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是神》2-4 試圖與黑暗對抗，只會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父親克里希那說完後，突然回身探出頭觀察了房外。然後，他詢問兄弟倆想不想認識寓言裡的那隻蝸牛。

少年T沒有回答。因為，他在父親的寓言裡頭，聽到那從小不斷出現在夢境的鵝黃色方塊，腦中頓時浮現諸多疑惑。

另一頭，弟弟K則出現了截然不同的反應。興奮過頭的他發出了奇怪吼聲，像是熱帶叢林的靈長生物般跳上跳下，幾乎快撞到了天花板，而沒留意到父親從旁投射出的冷峻眼光。

此時，T．梵托終於忍不住好奇，開口問說：「鵝－－鵝黃色方塊是－－是什麼？」

「嗯，不錯。這確實值得好奇。」父親克里希那說，接著伸出手輕拍上兒子肩膀，「有天你會得到答案的。」

隨後，他神秘兮兮地將手向後伸進了上衣兜帽，並在帽中來回摸索。接著，他伸出手，將虛握著的拳頭送到兩兄弟眼前，再緩緩攤開。

在那裡，在父親克里希那寬厚的手掌中，有個白色的蝸牛殼。在靜默的房間中，兄弟倆睜大了眼，一同看向那掌中的殼。他們屏住呼吸，身體動也不敢動。就在他們各自因缺氧而臉色脹紅，耐心讓那靜止的殼給消磨殆盡，蝸牛才終於從牠白色的居所中延展了出來，然後緩緩伸出了觸角。

在空中緩慢劃出軌跡的觸角，彷彿正向兄弟倆打著招呼。那些源自於北方寓言的奇幻氛圍，藉著蝸牛宛若奇蹟般的現身，穿越過虛擬維度來到了現實，瞬間瀰漫整個房間。兄弟倆將臉湊向了父親克里希那的掌心，試圖將那奇幻的生物看個清楚。

這時，從房外傳來了呼喚用餐的聲音。

克里希那聽到後，迅速將蝸牛放回上衣的兜帽中，臉上重新露出那使人難受的嚴酷表情，用極其嚴肅的語氣要求兄弟倆保密。

男孩K眼看父親克里希那轉身就要離開，急忙開口提出了他的疑惑。

他問：「那真的能變聰明？」

「孩子，聰明是與生俱來的。」父親說，「寓言只是寓言，別妄想了。」

當時，男孩因為那些輕視的話語而深受影響。K．梵托向來知道自己永遠比不上他的哥哥，也不是不曾仿效過他孤島般的那種安靜，然而，天性或者是個性，人人皆異，這是終其一生也模仿不來的。

在過往那些歲月裡頭，父親克里希那所表現出的種種忽視與冷落，總是讓男孩因為不被肯定而陷入沮喪。但，要是在那些時候，能有一次的機會，男孩不讓自己的內在情緒主宰，能客Ｋ觀詳實地去觀察他眼前的父親，他就會察覺到其實父親的內心從來只有著自責。

因為，克里希那早就發現他活潑好動的小兒子，與年少的他有多麼地雷同。他討厭那曾經有過無盡活力與闖禍性格的自己，過往歲月也因此吃足了苦頭。於是，每當克里希那看向K．梵托，就如同鏡子反射般看著過往的自己。厭惡就在他下意識地反應中投射了出去，在K最需要愛的童年時影響了他。

這讓男孩K就算額外花上許多的力氣，也無法瞭解愛的本質。尤其，他還錯用了小聰明，加深與哥哥之間的誤會，使他尚未成年就失去了體溫，躺在醫院冰冷的病床上，等待著急診室醫師宣告死亡。在那個不久的未來，他才會被發現胸腔存有顆極其歪斜的心。那異於常人的形狀，使男孩K成了罕見的醫學案例，被列入教科書中成了教材，以他生前所想像不到的形式流傳於後世。

如今，K．梵托走上了他被註定好的道路。

路的起點，是哥哥T．梵托前往組織The One位於天堂社區中的道場，事後無預警地宣告自己已成為會員的那頓晚餐。男孩K無法理解他的決定，也無能想像病毒作為神的模樣。

然而，對於哥哥的誤入歧途，男孩心中同時也有著無比自責。因為，哥哥T與那身為組織幹部的婦人相遇，正是他親眼目睹了大樓爆炸現場的隔天。

要是那天我別裝睡，陪著他一起就好了，他總是想。

但，現實世界所特有的運作準則，是事件一旦啟動了就無以回頭。情緒也是；話語也是。尤其，向來不願服輸的他，從那頓晚餐起就刻意去避開哥哥。他明白地拒絕了溝通，也拒絕了求和。雖然，男孩心底並不想這麼做，他卻抗拒不了天性所帶給他的限制。

那天，那位據說擁有超群預言天分的胖大叔，告訴男孩要能回到源頭，他所欲求解套的事情才會漸漸被推動。雖然，男孩事後對胖大叔的能力抱有懷疑，他的內心卻受那些宛若神諭般難解的話語所吸引。

大叔說：「只有回到源頭，分裂的火才能重合。」

他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只好開口向雙胞胎姐姐求救。

沒想到，她甫聽完，點了點頭，就開口說：「當大地因人而荒蕪，神將藉由太陽降下懲罰。火一分為二，災難蔓然而生。唯有風能整合，將分裂的賦歸回一。世界才能重生，新的秩序才會到來。」

男孩知道這段話，卻詫異自己竟從未聯想過。因為，姐姐口中所說的，是一則眾人皆知的神諭。源自於舊時代的神諭，因為讓美好聯邦的創建元老刻上了墓誌，而一度讓世人有著無限的遐想。

傳說，當初元老遵從了神諭，使分裂的火得以被風整合，得到了無限的力量，才開創了美好聯邦，也就是所謂的新世界。然而，就在世界迎來難得大一統的翌日早晨，那位元老被隨從發現暴斃死在臥房。

巧合地是，有半數以上的國民在那天晚上都夢見了元老。他們夢見他走下了王座，用興奮的語氣說他即將成神。沒想到，隔天當他們陸續睡醒，果真聽見了元老駕崩的噩耗。不知所措的他們，只好相信元老升了空，成為了神。而那段被刻上墓誌好讓人銘記其偉大功績的神諭，由於內容過於艱澀難懂，不久後就讓人當成了鄉野傳說質疑其真實性，逐漸不被人所刻意提起。

梵托家的雙胞胎依據這線索得出了「風」這個重要關鍵。但，男孩向來對枯燥乏味的歷史未曾有過任何興趣，更別說關於自身血源過往先人的那些種種。

「我給你個快速簡單的方法。」他的姐姐X說。

男孩用熱切眼神看向了她，心想著幸好還有個同為雙胞胎的姐姐懂得她。於是，他識時務地拿出了友人自製的手工糖霜蛋糕想分享給姐姐。沒想到，她卻領著他走到哥哥的房門口。男孩頓時大驚失色，在姐姐笑著準備敲門之際，伸出手匆忙阻止了她。

她看似疑惑地停下了動作，說她記得母親所留下那些藏書中，一定有跟風之民族往日歷史有關的資訊。

「敲門。」她勸進著弟弟，「答案就在眼前。」

K．梵托望著那扇門卻遲遲作不出決定。他知道那確實是好的建議，但他依照天性仍舊抗拒著認輸。

「我還有其他選擇嗎？」他問。

「當然。」她說。

於是，男孩只好鼓起勇氣，踏入那棟宛若地獄般的圖書總館，在經歷一番波折後，好不容易才挑中了那本《剖析起源神話．民族篇》，走往位在圖書館大門出口處旁的借閱窗口。

「孩子，你幾歲啦。」圖書館館員說，「難得有對這種書感興趣的孩子。」

圖書館員有著少見的綠色眼睛，頭髮向後用編織草繩草率而簡單地紮著馬尾。他的身形高瘦並且習慣微駝著背，一雙大手以異常流暢的速度在借閱窗口後的窄小空間中飛快處理著借閱手續，同時一邊偷偷觀察著眼前的男孩。

被整棟圖書館奪去了精力的男孩，早就陷入了因疲憊所造成的昏沉狀態。因此，他少見地有了輕忽，向著陌生人說出了不該說出口的話。

「因為我是風民啊，想多……」

他話說到一半，隨即因為意識到危險而住口。

圖書館員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頭認真打量了男孩。忽然，那綁著馬尾的館員離開了座椅，將上半身靠向窗口，用他迷惑的綠色眼眸直視著男孩。

接著，他對著他說：「別擔心。我知道你們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