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於鴻毛，重於泰山 （之一）

一月五日，樂奇一大早起來，躡手躡腳地儘量不吵醒家裡其他人，帶上過期要還的書，開車到海邊看日出。

昨天晚上，樂奇和家裡人吵架了。起因是他想輔導馬上要上高中的兒子功課，兒子不想學習，只想看電視。強壓著怒火和兒子交涉無果之後，他終於沒忍住，發火了。一拍桌子，把桌子上的一支筆拍爛了。樂奇的太太和馬上要離家上大學的閨女都來勸，越勸樂奇越生氣，因為他聽出來了，在家裡人的眼中，他是施暴者，家裡的一切問題都是他引起的。他以為是自己在為一家人遮風擋雨，卻原來大家恨不得他立刻消失。

樂奇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於是他衝出門去。

開上車，漫無目的地開著，繞來繞去，停在了碼頭。今天風太大，輪渡無法安全航行，於是輪渡公司為乘客們安排了大巴車。最後一班是九點半離開，大巴車上沒有一個乘客，只有司機，孤零零地把車開車了。

樂奇往海邊走去，風太大了，漆黑的海面上只能看到點點燈塔的亮光，海浪的聲音卻象好多怪獸在嘶鳴。假如一個不小心被風吹到海里，我一定會被淹死的，樂奇心裡一驚。轉念一想，可又有什麼可怕的，我少年不懂事的時候，心比天高覺得自己將來一定會有一番作為。然而已近知天命之年，卻發現自己的努力全是白費。

樂奇對著海面大喝一聲，卻沒有想象中的響亮，而是那麼的嘶啞。不甘心，他又大喊一聲，卻喉嚨哽咽，象是受了委曲的孩子一樣，眼裡充滿了淚水。可淚水並沒有流下來，而是嘎然而止。

突然間，那種個人的情緒消失了。樂奇自言自語，我一直想做一個大英雄！之前以為自己被家庭困住了，卻原來是自己困住了自己的老婆閨女兒子。

鬆綁！

給家裡人鬆綁，就是給自己重新做英雄的一個準備時間。

樂奇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將生死置之度外。

我們會在後面的章節，張開討論這個大膽的想法。

跳出了個人的小計較，樂奇找到了方向。他開始擔心家裡人擔心他了。他本來打算晚上就在車上過夜，可碼頭的路燈卻讓他看不清天上的繁星。

於是他開車回家，發現太太的車原地沒動過，他放心了，知道家裡人沒出去找他。家裡的燈漆黑，他悄無聲息地進入自己的書房。發現自己的手機在桌子上，出去時都沒有帶。可能家裡人知道他沒有帶手機，也沒有給他打電話。看他一直沒回來，太太就安排孩子們睡覺了。

樂奇全無睡意，他的計劃中的一大部分是透過學習提高自己，平時都早睡的他，一直學到凌晨，才去睡覺。沒睡了幾個小時就又起來，因為他要趕在日出之前去碼頭，這樣可以避免和家人見面。來到碼頭，最早的一班船是六點半，今天風還是很大，輪渡公司又安排了大巴車接乘客。只有兩三個乘客來坐車。

圖書館9點才開門，樂奇早上凌晨才睡，日出前就出了家門，不由得萌生了睡意，於是在副駕駛位置上躺倒，可是風很大，又有雨，又冷又潮溼，他不由得蜷縮在一起，像個蝦球一樣。樂奇從小愛聽評書，於是拿出手機，開始播放評書，就這樣假寐了近兩個小時。平時碼頭停車場都是停滿了車，可今天早上只停了三四輛車。

八點半的大巴車開走了，下一班要等兩個小時，樂奇也起來了，從包裡拿出昨天給孩子們買的小瓶奶。平時他自己不捨得喝，覺得應該給孩子們喝，現在他覺得應該自己喝，給不上進的孩子喝反而是一種浪費。

樂奇把車停到圖書館的時候，圖書館已經開了。 可是人不多，圖書管理員很可以地和樂奇打招呼，這提醒了他，他書包裡還有一袋子用過了沒有電的電池是來圖書館來回收的。如果自己隨意把廢舊電池隨意丟掉，樂奇是做不到的，因為他還是個環境保護主義者；可如果讓他自己去廢舊電池送到廢舊物品回收站，既要花時間還要花錢，樂奇也是不願意的。好在圖書館為社群提供方便有這個服務，所以樂奇就把家裡的廢舊電池收集起來，在圖書館還書借書的時候，順便把廢舊電池也回收掉。

可今天卻看不到那個回收廢舊電池盒子，於是樂奇就請教圖書管理員。圖書管理員共有兩位，接待樂奇的圖書管理員也不知道盒子去哪裡了，於是就問她的同事。另一點陣圖書管理員說等一下，只見她走進了一個辦公室。在等她的時候，圖書管理員和樂奇就聊了起來，原來圖書館每個月月底會把那個盒子清掉，在月初拿出一個空盒子，也許是最近在新年期間，圖書管理員忽略了。

不一會兒，另一點陣圖書管理員拿了一個盒子出來，說這個月你是第一個來回收電池的圖書館贊助人。這是一個有趣的概念，在英文裡，來圖書館借書的人被稱為patron，中文翻譯是贊助人，因為在英國人的觀念裡，圖書館是用納稅人的錢來維護的，所以使用圖書館服務的人被稱為贊助人。而在簡體中文的世界裡，圖書館是國家撥款來維護的，來使用圖書館服務的人被稱為讀者，圖書館對讀者有許多的規章制度。

聰明的讀者看出來了，現在的樂奇不是生活在簡體中文的世界裡，雖然他是出生在簡體中文的世界裡。

回收完廢舊電池，樂奇感謝了圖書管理員之後，向圖書管理員身後的書架走去。這是兩個特殊的書架，是圖書館贊助人們在網上預定的書。圖書館贊助人們可以在網上找到自己想看的書，圖書館會無償把書運到指定的圖書館。這樣的很多書每天都有，運到圖書館後，圖書管理員會把這些書放到一個指定的書架上。根據圖書館贊助人們的姓氏來排序。插一句，圖書館的服務對所有人都是免費的。但是如果把借了的書丟了，還不上那是要賠償的。如果不賠償，那就不能再借書。

樂奇預定的書也到了，書名是《哥倫比亞的倒影》，作者木心出生於1927年，原籍浙江，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畢業。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簡稱“上海美專”，由劉海粟與烏始光等友人創辦，是南京藝術學院的前身。當年劉海粟與徐悲鴻，同樣從事美術教育，但彼此間勢同水火，嫌隙近40年，直到徐悲鴻去世都沒能握手言和。其實何必呢，如果任何一方主動緩解，那也會是一段佳話。

想到這裡，樂奇覺得自己過於意氣用事了，不應該和自己的孩子生氣。

之後樂奇又向中文區走去。諾大的圖書館有上百個書架，中文書集中在兩個書架上。樂奇雖然在英文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在工作中能夠熟練的使用英語，可他還是喜歡讀中文書，只有工具書他和選擇英文版，實在是中文版的工具書大多是英文版的中文翻譯版，很容易詞不達意。

樂奇隨手把自己的茶杯，眼鏡盒和《哥倫比亞的倒影》放到旁邊的桌子上，在中文區瀏覽了起來。選了幾本書，樂奇本來打算在圖書館看一天書的，可想到應該早點回家和孩子們和解，於是他就去借書的機器前走去。 在圖書館的入口處陳列著一些有聲書的磁碟，沒有中文的，都是英文的，其中一本書，很有意思，《一個農夫的日記》。樂奇一直想擁有自己的農莊，倒不是為了別的，主要是希望讓自己的孩子們在農莊上幹活，沒得他們老是在手機和電腦上浪費時間。

於是，樂奇借了這本有聲書，拿著借好的書除了圖書館，向車裡走去。一開車門，他意識到自己把茶杯忘在了圖書館裡，於是他轉身回去找水杯。很容易就找到，於是他又往外走去。在出門的時候，他又看到有個一可以上網找書的電腦，他想起來自己想找幾本書，於是把水杯放在電腦旁，在電腦上瀏覽起來。電腦特別慢，樂奇不耐煩了，訂了幾本書，就轉身離開了。走到車裡才想起來，自己又忘了拿水杯，只好第三次進了圖書館。拿上水杯，進了車裡一看，都11點多了。

本來是打算是直接回家的，可樂奇卻擔心家裡沒有給他做飯，於是他開車去一個壽司店去給自己買午飯。進了壽司店，樂奇熟練的拿出自己的積分卡，選擇的自己的午飯，交錢走人，一氣呵成，沒有一點拖拉。積分卡正好積分滿了，於是獲贈一大盒壽司，樂奇拿了兩個壽司，進了車裡，準備回家了。

回家往右拐，樂奇卻往左走了，因為他覺得既然有了兩個壽司，加上車上的茶水，他完全可以在外面待一天，反正不知道家裡人還生不生他氣了，乾脆多在外面待些時間，也許家裡人會找他。過去家裡人生氣了，都是他著急的找家裡人，可這次他生氣出門，有15個小時了，家裡人還沒有打電話給他，也沒有發簡訊給他，問他在哪裡，樂奇又有點兒生氣了。

於是，他就一路開車往前走，卻發現自己想不起來應該去哪裡。好在剛才借了有聲書《一個農夫的日記》，開車才不那麼寂寞。聽了才知道，他自己翻譯錯了，應該是《一個農婦的日記》。作者和樂奇一樣，也不是在農場長大，大學畢業後在公司裡工作，厭倦了城市的生活，好在後來嫁給了一個農夫，於是開始了她快樂又充實的農莊生活。一邊聽著，一邊開著，他來到一個海邊，過去他常常帶家裡人來這裡玩，這還是第一次他一個人來這裡。

他找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停車，拿出來一個壽司吃了起來，剛吃了兩口，就有一個車要出來，原來他停在了別人家門口了。 他趕緊向人家致歉，倒車，又上路了。沒走幾步，又有一個可以停車的地方，雖然風景不如剛才的那個地方可以欣賞湖景和湖面上飛舞的水鳥，但他真的餓了。狼吞虎嚥的吃完了壽司，喝了幾口茶水，他開始想老婆孩子們了。

把車裡簡單收拾一下，樂奇把車開上了主路，左拐是回家，右拐是往更遠的方向，他左拐了，一路回家，沒有半絲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