭痛哭了!」我趕快開玩笑說。
好像身為主治獸醫師不應該這樣、不應該表現脆弱、才顯得專業一點。
但就像有革命情感似的,我抽了兩張衛生紙,一張給她、一張給自己…
遞出去的同時,我知道,牠早已經活在彼此的生命裡了。
米粒獸醫師
米粒獸醫師
台南諾比諾比動物醫院執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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