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知幾個時辰,亞莎貝雅哭也哭累了,臉上的淚水已經乾涸。她慢慢站起來,心裡還是有點沮喪。
她往聖殿的方向走,一個體格魁梧的神宮女擋去她的路。「公主,你還不是聖殿的主人,要過了明天的大典,你才是正式的侍神女。往後自由進出聖殿,全憑你做主。」
「我只是想見姐姐蕾貝佳,她在那裡?」
「蕾貝佳犯了罪,已經被賢者會議判刑。」守衛神宮女說道:「目前被關在皇宮後院的地牢。要等國王在判決文件上蓋印後,就會被流放到邊疆的冰雪地帶。」
關在地牢?亞莎貝雅不由得悲從中來,她明白蕾貝佳這次行為真的過火,而且流放邊疆對國王的女兒而言,是非常嚴峻的懲罰。
但她瞭解,蕾貝佳本性並不壞,脾氣是倔強了點,傲慢了些,但都罪不至此。
她沿著皇宮長廊,逢人就問地牢的方向,終於找到那個地下室。
一踏入石梯,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濕氣夾雜霉味,是個非常陰暗潮濕的環境。她腳才站穩,見習僧凡查德形色匆促地往石梯上階逃離,與亞莎貝雅擦身而過。凡查德看了一眼亞莎貝雅,驚嚇的眼神,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快速離開地牢。
亞莎貝雅皺眉頭,心裡納悶:那個男的神色為何如此倉皇?撞了她也沒道歉,真是無禮的僧侶。
步下階梯,只有一位佩劍的看守員。他提著油燈引領她穿過一個個鐵欄柵圍起的監獄,其中不乏殺人越貨的罪犯。他們披頭散髮,身體發出惡臭,紅著眼睛瞪著走過的人。
最後一間關著就是蕾貝佳,亞莎貝雅央求看守員打開牢門讓她進去,看守員猶豫了一下,才拿出一串鑰匙,打開蕾貝佳的牢門。
「亞莎貝雅公主,你要小心喔。大賢者納愛瑪警告我說,這位女囚犯很狡猾,要多提防。」
亞莎貝雅點了點頭,彎腰走進小小的鐵欄柵。
蕾貝佳跪坐在角落,穿著白天那件聖女的制服,有些地方留下燒焦的痕跡,不僅沾了泥土而且顯得骯髒,她的前額髮絲散落。
曾經充滿傲氣的眼神,無論何時都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姐姐,如今只是一隻鬥敗的稚雞。
「蕾貝佳,我來探望你了,你還好嗎?」
蕾貝佳抬起頭,哀怨地看著亞莎貝雅。真好,原以為天底下的人都拋棄了她,唯獨這個雙生妹妹還惦記著。
「亞莎貝雅,我的手好痛……」蕾貝佳側著身,轉過來讓妹妹看她背後的雙手。看守員為了怕她施咒,用鐵製枷鎖將她反手扣緊,動彈不得。「我的手腕都瘀傷了。」
亞莎貝雅看著那些烏青的傷痕,心軟地說:「我去求看守員將鐵製枷鎖打開。」
過了不久,看守員在亞莎貝雅央求下,進來將鐵製枷鎖解開。他確定蕾貝佳手腕上沒有法杖環,才安心地離開。
「只給你們五分鐘時間,兩位公主有什麼話請儘快聊,等一會兒我會再將枷鎖與牢門鎖住。」
蕾貝佳舒展筋骨,渾身都輕鬆了起來。她雙手捧著亞莎貝雅的臉蛋,微笑地說:「謝謝你,好妹妹。」她站起來,從角落堆的亂草中拿出楚德‧墨林的法杖環,重新戴在手上。
「姐姐!你……」
當亞莎貝雅發覺事態嚴重,她已經被蕾貝佳施以轉之術,被鐵製枷鎖緊緊銬住雙手。她來不及尖叫,就被蕾貝佳以手肘重擊後腦勺,昏厥過去。
看守員聽到後面有狀態,連忙拔出佩劍跑過來。
「你這魔女……怎麼突然有手環?」
蕾貝佳冷笑地走過來:「我不想說廢話,連為什麼都懶得解釋。」當凡查德假借名義來送食物時,順便把楚德‧墨林的法杖環也偷來,丟在角落的雜草堆。
她手往上一指,看守員的劍飛出他的手,往他自己的心臟插進去,登時斃命。然後蕾貝佳化成一股紫氣,瞬間離開地牢。
「整個聖女學院根本是場騙局!還訓練什麼念力?根本是唬人的課程!只有亞莎貝雅那個傻瓜相信!哈哈……從頭到尾就是個笨女孩!我怎麼可能會把侍神女的位子讓給她!」
蕾貝佳啟用可以切斷空間距離的「幻之術」,瞬間可以縮短好幾公里的路程。但美中不足之處是一次只能縮短十公里,因此她必須連續移轉,才能逃離隆曼王國,往心中的目的地,南方的列特斯帝國飛去。
只有「那個人」,可以實現她的野望。
隔天一大早,雪琳提法帶著幾名神宮女想去地牢將蕾貝佳帶到希斯拉夫王面前,讓他們父女倆見最後一面。沒料到地牢血跡斑斑,守衛被殺,關在牢籠裡的是昏迷不醒的亞莎貝雅。
事情很快傳到大賢者格拉道助夫耳中,他急忙到圖書館保險庫查看,楚德‧墨林的法杖環──果然再度被偷竊。
「一定是蕾貝佳盜走了!」依本‧瓦立德篤定地說。
「不可能!」格拉道助夫很清楚蕾貝佳體內完全沒有阿瓦塔力,無法破壞保險庫的鎖。失去法杖環的她就只是囂張跋扈的丫頭。
「我們聖殿裡有內賊!把法杖環偷竊,交給蕾貝佳。會是誰?依本,去詢問那些地牢的囚犯,有誰看到可疑人物在案發前出現在蕾貝佳牢房!」
格拉道助夫明明記得他親手將法杖環鎖進金庫,這段期間有誰到圖書館來?
依本依照指示,前往地牢去調查,其它六位大賢者臨時決定到聖殿頂樓開圓桌會議,商討因應之策。
南凱爾非悠閒地啜飲神宮女端來的藥茶,瞇著眼看天上的流雲,低聲地說:「戰爭快來了。」
韃力富暴躁地說:「什麼戰爭?你胡說八道什麼!」
格拉道助夫卻不這麼想,「南凱爾非,你看到什麼徵兆了嗎?你的金銀妖瞳一向看得比我們透徹。」
南凱爾非那宛若希臘神話中男神的俊臉,露齒而笑:「帝藍三聖劍的第一把已經出現。當年烏菲齊王將它賜給戰神巴薩喀將軍,巴薩喀以仇恨豢養它,將它的力量逼到極限,倘若加上法杖環加持,如虎添翼。」南凱爾非説得一派輕鬆,彷彿事不關己。
「南凱爾非所言極是。」納愛瑪附合道:「蕾貝佳連夜逃獄,一定投靠巴薩喀,因為她知道巴薩喀重視她的母后克勞蒂勝過一切,有這層關係,蕾貝佳合理相信巴薩喀將保護她的安危。」
格拉道助夫聽他們的分析,幾乎可以預見未來的發展,「隆曼王國將有危險!蕾貝佳會不惜一切代價,利用列特斯的軍隊挑起戰火,奪回侍神女的寶座……」他見識過那丫頭執拗囂張的脾氣,那野蠻的個性令他緊皺眉頭。
「是我們挑起那女孩的仇恨之火,如今只能祈禱雷多‧佩加索帶領的聖殿騎士團能有辦法對抗這場戰爭。能撐多久,算多久。」
格拉道助夫把所有希望寄託在雷多‧佩加索身上。不過,他心底深處,對雷多的能力是充滿懷疑。
亞莎貝雅幽幽醒來,四周都是薄紗圍幕,背後躺著是柔軟綢緞做成的床墊,這不是她原先的聖女學院宿舍。她狐疑地坐起身,頭仍然有點暈眩,窗外陽光顯得格外刺眼,讓她睜不開眼。
下了床鋪,她光著腳丫想離開房間,踉蹌幾步差點跌倒。幸好這時輔祭雪琳提法急時進來將她扶起。
「亞莎……身體有沒有好一點?」雪琳提法擔心地將她攙扶到床舖,讓她躺著。
亞莎貝雅看到熟悉的人,心裡安心了不少。她問道:「這裡是那兒?」
「這是聖殿裡專屬於侍神女的寢宮。以後你就是這宮殿的主人,門外有許多宮女供你差遣。」雪琳提法指著床頭旁的鈴鐺,說:「你只要搖搖它,外面就會有宮女進來聽候你指示。」
她慢慢意識清醒……法杖環之爭、蕾貝佳被關、她被蕾貝佳所傷、與迪亞蘭分手。想起在大樹下,迪亞蘭那冷漠的雙眼,亞莎貝雅不禁悲從中來。
看到亞莎貝雅難過傷心的表情,雪琳提法疼惜地撫摸她頭髮,瞭解亞莎貝雅是心軟的孩子,安慰地說:「我知道你趁夜色,去監獄探視姐姐是出於好意,只是沒提防蕾貝佳。她也真狠,對自己的親妹妹下這種卑鄙的手段。」
「不過,你放心,幫蕾貝佳盜走法杖環的內賊已經抓到。那個學習僧凡查德,被賢者會議判處無期徒刑,關在地牢裡贖罪。」雪琳提法補充提及,她認為亞莎貝雅會想知道調查結果。
亞莎貝雅搖搖頭,噙著淚說:「不是的……我難過不是因為蕾貝佳,而是迪亞蘭。我昨天去找他,他說以後都不想再見到我。」
「迪亞蘭?」亞莎貝雅對這名字有點印象,似乎是以前聖殿的圖書館僧侶老里歐收養的孤兒。
「你喜歡他?」雪琳提法感覺事情發展有點不妙。
亞莎貝雅沉默了一會兒,她承認與迪亞蘭相處的那五年,兩人就像戀人一樣互相依賴著,看到他的笑容,一切的煩憂都融化。
正因為他在自己心目中有如此重要的份量,他提出分手的宣言才會深深刺痛她的心。
「你絕對不可以喜歡他!」雪琳提法突然冒出這一句話,把亞莎貝雅拉回到現實。她疑惑輔祭為何會說出這句話,企圖阻斷她與迪亞蘭之間的情愫。
「輔祭也瞧不起他的出身嗎?他雖然是孤兒,但他很上進!很正直!」她努力幫迪亞蘭辯解。這世界上每個人都在乎血統高低,否定一個人的優點,連一向被她視為導師的雪琳提法都用那種標準衡量賤民,她毫不猶豫,要站出來幫迪亞蘭說話。
「不是那個原因,而是……」雪琳提法顯得有難言之隱,「我絕對不會因為他的血統而否定他這個人的優點。我知道很多貴族都瞧不起賤民,甚至想除掉這些礙眼的人物。在萬劍湖的競賽裡,某人就是用咒術讓迪亞蘭成不了聖殿騎士,他差點淹死在湖底……那個人一定是在此之前,就見過你跟迪亞蘭相處的情景。」
亞莎貝雅吃驚地看著輔祭,這就是迪亞蘭昨晚神色那麼憂鬱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是被陷害,才當不了聖殿騎士嗎?」她急切地問。
雪琳提法發覺她說溜了嘴,關於萬劍湖的事件,牽涉到大賢者的陰謀,貴族院的名譽,騎士團的團結,很多環節侍神女都不能干涉,否則會引起很大糾紛。
亞莎貝雅整個精神都來了!她奮力爬起來,想起身衝出門,雪琳提法硬是把她拉回來。
「亞莎貝雅!你想幹什麼!」
「不行!我要去找父王!我要幫迪亞蘭平反!就算拋棄侍神女之名也要做!」她近乎尖叫地大聲說話,用盡力氣對抗雪琳提法的阻擋。
「沒用的!國王做的決定豈能因為你而朝令夕改?迪亞蘭縱使因為你而破格升為聖殿騎士,你父王的威信受損,迪亞蘭日後在騎士團的待遇只會更糟,不會更好,難道你想讓他與眾人為敵嗎?」
費了一番功夫,亞莎貝雅才冷靜下來。
輔祭說的沒錯,她魯莽行事,只會帶給迪亞蘭更大的麻煩。這不是她所樂見。這該不會是昨夜迪亞蘭不願替自己辯解的原因?
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她侍神女的寶座。他太瞭解她的個性,如果他說出自己被惡人陷害而遭淘汰,她會奮不顧身拋棄侍神女之位。
亞莎貝雅突然覺得好內疚,為了侍神女之位,她得到好多善心人士的助力,連帶地犧牲了迪亞蘭,雖然不是她造成,卻是因為她與迪亞蘭走太近,遭到貴族院人士的妒忌。今後她該如何面對他?
雪琳提法見她平靜許多,才鬆一口氣。
「聽我說,你不能跟他在一起的原因是,隆曼的侍神女只能嫁給貴族院的青年,你未來的夫婿就是隆曼王權的繼承人。等你滿十七歲時,貴族院就會為你遴選適合的男人與你婚配,屆時你的父王就必須退位。」
亞莎貝雅第一次聽到侍神女婚配的對象由貴族院決定,而不能遵照她的意志,她從內心發出強烈的厭惡感:「我不要!我不要這種婚姻!如果不能與我喜歡的人結為連理,誰都不能強迫我!」
看她情緒如此激動,雪琳提法只能想辦法先安撫她。
「好好好!我們暫時不討論這問題,以後你想怎麼做,再跟大賢者們商量。」
「真的?」亞莎貝雅彷彿看到一絲希望。
雪琳提法嘆了口氣,她理解亞莎貝雅如此反感的原因,畢竟她才剛滿十五歲,對很多典章制度都還沒適應,這需要時間。而且迪亞蘭遭人陷害也令她心浮氣燥。眼前首要的工作是先讓她熟悉侍神女的事務,其它的暫且擱置。
這時她搖一搖床頭的鈴鐺,門外一位神宮女畢恭畢敬地捧一整盤羊皮卷書進來。雪琳提法隨意抽出第一卷,攤開在亞莎貝雅面前。
「這是從初代女神碧修所傳下來的『天方咒笈』手抄本,原始版本因為年代久遠而腐化,經不起碰觸。」
亞莎貝雅翻著羊皮卷,裡面的咒語一字一劃都是僧侶用筆寫下,四周雕飾著奇禽野獸與紋章,作工細膩。
「這幾天,你先把裡面的咒語熟記,幾天後,會有另一位大賢者來指導你如何使用法杖環。」
「大賢者?」亞莎貝雅問:「難道不是你來教我?」
雪琳提法微笑地說:「我身為輔祭,位階在你之下,職務就是教育聖女學院的學生。今後你的教育將由大賢者納愛瑪‧普蘭接手。」她眼眶有點濕潤:「所以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亞莎貝雅。」
亞莎貝雅伸出手,抓著雪琳提法,「別這麼說,你偶爾還是可以來聖殿探望……」
「聖殿有聖殿的規矩,今天我能進來,是經過七賢長老格拉道助夫允許。他體諒你的健康因素,再加上你是我最得意的門生……」雪琳提法鬆開手,向她半跪行禮致意,「亞莎貝雅,今後多保重。」
亞莎貝雅看著她緩緩離開寢宮,彷彿一段年少純真的時光也正式劃下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