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在二月裡的微寒夜晚,他跟學弟從後車廂班著沉重的三角錐跟LED看板,布置路檢路線,執行路檢勤務。
「李柏琛,警車停前面一點,再前面一點。」副座喊著他。
李柏琛座回駕駛座,轉動方向盤,探頭對著路面標線後退,把警車卡在道路中間。
「再前面一點。」
「再前面一點不會很容易被撞到嗎?」他轉頭回應著副座。
「你是沒路檢過喔?」副座不耐煩的微嗆他。
李柏琛根據指示,修正了兩三次才把車子停好,悠然地走下車,副所長板著臉看著臉,調侃的說:「是不是太久沒給你排路檢了?」
「麥安捏啦,我之前連續一個月晚班都站路檢耶。」他向副座求情,之前不知道倒什麼霉,連站一個月臨檢,已經快變成路檢專責了!
他打開肩燈,閃著紅、藍色的警示燈,戴起警帽,把勤務裝備穿戴整齊,接著他伸手掏掏戰術腰包,左摸摸、右摸摸,挖靠,忘記帶口哨了。
「欸,阿凱,待會給你攔車。」他們各就定位,他默默站到學弟身後拍著學弟的肩膀說,這時候就要魚肉學弟…欸不對,是跟學弟相扶相持的時候了。
話才說完,就一台改裝車彎進他們站崗的T字路口,他跟阿凱指示他路邊停車。
這不是轟天雷般噪音特吵,常被8+9改成電子花車的改裝車,只是排氣管不符合規定,加上闖紅燈,還又加上逆向...總之多項違規,所以被攔下來,順便盤查。
機車沿著路邊停妥,依照指示熄火,兩個警察向前盤查。
「嘿,知道為什麼要攔你嗎?」李柏琛上前探話,保持安全距離。
機車駕駛拉起安全帽的面罩,露出一對尖銳又不屑的眼神。
「請問有何貴幹?」口氣充滿不悅。
「因為你闖紅燈、又逆向,依照規定要對你開罰單,身份證字號報一下。」不理會男子的無理,例行公事的告知違規事實。
「挖靠,我有闖紅燈嗎?」
「如果有疑義,再拿罰單去監理站申訴,但這裡有路口監視器,我們也可以調給你看。」
白話翻譯:不要跟我灰。
「我來的時候是黃燈...」
「是紅燈。」
本來還想狡辯,機車騎士看著眼前堅定不移地警察,只能長嘆一口氣。
「好啦,就差零點零零一秒,有需要這樣計較嗎?」不多不少,就差那零點零零一秒。
「對嘛,你都承認闖紅燈了,身分證報一下。」
有夠衰小,遇到那麼煩的警察大哥,連零點零零一秒都不通融,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男子在心裡嘀咕,念出自己的身分證字號。
李柏琛照著男子提供的身份證字號豋打,查出來竟然還是無照駕駛,只好秉公地告知他。
「先生,你沒有駕照,是吧?」
「是,有屁快放、有屎快拉,我趕時間!」
「根據交通管理處罰條例第二十一條,汽機車駕駛人,無照駕駛,處新台幣6000元以上1萬2000元以下罰鍰。」
不到一分鐘,熱騰騰價值近萬元的罰單答嘎嘎的從罰單機吐出。
「我就開你無照駕駛、闖紅燈、跟逆向行駛,確認無誤罰單下面空白處幫我簽名一下。」李柏琛一次賞給男子三張罰單。
「挖靠,你那麼狠全開啊?」
沈痛地接下那些罰單時,才想到還沒好好看看這個狠心的合法流氓長得怎樣。
男子先是注意到李柏琛結實的手臂肌肉,接著才仔細端詳眼前警察的容貌,黑色愛迪達運動鞋、修長的長腿、高挑頎長的身形,穿著反光外套,左手臂繡有警徽。
肩燈閃照著他俊俏的乾淨臉龐,雖然戴著警帽跟口罩,反而讓一對劍眉下澄澈剛毅的眼睛更加凸顯。
男子跟李柏琛對眼的一瞬間有被震懾的感覺,這深邃清澈又微甜的眼神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就像被雷打到一樣,心感覺麻麻的。
「還有什麼事嗎?」李柏琛看出男子有點不對勁,挑眉低聲詢問。
男子吞下口水,接下罰單,速速的簽名。
漆黑的街道,紅色的警示燈閃爍警戒著,像是反映出男子的小鹿亂撞的心理動態。
「罰單給你,因為我開無照駕駛,一個禮拜後一個月內要去監理站繳費。」低沉嗓音清楚告知。
男子收下罰單,眷戀的多看幾秒眼前的帥警,直到腳踏板傳來微弱的貓叫聲,他才回過神,把罰單摺好放進自己的皮衣外套口袋裡。
這聲微小的叫聲也吸引到李柏琛的注意力,他看見他的腳踏板,用盒子裝起來受傷的小黑貓。
接著看到男子安撫腳踏板上放在盒子裡的黑貓,手掌搓揉著黑貓的脖子,黑貓發出的嗯嗯呻吟,接著他發動機車引擎,揚長而去,李柏琛順著他離開的方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他說趕時間難道是因為這隻黑貓嗎?
「哇靠,學長你那麼狠喔,全開!」
阿凱的聲音傳來,才拉回他恍惚的注意力。
他沒有回應,他知道很多同事對罰則六千起跳的無照駕駛會網開一面,但從警多年來他已經對開罰單這件事麻痺了,更何況違規本來就欠開,不要給自己找麻煩,就是直接開!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就一瞬間的電光石火,突然對那個機車騎士產生好奇心,他看著手上的罰單,工整字跡寫下的名字「程予齊」。
那是他與他的第一次相遇,他知道他的名字、身分證、生日、騎的機車、還知道他好像養了隻受傷的黑貓?
*
「肌動學」讀到一半,程予齊望向窗外,他們家住在一個小社區的小巷子裡,平常不會有警車開進來,但聽說上個禮拜有一群黑衣人在對面王老先生家討債,鬧得沸沸揚揚,所以派出所在他家前的電線桿設了一個巡邏箱。
他看著手上的罰單,「取締員警 李柏琛」。
探頭偷看窗外,不時開進來的警車,偶爾可以看到那高挑瀟灑的身影,壞壞跩跩的神情,端詳周遭有沒有可疑人士,迅速的簽完名離去。
但整體來說看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後來他去研究巡邏箱裡的巡簽表,得出一個規律:如果李警員第一天早上來簽,接下來五天他都上早班,休息兩天後,他開始晚上來簽,接下來他都上晚班。
有時候程予齊下班回家,也會拿出那張巡簽表,看李警員今天是不是也來自己家前的電線杆巡簽了,端詳那飄逸剛勁的漂亮筆跡。
他才發現自己有點迷上了那個高挑、英俊,有著迷人微甜眼神的警察。
只是過不到一個月,王老先生被討債的紛爭到一段落,這咖巡邏箱就被徹底遺忘了,掛在電線杆上任風吹雨打,甚至巡簽表都泛黃發霉了。
「李警員不會來了嗎?」把泛黃的巡簽表放回巡邏箱內,程予齊難免失望,知道李警員在哪間派出所,要故意撿遺失物送派出所嗎?還是故意違規才見得到他呢?他開始有些奇怪的想法。
一隻黑貓輕盈的腳步走過來,靠著他的腳踝磨蹭,他俯身餵牠隨身攜帶的貓糧。
「黑寶,又去打架了?」他摸著街貓「黑寶」頭頂的毛髮,頭頂缺了一塊。
黑寶蹭著他,喵喵叫。
「黑寶」大約是三個月前走進這個社區,因為街貓的地域性很強,還會排外,那時的牠可能跟別隻野貓大幹一場,全身都是傷,程予齊注意到奄奄一息的黑寶,把牠放進箱子裡送去給獸醫檢查。
也是那天違規逆向闖紅燈,遇到臨檢的李警員啊。
看完獸醫後沒什麼大礙,程予齊把黑寶帶回來照顧,等黑寶康復就在社區放生了,因為野貓通常是不適應被人類豢養的。
但黑寶也爭氣,後來在他們的社區混的順風順水,現在黑寶儼然是這社區的野貓新勢力,身上偶爾會有些抓傷,但都是越戰越勇的印記。
兩個月後,他每天都去健身房上班、鍛鍊,學員很多每天行程都排的很滿,警車再也沒有開進這條巷子裡,他也幾乎快忘記那個警察了。
直到有天半夜三點,窗邊亮著紅、藍交錯的閃光,他又發現警車駛進他們家的小巷子,他聽晚歸的母親說,最近都會有警車開進巷子裡,但不是為了簽巡邏箱。
他想再看他一眼,他探頭觀察窗外,看見街角的置物櫃有小小的騷動,黑寶探出頭腳步踮踮的,往警車的方向走,警車打閃燈臨停,紅藍燈號仍在閃爍。
車門打開,他期待能再看到那個人的身影,眼睛睜的亮亮的,結果卻是一個嬌小俏麗的女警跳出。
他帶著一點失望的情緒,離開窗邊。
正當他離開的時候,警車駕駛座車門開啟,高挑的男警走下車,站到女警的身後。
「柏琛,這是臭咪!」
女警摸著黑貓的頭,「臭咪」是這個小社區的野貓,女警私自幫牠取的名子,瘦小的身體卻不羸弱,目光如梭且銳利,頭頂還有之前打架受傷的痕跡。
李柏琛露出一個難為情的笑,一來是巡邏的時候可以去玩貓嗎?二來是他一向是汪星人,不太親貓,一直覺得貓會抓傷他所以敬而遠之。
「玲奈,妳確定這時候可以來玩貓嗎?」李柏琛苦笑問,四處張望附近有沒有其他居民。
「沒有關係,我們還是在巡邏啊。」玲奈說,早已放下戒心,撫摸著溫馴可愛的「臭咪」
「還是小心一點,我剛下車的時候好像還看到那邊窗內有人在看我們。」李柏琛看向民房二樓的窗戶。
但顯然玲奈沒有聽見柏琛的勸告。玲奈自從調來中正所,就到處在研究轄區的野貓地圖,發現這裡的貓是很親人的,李柏琛也發現除了「臭咪」外,還有兩三隻野貓也在巷子裡晃來晃去。
這時有一隻瘦小的米克斯,從一旁機車跟垃圾桶的中間探出頭來,毛色棕白,皮膚貌似不太好,有點像把破抹布披在身上的樣子,牠睜著水汪汪的無辜大眼看著玲奈。
玲奈招手,米克斯朝著牠走過去,玲奈蹲著摸著牠的頭,米克斯親暱地在玲奈手中撒嬌。
不得不說這個學妹真的很像童話故事裡的公主,小動物都喜歡找她玩。
這時「臭咪」走到柏琛身邊,磨蹭著他的腳踝,在他腳邊繞來繞去,尾巴很有戲的勾著,不是撒嬌的討好,比較像〝大爺歡迎你們進來我領土〞的傲氣,低聲喵喵吟叫。
「柏琛,臭咪也很喜歡你耶。」玲奈微笑地說。
「是嗎?牠真的很親人耶。」李柏琛彎下腰小心翼翼的撫摸牠,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摸野貓,他端詳那隻黑貓的神情,總覺得好像曾經在哪裡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