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胸口紋我的名字,她不會同你鬧嗎?」
秦湛搖頭。
「她不知道。」
他說,「我沒再碰過她。」
想來也是,相戀的這三年,秦湛夜夜都在我們的「家」裏睡。
而他自己的妻兒,又能陪過幾次?
秦湛點了根菸。
房間裏沒開窗,煙霧瞬間瀰漫。
他廖廖幾句,講了他們的過往。
秦湛母親還未去世時,逼着他在老家結了婚,對方是與他定了娃娃親的同村姑娘。
秦湛不肯,可秦母與他大鬧一場,隔日便氣倒了。
所有親戚輪番上陣,勸他結婚沖洗。
而那姑娘私下裏偷偷來找秦湛和他表白,被拒後善解人意的勸他別心煩,如果他不願意,她便說服兩家人取消婚事。
可是,她卻在秦湛喝的水中悄悄下了藥,藥是她在不知名商販那裏買的,也不知有沒有效。
事實證明,有效。
第二天醒來,清清白白的姑娘被他碰了身子,一抹落紅成了他逃不掉的枷鎖。
秦湛最終還是妥協了。
領了證,沒有辦婚禮。
然而,只那一次,她便懷了孕。
而秦湛只在老家待了兩天,便回了這座城市,幾個月後,我們相戀了。
他隱瞞了一切,將我捧在掌心。
直到,我無意中發現他的另一個微信。
而他的合法妻子,一直帶着孩子在老家,他會給她們很多很多錢,也會經常回去看孩子。
卻從不過夜。
秦湛說,這次,他給了對方很多補償,對方最終同意簽字離婚。
多到,幾乎是他拿的出的所有。
可我卻說不出話來。
他明明那麼愛我,可是,這份愛偏偏建立在傷害另一個愛他的女人的基礎上。
偏偏,要以拆散一個孩子家庭爲代價。
他的愛,要讓我站在道德的對立面,讓自己變成引人唾棄的第三者。
我忽然覺着疲倦無比。
「秦湛,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回不去了,即便你離了婚,我們也不可能回去了。」
「這份感情裏被賦予了太多的不忠與謊言,不論你現在做什麼,我們都結束了。」
說着,我打開房門,「你走吧。」
「我就當你今天沒來過。」
17
那天,秦湛沉默了很久,走了。
從那以後,他再沒來找過我。
其實,和他分開後的每一晚,我都睡的極不安穩。
我總會做噩夢,一次又一次的夢見我們分手。
也經常會哭着醒來。
可是,卻也鬆了一口氣。
日子總會好過起來的,一切總會放下的。
直到有一天,公司團建時,有同事隨口問我相不相信愛情。
我沉默了很久,然後笑着說不太相信。
我曾經相信過。
對方爲我做盡了這世上感人的事情,將我捧在掌心。
可是,我是他婚姻之外的第三者。
所以愛情究竟是什麼。
有好事的同事追問我過去的感情,我喝了一杯酒,笑了笑,「都忘了。」
……
我偶爾會發現秦湛的身影。
在我家樓下,在路邊,在餐廳裏。
他經常會跟着我,在暗處看我,卻從未走到我面前過。
而我,也從來都是裝作沒看見,繼續我的生活。
直到——
我被綁架。
對方是秦湛的死對頭,我隱約記得,他似乎是叫周坤。
廢棄工廠內,我被綁在椅上,嘴裏塞了破布條,周圍有幾個穿着黑衣的男人,都是周坤的手下。
而周坤拿刀抵在我喉間,給秦湛發了視頻,逼着他獨自過來。
視頻中,秦湛臉色冷沉,可眼底的慌亂卻出賣了他的鎮定。
視頻掛斷。
沒多久,秦湛來了。
他風塵僕僕趕過來,目光將我上下打量一番,見我沒事,才鬆了一口氣。
他向前走了兩步,看向周坤。
「放了她,要什麼條件你提。」
周坤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不經意」地亮了一下我身上綁着的炸藥。
「秦湛,咱們也是老冤家了,我總要試探一下你的誠意吧?」
秦湛目光在那一圈炸藥上掃過,面色一寒。
「少廢話,直接說。」
周坤笑着說了一聲「痛快」,然後把手中匕首扔到了秦湛腳下。
「秦湛,咱們慢慢玩,不着急,先切個小拇指看看。」
我愣住。
只見秦湛緩緩彎身,撿起了地上的匕首。
那刀看起來很鋒利,即便在昏暗的廢廠房內,都能隱約看見它泛着的寒光。
我掙扎了起來,我想叫住秦湛,讓他別犯傻。
可嘴裏被破布條塞的嚴實,只能隱約發出一陣嗚咽聲。
而我被綁着雙手,眼睜睜看着秦湛舉起匕首——
我不忍地閉上眼,眼淚漱漱而下。
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下頜忽然被人捏住,周坤的冷笑聲響起在廠房內。
「睜眼!」
「看看,秦湛這傢伙有多愛你這個小三,一根手指,說切就切了。」
我緩緩睜眼,淚光中看見了秦湛捂着的手,看見他滿身的血。
以及……地上那一根斷指。
心臟彷彿被撕裂。
可秦湛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過半點聲音,他站在那,背脊依舊挺的筆直。
我們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他低聲開口,「別哭,不疼。」
18
可是,生生砍掉一小截手指,怎麼可能不疼……
秦湛在看我時,目光輕飄飄地移到了我小腹的方向。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
不是小腹。
是我被綁在身後的雙手位置。
對了,秦湛曾送過我一個手鐲,做工特殊,按一下手鐲側面的微小凸起處,手鐲會打開,而這時的切口處,會變成利刃。
秦湛向來喜歡送我這些稀奇古怪的防身利器,說是有備無患。
可我過去不喜歡,時候這個手鐲,因爲款式實在合我心意,便一直戴着了。
因爲戴着習慣,分手後都忘記了摘。
幾年相處,我們熟悉彼此每一個微小的神色變化。
我雙手被綁在身後,沒人能夠看見。
悄悄摸上那處凸起,我用利刃輕輕割着手上的繩子,因爲怕被發現,動作幅度放的極輕。
而這時,周坤開始讓小弟拿來合同,開始了「割地賠款」。
說白了,就是趁機要秦湛的場子和錢。
白紙黑字,沒想到他們這行還講究這個。
秦湛看了我一眼,沒猶豫,簽了。
這人明知今天可能有去無回,明知道以周坤的性子,即便是拿了東西,也不太可能放過我們。
可我在對方手裏,他還是一一照做。
籤合同時,周坤心情明顯大好,警惕也放鬆了些。
畢竟,我被綁在他們手裏,秦湛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亂來。
我身上的炸藥是假的,不過是周坤拿來震懾秦湛的小物件罷了。
他只是涉及灰色產業而已,又不是走私槍支的,這麼多炸藥他可還弄不來。
但是他知道,秦湛不敢拿我去賭,他只能當真。
這他們填寫合同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秦湛身上。
而我也終於,割斷了綁着手腕的繩子。
雙手失去了束縛,我卻不敢輕舉妄動。
只能等着。
然而,就在這時,廠房外忽然響起一陣警笛聲。
周坤臉色一變,「操,你敢報警?」
說着,周坤驀地折身朝我這邊跑了過來。
然而,晚了。
已經失去束縛的我,猛地起身朝着秦湛跑去!
周坤手下一共五人,其餘幾人都在籤合同時護在周坤身邊,只有一人在我前面守着。
在我起身的那一刻,他明顯一愣,然後撲了過來。
我知道,如果這會失敗,今天我和秦湛就都跑不出去了。
於是,我攥緊了手中的手鐲,將上面的利刃,狠狠插入了男人的小腹。
利刃不算長,絕對不致死,但也瞬間讓他失去戰鬥力,捂着小腹癱倒在地。
血腥味濃郁,可我不敢停留,朝着秦湛那邊跑去。
有人過去攔我,卻被秦湛開槍打中。
秦湛拿了槍。
而據我所知,周坤也有。
果然,回頭一看,周坤也掏出槍來,槍口對準了秦湛。
「小心!」
19
我驚呼一聲撲過去,秦湛卻比我反應更快,他單手護住我,轉了身。
用身體將我護在懷中。
同時。
槍響。
我甚至能過感受到子彈穿透秦湛手臂時的力道。
還好,周坤那一槍打偏了。
我拽着秦湛朝門外跑去,可是,推開鐵門,外面空蕩蕩,哪有警察的影子,只有秦湛放在路邊的手機,重複播放着警笛聲。
而我不敢分神,繼續拽着秦湛朝外跑時,卻被他重重推開。
「跑。」
他只說了這一字,鐵門便重重關上,將我們徹底隔絕。
我下意識地去拽,卻發現根本打不開。
裏面像是上了鎖,根本無法撼動半分,鐵門裏嘈雜聲一片。
我隱約聽見了周坤及他手下惱羞成怒的吼聲,以及秦湛的聲音。
他說。
「別管我,跑。」
「你不走我這一切就白做了。」
我知道秦湛說的沒錯,如果我現在打開鐵門,我們都走不了,而秦湛所做的一切也都白白犧牲了。
可他不知道,這種時候,讓我獨自跑掉纔是最難過的。
我咬着牙起身朝外跑去。
剛跑到路邊,便看見警車朝這邊疾馳而來。
車停,警察紛紛持槍而下。
我哭着說裏面有人被綁架,卻險些腿軟摔倒在地。
後來……
門被鎖住,警察們破窗而入,將周坤等人抓住。
而直到這時,我才知道。
在裏面鎖着門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鎖頭。
是秦湛的手臂。
鐵門很大,兩個門把手離門都有一段距離,本是需要那種巨大的鐵鎖的。
可秦湛在將我推出去後,爲了給我製造逃生的時間,將手臂探入兩個門把中,牢牢守住。
警察將他救下時,他手臂已經斷了。
而周坤的子彈穿透了他胸口,後背也多處刀傷。
來不及等120過來,警察將秦湛抬上了警車,送去醫院。
而我一同上了車。
他窩在我懷中,滿身是血,手臂無力的耷拉着。
哪還看的出,這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秦湛。
我渾身顫抖着,不敢碰他。
我從未見過如此脆弱的秦湛,彷彿輕輕一碰,他就會碎了。
可他似乎一點也不覺着疼。
他倚在我懷裏,靜靜地看着我。
「裴顏。」
他語氣很輕,聽起來虛弱極了。
讓我不由得心慌。
他攥着我的手,掌心很涼,「如果,這次我僥倖不死,我們能不能……重新來過?」
我怔住。
張了張嘴,那句「能」卻終究沒能說出口。
在我猶豫時,秦湛笑了。
「我知道了。」
他又換了問題,「那,你還愛不愛我?」
「愛。」
我顫着聲回答,眼淚簌簌落下。
這次我沒有猶豫。
我一直都很愛他,只是,我們這份感情之間,永遠橫亙着那對母子。
我永遠都是介入他們的第三者。
不論他們有沒有感情。
沒辦法洗白。
所以,秦湛知道的,不管今天是他死還是我死,或者我們都僥倖不死,也都沒辦法重新開始。
他笑笑,沒有再說話。
後來。
秦湛的意識開始漸漸模糊,我不斷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卻只偶爾有些清明意識。
他輕笑,卻將我的手攥的緊牢。
「裴顏。」
「我經常……在想,如果……人真有下輩子,我清清白白的遇見你……多好。」
我攥着他的手,眼淚落個不停。
可他還是暈死過去。
送到醫院時,他早已徹底失去了意識。
幾個小時的搶救,我還是聽見了醫生的那句「盡力了」。
我呆立在急救室門口,腦中一片空白。
也不敢動彈。
我甚至無法理解,醫生口中的「搶救失敗」是什麼意思。
是……秦湛他,死了嗎?
怎麼可能。
他那麼強大,好像永遠無所不能。
他怎麼可能會死?
直到,我看見了他的屍體。
血跡斑駁了他的臉,蒼白之上幾抹猩紅。
我伸手去碰,尚有餘溫。
我拽過醫生哭着祈求,「他還有溫度的,他還沒死,求求您救救他……」
醫生還來不及說話,我便被人推開。
一個耳光重重落在我臉上。
我抬頭。
是,秦湛的妻子。
她雙眼通紅,看向我的目光滿是憤恨。
「我已經把他讓給你了!你爲什麼還要害死他!」
不顧醫生的勸阻,她嘶吼着質問我。
可我卻說不出話來。
我恨不得,躺在停屍間裏的人,是我。
在得知秦湛有家室後,我只想和他一刀兩斷,可我還希望他能過的好。
可秦湛卻用命保護了我。
我欠他的,他欠我的,早已分不清了。
那天,我和她在醫院裏各自落淚。
秦湛的葬禮辦的很風光。
傅徵帶了很多人替他操辦,秦澤然的媽媽以妻子的身份主持葬禮,我沒有上前,只站在人羣后,以不合時宜的身份,默默爲他送行。
葬禮結束後,傅徵走到我面前,欲言又止。
最後。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拍了拍我的肩,告訴我有事隨時給他打電話。
我輕聲說好。
後來,我和秦澤然媽媽一同去了墓地。
秦湛死後,她似乎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也沒有再質問我,也沒再同我說過話。
在秦湛墓前,她才終於開口。
「你知道,我現在特別後悔什麼嗎?」
她轉頭看我。
我搖搖頭。
秦湛墓碑的照片上落了塵埃,她抬手想去擦,停頓了下,又用乾淨的紙巾擦拭。
「我在後悔,如果當年我沒有用責任和孩子綁架他,是不是,他今天就不會死了。」
她蹲在他墓前,身子顫抖的厲害。
她說。
「你知道嗎,其實我們這場婚姻來的不光彩,我聽信家中老人的話,買了藥放入他水中,在第二天逼着他負責。」
我緩緩出聲,「我知道。」
可她笑了,「還有你不知道的。」
「其實,秦湛早就向我提出過離婚,可是,那時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後來便用孩子綁架他。」
「他從一開始就告訴過我,他不愛我。可我用責任逼他,用孩子逼他,甚至後來,我主動提出要和他進行協議婚姻,等到孩子長大,我們就和平離婚,他同意了。」
「所以,他將你的名字紋在胸口,我根本都不知道。」
說着,她自嘲般一笑,「因爲我根本都沒有機會看到他的身體,好不好笑?」
我說不出話來。
我覺着她可憐,覺着自己可笑,也覺着秦湛可悲。
或許,這場三個人的糾葛中,最可憐的是第四個——
那個沒了爸爸的孩子。
那天,在秦湛墓前,她說了很多。
那些朋友圈,都是她在秦湛看望孩子時拍的,所謂的幸福,不過都是刁鑽角度的偷拍。
除卻當初那次她動手腳,秦湛再沒碰過她。
她說。
她本以爲,只要這樣一直將秦湛綁在身邊,他總有一天會對自己心動的。
可是,後來我還是出現了。
秦湛給了她和孩子很多很多錢,卻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一直不肯放手,直到——
我與秦湛分手後,某次喝醉,他夜裏去找她,跪在她面前求她同他離婚。
講到這裏時,她幾乎泣不成聲。
她說。
「那時我看着他,就在想,我真的愛他嗎,如果愛的話,爲什麼會把那樣意氣風發的男人逼成這樣?」
「後來想通了,也就放手了。我本以爲你們能夠幸福的,可是……」
那天的最後,她踉蹌起身,離開了。
她說,「你多陪陪他吧,他想見的人是你。」
她離開了。
墓前只剩下了我和秦湛,的照片。
我倚在墓碑旁坐下,和他說了很多心裏話。
哭了又笑,笑中又含淚。
活像個瘋子。
離開時,天色已泛黑。
我彎身問他,秦湛,如果有下輩子,你能不能清清白白來娶我?
如果能的話,你抱抱我好不好?
話音落下,竟真有一陣風拂過,微風吹過臉頰,拂過髮梢,像極了秦湛抱我時的溫度。
我笑了笑,卻又哭了。
哭着同他道別。
……
秦湛離開後,我將自己鎖在房子裏近半個月,喫喝都靠外賣。
半個月的時間,我設計了一款項鍊。
吊墜的靈感來源,是秦湛的眼,溫潤深邃,浩如煙海。
我帶着這款作品去參賽,獲得了第一名。
這一次,沒有黑幕。
而作品的名字,我取名爲「Agoni」。
它在法語裏是痛苦的意思,中文發音卻是——
愛過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