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看著Canna切著她自己帶來的芋頭口味奶凍捲。
她在高中時,並不是沒有機會談一場像Canna那樣的戀愛——關注著百褶裙的長度、男校女校佯裝不在意的聯誼,連在南陽街補習班那些狹小的過道,因為借過而產生無可避免若有似無的接觸,都變得回味無窮——當時的悠悠選擇逃避這一切。
那是高一下學期快期末的時候,悠悠蹲在社團大樓外的小葉欖仁樹下發呆,螞蟻正在搬運一隻死掉的蟋蟀。
「悠悠?」
聽到叫聲,她回頭看到的是穿著卡其制服的章軒,看來有些疲態,如他一貫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會擺出的撲克臉。悠悠依過去的經驗,她往往對章軒這表情敬而遠之。
「你怎麼在我們學校?」悠悠沒有立刻站起身,她以為章軒只會隨便講個幾句就會自己走掉了。
「友誼賽。」見悠悠依然困惑,「辯論社。」
「哦好適合你喔。」
「但我想要退社了。」
悠悠點點頭。
「蟲子嗎?」章軒走近,好奇地蹲下看著剛剛悠悠看的地面。
悠悠終於站起身,她等暈眩過了之後,才慢慢回,「不覺得很像那個寓言故事嗎?」
「螞蟻與蟋蟀?」
悠悠點頭。
「你選什麼組?」章軒很突兀地問道。
悠悠看著那個剛剃過髮根青青的後腦勺,想著這個人好像比國中畢業的時候又成熟了一些。
「你問這個幹嘛?」
「我才知道兩年後學測要不要把你當成對手。」
悠悠伸出手。
章軒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識到悠悠是要跟他握手。
「靠,你也三類?」
章軒握住悠悠的手時,順勢站了起來。她的手指尖有些冰冷,他看向她的臉,然後想起了那件事——
「你不要死掉。」16歲的少年能說出什麼安慰人的話?不對,就算是當時年紀的兩倍、三倍,章軒也不會說出更好的話了。
悠悠搖搖頭。
「你、你、你——」章軒難得地慌了起來,就算是幾個月前和Canna告白時,他也不曾真的緊張過,但眼前的悠悠讓他清楚感受到了彼此的脆弱,「你還要當我的對手!你要答應我。」
悠悠感覺自己的眼眶漸漸要有什麼滴落了,她抬起頭、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睜開眼,看見的是小葉欖仁的小圓綠葉襯著初夏乾淨的天空。
「打勾勾?」章軒語氣裡的緊張,讓悠悠笑了。
「你無聊耶!」嘴上這麼說,她還是順應章軒,做了打勾勾蓋印章的孩子氣約定。
遠處的操場傳來整齊的答數聲。
「啊你看那邊。」悠悠指向操場,「體育班在練習了。」
「我上次來有跟他們打球。」章軒乾笑,「被慘電。」
「你無聊。」感受到有股視線,悠悠看了一眼社團大樓,有個穿黃衣制服的外校女孩站在入口處正望著他們。
「你女朋友?」
「嗯。」
「不是三類?」
「你無聊。」章軒模仿悠悠的語氣,「我走啦,別忘了。」
章軒轉身走回社團大樓。
你才要好好活著,悠悠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後,往操場走去。
16歲,悠悠第一次嘗到死亡帶來的痛苦:國中到高一最要好的朋友,在幾個月前出車禍意外過世了。
悠悠清楚記得那是在春末的傍晚,她在補習前,一個人吃晚餐時,盤算著要偷偷去朋友的校慶給她一個驚喜時,她卻在即時新聞上看到了車禍。那天,她翹掉了補習,只為了再看一次車禍的新聞,悠悠沒有勇氣拿起手機打電話,她不認為自己能面對再也不會接通電話。但畢竟亡者只是個平凡的少女,除了那一瞬的即時新聞,以及隔幾天在報紙上一篇小報導之外,一個16歲少女之死,並不需要社會的大量關注。
世界平均每秒會死1.8人,悠悠站在朋友的靈堂前時想著,每秒都有人死去,死亡原來並沒有離她太遠。
她第一次感受到,別人的16歲活得恣意妄為,她卻連要怎麼面對明天都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