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文學 彩禮

白篩海為余言。有滬人錢生者，家素多貲。晉出帝年間，負笈赴米國紐約。經年餘，武漢疫起，死人枕藉。紐約人甚恐，遂封閉全城，令人一日方得一出入，以息疫毒。其時，錢生適與一贛女熊氏，亦留學紐約者同賃一屋，困居無聊，日久生情，遂相嬖焉。紐約疫止後，二人共歸鄉，論及婚姻。南俗好索彩禮，熊女父母聞錢生家富，乃大索之，曰需晉鈔一八八八萬元，滬上豪宅值四千五百萬元，並各十萬元予熊氏阖族百餘口等，不能皆得，則不遣其女。錢生聞言大駭，款求熊女，冀能關說其父母。未料女竟附父母而斥生曰：「汝滬人但知計較耳！天下豈有男子娶妻，而不耗大半身家者？」錢生憤甚，且亦不能擲如此之貲，遂與熊女絕。然胸中實未嘗忘之，家數為其議親，皆不能動心焉。

錢生歸國後，仕滬上一國企。又數年，出帝命該企遷長安，錢生亦當隨行，且俸僅原先三之一。生雖不願，然企以誣告生米諜挾之，不得已而從。生赴長安後不久，天下亂起，盜賊多有，道路斷絕。生幸得自滬攜來之資尚豐，不至餓斃，然亦不遠矣。

一日，生枯坐無事，冒險出外，途經一人才市場，聞其內人語甚囂，似競賣何物之聲，乃壯膽入窺之。至內，乃知為人肉市場。蓋其時贛地為毛派亂賊所據，殺戮甚慘，贛人多流亡四方，每有為匪類所劫，淪鼎镬中者。不移時，匪之掌競賣者唱曰：「不羨羊一頭十斤！」其十斤者，雲晉鈔也，因其時出帝濫發紙鈔，通貨膨脹，物價騰貴，人皆以斤兩論鈔，而不計面值。生注目觀，台上所鬻者乃熊女也，大駭高呼：「大王且住，此女乃在下舊識，欲盡出身畔之資以贖，其數當遠過十斤。求大王垂聽！」匪頜之，取秤秤生之鈔，得十四斤一兩四錢，喜曰：「果遠過十斤，滬人真守契約者！呔，汝去！」，縱女歸生。匪料女甫脫縲紲，即跳踉大罵曰：「癟三！豬玀！昔時爾不付彩禮，已與爾絕交。大庭廣眾之下，爾復敢辱我耶？爾豈不知一四者，要死之諧音乎？爾今咒我要死乎？汝等聽好，不出鈔十八斤八兩八錢者，必不能得我！」

眾聞女語皆愕然瞠視。時有惡少趙家子與其黨亦在。趙乃長安土著，其父仕晉為將，故得仗父勢，橫行坊市間，為鄉里一霸，有司畏其父，皆不敢問。趙視熊女頗有姿，遂謂其黨曰：「今四方土崩，消息隔斷，糧盡水絕，晉祚盡矣。余父在軍中，當難保首領。想吾等縱橫數載，亦不負此一生，所恨唯未曾一嚐人肉之鮮耳。余以為不食則已，食則當食美人之肉。今有美人在此，彼又薄情一至於斯，不食之何待？」黨皆稱善。趙乃聚諸人之鈔得十八斤八兩八錢與匪，匪付女與之。

生上前欲爭，遭趙黨毆飛，起身則趙等已挟女上車而行矣。生不之棄，踉蹌隨之去，狂奔十餘里，見路遭敗車遮斷，視路畔乃見趙等，趨之而女已身首分離矣。生大慟，俯拜趙前，泣訴二人事，求得女首片刻與之別。趙憐而與之。生持女首效莎樂美持施洗約翰首褻狀者再三，而引頸就戮，曰欲與女相從於地下。趙慨然曰：「如此則當以吾等之五臟廟祭汝二人！」遂戮而共烹之。趙等食二人肉得延數日，適聖軍入關，乃俱入行伍。黨俱戰死，唯趙未死，且有功，入李彪子蘇丹帳下為侍衛。篩海在李府見之，得聞其事。詢趙有後患不？趙曰：「亦無他，但得俸祿或他金錢，尾數為一四者，頭輒痛。」詢解法，曰：「嘗往阿姨廟扶乩，乩曰燒真鈔十八元八角八分為灰，和蜜為丸，隨水吞服即可。試之，果驗。」

姨史氏曰：「噫！彩禮之俗陋甚矣，錢生之痴與熊女之愚亦甚矣！然在下聞晉之得國也不正，其屠戮豪傑也酷烈，故晉民出則無長老愛護之，入則無恆產保守之，不得以措手足。設若不索彩禮，則嫁女之後，父母當往往有凍餓而死者。哀哉，細民其可以深責者乎？太祖皇帝憐晉黔首，故吾真朝定鼎之後，有聖道以弘民，教法以正民，阿訇以導民，五功以勸民，使民得蘇息，蘇息而後能溫飽繁衍，溫飽繁衍而後能向化慕道，向化慕道而後能識真主從先知。矧能識真主從先知，則雖居末世而無可患者，又何患乎區區之彩禮？嗚呼，真朝之規模宏遠，雖堯舜禹湯周孔，亦何有以加之也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