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人最悲哀的事是什麼?

更新於 2023/04/28閱讀時間約 43 分鐘

丈夫的手機通訊簿裏,杜安靜的名字不叫作杜安靜,叫作「狻猊」。
不是母老虎、黃臉婆或是孩兒他媽,不是一切有關伴侶或是怨偶的稱呼,丈夫挑選的是一種古書上的動物,壓根兒未曾真實存在過的物種。
這是一件極其令人費解的事。當然,在杜安靜暗流洶湧的婚姻生活裏,不過是小菜一碟。它的特別之處在於,杜安靜是在丈夫死後才發現的。
那天,是丈夫的頭七祭奠。杜安靜和孩子在小區外的空地擺上香燭果物。沒有風,燒紙成灰,在低空盤旋不去,猶如貪戀人世的亡靈,在灰暗下來的暮色中,遲遲不肯離散。杜安靜就有些發慌,叫上孩子,匆匆朝家走,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下意識地撥打一個號碼。
包裏的另一個手機卻響了起來。杜安靜一怔,旋即反應過來,她撥的是丈夫的電話。這個男人故去以後,按照習俗,身外物盡數焚燒,唯有手機,杜安靜信手放在了包裏。手機不時會響,她錄製了一段自動語音,告之對方手機主人亡故的事實。噩耗傳遞得很迅速,手機幾乎不再響起。但她還是堅持每天晚上充電,像是虔誠的宗教信徒,履行着某種睡前儀式。幽暗漫長的夜裏,丈夫的手機與她的手機在插線板旁並排放置,緘默、沉寂,同牀而異夢。
她掏出丈夫的手機,詭異的字眼瞬間撲進她的雙眼。可笑的是,她竟然沒能第一時間準確地辨識出這兩個字。她在自己的知識結構裏搜尋了一遍,找到了一些諸如狐狸、猿猴、狸貓之類的詞語,就是沒有狻猊。她不認識它。它的讀音,以及它所蘊含的意義。
鈴聲停止。她將信將疑地點開,在狻猊的詞條下面,顯示着她的號碼。那一串數字熟悉得就像她自己,像她身體的一部分。
事後,杜安靜一直想不明白,在那個天色灰沉的黃昏,她何以會鬼使神差地撥打丈夫的號碼。事實上,在他們共同度過的最後十年,她甚少撥通這個男人的電話。需要援助的時刻,她的求援名單排序依次是:第一,她自己,第二,警察。絕大部分時間,排序第一的人物就能解決所有的麻煩和問題。
不久以後,在一次聚會上,杜安靜向老李出示了這個詞語。那是閨蜜們的例會,杜安靜不是收藏家,但她鬼使神差地成了一個收藏圈兒裏的座上賓,一羣有錢有能耐的中老年女性操持着每月一次的相聚,準時得就像少女的月經。聚會通常是在一間茶藝館裏舉行,那裏有古樹普洱,有琴女,有做得一手精緻小菜的廚子,茶藝館的老闆娘是熱衷於社交的字畫收藏者。
老李是聚會里唯一的男人,男閨蜜。他遲到了一些,衆女的話題剛好停留在「撒謊是男人的天性,還是後天習得」這樣一個半哲學半倫理學的範疇上,於是老李被推到了激流中央,他被要求從男性視角做陳述。老李抓耳撓腮,杜安靜救下了他。杜安靜不動聲色地將題目轉換到了健康管理方面,就像對壘中的一顆球,立刻就有隊友熱火朝天地接了過去。
老李坐在了杜安靜身邊的空位上。杜安靜聞到了他襯衣上散發出的濃烈的消毒液的氣息,跟她一樣,老李的職業也是公務員,但他時常被誤認爲是大夫。
杜安靜找服務員要來紙和筆,寫下了「狻猊」,遞給老李。老李的眉頭使勁兒地皺了起來。半晌,琢磨無果,抬起頭,他一頭霧水地擠出一句:「甲骨文?」
杜安靜側身答覆了一句朝向她的問題,等她轉過身來,老李向她出示了手機百度裏的詞條:狻猊是古代漢族神話傳說中龍生九子之一。形如獅,喜煙好坐,所以形象一般出現在香爐上,隨之吞煙吐霧。杜安靜瞥了一眼,說,我查過了。
「這是個新鮮詞兒,從哪兒看到的?」老李盯着她。
「你會這樣叫你老婆嗎?」杜安靜保持着莫測深高的表情。
「他……這樣叫你?」老李遲疑了一下。
沒有人留意他們在談些什麼,在最近的聚會中,杜安靜被小心翼翼地照顧着,死了男人,高談闊論不相宜,她可以隨心所欲地靜默或是遊離。
杜安靜沒有回答老李,她突然喪失了繼續聊下去的興趣,她加入到了興致勃勃的女人們當中,點評一部熱播劇裏的小鮮肉小鮮花,儘管她根本沒有看過那部劇。
她能感覺到,一整晚,老李都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注視着她。這個圈子,是老李把她帶進來的,有個核心人物的姑娘考進老李所在的單位,老李出了不少的力氣。除此之外,倒是沒什麼利益關係。老李甚至不太喝茶。一開頭,大家老拿他倆開涮,後來發現他們中規中矩的,毫無槽點,也就不怎麼上心了。
說起來,她和老李的關係,還真不純潔,更不是男女授受不親。如果用化學課上的量杯來衡量,應該就是比藍顏多,比情人少。
若干年以前,他們有過短暫的肉體接觸。準確地說,是在杜安靜婚後的第九個年頭,那一年,她34歲。老李比她還要大兩歲。老李單身。他們在同一個系統工作,在一次培訓中,他們碰巧分在了同一個小組。
那時候,杜安靜與丈夫已經是相看兩相厭的狀態,他們的無性婚姻進入了第二個年頭。老李的出現,給杜安靜一地雞毛的苟且生活帶來了詩意,也帶來了遠方。他們的性愛激烈得一度讓杜安靜顛覆了三觀,以爲這纔是把日子過下去的本錢。
在那個花事紛繁的春天,杜安靜重新變成了一棵汁液豐沛的樹,在風裏,微微招展。杜安靜喜歡那樣的自己。她提出了離婚。
丈夫立馬就同意了,甚至沒有追問情由。可是,雙方的母親堅決反對。這兩個老太太,從來都在敵視中對峙,都嫌對方不夠闊氣,彼此的政見從來都是南轅北轍。而這一回,在離婚這件事上,居然出人意料地建立了統一戰線,同時用上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土手法。同時,倆老太太搬出了孩子,倆老太太設了個局,揚言他們一旦離婚,孩子就跟着外婆和奶奶,他倆誰都搶不着,連面都不許見。
末了,杜安靜不離婚了。她的放棄,倒不只是因爲母親與孩子,當她陷入離婚的硝煙之中,老李正張開雙臂,迎接着姍姍來遲的姻緣。
丈夫固然是凡夫俗子,老李亦非天神下凡,他享受着與已婚女子的調情,卻絕不耽誤自己的終身大事。婚禮當天,杜安靜想都沒想,就送去了一份厚禮。畢竟,老李曾經給她黯然無光的世界帶來了片刻的光亮。她把愛情的幻覺埋在了泥土裏,從溫暖的大地中,萌生了一個善意的存在,那就是老李。
她那隻慷慨的大紅包,讓老李解除了武裝。他們竟然正正經經做起了朋友。那種真正喫飯喝茶聊天的知己,還常常是一大羣人,他們相互進入了對方的朋友圈。肉體被徹底清場,他們再也沒有滾過牀單。
每次見面,老李總是按捺不住傾訴的慾望,他向杜安靜訴說,也向別人訴說,這樣,老李的家事漸漸被所有人知曉。高大挺拔的老李成了被同情的主兒。
老李的婚姻就是一個買一送一的坑,妻子倒是個傻白甜,溫柔美好,附贈的卻是魔鬼附體般的丈母孃,關鍵是,這贈品還不能隨手扔掉,根本就是商品的一部分。
杜安靜熟知老李生活中每個荒誕不經的細節,自然,這些與她毫不相干的細節,不足以支撐起他們長久的交往,比這更重要的是,老李在她提升的關鍵環節拼力拉過她一把,現在,她的行政級別已經越過了他。在職場上,他們心心相印、相互攙扶,這比肉慾、比精神的交流都要來得持久與穩固。
聚會的尾聲是例行的新茶品鑑,杜安靜嚐了一口茶藝館新推出的古井水泡茶,突然來了一句:「我說老李,你身上那味兒,無論我喝什麼茶,都像加了消毒水兒。」
衆女鬨笑不已。老李笑了,杜安靜也笑,她想的是,這個內容密集的夜晚,已經將狻猊拒之門外。呵不對,它終究還是如影隨形地纏上來了。
在縱情大笑的剎那,杜安靜看見了一團小小怯怯而又堅定不移的暗影。那是狻猊,它從丈夫的手機裏爬了出來,與她四目相對。杜安靜慢慢收起了笑容。
狻猊到底象徵和隱喻着什麼呢?杜安靜與老李有過第二次探討。從頭髮到鞋尖都一塵不染的老李來到杜安靜辦公室,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來。門敞開着,看上去他們像在本該休憩的午後加班商議某項工作。
「情況還好吧?」
「不太樂觀,呼吸肌衰竭,昨晚搶救了一次。」
他們的對話像黑話,其實說的是老李的妻子。那個羸弱得像根枯草一樣的中年婦人,如今正躺在一間三甲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她是半個月前住進去的,在那以前,她以同樣的姿勢躺在自家的牀上,足足躺了五年。下半身和上半身一樣喪失了神經感官,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包裹在一種叫作「包大人」的尿不溼裏。醫學上把這叫作植物人。杜安靜覺得這個名詞有待商榷,顯然植物被人類的主觀臆斷給強姦了,誰說植物就一定是無知無覺的?老李的妻子比植物還不如。
這五年,老李經歷着無性婚姻,經歷着杜安靜已然煎熬過的一切。不同的是,杜安靜的無性婚姻比老李長一倍,十年。在這一點,老李是強大的弱勢羣體,他讓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委屈。就連收藏圈裏的姐姐妹妹們都拿這跟老李開涮,老李也毫不諱言,他加入姐妹淘就是爲了沾沾雌性激素,以免直男癌上身。
「不隨時瞧着你們這幫如花似玉的姑娘們,往後我都不知道啥叫女人了。」老李這樣說。他是個懂得自我調侃的男人。
老李的無性,是在明處,杜安靜的無性,卻是在暗處,除了她和丈夫,無人知曉。兩人心照不宣地堅守着這個祕密。這個祕密如同捲心菜,每一層裏都裹着更深的祕密。剝開第一層,杜安靜發現了狻猊。
「爲什麼是狻猊,而不是別的什麼動物呢?」老李自言自語着。杜安靜期望能從他那裏找到答案。他是男人,男人更能窺測男人的內心,不是嗎?
「據我所知,兩口子的暱稱無非是兔子啊、狗熊啊什麼的,也許他想標新立異?」老李點燃一支香菸,深吸一口,朝菸灰缸裏彈彈菸灰。
丈夫不是標新立異的人。他只是普通的路人甲。
「給我一支。」杜安靜說。
老李有些詫異,慢慢掏出煙盒,抖出一支。杜安靜接過來,就着老李遞上的火,點燃。老李轉頭望望走廊,敞開的大門外,空無一人。
「復吸了?」
杜安靜不置可否。她的煙齡跟她的無性婚姻長度一致。有一陣子,她抽得很兇,在黨的羣衆路線教育實踐活動中,還被羣衆提了意見。她下狠心戒掉了。老李送過她不少戒菸糖,她還因此而胖了好些。
「不過,叫什麼都有理由,沒什麼可奇怪的,因爲你這茬兒,這幾天我倒想起來,剛結婚那陣子,我叫她小豬來着,你知道,其實她比一般女人都苗條,我沒道理那麼叫,但我就想那麼叫,叫着心裏舒坦———總的來講,在他離開前的這些年,你倆還算恩愛,對吧?」老李望向杜安靜,他的這個判斷用了反問句。老李應該質疑,畢竟他睡過她,紅杏出牆不是幸福婚姻的常態。
「還好。」杜安靜淡淡地說,她掐滅了大半支香菸。她有足夠的自制力。
午後的慵懶襲擊了老李,他抽完煙,從隨身攜帶的杯子裏喝着決明子水。他有輕微的高血壓。窗外明亮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大片大片地投射在室內,光芒太過強烈,那種炫目的感覺,倒像是灰黑的陰影,遮蔽了雙眸。
老李掩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什麼,杜安靜有些失神,眼前的一切變得恍惚。每當他們心平氣和、無慾無求地談論着各自的人生與愛情,她老是會懷疑他們是否真的上過牀。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說到底,杜安靜的性經驗相當貧瘠。她不是外貌出衆的女人,性情裏尚有陰鬱的一面,縱然她竭力呈現出理性和智慧,連同一點點的俏皮,但對於雄性動物的吸引力還是有限的。在她當上副局長以後,她與男人的交際更是規範在了三個界面,上級、下級、同級。男人失去了性別,他們是她的同盟、屬下或是競爭者。
除掉丈夫和老李,她只剩下一場風花雪月的初戀。那會兒她剛過二十歲,高中畢業以後,在老家的村小做代課教師。老家的小鎮屬於高海拔地區的低海拔地段,那個男孩兒在鎮裏的郵局工作,是藏族人。作爲一名奔波在四千米高原的郵遞員,男孩的交通工具只能是一匹馬,一匹棕黑色的烈馬。在少女杜安靜看來,坐在馬背上,依偎在男孩寬厚熾熱的懷抱裏,穿過雪山與草地,穿過不同緯度的植被,在煮着酥油茶的帳篷裏男歡女愛,這樣的情景浪漫得就像好萊塢的大片。
這段戀情被杜安靜的母親揮刀斬殺。母親堅決反對這個騎馬的男人,在跟杜安靜的正面衝突宣告失敗以後,她曲折迂迴地爲杜安靜帶來了一個騎着自行車的男人。這個男人畢業於北京的名校,是一名碩士研究生,他是在完成了一次騎車旅行之後,搭乘長途汽車,前往省城的一所高校報到的時候,遇見了杜安靜的母親。母親在車站對面開了一間雜貨鋪,這個頭頂碩士與大學教師雙重光環的矮小男人馱着沉甸甸的行李,他要把自行車、行李還有他自己一塊兒塞進長途客車。這就超載了。他被要求給自行車和行李單獨買一張票。他沒帶夠錢。於是,他來到雜貨鋪,打電話找朋友借錢。他在本地的朋友外出了,他沒有借到錢。但是,杜安靜的母親借給了他。母親以一個獵人的敏銳,捕捉了這頭外表木訥的獵物。
母親贏了。學歷的海拔超越了自然的海拔,這個騎自行車的男人,戰勝了騎馬的男人,成了杜安靜的丈夫。若干年後,那個藏族男人主動聯絡過杜安靜,其時他已不再是郵遞員,轉行做起了蟲草生意,荷包裏的錢充實了起來,打算將自己的孩子送進杜安靜所在城市的高價私立中學。找到杜安靜,正是諮詢學校的事情。他領着妻子、孩子,與杜安靜一道,在一間藏式餐廳喫了頓飯,付賬的時候,他以絕對的身胚優勢完勝杜安靜。多年以後的重逢,沒有蕩氣迴腸的悔意,唯有令人驚奇的陌生。杜安靜一邊客客氣氣地寒暄着,一邊在心裏想,起碼在拆散他倆這件事上,母親是對的。那個身材高大、面色紅潤的藏族女人,看起來與他是多麼的般配,而她,當初那個臉色蒼白、纖細敏感的文藝女青年,完全是另外一種不搭界的生物。
她的婚姻,一度是家族裏的神話,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嫁給了王子。杜安靜高攀了省城的高級知識分子,調到了省城工作,一步一步,從職員登上了領導的寶座。副局長與大學教授,一對神仙眷侶。沒有人知道,門扉緊閉以後,他們形同陌路。
「有沒有查查通訊簿裏別的女人叫什麼?」老李突然問。
「當然,」她說,「查過,每個女人,都不叫自己的名字。」
老李好奇地盯着她。
「他的母親,叫烏鴉。」
「烏鴉?」老李嘎嘎地笑起來。
「我的母親,叫鯊魚,」她一本正經地說下去,「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叫作饕餮。」她隱去了一部分,丈夫的女上司女同事們,以各種各樣的動物命名。
「這都是什麼意思呢?」老李用指骨輕敲桌面,蹙眉沉思,「狻猊,坐在香爐上的動物,夠高冷的,香爐———神龕,」他兩眼發亮,兩掌相擊,露出勝利者的表情,「就是這個,坐在神龕上的妻子!太他媽的有意思了!」
她悚然一驚。
母親到來的時候,跟以往一樣,沒有事先打招呼。杜安靜開會開到一半,接到電話,只好讓老李跑一趟,去高鐵站接回母親。在公車私用方面,她很審慎,寧可麻煩老李。
下班回家,母親已經做好飯,油膩膩的家鄉菜,鹹得像打死了鹽販子,杜安靜血脂超標,不過略動一動筷子。母親不滿了。
「瞧你把日子過成什麼樣了?!」母親的嗓門兒巨大,她的話像是一輛從遠處轟隆馳來的火車,迅速地在杜安靜體內引發隱祕的震動與戰慄,「冰箱裏像樣的東西全都沒有,你是出家了還是打算殉葬去?豬肉,豬肉沒有,牛肉,牛肉沒有,啥肉都沒有!你都喫什麼?就那幾片青菜葉?你把自己當蠶子養?得虧老李搭我去了趟超市,什麼都給你買齊了。我問老李了,他老婆也就數着手指頭的活頭了,我看你這個朋友不錯,忠心耿耿圍着你轉悠了這麼多年,等了你這麼多年,現今你落單了,他也快了,他這總算是要把你給盼着嘍!」
老李在等她?杜安靜差點一口湯噴出來,母親要是知道自己早被老李拋棄過,估計得吐血。不過她什麼都沒有說,就讓母親以爲老李是她的不貳之臣吧,老人家都是靠夢想活着的。
「去超市,老李要給錢,我攔着,沒讓,」母親繼續說着,「你倆還不是一家人,不能用人家的錢———不過,我這次來,你弟弟專門給我辦了張銀行卡,不讓我帶現金回去,不安全。」
說着這番無厘頭的話,母親正使着吸塵器,一會兒在臥室門口探個頭,一會兒又站在廚房門邊,她的話語被房門與吸塵器切割成了無數的碎片,紛飛如雪。有一瞬間杜安靜甚至產生了錯覺,似乎進入了異度空間,有若干個被複制的母親,從各個房間,以各種角度,上天入地、無孔不入地要着錢。
杜安靜從母親零亂的語言中搞懂了狀況,母親是來找錢的,要一大筆錢。老家的弟弟頭胎生了女兒,母親想抱孫子,弟媳婦生二胎的條件是在縣城買套複式房。母親瞅中了杜安靜的房子,杜安靜在省城有兩套房,其中一套小戶型,賣了,給弟弟買房剛夠。
「那不行……」杜安靜虛弱地說,她從小接受着「家裏窮」和「一定要照顧好弟弟」的洗腦式教育,拒絕母親接濟弟弟的任何要求都像是忤逆不孝。
「有什麼不行的?」母親聲震屋瓦,「他走了,老李又還沒跟你怎麼着,房子都是你一個人做主!你說賣就賣,你說錢給誰就給誰,誰還敢說半個不字!」
「我明早開會,得加個班,改改講話稿。」她藉故溜進臥室。從前,對於母親的要求,她幾乎有求必應。但這一回,她心裏堵着。
短信提示音響了,是老李。老李問她,你母親讓我明天去你家喫飯,我去還是不去?杜安靜寫了一條,給你岳母知道了,不得上門來揍我?臨了刪除掉,重新輸入了簡單的三個字,別來了。老李回覆,好的,那你幫我編個理由。
杜安靜關了手機。她想着母親的稱謂,鯊魚。鯊魚是兇狠的、喫人的動物,胃口還不小。在丈夫眼裏,岳母是這樣的形象?
結婚不久,杜安靜跟隨騎自行車的碩士老公調到省城工作以後,母親前後腳就領着未婚的弟弟跟來了。理由是弟弟從沒來過省城,想各處逛逛。這一逛,就逛了小兩年。
丈夫住的是學校分配的筒子樓,單間,衛生間公用,廚房就在走廊裏。房間被一條布簾子隔開,母親睡行軍牀,弟弟打地鋪。母親和弟弟擺出了長住的架勢,母親的邏輯無比嚴密,弟弟是骨肉親情啊,是,這孩子是有那麼一丁點兒不成器,那又怎麼樣?
弟弟確實不是壞孩子,不偷不搶,就是懶惰,身體裏像是蟄伏着一根粗壯的懶筋,四面八方地蔓延開來。看電視、睡懶覺,平生的嗜好就這兩樣。漫長的白晝,他就呆在屋裏,電視的音量開得很大。丈夫只好把備課的地點改在了屋頂天台。丈夫的所有用具,都被弟弟提前實現共產主義了,好一點兒的外套、新襪子、剃鬚刀,全被弟弟佔據了。
與弟弟的大大咧咧相比,性事的嚴重壓抑,纔是丈夫真正介意的。杜安靜隱晦地向母親表達了不便,母親頓時就奓毛了:「你看看那些戲裏演的,人家就算當上了貴妃娘娘,也要提攜提攜自家兄弟,你瞧你這,不就是到城裏來了嗎?還什麼都不是呢,這就不認你弟弟了?」母親的奚落讓她無所適從。但同時,母親也做出了改變,一到晚上,就拖着弟弟出門溜達,溜達到深更半夜纔回來。有一回下大雨,杜安靜和丈夫趕緊帶着雨傘出門找他們,剛推開門就發覺母子倆哪兒都沒去,就靠在過道的蜂窩煤爐子旁邊打盹。
這幅慘淡的圖景讓杜安靜充滿了犯罪感,她和丈夫不約而同地過上了游擊隊員的生活,他們把做愛的地點改在了電影院、小旅社,甚至是丈夫學校的操場。丈夫懷裏揣着結婚證,隨時應對校園稽查隊的突擊檢查。
杜安靜的新婚生活過成了一坨注水的沙袋,無比沉重。母親高高揚起結實的鐵鞭子,驅趕着女兒,讓她給弟弟找工作、找女朋友。找來找去,身無長技又好喫懶做的弟弟在城裏沒法兒立足,杜安靜就幫他回老家的小鎮棲身,在鎮裏爲他買房子,找門路扶持他做起了小生意,籌錢助他娶媳婦,隨時隨地解決着他一家老小撲面而來的各種鬧心事。這麼多年了,杜安靜一路跌跌撞撞地拖行着自己的家庭以及弟弟的家庭,彷彿一匹同時拖行着好幾輛馬車的老馬,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撲地而亡。
還是不夠。母親對女婿的不滿與日俱增。她掛在口頭的一句話是:「女兒好不好,關鍵看女婿。」母親老是對比着女婿與兒子的生存環境。女婿在車水馬龍的省城當着體面的大學教師,兒子在四面環山的小鎮守着水果攤兒。女婿住進了帶電梯的公寓樓裏,兒子想把進貨的拖拉機換成貨車,姐夫給錢就那麼磨嘰那麼不爽快。女婿領着老婆孩子乘飛機去泰國看人妖,兒子快當爹了,姐夫怎麼就不肯痛痛快快掏錢負擔產婦的營養費、手術費?女婿過得多好啊,他過得好,他就有責任讓小舅子跟他一模一樣地好,否則,就是他的錯,他就是狼心狗肺,就是無情無義!
母親時時刻刻把自己武裝成持劍而立的俠士,向女婿挑起戰鬥。丈夫並不接招,他只是越來越沉默。起初,丈夫對杜安靜無底線接濟孃家的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支持、不反對,不慫恿、不攔阻,直到孩子出世。孩子還沒滿月,杜安靜就被弟弟的婚事搞得着急上火,回了母乳,孩子不得不喫上奶粉,喫了沒幾個月,杜安靜被逼無奈,將孩子的口糧從進口降低爲國產標準,省下牙縫裏的錢,交給母親,讓她去給未來的兒媳婦置辦聘禮。丈夫對着一罐廉價奶粉爆發了,爆發的結果是,他堅定地掌管了自己的財務大權,從此不再將工資如數繳納給杜安靜。這是一場傷感情的較量,始作俑者,卻是杜安靜的母親。
類似的事件,在杜安靜的婚姻中密集發生。母親恨上了女婿,親手挑選的女婿變得千瘡百孔、一無是處,純屬走眼。母親逢人便嘲笑女婿是鐵公雞,吝嗇貪婪,就一個小舅子都不願意幫襯幫襯,這話從街坊鄰里那兒傳到丈夫那裏。
丈夫跟母親大吵一架。母親嘴裏的髒話像洪水決堤,丈夫哪裏是對手?最後,母親以一記響亮的耳光大獲全勝,杜安靜始終記得丈夫捱打後的眼神,宛如一隻失足跌進臭水溝裏、瑟瑟發抖的家禽,有懼,有驚,更有對這個世界的懷疑。那一瞬間,丈夫本能地回頭,求援般地望向杜安靜,杜安靜的退縮讓他眼裏的飄忽不定突然坐實下來,變成了一種灰黑冰冷的物質。
丈夫的內心經歷了什麼,杜安靜不得而知。那時的她,只是不斷地爲自己做着心理建設,相比老李的遭遇,自己的家事實在是小兒科。
老李在整個系統的知名度很高,誰都知道他有個奇葩兼極品岳母,誰都知道適齡女性與老李單獨相處就如同跟炸彈在一起———老李的丈母孃把老李當賊一樣盯着,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來,狠狠來上一鐵鍬。老李也很會自黑,他的QQ簽名就叫作「防火防盜防丈母孃」。
老李的孩子出世後,杜安靜跟辦公室的同事一道去家裏探視過,那次以後,老李的閨閣糗事就廣爲傳播了。老李的丈母孃有嚇死人的潔癖。一進門就是一排衣架子,回家得先換衣服,穿上居家服,雙手以肥皂清洗三遍,即使客人上門也絕不徇私枉法。第一道關口,是換上專門爲客人準備的居家服,那上頭的消毒液足以讓人跌一大跟頭。第二道闖關,是進入臥室瞧一瞧新生兒,對不起,跟進了洗浴中心似的,洗澡更衣,光溜溜地換上蒸煮過的睡衣,還要戴一大口罩。
老太太不信任任何人,連浴室都要親手擦拭,一旦有人洗澡,她就盤踞在門口,即使洗澡的人已經自覺地擦拭了潮溼的牆面和地面,她也一定要重新來過。一牆之隔,一邊是赤身裸體的女婿,一邊是守株待兔的丈母孃,這本身就令人抓狂。洗澡就成了一種負擔。有一晚,老李決定懲罰這個變態的老太太,第一遍洗完,等老太太擦乾淨,他又進去洗了一回,老太太果然不厭其煩地再把浴室擦了一次,等到老太太回屋睡下,他洗了當晚的第三遍澡,聽見聲響的老太太隨後起身,完成了第三次的擦拭工作,臨了破口大罵他是神經病。
每天清晨,老李兩口子早早就會被老太太從牀上攆下來,換上散發消毒水氣息的牀單。那氣味兒讓老李感覺自己住在醫院裏,不是生龍活虎的大男人,而是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更爲恐怖的是,他發現妻子越來越像她的母親,不知道是遺傳還是傳染,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灑掃庭除方面,不社交、不消費,閒暇時便與母親一道清掃房間。她的解釋是,母親年紀大了,不能眼睜睜看着她獨自操勞,自己不過是順着她的意,幫她一把罷了。老李的婚姻徹底泡進了消毒水,在滾筒洗衣機裏一圈一圈地轉動着。
婆婆住的養老院在遠郊,每月的第一個週末,杜安靜都會開車和孩子過去一趟,繳費、送換洗衣物。母親過來以後,就順道去看望一下親家母。
丈夫去世以後,婆婆一下子就傻了。送到醫院裏檢查,應激性障礙引發的老年癡呆症。從醫院裏出來,杜安靜把生活不能自理的婆婆送進了養老院。
母親一到,就咋咋呼呼地說養老院裏服務差,屋裏一股子尿騷味,掩着鼻子拖地擦桌子,還拿紙巾擦掉婆婆脣邊的涎水,看上去就像是相親相愛的老閨蜜。杜安靜冷眼瞅着,她想到一個成語,兔死狐悲。
杜安靜結婚十七年,母親和婆婆就做了十七年的冤家。除掉攔阻孩子們離婚那次,任何時候,她們都不遺餘力地互掐,短兵相接、明爭暗鬥,爲的就是在本該完完整整屬於孩子們的地盤上獨大。
婆婆與母親性情相反,兩個老太太一動一靜、一明一暗、一強一弱。婆婆當着兒媳婦的面,寡言少語。她什麼都忍着,她的情緒,她的怨懟,她的委屈,她的不痛快,她只告訴兒子,不告訴別人。神情憂鬱地按揉着疼痛的太陽穴,低聲哽咽地訴說着對兒媳婦的嫌惡,這楚楚可憐的、哀傷隱忍的母親,在兒子心目中掀起的滔天巨浪,足以讓杜安靜站立不穩。
丈夫是獨生子,公公早逝,婆婆未曾再婚。婆婆是個優雅而孤僻的寡婦,梳着一絲不亂的髮髻,眼神裏有淡淡的哀愁,動輒便淚如雨下。如果丈夫一定要把生命中所有的女人都冠以動物之名,那麼,婆婆的形象似乎理應是小綿羊。
但是,在通訊簿裏,婆婆,是烏鴉。
這隻烏鴉,與杜安靜和杜安靜的一家子統統氣場不合。婆婆是城裏人,杜安靜是小鎮姑娘,這出身就不對路。婆婆燒得一手好菜,杜安靜不精廚藝,這怎麼成?簡直是罪大惡極!
要命的是,婆婆孀居多年,兒子是她的命,一切跟兒子有關的女人都是不共戴天的掠奪者。在杜安靜之前,丈夫談過一個女朋友,是他的大學同學,談了有五六年,快結婚的時候分掉了。杜安靜就是在那個悲傷的時刻撿了漏,否則,以丈夫的學識,資質尋常的杜安靜不會是他的菜。
剛結婚時,杜安靜見過那個女孩子的相片,丈夫偷偷地藏在書櫃的最底層,整本的相冊,清秀、知性。杜安靜把婚紗照壓在了相冊上面。過了幾日,相冊不見了。杜安靜追問過那段愛情的來龍去脈,丈夫語焉不詳,杜安靜獲得的信息,就是婆婆不待見丈夫的前女友,丈夫的前女友也不喜歡婆婆。杜安靜理所當然地認定了那是公主病在作祟,丈夫的前女友家境優越,婆婆不愛伺候傲嬌的千金小姐,似在情理之中。
後來,杜安靜知道,真相未必如此。
杜安靜和丈夫從筒子樓搬進商品房以後,婆婆悄無聲息地賣掉了自己的老屋,在對面樓裏買了一套小居室,客廳的窗口,正對他們的臥室。婆婆在自家的窗臺上種植了密密簇簇的金銀花,蔓延的枝葉遮蔽了整個窗戶。杜安靜拉開窗簾的時候,對面總有一道冷而靜的光,透過暗綠的藤蔓,她知道,那是一把小小的剪刀,是婆婆正修剪着多餘的葉子,或是採擷着成熟的花卉,黃色的白色的,小而芬芳。
表面上,婆婆是懂事的,會做人的,她主動維持着一碗湯的距離。生完孩子,白晝小傢伙由婆婆幫忙帶着,到了晚上,婆婆還是會回到對面的家裏居住。婆婆很寵孩子。小東西會叫的第一個詞,就是奶奶。奶奶。奶奶。奶奶。一徑甜蜜地叫着。婆婆讓孩子養成了抱睡的壞習慣,婆婆把每口飯都嚼得爛爛的餵給孩子,婆婆給孩子買大量零食、飲料,婆婆放縱孩子長時間看動畫片,婆婆教孩子以武力解決人世間的所有爭端。
因爲教育理念,杜安靜與婆婆撕逼了。婆婆淚雨滂沱,說自己爲了兒子媳婦操碎了心。婆婆的話語方式含蓄而隱晦,杜安靜常常聽不懂她的九曲十八彎,但這回,她懂了。原來婆婆真是心細如髮。杜安靜感冒的時候,她提醒兒子別碰媳婦,免得懷孕了生個有缺陷的娃。杜安靜來月經了,她也提醒兒子別碰媳婦,沾染女人的經血是要觸黴頭的。杜安靜結婚半年還沒動靜,婆婆比誰都急,掐着時間點,提醒兒子與媳婦圓房,果然,結婚第七個月,杜安靜懷孕了,那是兒子媳婦的功勞,也有婆婆的功勞,不是嗎?杜安靜懷孕了,懷孕了行房不好,她怕兒子血氣方剛,差不多每晚睡前都要把兒子叫到一旁,諄諄教導一番。
杜安靜氣極,忽然失聲發笑。
在這個家裏,她是一件完完全全透明的物體。她關閉房門,關閉窗戶,關閉所有的燈,拉緊窗簾,隔絕了金銀花的氣息和影子,壓抑聲息,在棉被深處,與她的男人肉帛相見。她以爲,這一切都是私密的,是她和男人獨享的祕密。其實,在她的房間裏,在她享樂的牀榻前,自始至終,有個隱形人,在黑暗中,靜靜地、不動聲色地目睹着她肆意的喘息與源源不斷的體液,目睹着她的縱情與歡樂。
婆婆沒有住在對面窗口大蓬大蓬金銀花的背後,她就在杜安靜的身後,如影隨形,攜帶着金銀花亂人魂魄的香氣。太荒誕了。
婚後第八年,他們的房事漸漸變得不正常。頻率稀少,且悶頭就做。不能有前戲,不能有語言的參與,唯有肢體的糾纏。在這一點上,他們有高度的默契。一旦開口交談,路徑是一致的,從任何的甜言蜜語開始,終究都會墜落在你媽或者是我媽的身上。然後,就是不可避免的爭吵。有時是一邊恨恨地爭執着,一邊猶如深仇大恨一般地完成規定動作,充斥在高潮瞬間的,不是極致的幻與光,而是無比具象的畫面,那些惡毒的詛咒、猙獰的眼神。婆婆。岳母。小舅子。窺視。散播。孩子。無數無數尖銳的碎片,刀光劍影一般劃拉過他們的肉身凡胎。更多的時候,則是難以爲繼,索然無味地停下來,終結點可以是任何時刻,伴隨着爭吵與厭倦,從彼此身體深處脫離。停下來。停下感官的享樂,吵鬧、爭執、詛咒,找準痛點狠命地戳。一較高下。一爭輸贏。無休止的爭吵成了意義本身。
某種細長而結實的、鋼絲般的恨意襲擊了杜安靜,有一天,她在丈夫的眼中找到了同樣的意緒,再後來,這無形的繩索就無處不在地捆綁了他們的軀體,讓他們動彈不得。從不易察覺的間隔,到間隔的無限延長,再到徹底的疏離,所有的進展彷彿一幅傾瀉潑墨的山水畫,流暢自如,一氣呵成。當他們爲牽絲攀藤的怨恨所裹挾,性就像一個頑皮的小孩,偷偷走失了,一去不復返。
隨後十年的婚姻裏,沒有性的存在。自然,杜安靜是個健康的女人,慾望就像身體的某個器官,新陳代謝、日夜運轉。她開始悄悄嘗試一個人的性愛。可惜,伴隨極樂降臨的,還有突如其來的、巨大的空虛感,以及孤獨與不安。時常是在眼淚中完成終極的戰慄。那樣的時刻,她對這個同居一室、無動於衷的男人,充滿了無以復加的仇恨,對自己輕觸微溫的身體,充滿了深刻的憐惜。
在那些幽暗的深夜,丈夫是如何解決蓬勃的慾念,她不得而知。她能想到的,便是自瀆與約炮,兩者,都讓她的憎惡變本加厲。有時,坐在餐桌前,面對丈夫挾筷的手指,她會產生骯髒的視覺,那肉紅色的指頭,彷彿沾染了什麼不潔的東西。
有一陣子,杜安靜被一個反覆出現的噩夢纏繞,在夢裏,她衝進色情場所,將丈夫捉姦在牀。這是一個不斷被修訂、不斷被增刪的夢境,從最初大汗淋漓砍向赤裸的丈夫,再到觀賞A片般的激情難耐,杜安靜覺得這就是自己在無性婚姻中跌跌撞撞走過的砂礫小徑。
對此,婆婆一無所知。她像唐僧一樣絮絮地跟兒子咬耳朵,訴說對媳婦的厭惡之情。就像一隻黑色的大鳥,扇動着翅膀,帶來風和陰影。這就是烏鴉了。但似乎還是不對。烏鴉反哺。這隻大鳥索要的,是反哺之恩。是這樣的嗎?杜安靜想跟老李談談烏鴉,不過老李忽然消失了好幾天。向單位請了事假,手機不接,就連收藏圈裏的固定聚會,他都沒有出現。
失聯的老李,倒是最先被母親給聯絡上。老李謝絕過母親的宴請,母親不厭其煩地發出第二次邀請。老李接了母親的電話,告訴母親,妻子過世了,自己張羅着諸般後事。
母親無比興奮地向杜安靜轉述了這個消息,以一種大勢已定的語氣,指揮着杜安靜如何迅速拿下鰥夫。母親甚至打電話找小鎮的陰陽先生替杜安靜和老李選一個適宜婚配的日子,杜安靜簡直哭笑不得。
「不知道他家講究不講究,有些地方,是要求喪偶以後三年不得嫁娶。」母親居然擔憂起來。
「不會,他應該會很快就考慮再婚的事情。」這個問題,杜安靜迅速作答。
老李乾涸了五年,這五年裏,他找過人。對方是已婚者,老李的丈母孃跟神探似的,帶領七大姑八大姨找上人家的門,逮什麼砸什麼,老李光溜溜地從牀底下被揪出來,丈母孃上前給他就是一板磚,老李的額頭足足縫了有十來針。這樁惡性事件的結果,導致沒人敢跟老李動真格的,老李從此只能貨真價實地單着。
躺在牀上的老婆,老李離不了。他不能離。這個女人,倒在前往民政局離婚的道路上。那一天,她終於允諾了老李分手的訴求,老李什麼都不要,房子、孩子、票子,他再也無法忍受丈母孃和她的消毒液,就是死,他也要離開那個家。他們瞞着丈母孃,一起出門去打離婚證,走在半道上,一輛大貨車撞飛了老李的老婆。人是活下來了,活得跟死人一樣。
拋棄這樣的老婆,是需要勇氣的。老李是小有官職的公務員,他沒有這個勇氣。老李在老婆的牀前放了一張竹榻,在上面一睡就是五年。
杜安靜的臥室裏,其實也有一張很舒服的涼榻。沒人知道,那是丈夫生前的睡牀。丈夫在世時,白日裏,他的被褥整整齊齊疊放在大牀上,與杜安靜的臥具並排而立。到了夜裏,那些棉被就鋪陳在了涼榻之上。在婚姻的最後十年,也是丈夫生命的最後十年,他們保持着這種相安無事的局面,彷彿共守着一個嚴絲合縫的陰謀。
在婚姻的後一個階段,性的缺失,竟然逐漸顯得理直氣壯。杜安靜和丈夫之間,已經沒有了歇斯底里的吵鬧,強烈的情緒被生活這塊堅硬的磨刀石給磨滅了,愛,早已不見,恨也在不知不覺間消亡,剩下的,是習慣,更是漠然。
他們不約而同地把多餘的荷爾蒙放到了工作當中,丈夫從講師拼搏到了教授,杜安靜則從普通的小科員攀上了副局長的職位。日漸增長的皺紋、世故、理智,以及後天習得的自律意識讓他們選擇了同事般的相處方式,敬而遠之、睦鄰友好。他們共同度過了因爲孩子帶來的種種磨礪與考驗,共同踐行着讓步、平衡、距離等等人際相處的基本原則,他們平和而疏遠,他們冷靜而友善,他們分擔家務,在一些怨恨襲來的瞬間止步不前,他們一起討論孩子的事,討論股市房市,討論美國大選、日本海嘯。每年的春節前後,他們都會帶着孩子,早早選定某個著名的景點,閤家出遊,在朋友圈裏曬出美食美景。
臥室之外,他們是一對比翼齊飛的夫妻,一對志同道合的伴侶。精湛的演技瞞過了所有的人。演出的週期有多長,婚姻的盡頭在哪裏,他們談論過,史無前例地一把就通過,觀點完全一致。他們的意思是,堅持到孩子成年,雙方長輩仙逝。或許那是一個遙遠而不確定的期限。但終究,有一個終點,就在未來的某一個地方。在那裏,他們將刑滿釋放。
杜安靜沒有料到,最終,丈夫以死亡的方式,讓雙方提前重獲自由。不過,面對丈夫的猝死,她沒有過癮與解脫的感覺,當然,也差不多沒有傷感和疼痛,有的只是對於死亡的敬畏與惶恐,以及怔忪。
丈夫離開以後,按照風俗,他的用具被盡數焚燒。大牀上只留下杜安靜的被褥。那張竹榻無人安眠。杜安靜獨自一人躺在偌大的牀上,不時就會想起那個夜晚。
那一段,她很忙。她其實一直很忙。那幾天,臨近年末,是一次重要檢查的籌備階段。她早出晚歸。接連好幾天,她回到家的時候,丈夫已經睡下。然後,那一天來臨了。那是單位的大日子,檢查順利通過,大家一起去喫了頓飯慶祝。席間,上了酒。她喝了點,不太多,微醺。進屋後,她照例先去孩子的房間,孩子睡着了,她給孩子掖了掖被角。她洗澡卸妝,回到臥室,在漆黑的夜色裏看得見丈夫平躺於涼榻的身影。她在大牀睡下,很快就睡着了。
早晨,手機鬧鈴響起的時候,她一時有些發矇,隨即反應過來,她須得趕去賓館,陪上級領導喫完早餐後送去機場。夜裏下了雪,她撩開窗簾一角,看到輕微堆積的暗黑的雪的影子,對面窗口的金銀花藤細瘦乾癟,在冬天枯萎得厲害。婆婆那些天跟着老同事去了暖和的海南,沒人修剪金銀花的枯藤。去洗手間換衣服之前,她看了一眼丈夫,丈夫面向牆壁,一動未動。丈夫的睡姿對於她來講毫無意義。她已經有十年沒有碰觸過這個男人的身體。
盥洗完畢,她到廚房給孩子蒸上雞蛋饅頭。再過一會兒,孩子就要起牀了。孩子喫完早飯,搭公交車去學校。沒有早安吻,孩子是大孩子了,最近一年,跟她和丈夫的交流也很少。在高考的利刃下,顯得有些煩躁和呆滯。幸好,孩子的成績不錯,讓人省心。
返回臥室取手機的時候,再瞥了一眼丈夫,他仍舊是那個姿勢。她出了門,沿着既定的路線去賓館、機場,而後回到單位。
接到丈夫同事的電話,杜安靜已經忙碌了一個上午,坐在員工食堂裏,邊喫午飯邊與一位遭受挫折的屬下談心。丈夫的同事就在此時打來電話,丈夫上午有四節課,這四節課,他都沒有露面,他沒有請假,也不接電話。杜安靜答應聯絡丈夫。
丈夫的手機通暢,但確實無人接聽。杜安靜想不出他還能去什麼地方。她回憶起早晨的那個睡姿,似乎也沒什麼不妥,不過她還是下意識決定回家看看。
在臥室裏,涼榻上,丈夫保持着杜安靜出門前的模樣。不同的是,他身上已經有了屍斑。奪去丈夫性命的,是一種叫作重症急性胰腺炎的疾病。
丈夫死去的時候,杜安靜就在他身旁不遠的地方,而他的死亡,彷彿與她毫不相干。她坐在神龕上,在嫋嫋升騰的香火中,強勢而堅定,隔膜而疏離,就像那種抽象的動物,狻猊。在這一點上,丈夫無疑有先見之明。
要不要見饕餮,杜安靜猶豫了很久。她下定決心,是因爲老李的淡出。妻子身亡後,老李行跡詭祕,他不去杜安靜的辦公室,也不再參加收藏圈的聚會。在聚會上,閨蜜們詢問老李的下落,杜安靜是他的上司,天然負有新聞發言人的職責,當下她調侃:「我也不知道啊,興許撿菸屁股去了吧。」
衆女譁笑。
大家都知道,老李有一個卑微的愛好,收集菸蒂。那些菸屁股,來自世界各地的馬路牙子,來自形形色色的垃圾桶,來自會議室、親友的家、一切公共場所的菸灰缸,各種品牌,各種長度,各種形態。
這愛好持續了很多很多年,比婚姻的年頭短不了多少。老李把它們放在辦公室的抽屜裏,隨着數量的累積,被轉移到了文件櫃裏。
菸屁股教會了老李一項獨門絕技,那就是,即便他抽菸有限,但只要他聞一聞靜止的菸屁股,就能準確說出香菸名及其產地。這是多麼罕見的本領。不爲人知、錦衣夜行般的本領。
杜安靜親睹過在埃及的街頭,老李從代表團裏脫身,爲了得到人家手裏細微燃燒的一截菸屁股,他跟着走出老遠,直到菸屁股被隨手扔在地上,被人用鞋底使勁踩滅,他這才遮遮掩掩、如獲至寶地撿起來。
這是一個值得玩味的癖好,杜安靜的理解是,對於被迫選擇無性的老李而言,這就是一種渴望睡遍各型女人的野心。老李跟他的菸屁股一樣,是個意味深長的存在。
杜安靜忽然感到某種興味索然,接連的兩三次聚會,她也推了。另外一頭,母親三天兩頭催着她約老李來家裏喫飯,親自出馬打電話給老李,這一回,老李忘了敬老愛老,連母親的電話都不接了。母親盤查她,她只好假裝夜夜有應酬,就連週末都加班。
母親一直沒有打道回府的意思,惦記着她能下決心賣掉房子資助弟弟,順帶也督促着她抓緊再婚。這兩樣都有相當的難度,杜安靜完成不了。她被挫敗感打倒了,她決定找些既容易又有創新性的事情來做。譬如,見見饕餮。
饕餮,字面理解,就是狼吞虎嚥,好像是另外一種鯊魚,需索無度、貪得無厭。但是,鯊魚有一張碩大的嘴,饕餮沒有,饕餮是速度與激情的代名詞。
在丈夫的手機中,這是一個90後的女孩子。這個女孩子比自家的孩子大不了多少,在她面前,杜安靜覺得自己必須端足長輩範兒。
杜安靜差不多提前了一個鐘頭就來到了星巴克,佔據了一個靠近窗邊的座位,當那個女孩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羣,頂着一頭被染成了好幾種顏色的短髮,穿棉布長裙與球鞋,朝着星巴克走來的時候,杜安靜想不出她與饕餮有什麼關聯。
女孩的形象與饕餮相去甚遠,並且,直到她坐在杜安靜的對面,不停歇地玩手機、玩自拍的時候,杜安靜仍然無法將她與丈夫聯繫在一起。丈夫不是人脈廣博、長袖善舞的男人,他的朋友圈,大抵就是同事、同學、學生。這個女孩是本市人,卻不是他的學生,她畢業於西南地區的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大學,之後就在一間印刷公司打工。丈夫的職稱評審材料,是由她設計的版式。
這些都是饕餮在擺弄手機的間隙,漫不經意地告訴杜安靜的。說着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目光沒有離開手機,她在微信中同時與好幾個人分別用文字和語音聊天,看得出來,丈夫和丈夫的一切,對於她,壓根兒就不重要。
「死了呀?夠倒黴的。」饕餮如此評價杜安靜帶來的死訊。
微信裏不知誰說了句什麼笑話,饕餮忍不住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杜安靜注視着她,慢慢啜飲着咖啡。饕餮喝咖啡也挺有意思,她只喫面上濃厚的奶油,把奶油舔得乾乾淨淨,立馬將杯子推開。
「我說,嬸兒,你們不是生不出孩子吧?」饕餮終於把視線從手機上移開了一小會兒,問的話卻讓杜安靜大跌眼鏡,不等杜安靜回答,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手機,手指按動如飛,「生不出孩子也別打我的主意啊!嬸兒,我實話實說,我跟他,就那麼三五次的,每次都做足了措施。再說了,就算是懷孕了,我們那都是兩三年前的事兒了,要是懷孕到現在還沒生,那不成怪胎了?」
杜安靜完全語塞。
「我不是大叔控,跟他,也就好奇一下下而已,」女孩頭也不抬地說着,「嬸兒你要是想找麻煩,也甭找我,我自個兒正煩着呢,你想想,我這結婚還不到三個月,老公就嚷嚷着要離婚,還沒人攔着,他爸他媽,我爸我媽,就沒人管這茬兒,我媽最過分,拉着我爸跑土耳其開中餐館去了!」
杜安靜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就是搶電腦嗎?我都答應讓給他了,他還要離,你說混蛋不混蛋?!」女孩居然把杜安靜當成了一雙適宜吐槽的耳朵,「嬸兒,告訴你,我可得堅持住了,領證前我就跟我朋友打賭了,我這結婚超過半年還沒離,我那幾個發小,她們得集體湊錢,輸我一愛馬仕的包包!」
「你……結婚了?」杜安靜半天擠出這麼一句。這句話,讓饕餮第二次抬頭看了看她,這回,看得挺仔細。
「我說嬸兒,您平時不大愛說話吧?挺沉悶,對不對?」女孩子一副恍然大悟狀,「怪不得呢,我說大叔他怎麼就那麼奇怪,我記得那會兒他老說,丫頭,你等着我,等我盡完了人生的責任,我一準兒離婚,離了婚,我許你一個終身……」饕餮鸚鵡學舌地學着丈夫的口氣,學不下去了,笑了場。
杜安靜不知道該禮節性地陪着發笑,還是保留臉上的驚駭。她驚駭的,倒不是丈夫與饕餮的肉體交集,而是丈夫的深情告白,被饕餮當成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之一。
「當時我就說他,我說大叔,你這腦袋瓜兒,是一萬年以前的構造吧,」饕餮樂不可支,突然,收束了笑容,正色道,「那個大叔,一看就是玩不起的人,嬸兒,說實話,當時是我一腳撂了他,我不喜歡這麼認真的人,我真怕被他給纏住了。」
杜安靜的手機突然響了,她看了一眼,居然是退隱江湖的老李。她沒有接。饕餮還說了些什麼,她倒是沒有留意了,心不在焉地想着老李的突然消隱、突然現身。
她們的會面風輕雲淡地結束了。離去的時候,饕餮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結婚以後才知道,大叔真是好人,他跟我那惡魔老公,那就是兩碼子事兒。」饕餮臉上沒有悵憾,彷彿是在客觀地做着一項評價。接下來,饕餮說了最後一句話:「嬸兒,你看起來也不是興風作浪的女人啊,兩個好人在一起,怎麼就不能安生度日呢?」
饕餮走後,杜安靜再呆了一會兒,喝完了一杯已經冰冷的咖啡。那是咖啡,不含酒精。但是,當她起身的時候,有些恍惚。是日暮前最炎熱的時辰,她走出冷氣很足的星巴克,一下子就爲滾滾熱浪所包圍。
在熱浪裏,杜安靜打算給老李回個電話。電話那頭的老李興致勃勃地說:「下週六空出來啊,不許安排別的活動。」她笑着說:「幹嗎呀?重回江湖了?」
「一起喫個飯,介紹個朋友給大家認識,」老李的聲音裏沒來由地透着奇怪的扭捏,「對了,我記得婦產科醫院院長你挺熟的,找個機會,給我搭條線。」
「有人生孩子?」星巴克門前是幾米高的臺階,寬大平緩,杜安靜一邊聽電話,一邊下臺階。
「我那個……上個月認識了一姑娘,是我前頭那個……ICU裏的護士,」老李頓了頓,語速流暢了起來,「這不,剛查出來,懷上了,我也趕了一回二胎的時尚,昨天我倆去領了證,她這有了身子了,不準備大辦,下週六請請兩邊的親戚朋友———杜局,一定把院長介紹給咱們,咱就去她醫院裏生!」
杜安靜穿着舒適合宜的平底涼鞋,但是,她竟一腳踏空,在盛夏喧囂的市聲中,狼狽地朝下跌去。摔倒的瞬間,她還琢磨着老李的話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啊是了,她想起來了,就是那一聲「杜局」,私下裏,他都是直呼其名,從來沒有稱呼過她的職位。
然後,眼前的景物全部顛覆,被太陽曬得發軟的人行道與刺目的天空顛倒過來,迅速圍聚過來的表情各異的人臉與形形色色的鞋子也顛倒過來,萬事萬物皆角度扭曲、互爲鏡像。她確定自己聽到了骨頭裂開的聲音。
世界,突然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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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到中年最害怕家庭破裂,這意味著自己辛苦經營的一切都付諸東流,以後還可能淒涼度日。 也正是因此,我們越到中年,越珍惜身邊人,希望能與其白頭偕老,共享美好嵗月。 但未必所有人都能對此感恩戴德,還有些人越到了中年,越經受不住外界的誘惑,輕而易擧地就背叛了婚姻。 她們通常是這三類女人,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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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最怕老?我投中年人一票,特別是中年職業婦女。 太多過來人現身說法,照顧長輩比上班還累。 不說教,一起來看香港導演許鞍華的《女人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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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4人力銀行去年曾發布一份調查報告顯示,台灣高階主管平均年齡在45歲,不過男女比例卻是9比1,性別差異大失衡!國際勞工組織去年三月也發佈過一份報告指出,全球職場管理職的女性占比成長幅度緩慢,依目前成長的幅度而言,要在管理階層達到性別平等,有可能要再等待140年的時間才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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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離開醫院(文內之後稱之為機構),基本上都已經在某個領域中工作多年,有人在兒發中心、也有像我在神經科、或是復健科等,如果不是執業在精神科等科,不那麼注重心理治療的科別,對於心理諮商都需要重新學起。這部分如果沒有克服,可能就不容易進入社區,當然也有兒發中心的心理師期望純作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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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在Netflix上線的同志影集《中年失戀日記》,當初完全是因為主角是我很喜歡的演員Neil Patrick Harris而把他加入到片單當中,沒想到看了後滿喜歡他的節奏,以及忠實地表達出了失戀時不斷在掙扎、走出與被拉回去之間循環的過程。這次的中年失戀日記評價就要來聊聊我為什麼喜歡這部作品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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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期看到一則新聞是公館將近百坪店面,以往有家本土家飾品牌長期進駐,但在兩年前因為房東調漲房租三成,店東無法負擔只好忍痛退租,後來又換了一家運動品牌進駐,但租期不長,最近又退租,房東只好降租希望能盡快找到租客。 其實,中年職人的經歷、人脈和可轉用技能,反而是可以持續在工作上發光的亮點。這怎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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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勸服》寫給中年女人的故事,不在社會期待中隨波逐流,也許只是願意等候一個值得的人。或者說,她們願意成全那一個值得的自己。這是一個十九世紀的英國女人,教會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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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作聲明與警語: 本文係由國泰世華銀行邀稿。 證券服務係由國泰世華銀行辦理共同行銷證券經紀開戶業務,定期定額(股)服務由國泰綜合證券提供。   剛出社會的時候,很常在各種 Podcast 或 YouTube 甚至是在朋友間聊天,都會聽到各種市場動態、理財話題,像是:聯準會降息或是近期哪些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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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要關鍵字有: MOOVO, 自行車, 體驗, 城市, 騎乘, 智慧自行車, 日常生活, 濕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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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部分的心理治療界,經常認為成人心理混亂的問題根源,必然全來自於有缺陷的童年;只要孩童期夠好,成年期也會平安穩定。如果這個關於發展的古老精神分析模型確實無誤,那麼在個體五歲以後,就不再需要在治療上或發展上做任何事情,只要解開早期所造成的錯誤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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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是臺灣新文學之父賴和130年冥誕,也是賴和文教基金會成立30年。2005年,有一群大學剛畢業的研究生、住院醫生,以賴和的作品寫歌,組成了一個「鬥鬧熱走唱隊」,出版了《河:賴和音樂專輯》。這群成員各有非音樂領域的專業,在教育界、醫療界、影視界,今年鬥鬧熱走唱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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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到中年最害怕家庭破裂,這意味著自己辛苦經營的一切都付諸東流,以後還可能淒涼度日。 也正是因此,我們越到中年,越珍惜身邊人,希望能與其白頭偕老,共享美好嵗月。 但未必所有人都能對此感恩戴德,還有些人越到了中年,越經受不住外界的誘惑,輕而易擧地就背叛了婚姻。 她們通常是這三類女人,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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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4人力銀行去年曾發布一份調查報告顯示,台灣高階主管平均年齡在45歲,不過男女比例卻是9比1,性別差異大失衡!國際勞工組織去年三月也發佈過一份報告指出,全球職場管理職的女性占比成長幅度緩慢,依目前成長的幅度而言,要在管理階層達到性別平等,有可能要再等待140年的時間才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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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離開醫院(文內之後稱之為機構),基本上都已經在某個領域中工作多年,有人在兒發中心、也有像我在神經科、或是復健科等,如果不是執業在精神科等科,不那麼注重心理治療的科別,對於心理諮商都需要重新學起。這部分如果沒有克服,可能就不容易進入社區,當然也有兒發中心的心理師期望純作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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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在Netflix上線的同志影集《中年失戀日記》,當初完全是因為主角是我很喜歡的演員Neil Patrick Harris而把他加入到片單當中,沒想到看了後滿喜歡他的節奏,以及忠實地表達出了失戀時不斷在掙扎、走出與被拉回去之間循環的過程。這次的中年失戀日記評價就要來聊聊我為什麼喜歡這部作品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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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期看到一則新聞是公館將近百坪店面,以往有家本土家飾品牌長期進駐,但在兩年前因為房東調漲房租三成,店東無法負擔只好忍痛退租,後來又換了一家運動品牌進駐,但租期不長,最近又退租,房東只好降租希望能盡快找到租客。 其實,中年職人的經歷、人脈和可轉用技能,反而是可以持續在工作上發光的亮點。這怎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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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勸服》寫給中年女人的故事,不在社會期待中隨波逐流,也許只是願意等候一個值得的人。或者說,她們願意成全那一個值得的自己。這是一個十九世紀的英國女人,教會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