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粗坑傷心玉蘭花

｢玉蘭欲開開雙蕊，蝴蝶要飛飛成對...｣

小粗坑橋頭玉蘭花開時節，每經過都不覺哼起這首三十幾年前的老歌，印象中是小學時的閩南語連續劇｢姊妹花｣主題曲，且清晰記得飾演雙胞胎姊妹的是李雅芳和尤雅，二人當年因這齣戲紅極一時，前者後來還被綁架勒贖，成為當時轟動社會的大新聞。現在遣孤狗蒐尋，才發現詞是｢鴛鴦要飛｣不是蝴蝶，歌也不是｢姊妹花｣的主題曲，而是另齣連續劇｢玉蘭花｣的。我其實常會這樣記憶錯亂，大概因為主唱都是李雅芳的關聯吧！找到｢玉蘭花｣，又讓我想起那時很喜歡女主角陳慧美的味道，並覺得小學同學胡碧玉有她的神韻，雖這麼說，但没有任何綺思。

這些往事，使得玉蘭花在生命中具有一定的份量，雖没能隨時感到它的存在，但常在不經意間覺察，就像玉蘭花，並不那麼常見，偶然穿過某巷傳來那熟悉的香味，才記起這誰誰家的院子有一棵。没特別喜歡哪些香花，小時候住陸光七村八巷，老爸在前院種了棵夜來香，愛在夏夜近前聞著叢花說：｢好香！好香！｣但我怎麼避之惟恐不及？說到花香，是不是婚前有次與妻到福壽山？漫步間突然聞到一縷只應天上有的幽香，忙四下張看，只見邊坡一朵盛開的野百合，這才知原來世上真有如此超凡脫俗的花香！但竟是絕無僅有的一次了。若把那百合比做天仙，則玉蘭純屬人間，小家碧玉的清香，卻聞她百遍也不厭倦。巧的是談戀愛時把妻比做百合，至少在情書中將她捧上天；婚後呢，自然就必須請下凡塵如玉蘭，伴我共苦同甘、天長地久。

親和如鄰家女孩，又強健、豐腴、生殖力旺盛，足以滋補很多只好在路中央賣花的苦命人；即使非愛花客如我，偶遇一棵開花的玉蘭，也會驚喜而毫不猶豫的摘個幾朵，捧在手中，那清香彷彿自遙遠的童年綿延而來。因此，當在寄居地的小粗坑橋頭初見這株玉蘭時，竟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欣悅，春天花開，下班經過時，總要倚著橋柵，將含苞欲放而觸手可及的摘下，一路聞著走回宿舍。上班時我不摘，因到辦公室還久，必須放進口袋，糟蹋了；但越給越有的玉蘭不怕没人愛，早起運動、遛狗的居民，都習慣成自然的隨手笑納她的清芬數朵。

｢天哪！看他們把妳修理成什麼樣子啊！？｣7月8日下班過小粗坑橋頭，如常瞥向玉蘭時，眼前景象讓心瞬間揪成一團！那當中的、伸展最近橋柵的幾根主幹竟活生生被鋸斷了，對比原先枝濃葉密的昌盛，頓覺如風中殘燭。但又能怎樣？甚至連發怒的對象都找不到，反勾起一段傷心往事。退伍後初至台北工作，未覓得居處前曾暫住南京東路老爸的單身宿舍，那時他還在退輔會上班。宿舍有個花木扶疏的大後院，愛死窗外那棵巨大濃茂的菩提樹，尤其那陣子冬雨綿綿，晚上聽著它與風雨的窸窣交響讀書、入眠，真是快慰平生。但有一天回去，發現窗外的濃蔭不見了，菩提樹光禿禿，分叉的粗枝都被從接近主幹處截斷，連一片葉子都不留，像美麗的長髮少女經過長期化療後的模樣。心如加速度般墜落，慌失到無以名狀，急衝去問管理員鄧伯怎麼回事？「掉葉子太麻煩，叫人來鋸了！」他理所當然的說。這麼個好人，為何會做這樣的事啊？我無力得說不出話來。

想到電影「六朝怪談」中的一段。詩人管管演的勢利刻薄的老和尚，嫌小和尚院子掃不乾淨。回說：「没辦法，樹葉一直掉！」「你不會全部搖下來再掃啊！」老和尚K了他一頓然後說。都是怕麻煩，搖葉子總比鋸樹好，時代進步到容易取得鋸子，只帶來更大的破壞力。於是又痛惜地聯想起城市路樹的修剪，總是以防颱之名，像行刑般將之斬首截肢，讓人慨嘆既要如此對待，又何必種下它們？發包者就不能事先規範？在合約寫明直徑超過若干不得斷除，否則計數重罰！用電鋸隨便砍殺就能報竣工領錢，算不算官商勾結？

小粗坑橋頭的玉蘭花，如果有主人，我不相信會在優容數十年後，突然失心瘋對她下毒手！不論是誰做的，我也不認為是因為無知或懷著惡意，他只是成長過程缺少溫暖，感情變得麻木，難以覺知生活中美好的事物，便也無法體會這麼棵故鄉喬木可能已成為居民們共同的記憶，當現實不如意時，腦中閃過關於她的吉光片羽，心底會湧起一股暖流，從而獲得平靜。他不知道自己粗暴地斲傷了許多人生命的一部份。

老樹不死，只是被「修理」。雖然帶著那麼大的創痛，而且永難恢復舊觀 ，只要不被連根拔起，強靭的玉蘭還是會好好存活下去，繼續把清香渡與人的。總把自己的愛拍照玩笑地解釋成「為歷史做紀錄」，以前經過小粗坑橋，和D3S「窮極無聊」地拍這棵玉蘭時，哪想得到竟真是在為她美好的往日做紀錄呢？但願以後永遠不會再做類似的紀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