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

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一女中，高二時她從後毅轉過來，班上同學都在打招呼，我只是聽說她社團很忙，體育很好。

導師說要選班級幹部，她刪刪來遲。她的位子在教室中間，她站起來我只覺得豔光四射，教室裡彷彿打滿了柔膠，我的眼神離不開她。她看到我，知道我跟她搭擋，她是體育股長、我是副體育股長。

她走到講台上拿起麥克風，跟全班同學宣布：我喜歡九尾！

本來喧嘩的教室突然間安靜下來，同學的眼神游移在我跟她之間。

班上的座位是自己選的，學生有自主權能安排自己的座位。從她宣示主權開始，我座位旁邊就是她。我跟她都是社團幹部，兩個人都不怎麼上課，要嘛是她不在、不然就是我不在，我們其實很少坐在一起。一女中老師其實也不管，當時還是聯考時代，學習都是各憑本事、各安天命。學校怕學生憂鬱或自殘，第10名之後的人名都是遮蓋著的，我心裡清楚，墊底的兩個就是我跟她。

她常常在我們偶爾碰面的時候偷親我，她親我臉頰的時候，我心臟都要跳出來了。她喜歡看我困窘的表情，逗弄我看我臉紅，她覺得很有趣。

一天下午，班上同學各自去練習社團。我跟她還有稀疏幾個同學在教室裡，她又湊過來親了我一下，這次我忍不住了。我牽著她的手，走到至善樓最角落的廁所，我開始吻她。她的嘴唇柔軟、我親著她的眼睛、她的臉頰、她的脖子，她沒有拒絕，只是叫著我的名字。她的手圈在我的肩上，我親著她，無法辨識我心中是開心還是狂喜。

體育課規定要編舞，她是舞蹈社的，自然是編舞主要成員。她喜歡跳爵士，她很崇拜賀蓮華老師。爵士的律動節奏鮮明，很適合高挑修長的她。她站在走廊看著教室窗戶練舞，我在教室內看著她。

突然她停了下來，叫我不要再看了。

我說怎麼了？

她說，你的眼神讓我跳不下去。

我沒有意識到我是什麼眼神，但終於我也看到她困窘的一面。

我邊笑邊看她，她只是叫我別看。

我常常躺在她的大腿上，在她懷裡，可以聞到她身上的味道，被她包圍著的感覺讓我好安心。班上的同學自然而然地把我們倆位子放在偏遠的角落，他們說我們太閃了，放遠一點對視力比較好。我們兩個本來就沒在上課，放遠一點翹課正好。導師對我們的成績有點擔心，叫我過去辦公室跟她聊。我只是說我現在在忙社團，社團交接後我會專心唸書。

我常常去她家過夜，她爸媽沒發現我們的關係。

她女兒這麼漂亮又這麼多人追，她爸媽完全想不到她會交女朋友。

她也從來沒想過她會交女朋友。

重慶南路上有一間21世紀炸雞店，在我唸書那個年代，21世紀的炸雞比肯德基更好吃。我們有一次在那裡唸書，唸一唸跑到廁所親熱，但後來被店員察覺，開始挖苦。這件是對她傷害很大，她一直都是萬眾矚目的對象，沒有辦法把關係檯面化讓她覺得很委屈。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但我也不想因為外人限制我對她的喜歡。她很不開心。

她爸爸是傳產公司的總經理，家境算是小康。她覺得女生就是要打扮自己，她化妝品沒有很多，但是有蠻多名牌衣服和包包。她身材好，穿什麼都漂亮。可能我對她有一份寵愛，她想要的我都會很想要給她。我當時也沒經濟能力，家裡更是負債累累，她想去逛街、想買包、買鞋，我看著她買這些東西，我感受到壓力。

我媽媽看過她幾次，很喜歡她。高三的時候我們到我外婆老厝一樓閉關唸書，我唸書總是沈浸在心流裡，她唸書總是飄在半空。老厝的環境不是頂好，就是一間昏暗的一樓套房，她常常要我陪她出去走走。我們倆騎著腳踏車，到空大校園繞一遭，空大的環境清幽，有幾顆四五層樓高的大樹，樹上還有松鼠。我們就這樣在老厝衝刺完最後的高三。

我上了台大。

她上了台北大學。

我聽到她上台北大學，心裡有點彆扭。我們享受一樣的資源，但我考的成績比她好。分隔兩地，接下來要怎麼辦？

其實也不用怎麼辦，在聯考完的暑假，她說她交了團契學長當男朋友。

我接到電話的時候心裡是錯愕的，她交了學長當男朋友，那我呢？我是什麼？

我握著電話不知道怎麼回應，我的心揪在一起，手腳變得麻木。

我想知道為什麼，但她始終不肯跟我說。

大學四年我都沈浸在失戀的情緒裡，我嘗試喜歡別人、嘗試跳舞、表演、自助旅行。不管我怎麼做，我都忘不了她。她似乎想跟我當朋友，偶爾，她還是會邀我去她家玩，但我跟她的距離已經不一樣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她在我身邊，但心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怎麼面對她想要的新的關係，我只是更錯亂。她交了男朋友、那我呢？我要交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我蓄長髮、穿裙子，試著打扮我自己。我身材沒有她那麼高挑，但165的身高也是不錯的。我每天練舞6小時，看著鏡子的自己，追著她的身影。機械系的學伴開始追我，他追了很久，我嘗試給他、也給我自己機會，但我真的不行。我連牽手都無法，更不用說有什麼更進一步的關係。

我跟她，終究還是不可能的，她只是重複傷害我。

我跟他，我也清楚不可能，我只是重複傷害他。

從大學畢業後，我跟她已經20年沒有聯絡。從大學聯考結束的那個暑假到我交第二個女朋友，我用了整整6年的時間去淡化這一段逝去的回憶。

我很愛她，但我不想再跟她有聯繫。

我曾經很愛她，我希望她過得好，我自己也會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