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肺癌晚期這天,我把池晝和他前女友養的貓弄丟了。
他說:「夏稚,如果貓找不回來,你也別回來了!」
後來,我死在了外面,再也沒回我們的家。
1
確診時,醫生一臉嚴肅地問我:「爲什麼咳嗽了這麼久、也出現了耳鳴的現象,結果現在纔來醫院?」
「我以爲是對貓過敏引起的。」
醫生似乎不能理解:「過敏還養貓?」
「嗯。」
我老公和前女友的貓。
走出醫院門口的時候,我還很懵。
早上池晝出門的時候沒有關好臥室的門,他養的貓又溜進了臥室。
綠茶這個名字,是他前女友起的,因爲它很綠茶,總是黏着池晝,除了池晝,它跟誰也不親。
池晝離開家後,它總會跳到牀上,窩在他睡過的地方。
對貓過敏的我就會咳嗽打噴嚏。
這一次,尤其嚴重。
我被咳醒了,不同於以往,整個肺部都咳得生疼,當看見手中的血絲時,我有點懵。
我從來沒想到會因爲小小的過敏引起什麼大問題。
結果醫生告訴我,我的肺癌已經到了晚期……癌細胞甚至轉移到了腦部。
原來我這纔是我咳嗽和經常聽不見聲音的真正原因。
離開醫院後,我在街上游蕩,不知道該幹什麼。
身體好像變得沉重、無力、虛弱。
明明早上來檢查的時候還好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好像覺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下意識拿出口袋裏的煙又放了回去。
渾渾噩噩回到家,走進臥室,喫完藥,窩進被子裏,腦子持續性一片空白。
窗前的光漸漸消失,等我再睜開眼的時候,是被池晝叫醒的。
他清冷的眉眼盯着我,在說着什麼。
「啊?」我有一瞬間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能看見他的嘴張張合合,整個人看起來氣壓很低。
「而且大門沒關好,綠茶丟了,你知道嗎?」
我強打起精神:「家裏找過了嗎?」
綠茶不愛出門,但喜歡躲在暗中觀察,多半是藏在了家裏某個角落。
「你覺得呢?」池晝反問:「爲什麼不關好大門?你是故意的嗎?」
「什麼?」
我懷疑我不僅會耳鳴還會幻聽。
哪個神經病會故意不關大門?
我嘆了口氣,淡淡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都要死了,真的沒注意那個門到底關沒關上,我也不是故意要弄丟綠茶。
我都忍了七年,又沒幾天好活的了,難道還忍不下去嗎?
可這話我沒法對他說。
我怕他難過,更怕他不難過。
池晝對我漠然的態度很生氣:「夏稚,它只是一隻貓,你非要跟它過不去嗎?」
這不是他說過的最難聽的話,也不是最傷人的話,但我的心還是被針紮了一下。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會道歉,會服軟,會哄他。
但我現在好累。
我也想讓他哄哄我。
「如果我說是呢?」我抬頭看着他,語氣平淡:「你明明知道我對貓過敏,把它送給家人或者讓朋友來養很難嗎?」
他怔了一瞬,然後狹長的眉眼泛起冷意。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既然一開始不能接受綠茶就不要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的。」
我沉默了。
我當然知道。
池晝蹙眉看着我:「夏稚,如果綠茶丟了,你也別回來了。」
說完,他就摔門走了。
我心中的那一絲絲期待瞬間化成泡沫。
我好像大夢初醒,突然明白了。
原來不管我在他身邊多少年,都是一個連前女友的貓都不如的人。
2
池晝最討厭欺騙。
答應他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不然他就會很難搞。
大學我們談戀愛的時候,有一次我答應陪他過生日,結果在他生日那天,我晚上去等他下課的時候,從階梯教室外面的窗戶看到,有一個女生坐在他旁邊,蠢蠢欲動往他身邊靠,而他不主動不拒絕,清冷的眉眼透着一股無所謂的渣。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他偏過頭,透過窗戶看到了我。
我轉身就走了。
我以爲他會跟我道歉,會來哄我,結果第二天一早,我發現他把我的所有聯繫方式都拉黑了。
那次他冷了我很長時間,不管我如何道歉,他都不理我。
他的冷漠,讓我一度覺得我們的關係要結束了。
直到有一次,我晚上等他下課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雨。
我當時沒有帶傘,他撐着黑色的雨傘徑直走入了雨裏,沒有看我一眼。
他的背脊很直也很冷漠。
池晝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裏。
整棟大樓的燈一盞盞在我身後熄滅。
空蕩蕩的校園裏,只剩下零星披着雨衣拿着手電筒巡邏的保安,催促着我趕緊回宿舍。
我小聲對着大雨說道:「池晝,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我一邊哭一邊走進了雨裏。
因爲校園幾乎沒有人,所以我肆無忌憚地哭出了聲。
然後就在拐角處,一雙冰涼的手突然把我拽進了懷裏。
我驚呼出聲。
卻瞬間被奪走了呼吸。
在保安的手電筒照過來的時候,池晝側過傘擋住了光來的方向。
我拽着他的衣領,抽抽噎噎地踮起腳尖……
他不耐煩地擦了擦我眼角的水漬:「別哭了。」
「池晝。」我小聲叫他名字:「你能不能別生氣了?」
他發出戲謔的笑,白皙的面容比月光還疏離冷淡。
「哼。你還會怕我生氣?」
我伸手緊緊攥着他的衣角,踮起腳靠近他,他一抬頭躲開了,我的鼻尖直接撞到了他的下巴上。
「池晝,以後每個生日我都陪你過,我說話算數。」
他低頭,垂眸看着我,眸色很深。
「我發誓!說謊的人吞一千根針!」
後來,他把我背到了女生宿舍樓下。
地上的積水倒映着我們相交的影子。
每次吵架後和好,我們都會比平時更加膩歪,但也只是一陣子。
「池晝,我好喜歡你。」
「嗯。」
「你喜不喜歡我?」
「嗯。」
「那你……爲什麼不推開她?」
我感覺池晝的腳步頓了一下,他懶懶地說:「你在懷疑什麼?你以爲我誰都行?」
我冰涼的手觸碰到他的臉……
「不是。只是你的選擇太多了,我害怕。」
「夏稚,你纔是我女朋友,你慫什麼?」
我們就這樣和好了,這件事之後,我答應池晝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
包括在結婚的時候,我信誓旦旦跟他保證,一定不會讓他把貓送走。
我剛剛也不是真的要讓他把綠茶送走,我只是……想要他哄哄我。
池晝一定又開始討厭我了。
3
池晝這麼討厭別人欺騙是有原因的。
他前女友梁曉曉給他戴了綠帽子,騙了他大半年,一直腳踩兩隻船。
他們是青梅竹馬,高中時,一個是理科班第一名,一個是文科班第一名,而且家裏門當戶對,在他們還沒有在一起的時候,所有人就已經默認了,池晝是梁曉曉的。
他們連名字都是如此般配。
梁曉曉在我們隔壁大學。
大一時來過我們班級蹭課,明豔動人的她,眉眼像極了八十年代的港星,別有韻味。
讓很多想追池晝的女生都望而卻步了。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她會劈腿。
而且尷尬的是,梁曉曉出軌這件事還不是池晝自己發現的,是他們高中校友看見的,還拍下了梁曉曉和別人約會的曖昧照片,在私下裏八卦,結果傳到了池晝的耳朵裏。
池晝本就心高氣傲,被人捧着長大,自然容忍不了。
於是他們分得也轟轟烈烈,池晝去隔壁學校把男小三打了。
他不甘心分手,但也只能分手。
因爲他太驕傲了。
和前任分手後,池晝就變了。
好像不會認真愛一個人了。
可他又跟我在一起七年。
我曾經不斷試探梁曉曉在他心中的地位。
我裝作失手,故意把她送給他的杯子打碎。
那次,他也對我發了好大的脾氣。
我仍舊記得他當時口不擇言的氣話:「我都已經娶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或許也不是氣話,而是他的真心話。
後來我再也沒碰過他前任留下的任何東西,包括她的貓。
我知道,她是他的底線。
我在這間滿是我們回憶的屋子裏住了七年,卻始終像一個格格不入的外人。
我以爲我有足夠的愛意讓他消磨。
我以爲我的存在會一點點抹去他心裏的那抹白月光。
我以爲我們會在一起一輩子。
一切都是我以爲。
我最終還是下了牀,戴着口罩出去找貓了。
這件事我確實有錯,癌症不是我開脫的理由。
綠茶不知道跑去了哪裏,整個小區都找遍了也沒有找到它。
我全身都在疼,持續不斷地咳嗽如影隨形。
走不動了,我就蹲在樓下的垃圾桶旁。
池晝摔門離開前說了,如果找不到綠茶,我也別回去了。
我就像被他隨意丟棄的垃圾一樣,說不要就不要了。
樓下的銀杏葉落了滿地。
沒有人在意一片葉子的死活,就像沒有人在意我的死活一樣。
壞脾氣的綠茶都有人愛,可是沒有人愛我。
我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我丟了,池晝會找我嗎?
4
我的腿蹲麻了,突然想到之前有住戶在停車場看到過流浪貓,於是我就去了地下停車場。
結果沒想到,我看見池晝的前任正坐在副駕駛上哭,而他溫柔地和她說着什麼。
一向清冷不羈的眉眼含着笑意。
那一瞬間,鋪天蓋地的疼痛席捲了我。
我的心已經不會痛了,反而肺疼得很。
拼命捂住了口罩,壓制住了劇烈的咳嗽聲,躲在了柱子後面。
生理性的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
好狼狽,幸好他沒看見我。
此刻比起難過生氣,我更覺得累。
想逃……
可無邊無際的無形黑影籠罩着我。
又無處可逃。
最後還是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家了。
我不是一個冷血的人,但現在,我真的不關心他的貓到底去哪兒了。
我只想好好休息。
我好累……
我走進客臥,拉開衣櫃下面的抽屜,結果發現綠茶正窩在裏面睡覺。
一瞬間,我鬆了一口氣。
幸好它沒有丟。
那一刻,我意識到,原來,我還是很害怕他生氣。
這似乎已經成了我的本能。
刻進了骨子裏的本能。
綠茶悠悠轉醒。
它一臉無辜地看着我,衝着我喵喵叫,好像在道歉。
我伸手想摸摸它,但還沒有碰到的時候,就開始咳嗽,喉嚨間一片腥甜。
綠茶叫得更兇了。
我輕輕摸了摸它的頭,它罕見地沒有躲開,還用頭蹭了蹭我的手心。
我把綠茶抱了出來,它很乖,沒有掙扎。
它其實不喜歡被人抱,雖然它很黏池晝,但是池晝抱它的時候,它也會反抗。
嗯,是一隻傲嬌的貓咪呢。
我生怕嚇着它,不敢大聲咳嗽。
剛落地,它就躲開了,離我很遠。
我愣了一下,而後才反應了過來。
它怕我會難受。
確診癌症晚期的時候我沒有哭,池晝兇我的時候我沒有哭……但這一刻,我突然哭了。
綠茶都有心,池晝卻沒有。
它一直盯着我看,垮起的小臉很嚴肅。
我告訴綠茶:「我沒關係,我很好,我只是生病了,不用擔心。」
我拿出抽屜裏的確診病例,來到廚房,將它泡進了水池裏,然後扔進了垃圾桶,就像我人生最後的結局。
我給綠茶倒完貓糧和水,開始劇烈咳嗽。
甚至吐血,鮮紅的液體源源不斷地從嘴角流下。
我趴在馬桶邊,發出驚天動地的哭泣聲。
如果這個時候池晝在家,我一定不會那麼疼。
我好想抱他一下。
他比止疼藥管用。
可是,他不會回來,他正在安慰哭泣的前任。
綠茶一直在洗手間外徘徊,卻始終不敢靠近一步。
我冷靜下來後,把馬桶和自己都清理乾淨了,纔給池晝發了一條消息,告訴他綠茶回家了。
他沒有回覆我的消息。
我安靜地坐在客廳裏等。
晚上九點了,他還沒有回來。
我今天一天都沒有喫飯。
不知道池晝有沒有喫?
他有胃病,因爲和前任分手,把胃喝壞了。
我們在一起七年,我都沒有把他的胃養好。
他不喜歡喫我做的飯,也不喜歡我。
我早就知道。
因爲我見過他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
但我還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重新和梁曉曉聯繫上。
當初他們兩個人明明鬧得那麼難堪,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他明明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竟然也能原諒出軌嗎?
他們現在在停車場裏幹什麼?
分開七年,他們一定有很多話想說吧。
我腦子裏胡思亂想了很多。
索性去熬粥。
快十點的時候,池晝回來了,他身上帶着一股淡淡的香氣,是不屬於他的味道。
綠茶主動跑了過去,在他腳邊繞了兩圈,又蹭了蹭。
他蹲下身,將它抱進了懷裏,溫柔地親了親它的頭。
落地燈的光圈暈染在他身上。
我好羨慕綠茶啊。
它比我有勇氣靠近他。
我也好嫉妒綠茶。
它只是走丟了一會兒,就能換來他這麼多的關心。
那走丟了七年的梁曉曉,又能換來他的什麼呢?
七年日日夜夜的想念與愛意?
三個小時才能說完的情話?
我靜靜看着這一幕,沒有出聲打擾。
「過幾天,我會把綠茶送走。」他突然開口。
送到梁曉曉那兒嗎?
我沒有問。
「沒關係,不送走也可以。」
不重要了,池晝。
你給我的回答,我不想要了。
5
「我煮了粥,你可以喝一點。」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走近,綠茶突然從池晝的懷裏跳開了。
他臉色陰沉地看着我。
我不理解自己哪裏惹到他了,想到剛剛綠茶的反應,我明白了,他該不會是懷疑我對綠茶做了什麼吧?!
我覺得有點好笑,也真的笑出了聲。
「池晝,我們在一起七年,我在你心裏只是一個虐貓的變態嗎?」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一副不想交流的樣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沒有說話。
他轉身去廚房盛粥。
我看到他喝了一口就蹙眉放下了勺子,但他什麼也沒說。
我站在角落裏盯着他,像個陰惻惻的遊魂一樣,鬼使神差地開口了:「池晝,你不喜歡喫我做的飯,可以不喫,沒人逼你。」
就像你不愛我,也可以不娶我。
想離婚也可以直接說。
但是……
能不能不要讓我覺得,我做什麼都是錯的。
能不能不要讓我覺得,我是一個隨時可以被趕走的外來者。
能不能不要讓我……這麼難過。
比死還要難過。
他給前任擦眼淚的畫面,如同遲來的鈍痛。
像一把鋒利的刀,劃破我的心臟、刺穿我的骨骼、凌遲着我的靈魂。
如果真有地獄,那就在樓下地庫。
池晝抬起頭看向我,他狹長的眼眸帶着嘲諷。
勺子扔進了洗碗池,然後把粥倒進了垃圾桶。
我看見他在說話,但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又開始耳鳴了。
我沉默了。
在我快要死之前,我的愛情也死了。
6
晚上,我自己一個人住在客臥。
一整晚,我都在持續地咳嗽。
他家的隔音真好,他完全聽不見。
而我短暫恢復的聽力,卻隱約聽到了綠茶撓門的聲音。
天將亮時,我才迷迷糊糊睡着。
夢見大學軍訓,我因爲中暑,暈倒時向後砸進了一個人懷裏。
好多人在起鬨。
我還記得他乾燥的嗓音,像風一樣滑過我的耳邊。
「哥有女朋友了。」
但他還是揹着我去了醫務室。
我小聲地在他背後說:「對不起,我很重吧。」
「一點都不重。」
夢就這樣戛然而止。
我哭着睜開了眼。
如果時間就停在那一刻該有多好。
肺好疼,全身都好疼。
清早,我又開始熬粥,就像昨晚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池晝看都沒看我一眼就出了門。
喫了藥之後,我戴着眼罩一動不動地窩在陽臺的懶人沙發上。
閨蜜給我打電話,問我池晝和他的前任是這麼回事,說池晝今天去他們公司談生意,把前任帶在身邊,如果不是生意太大,她差點沒忍住上去給他一個大耳刮子。
秋天的風很涼,忽忽地往我肺裏刮,我又開始咳嗽。
只聽見閨蜜恨鐵不成鋼:「你能不能趕緊把那隻貓送走,再這樣咳下去,你遲早咳死。」
我捂住叫囂的肺部,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麼糟糕。
「七七,你放心,我和池晝沒有以後了,所以就算他跟前任複合,我也無所謂。你不要找他的麻煩,小心飯碗被他端了,我會過意不去。」
至於綠茶,比池晝可愛,當然不能送走。
「啊?你什麼時候腦子清醒的?是被王寶釧挖了十八年的野菜刺激了嗎?」
我笑笑:「別胡說八道了,好好上班。」
「好!不過,你們還沒離婚呢。這要是讓朋友們知道了,肯定會笑話你被那個下頭男綠了,要不直接離婚得了。雖然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但今天這婚我毀定了!」
「好。」
7
因爲丟貓事件,我和池晝冷戰了。
以前我總是會主動哄他,但是現在,我每天身上都有奇奇怪怪的地方在疼,有時候甚至頭暈到嘔吐,還經常咳出血,耳鳴……所以我是真的顧不上他。
也不想管。
我辭掉了工作,成了無業遊民,每天窩在家裏曬太陽。
畢竟假裝成正常人,已經耗盡了我所有力氣。
而池晝對此一無所知。
我的演技有這麼好嗎?
深夜,池晝打開了客房的門。
他身上的酒氣很大,還混合着那股不知名的香。
在他接近的瞬間,沒睡着的我便蹙眉咳了起來。
我怕自己會突然吐血,推開了他。
他跌倒在地。
明明是他醉了,卻好像是我力氣太大。
「夏稚,你能不能不要……」
他在說什麼,我聽不見。
但是看到他垂頭喪氣的樣子,我下意識心軟了。
「地上涼。」
我衝着他伸出手。
他的手溫暖炙熱。
「去洗澡,我給你熬解酒湯。」
他握着我的手不鬆開。
半晌後,他從口袋拿出了一塊糖,輕輕放在了我的手上。
我垂眸看了一眼。
是外國一個牌子的水果糖,巨酸。
也是梁曉曉最喜歡的水果糖。
我窺探她微博的時候看到的。
可是池晝,我牙疼,喫不了酸。
我也最怕喫酸的。
池晝進了浴室後,我將那顆糖扔進了垃圾桶裏,連同我們七年的感情。
其實不止七年。
但是不重要了。
池晝,這一次,我不要你了。
我也沒想到,壓倒我們感情的最後一根稻草,竟然是一顆小小的糖果。
池晝洗完澡,好像清醒過來了,他沒有再做出格的舉動,穿着黑色睡衣安靜地坐在餐桌旁。
「喝完早點睡。」我將醒酒湯放在他眼前。
他用勺子喝了一口後,直接吐進了碗裏。
「夏稚,你要是不想做可以不做。」他頹然地靠在椅子上,好像失望至極。
我直接端起碗,扔進了水池裏,發出巨大的聲響。
「那你去找做得好喝的人給你做,別喝我做的。」
池晝冷清的眉眼帶着一層怒氣:「你什麼意思?」
「你帶着梁曉曉去七七公司是什麼意思?」
通過七七的口來告訴我,你們破鏡重圓了?來逼我給梁曉曉騰地方嗎?
他愣了一下,而後神情變得有些奇怪,好像沒那麼生氣了。
「她現在是我的助理,我可以」
不等他說完,我便打斷了。
「池晝,你可以直接告訴我的,不用這麼迂迴,我可以成全你們。」
他愣住了,眉眼一點一點變得諷刺。
池晝冷笑:「你可真大度。」
我看着他的臉,突然覺得很陌生。
我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都在一起七年了,爲什麼我還是一點都不瞭解池晝。
我不想跟他吵架,於是說道:「池晝,兩天後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們去爬山吧,大學時候爬過的那一座。」
似乎是話題轉變太快,他有點懵,但還是說道:「隨便你。」
爬山對我來說,是一件很喫力的事情,幸好有纜車。
我發消息給池晝,約他在山頂見面。
過了約定的時間很久,他纔給我打電話。
「夏稚,公司有事,我去不了了,你早點回家。」
是公司有事還是梁曉曉有事?
「池晝,如果今天你不來,那……就離婚吧。」
「夏稚!」池晝突然怒吼道:「梁曉曉摔了一跤,現在很危險,我真的過不去,至於離婚,別拿這個威脅我。」
說完,他就掛了。
拿離婚威脅他?
也是,這不是我第一次提離婚。
我們在一起七年,結婚了三年,怎麼可能沒有提過離婚。
我曾經也有過很任性的時候,那個時候他沒那麼喜歡我,但也沒那麼煩我。
池晝剛創業的時候,出去應酬喝酒,西裝後面帶着明晃晃的紅印回來。
我當時看到很生氣,儘管知道他不會出軌,這是別人使的小手段,但還是被怒火燒沒了理智。
我哭着把他的西裝扔到了地上,說如果他再去應酬就離婚。
他當時穿着白襯衫坐在沙發上,臉上帶着一絲倦意,眼神很冷地看着我。
「隨便你。」
他被我的偏愛慣得有恃無恐。
我甚至從他的眼神裏明晃晃地看到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
你捨得嗎?
是啊,我捨不得。
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怎麼捨得放棄。
我的沉沒成本太高了。
這麼多年,他始終沒變,肆意揮霍我的愛,但是我變了。
如今,我不是拿離婚威脅他再多在乎我一點,我只是不想死的時候,帶着他妻子的身份。
我可以是任何人,唯獨不會再是他的愛人。
我寧可去死,也不會再愛他。
8
我第一次拿離婚威脅池晝之後,他又不理我,在家裏把我當空氣。
我故意弄出聲響吸引他的注意,沒用。
我走路不小心磕到了桌子角發出驚呼,沒用。
我也不想理他了。
直到看見牀頭櫃的紅花油。
我對他的愛意值又瞬間達到了頂峯。
我總是會因爲他的一點點好就給他加很多很多分。
晚上,池晝一直背對着我。
我小聲在他耳邊問道:「池晝,你睡了嗎?」
「嗯。」他聲音清冷,不鹹不淡道:「睡了。」
「你別生我氣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提離婚了。」
我來到他面前,蹲在牀邊,可憐兮兮看着他。
「池晝、池晝……」
他冷哼一聲。
「別鬧了。很累。」
「可我想讓你抱着我睡。」
「夏稚,你真的很煩。」
「我纔不煩,我只是喜歡你。」我委屈地看着他:「你抱着我睡,我就不煩你了。」
池晝迫於無奈將我攬進了懷裏。
「池晝,你是我的。」
所以,推開那些靠近你的人,好不好?
池晝的眼神突然變得炙熱。
「既然不困,那就別睡了。」
「池晝,你喜歡我嗎?」
「夏稚,你說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那個時候,梁曉曉沒有回來,他偶爾還樂意哄哄我。
我總是沉溺在他心血來潮的溫柔中無法自拔,似乎因爲這一點糖可以原諒所有的苦。
可是不是的。
那些委屈從來沒有消失,它們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直到他給我再多的糖,都掩蓋不了我心裏的苦了。
就像那晚,我扔掉他的糖之後,發現桌子上放了一大罐五顏六色的糖。
真的很好看,看起來也很甜的樣子。
但我不想要了。
池晝啊池晝,你千萬不要在失去我之後突然發現你喜歡我。
我會覺得很噁心。
也會覺得很廉價。
回到家之後,我開始收拾行李。
綠茶一直在暗中觀察我。
沒想到,我竟然比它先離開這裏。
「綠茶,你成功上位了。」我逗它。
離開前,我把離婚協議書放在了客廳桌子上,最後又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屬於我的東西遺落後,終於離開了。
「綠茶,再見。」
它蹭了蹭我,又喵喵叫了兩聲。
我不知道我走後,它是不是會想我。
還是更肆無忌憚侵佔着我的領地。
最後一次打開池晝的微博,他已經七年沒有更新過動態了。
但七年前的內容仍舊保留着。
很少,但全都是關於梁曉曉的。
高中有次考試,他提前交卷後,站在她的考場外等她,吐槽她寫字慢。
上午最後一節課,她們班老師拖堂,他在門口等她下課一起去喫午飯,說她像河豚一樣,不等她會生氣。
晚自習,他偶爾會偷偷溜去打遊戲,卻會在九點半的時候準時出現在校門口,接她放學。
……
沒有熱烈相愛的回憶,沒有一個字提及愛,卻滿是愛。
他唯一關注的人也只有梁曉曉。
而在梁曉曉微博裏,和我拍婚紗照都沒有笑的人,在她的鏡頭裏笑得肆意張揚。
高中畢業照片上,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連陽光都偏愛他們。
我的心很空,但卻一點也不難受。
我卸載了微博,結束了窺探他們的生活。
9
七七得知我離婚後,爲了慶祝我恢復單身,約我去酒吧玩。
晚上,我塗了很豔的口紅,穿着黑色的吊帶長裙,坐在卡座上抽菸。
反正現在戒菸也晚了,我索性破罐子破摔。
七七本來想拉我去跳舞,但我實在沒有力氣,就拒絕了。
一根菸快要燃盡的時候。
有人走到了我面前,然後彎腰問我:「姐姐,能借個火嗎?」
我抬頭,撞進了少年漆黑的眼眸裏。
他頭頂的燈光很亮。
我有一瞬間的迷離。
然後嘴裏的煙變成最後的猩紅,彷彿生命消失的前夕。
恍惚間,我想起了我是怎麼跟池晝在一起的畫面。
也是關於一根菸。
那天,他照舊泡在酒吧裏。
跟梁曉曉分手後,他晚上經常去酒吧喝酒,白天不是曠課就是在課堂上光明正大地睡覺。
因爲他是我們班裏的專業第一,所以輔導員睜隻眼閉隻眼,沒給他大處分。
池晝喝得眼睛通紅,還在和朋友玩真心話大冒險。
他輸了後,選擇大冒險。
有人起鬨,讓他和酒吧裏的一位異性告白。
他走向了正在抽菸的我。
可能我看起來像那種很愛玩,被辜負了也不會在意的海王。
我的長相帶有一點攻擊性,尤其是冷漠的時候,會顯得很刻薄。
跟他喜歡的梁曉曉一點也不一樣,或許這也是他選我的理由。
他拿過我的煙,放在嘴裏吸了一口,然後將白霧吐在了我的臉上。
「要試試和我談戀愛嗎?」
「嗯?」
我當時頭昏腦脹,感覺好像醉煙了。
我問:「爲什麼?」
他單薄的眉眼被酒精暈開了一點紅,漫不經心看着我:「不喜歡我?」
「喜歡。」
我點了點頭。
然後,他俯身靠近。
那是一個帶着薄荷煙味的吻。
在氤氳的煙霧中,我看到了站在一片廢墟里的男人。
那個女人在他的世界裏放了一把大火。
他沒有家了,所以跟誰在一起都無所謂了。
我以爲那個夜晚,只是醉酒的一場夢,但是我們真的在一起了。
他只向我走了一步,而後我就心甘情願地朝他走了九十九步。
10
上課的時候,他會坐在我旁邊,偶爾早課的時候給我帶早飯。
他也會在朋友面前,主動說我是他的女朋友。
朋友圈也會發我的照片。
可是,他能給我的,也只有這些了。
我甚至隱約猜到了,他只是把我當成了氣梁曉曉的工具。
因爲他從未給過我真正的愛。
由於計算機專業對我而言確實很喫力,於是大二的時候我轉了廣告專業。
有一次我們約好了中午一起去食堂喫飯,但是老師那節課隨堂測驗,要做一個關於p圖的考試。
我當時ps不熟練,耽誤了二十分鐘的下課時間。
我以爲他會等我,但走出教室後,空蕩蕩的走廊沒有一個人。
我發消息問他在哪兒,他說在食堂。
那是我第一次衝他發脾氣。
「爲什麼連二十分鐘都不能等我?」
其實我想問的是:爲什麼他可以等另一個人那麼久,卻連二十分鐘都不能給我。
「在食堂等不一樣嗎?」他漫不經心回答。
「不一樣,我想讓你等我。」
他直接掛了我的電話,三天沒有理我。
最後,是我主動去等他下課,我想上前跟他道歉。
他卻躲開了我。
我至今仍記得他的動作眼神。
我跟在他的身後,一直跟到他宿舍樓下,又站在樓下等了很久,他纔下來。
但他不是來找我的。
他和室友拿着籃球去了操場。
有人頗爲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可我當時真的很愛他。
所以我放下了原則,一退再退。
我拿着買好的一箱飲料來到操場,坐在一邊靜靜地看他打球。
明明是盛夏,別人都黑了一度,可他白得晃眼。
如果以後有了孩子,希望他可以跟池晝一樣白。
池晝穿着黑色的短袖,用衣服下襬擦汗時,裏面的光景若隱若現。
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於是衝上前拽下了他的衣服,小聲說道:「不準給別人看。」
他嘴角帶着一抹嘲諷的弧度。
「又是等你下課,又是不準給別人看,跟你談個戀愛事兒這麼多。」
好像嫌棄,又好像調侃。
我以爲他的潛臺詞是要跟我分手,沒忍住紅了眼眶。
剛要鬆開手的時候,他突然一把將我攬進了懷裏,伸手拍開衝我飛來的籃球。
他回頭,冷冷道:「找死?」
他的朋友嘻嘻哈哈:「池哥,別生氣,這不是給你助攻嗎?不用謝哈,兄弟們撤了。」
偌大的操場很快變得安靜下來。
池晝沒有鬆手,於是我慢慢地環住了他的腰。
「池晝,對不起,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後來,道歉就成了我的常態。
可是,我明明也沒有做錯什麼。
有一次,他帶我去爬山。
他不知道我恐高,我們從山上坐纜車下去的時候,我緊緊握着他的胳膊。
他以爲我是在他前任面前宣示主權,所以對我很不耐煩。
沒錯,那天梁曉曉也在纜車裏。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是梁曉曉的生日。
他們不約而同去了那座山。
不是偶然。
因爲那座山上有一個寺廟,他們曾經在那裏求過姻緣。
他全程沒有搭理她,但是餘光一直在看她。
纜車滑到中間的時候,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
池晝直接推開了我,去抱住了受驚的梁曉曉。
我一直都知道,我從來都不是他的例外和偏愛。
其實那天,我就應該放手的。
是我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在一起七年,我一開始就在他的冷戰中一點一點讓步,直到最後迷失了自我。
「姐姐?」面前的少年又叫了我一聲。
我回過神,衝着他抬了抬下巴。
他會意。
少年低下頭,用嘴裏含着的煙,觸碰我的煙火。
下一秒,少年被人揪住了衣領,打倒在地。
我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池晝。
更沒想到池晝會動手打人,我冷眼看着他。
少年起身要回擊,我上前握住了他的胳膊,跟他道歉:「對不起,我前夫。」
他轉過頭,嘴角破了,滲出絲絲血跡。
「姐姐,我疼。」
少年嗓音乾淨又帶着委屈。
我伸手碰了碰他的嘴角,在他耳邊低聲道:「一會兒就帶你去醫院。現在,帶我走。」
池晝怒氣衝衝地看着我:「夏稚,我們還沒離婚!你噁心誰呢?」
幸好那一刻燈光很亮,可以掩蓋我蒼白的臉色。
我面無表情看着他。
「離婚協議只差你的名字了,你要是覺得噁心,就趕緊簽了吧。簽好後,快遞給七七就可以了。」
11
少年拉着我離開酒吧的時候,池晝握住了我另一隻手的手腕。
「夏稚,你說過,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銀針。」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我卻聽明白了。
他最討厭欺騙,他要我履行我對他做出的每一個承諾。
「可我說了太多謊,比如我說過我會陪你過每一個生日,比如我說過我不會跟你離婚……」
我們無聲地看着對方。
「還有一個最大的謊言,我說我會一直喜歡你。原來我做不到。池晝,我說的謊真的太多了,一千根銀針根本不夠。」
然後他說什麼,我聽不見。
也幸好聽不見。
我已經厭煩了關於他的一切。
喧囂吵鬧的世界在我的耳朵裏一片寂靜。
我的耳朵像壞了的收音機。
池晝的眼尾暈染了一抹玫紅,他用力拽着我的手,神情茫然無措。
我不相信他愛我,大概只是人對失去的本能難過吧。
我堅定地抽出了手。
「池晝,我們就到這裏吧,好聚好散。」
他咬牙看着我,透着一股脆弱的倔強:「你別後悔。」
我異常清晰地感知到,我真的不愛眼前這個人了。
不是因爲絕症,是因爲他永遠站在高塔上,俯視踐踏別人的愛。
他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歡他。
但是一直以來卻選擇漠視我的委屈疼痛,看着我難過。他通過傷害我,一遍遍來證明我對他的愛,證明無論他是什麼樣子,證明無論他如何惡劣,我都不會離開他。
可是池晝,你在上一段感情裏受的傷,我用了七年去給你療傷,還不夠嗎?
你還要試探我多久。
我祝他的高塔,永不墜落。
祝他永遠高高在上,千萬別愛上我。
當他愛上我的那一刻,他就永遠失去我了。
因爲我的愛早就結束了。
我堅定地告訴他:「池晝,做錯事情的人是你,該道歉的也是你,從來不說對不起的還是你,所以,是你千萬不要後悔。」
千萬不要在失去之後後悔,因爲你早就沒有了回頭的路。
12
離開酒吧後,我在少年的口袋裏塞了幾張鈔票。
「醫藥費。」
「姐姐,你剛剛絕情的樣子真好看。」少年銀色的頭髮在黑夜裏劃過一抹張揚的弧度,他嘴角噙着笑意:「考慮一下我嗎?都說第一眼喜歡的人會喜歡很久,姐姐,你就是我第一眼就喜歡的人。不管怎麼樣,我都比裏面那個強吧,看他那副樣子,以後肯定會後悔,如果他來糾纏你,我可以給姐姐當擋箭牌。」
我看着少年未經世事的純淨眼眸,緩緩開口:「對不起。」
他驀地笑了:「姐姐,別道歉,你沒做錯任何事。如果後悔了,可以找我,我帶你走。」
少年離開前,把手機號留在了我的備忘錄裏。
我慢慢刪除了這串數字。
回到家,我將所有的藥衝進了馬桶,然後拿出一瓶紅酒。
打開後,不等醒酒,我就直接拿過酒瓶喝了起來。
冰涼的酒滑進肺管,我被嗆得劇烈咳嗽。
大口的紅酒被我吐了出來。
我吐着吐着才反應過來,我沒喝這麼多紅酒。
我正在吐的是血……
大片大片的血……源源不斷的血……
池晝,我對你說謊了,所以我吞下了一千根銀針。
這也算答應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吧。
我再也不欠你了。
後來,窗邊的天色再也沒有亮起。
13
我想不出跟這個世界溫和道別的方式。
死亡是它給我的最後溫柔。
在我閉上眼睛前,似乎看到了少年時的池晝。
少年乾淨的眉眼,漆黑的眼眸。
他是我第一眼就喜歡的人。
我喜歡了整整十三年的人。
我父親很早就因爲癌症去世了,我母親帶着我改嫁了一個有暴力傾向的男人。
他只要一醉酒,就會打我和我媽。
我想讓我媽離開他,可是她卻說,他不醉酒的時候對她們很好,是一個好人。
我媽讓我忍一忍,長大了就好了。
我明白,她沒有生存的能力。
她只能依附他,沒有離開的勇氣。
可她不知道,我太害怕了。
他不醉酒的時候,我也提心吊膽,那種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喝醉,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動手的恐懼日夜折磨着我。
有一次,他又喝醉了。
我因爲頂撞他,差點被他打死。
在我媽再次拒絕了離婚後,我在夜裏離家出走了。
我當時還發着燒,最後實在走不動了,就鑽進了街邊的垃圾桶裏,想着就這麼死了算了。
天光大亮的時候。
垃圾桶蓋被掀開的瞬間,看清他的第一眼,我從黑夜墜入了白晝。
從此不可自拔愛上他。
池晝是破開我黑暗人生的一道光,是我的救贖,也是深淵。
我們四目相對。
他好看得像個天使。
他把我從垃圾桶裏抱了出來,帶我回了家,給了我一顆很甜很甜的糖果。
後來我一直在想,如果池晝沒有給我第一顆糖,或許我就不會貪心地想要第二顆。
我媽懷孕後,那個男人不再頻繁地家暴。
我住校後就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家。
凌晨四點在便利店打工的時候,老闆故意剋扣工錢的時候,拖欠學費被老師點名的時候……很多很多個艱難的瞬間,我都想放棄擺爛的時候,只要看見池晝,我就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哪怕他不屬於我。
哪怕他不認識我。
哪怕他已經忘記了我。
高中三年,在他等別人下課的時候,我也一直在等他。
其實喜歡他真的很辛苦,但是不喜歡他,我會過得更辛苦。
高考後,我去了他所在的大學。
我那時候想着,喜歡的人,每多看一眼,都是賺到。
可後來……
我竟然想要他全部的愛。
我錯了。
我應該永遠暗戀。
不應該讓這段感情窺見天光。
池晝,結婚紀念日那天,我去爬了山,去了你和梁曉曉一起去過的寺廟。
我上了三炷香,求了神明一件事。
我求神明,下輩子不要再遇見。
14番外:遲晝視
角
我最近覺得夏稚好像變了,她總是很敷衍我。
以前我回到家,她總是一瞬間就會出現在我面前。
可是最近,她好像沒聽見我回來了,一動不動地盯着電視看。
電視明明沒有聲音,她肯定知道我回來了,我很不高興,於是故意不理她。
她做的飯也越來越敷衍,味道真的很奇怪,難道她都不嘗一口的嗎?
她以前煮的粥可香了,現在齁鹹。
就算是敷衍,也不必如此吧。
我見過她愛我的樣子,所以她大概是不愛我了。
綠茶走丟的那一天,她竟然在臥室裏睡覺。
我真的很生氣。
我問她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她怎麼能不關大門呢?
可她一臉無動於衷地看着我,好像對我的關心很煩躁,她的臉色很不好看。
連日來的怒氣積攢到一定程度,終於爆發了,於是我說了很難聽的話。
其實說完我就後悔了。
我知道我該道歉,可是我說不出口。
我好像從來沒有跟她道過歉。
好像我不管怎麼對她,她都不會離開我。
我在外面找貓的時候,梁曉曉突然給我打了電話,說她在地下停車場,想見我,說實話,我有點煩。
但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哪怕我不愛她了,也沒法做到對她視而不見。
她哭着跟我說,果然出軌的人沒有好下場,說她老公把她綠了,我很想笑,忍住了,大概是心虛,我下意識給她擦了擦眼淚。
她沒好氣道:「我知道你想笑。」
然後我說:「活該。」
她問我能不能去我公司工作,她要離婚給肚子裏的孩子賺奶粉錢。
我答應了。
我知道她想坑我的錢。
我也想利用她。
於是我們一拍即合。
她離開後,我一個人在車裏坐了很久。
我不太敢回家。
我有點害怕。
回家後,我本來想好好跟夏稚說話的。
我都爲了她決定把綠茶送人了,她應該不會生我的氣了吧。
可她竟然根本不在意,甚至一點也不開心。
我臉色很不好看,她卻誤會我懷疑她虐貓,我很生氣,懶得解釋。
她把粥做得很難喝,還說話陰陽怪氣。
我覺得她真的變了。
她不在意我了。
晚上,她沒有回主臥睡,我失眠了一整晚。
不抱着她,我很不習慣。
儘管胳膊很麻,但她睡得很香。
她真的很喜歡親親抱抱舉高高,其實我也很喜歡。
尤其是她眼睛很亮地看着我,過來黏黏糊糊讓我抱着她的時候,比綠茶可愛一百倍。
我想要和以前一樣的夏稚,而不是現在冷冰冰的夏稚。
我故意帶着梁曉曉去了她閨蜜的公司。
她的閨蜜向來看我不順眼,果然在茶水間就忍不住向她打小報告了。
她一邊衝咖啡,一邊把電話按了免提。
於是我清楚地聽見了,她說跟我沒有以後了。
我很生氣,又很難過。
我不相信她真的不愛我了。
我故意跟她冷戰,天不亮就去公司了,等她睡了纔回家。
可她什麼也沒有說。
她的眼睛裏好像沒有光也沒有我了。
那晚,我忍不住進了客房,跟她說了對不起,我不該在綠茶丟了之後兇她,我問她能不能不要生氣了。
可她沒有說話,神情也沒有絲毫波動。
她是真的不在乎,我害怕了。
我想吻她,她把我推開了,還一副想吐的樣子。
我很震驚,甚至不敢相信。
她怎麼會推開我呢?
她從來沒有推開過我。
15
回家前,我去了父母家一趟,小侄子問我爲什麼不開心。
我說我做錯了事情,他嬸嬸現在很生氣。
於是他給了我一顆糖,讓我去道歉。
他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爲什麼我不明白。
我沒有道歉,因爲我很生氣她推開了我,但我把糖送給了她。
可是她扔進了垃圾桶。
她的解酒湯做得太難喝了,我沒忍住吐了,也有可能是因爲還在生氣她竟然會推開我。
巨大的落差讓我難以忍受。
可她終於提到梁曉曉了,我剛想說可以把她趕走。
她卻說要成全我們。
那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怎麼能這麼說。
她應該發脾氣,或者霸道地說她喜歡我,說我是她一個人的,讓我離梁曉曉遠一點。
於是我又跟她吵架了。
她好像根本就不明白,我不喜歡梁曉曉,也不喜歡別人,我只喜歡她。
跟她在一起後,我也從來沒有跟其他人曖昧。
我很生氣,所以我不想解釋。
我討厭她的懷疑以及不信任,好像在她心裏,我來者不拒。
我更討厭,她不愛我了。
結婚紀念日那天早上,她很早就出門了,於是我看見了她放在抽屜裏的離婚協議書。
我突然明白了她爲什麼要約我去爬山。
因爲我曾經做錯事了,她一定是想翻舊賬,然後趁機跟我提離婚。
所以我沒去,還衝她發了脾氣。
不過我也沒有說謊,那天梁曉曉摔了一跤,差點流產。
我拿着梁曉曉的檢測報告準備回家好好跟她道歉解釋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桌子上放着離婚協議書。
她不需要我的解釋了。
她不是威脅我,是真的要跟我離婚。
我慌亂地定位了她的手機,在酒吧找到了她。
她正在跟別人曖昧。
我打了那個男人,卻輸了她。
她站在對方的身邊,站在我的對立面,冷眼看着我。
我從那雙冷冽的眸中再也看不到一點愛意。
我好像真的把她弄丟了。
可她明明說過會一直愛我。
她說過,就算我們吵架,她也會一直愛我。
只要我站在原地,她就會愛我。
她是個騙子。
只要一想到她不愛了,我就失控了。
本該道歉的話又變成了傷人的話。
我說:「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銀針。」
欺騙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她說她說過的謊太多,一千根銀針不夠。
她親口承認她不喜歡我了。
我知道,她不會撒謊。
我覺得那一刻,她好像殺死了我的靈魂。
我這一生,始終相信的一件事,只有夏稚喜歡池晝。
夏稚會一直喜歡池晝。
她離開後,我想過去找她,挽回她,可是她不愛我了。
我不想犯賤。
她不在的日子,比我想得還要煎熬。
對她的愛意如同潮汐般在日夜將我淹沒。
也是夏稚離開後,我才知道,愛是有延遲性的。
我的報應來了。
終於在我決定放下一切臉面去找她的時候,她就像憑空消失了。
我找不到她了。
再也找不到了。
手機定位失效很久了……
她不要我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她能殘忍到這個地步,之前無數次爭吵時都沒有離開的人,現在徹底消失不見了。
我甚至開始懷疑,她有沒有愛過我。
我承認當初被梁曉曉綠了之後,一直很不甘心。
但是我想告訴她,我早就不喜歡梁曉曉了。
我還想告訴她,我之所以會跟她在一起,是因爲她的眼睛很好看。
她看向我的時候,眼裏彷彿含着光,我總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愛意。
從高中到大學。
她的目光總是追隨着我。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
因爲我見過太多那樣的眼神了。
她的喜歡,藏不住。
16
我懷疑七七把夏稚藏起來了,於是我經常去七七家樓下等。
寒冬,她端着一盆水下來,潑在了我臉上,讓我滾。
她哭着說我活該。
她讓我別來噁心人,有多遠死多遠。
她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於是我再也沒有去過。
因爲夏稚會不高興。
我煮了很鹹的粥,全部喫光了。
她也沒有回來。
綠茶不久也離開了我。
它去世的那天,窩在她睡過的枕頭上,一直在喵喵叫。
我突然明白了。
它其實也很喜歡她,之所以躲開她,是因爲知道它靠近她,她會過敏會難受。
逃開,是爲了避免傷害。
可我明白得太晚。
我還記得我們某次吵架,她說:「跟我說對不起。」
我沒有說。
她哭着說:「你連對不起都不說,我怎麼原諒你。」
可她還是原諒我了。
我又夢到她了。
我在教室外面等她下課。
她衝着我跑了過來,說:「我等了你這麼多次,終於換你等我了。」
「傻瓜,我會一直等你。」
然後我哭着醒來了。
因爲我從來沒有等過她。
她每次生氣的時候,動作很大,聲音卻很小。
而她真正離開的時候,悄無聲息。
我把大門換成了密碼鎖,密碼是她的生日。
可她一直不回家。
垃圾桶裏那顆糖很酸,所以活該被她扔掉,我也活該。
綠茶沒有走丟,粥很鹹,解酒湯很苦,電視沒有聲音的真相,在後來一點一點被揭開。
而我不知道的真相又有多少?
我才知道,我以爲自己只是犯了一個錯,可原來早就在不經意的時候犯下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個錯。
可我卻只跟她說過一次對不起。
我知道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因爲我欠下的對不起太多了。
我習慣了被人喜歡,習慣了不珍惜別人的愛意。
我站在她用愛壘砌的高塔之上,感覺良好。
最終,牆壁坍塌。
我與愛情皆亡於高塔。
那些我犯下的錯,化成一千根銀針,根根刺骨。
其實我知道,我的夏稚死在了秋天。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全文完)
作者:沈星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