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中國歷史上最具特點的三個都城「西安、北京、南京」連起來,正好在大地上圍成了一個三角形,而且幾乎是等邊的。
仔細看上圖你會發現,中國歷史上所有統一王朝的都城,甚至南北朝的分立,如鄴城、洛陽、開封等等,也都未曾出過這個三角形的範圍內。
那麼這個三角里,到底有着什麼奇葩的魔力呢?
但其實只要你到過黃河,無論去的上游還是下游,可能都會大失所望——因爲狹窄的河道、滿滿的泥沙,你很難會相信它是一個從古到今都無數被提及,甚至成爲中國人「靈魂」的母親河。
相比於另一個流域——長江來看,相對很寬的黃河下游也不及長江的一些支流。
那麼這位黃河大神何德何能呢?我們上一張圖大家應該就會明白了——
發現一個問題沒?
黃河這條河,歷史上從來就不是「一條河」——它最北側的入海口曾到達如今北京、天津一帶,最南邊入海口曾到達如今江蘇的淮河。
也就是說,除了突兀的山東泰山地區——在中國低矮的東側,從來就沒人能約束的了這位母親。
黃河不僅滋潤了東方的大平原區,也用自己的泥沙不停地「贈送」給我們土地——從先秦到今天,無論南北,海岸線都向後推進了100公里有餘。
雖然如今,黃河已經基本穩定在古代「濟水」一帶的河道,但在黃河南北的「淮河流域」、「海河流域」,仍是母親河的「雙小弟」,共同訴說着「黃淮海平原」——這一中國最大的農耕區——而這一切,正好被約束於這一神奇的三角地帶。
那麼黃河中的泥沙是從哪裏帶來的呢?
進入黃河中上游階段,你會發現黃河的道路變得固定,不僅不像個後媽亂打人,還十分包容,有如渭河、汾河這樣的河流投懷送抱——這就是黃河的上游流經的「黃土高原」地帶,大部分的黃河所攜帶的泥沙,都是從此而來。
所以,比起水患不定的下游,這個看似乾旱的高臺,卻塑造了比比皆是的上古文明,同樣成爲「中華文明」的重要發祥地——
而黃河流域獨特的「陰陽互補」也共同組成了傳統意義的「中原」,或者說「北方」。如果我們以「黃河南北」+「黃土高原東西」來畫座標軸,它則正好形成了「河南、河北、山東、山西」四個區域——
這個座標軸的原點,也是那個三角形的正中,正是著名商代的殷墟所在處——河南安陽河北邯鄲一帶,是實實在在的文明龍興之地,而山東、山西、河南、河北這四個名字,直到如今仍然是中國北方四個大省的名稱,也是直至今日仍然保持着高密度人口的區域。
可以看出,我們的這個「古都三角」內部,正好也是中國人口分佈密度最高的片區,這也正是所謂「黃河文明」——這個中國文明搖籃的本質,更是中國上古三代的主體疆域。
當然,這一部分也是想告訴大家整篇文章的核心,那就是——「水」塑造一切。
不過到了這裏,肯定也會有人產生疑問,那就是大多數時候,爲什麼都沒有將首都定在三角中心呢?這個問題,我們在說完湖北的問題後,大家自然會得到答案。
首先,我們會看到——上面的三個古都中,「南京」是唯一的一個江南城市,但南京雖屬於江南,位置其實非常靠北,和河南信陽平行,比起河南的駐馬店也南不了多少。而它也正是位於長江入海的最後階段中,長江向北方拐過去的一個大彎形成的長江下游三角洲上。
所以,自南京以下的區域,很早也發展出了屬於自己獨特的長三角—太湖文明,從古老的河姆渡到著名的「良渚文明」,皆源於此處,他們的血緣、語言可能都不同於中原華夏,但因爲特殊的地理位置而且也作爲農耕民的本質,所以到了西周時期,這裏產生的吳、越兩國,很快就被中原文化同化掉,納入「中華」範圍內。
然而在上圖中,如果溯長江遊而上,你會發現,長江會經過了一個肉眼可見的「大峽谷」,在地質學上,這裏叫做「郯廬斷裂帶」——
(其實在地質學上它一直延伸到山東,只不過北邊被黃淮海泥沙給「填平」了)。
至此你就會發現,長江流域完全不同於黃河流域,它是在多山的中國南方的各個「夾縫」中求生存,以至於徑流量遠大於黃河的它,卻被約束的服服帖帖。
不過,再往上游走,一個意外出現了——
因爲你即將進入到一片廣闊的盆地,這正是我們這次的主角——湖北省一帶。
當你注意到湖北省後,再看一下這個「古都三角」你就會發現——我去?爲啥我大湖北被巧妙地避開了?
我們先來看一下湖北省所在區域的特點——
從上圖中可以看出,整個湖北省是一個典型的「一圈是山、中間盆地」的地形,不過比起我們一會要說的四川那種純粹的大盆,湖北省所在之處更像是一個「破盆」,一個「四處漏水」的破盆——
在湖北東北處,橫亙着桐柏山、大別山兩條山脈,這裏是淮河水系的發源地,也是李雲龍編筐的地方。
這一條山脈地帶,讓古都三角的黃淮海地帶,在此則徹底畫上一個句號——所以你能看出,這一山系基本和古都三角的底邊是平行的。
然而正是這個山系西北側「漏水」的一個缺口,徹底改變了大山另一側「化外之地」的歷史。
要不是這些年清華收到的一批古老先秦竹簡的整理(《清華簡》),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這樣一個上古的創業傳奇——
鬻(yù)熊,中原氏族「羋姓」部落人,此部落號稱「火神祝融之後」,但事實上,羋姓部落可能是一個以觀察天文星象擅長的部族,據說主要通過觀察「大火星」(心宿二,天蠍座α星)來預測吉凶的巫師世家,古稱「火正」。
中國有個成語,叫「七月流火」,這可說的不是夏天熱,恰恰相反,是指的天蠍座大火星向西行走,天要轉冷的含義。
所以你看,「火神山」這麼一看,不就浪漫了嘛,不過要知道,這時候,他們家還和湖北沒有半毛錢關係。
在商朝末年,鬻熊曾投靠西方周部落的老大「昌」,成爲周王昌的老師,得以被器重。從此,鬻熊的後代,則以「熊」爲氏,號稱「羋姓熊氏」。
然而,就在鬻熊的兒子熊麗出生時,他心愛的老婆妣厲難產,最終選擇剖腹,以自己的性命換取後代的存活。妣厲死後,巫師用荊條(原本爲「楚條」,楚、荊同意)包裹其腹並下葬。
至此,羋姓家族,開始以「楚(荊)」作爲自己的部落名,以紀念這一偉大的母親。
到了熊麗以及兒子熊狂治理部落的時候,周王發終於徹底戰勝商朝,問鼎中原。本居於河南的楚人知道,平原的好地方都是人家姬家人的,肯定輪不到自己,於是開始逐漸遷徙到豫西南山區(伏牛山)。
也就是在此時,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曾因避禍曾逃亡楚人處,被好生招待,攢了一大波人品。
注:
周王發就是「
姬發」,但先秦不這麼叫,周公旦你不能叫他「姬旦」不是?
果然,不久周王發早逝,兒子周成王繼位,強大的周公旦輔政,此時楚人首領已經是鬻熊的孫子熊繹了,他終於得償所願,被封爲諸侯,但是分給他的位置和土地的大小都十分可憐——位於丹陽之地的「子男之田」。
那麼這個「丹陽」是哪裏呢?我們可以看下面這張圖。
其實,這個丹水就是如今河南湖北交界的「丹江」(你一定聽過「丹江口水庫」),而這個丹陽,乃是河南省南陽市的一個縣——淅川縣。
所以說,剛建國的「楚國」,不過是在如今河南的一個縣,地盤十分狹小。
根據清華簡《楚居》記載:
熊繹建國後,爲了紀念自己的火神祖宗以及難產的太奶奶,建造了一個小小的祠堂,但卻連用來祭祀的貢品都沒有,最後只能從隔壁的鄀國偷了一頭小牛犢子,做賊心虛連夜宰殺。
但就這樣的一個可憐國,卻在熊繹的努力下,開啓了一個全新的模式——「中原河南既然混不下去了,我幹嘛不向南尋找希望呢?」
這怎麼說?我們先來看看這一塊的地理位置。
其實,正是這個丹水一帶,成爲了中原進入「湖北」大地的一個「缺口」。
丹水只不過是一條小河,但丹陽最終匯入的卻是一條大河——古人稱之爲「漢水」,當時人認爲天地互聯,各有「分野」,這條叫做漢水的大河,乃是和上天的銀河同屬映射,所以銀河也被稱爲「星漢」。
漢水,起源於秦嶺南麓的一個小盆地,也就是如今的陝西漢中(即現在的寧強縣,約瑟翰龐麥郎的故鄉),然後一路披荊斬棘,跑到河南和丹水匯合後,開始向南奔向長江。
在這樣的地理位置下,我們的小熊,也就是熊繹,據說沿着漢水,乘坐破車、身穿被荊棘刺破的衣服跋山涉水,開始默默擴展地盤——這也就是史書中所謂的「篳路藍縷,以事天子」。
但是,雖說是「以事天子」,楚人可有着自己的算盤——在楚國幾代人的努力下,他們不惜化身「蠻夷國度」,開始攻伐同化漢水沿岸的百濮諸民族(可能是孟—高棉人,和柬埔寨、越南人同源),羋姓部落遍地開花。
面對這種情況,周朝開始慌了神,便開始把自己在山西汾河一帶的封國「隨」、「唐」、「應」、「鄂」等地貴族,遷往漢水一帶建立兄弟國,號稱「漢陽諸姬」。
到這你可能發現了,這些正是如今湖北的襄陽(古稱唐城)、隨州、應城(孝感)、鄂州等地的前身,都是山西的古地名。
總之,在西周時期,憑藉周天子的實力還能壓住野心不斷膨脹的楚國,但等到西周末代,周都鎬京被犬戎等攻克,周平王遷都東部的洛邑(洛陽),所謂的「周天子」開始被中原強權鄭國欺負,最終淪爲自己分封的諸侯手裏的吉祥物時,楚國的機會終於來了——亂世春秋拉開帷幕。
春秋時期,東部的姜姓齊國在齊桓公的帶領下吆五喝六,天天要當老大,楚國一邊認慫,一邊悶聲大發財——私下裏不斷吞併漢水的姬姓封國,最終讓自己形成了一個「漢水王國」。
而在周王之前分封的所有諸侯中,比較慘的其實是這個鄂國,你看上圖我給標了1、2。因爲這個諸侯國本在山西臨汾一帶,其中一支被遷到南陽—襄陽這邊防楚,沒想到山西老家很快被晉國滅了,新地盤又被楚國迅速佔領,打到漢水下游,最後又被徹底幹掉——屍體就在如今的湖北鄂州,武漢旁邊不遠,用血肉有幸成爲這一帶最早的邦國。
他們自己可能也想不到,自己混這麼失敗,咋如今成了湖北省的簡稱了。
總之,隨着楚國制霸漢水,他們知道自己定都在丹陽已經不太合適了,於是舉家搬遷到了長江沿岸另立新都,開始了更大的野心——這個地方,就是如今的湖北荊州,楚人稱之爲「郢(yǐng)都」。
之前的歷史學家,一度以爲郢都就是荊州的代名詞,後來才知道,這楚人管自己的都城都叫「郢都」……
就在此時,楚國東部大別山一帶的「黃國」聯合起苟延殘喘的隨國(今湖北隨州)打算幹掉楚國。但最終還是被楚成王熊惲一舉滅掉,黃國被吞併。
後來,黃國大批貴族被楚國收編,戰國著名的春申君黃歇就是這一支的後人——除此之外,湖北東部一票「黃」字頭的地名,也就這樣出現了。
話說回來,春申君後來跑到還沒啥人的上海,疏浚了一條河溝——正是2000年後聞名中國的「黃浦」。
隨着楚國滅黃,諸侯才意識到,楚國這個曾經被看做是偏遠南蠻之地的國家,已經不可小覷了。
在諸國中,身爲子爵的楚國毫不在乎周王的分封等級,公然稱王,早已是脫離周體系的存在——論面積,除了在北方同樣牛X閃閃的山西晉國已無國可比擬。
但楚國龐大的地盤和落後的大酋長議事一樣的政治制度,讓內部矛盾非常激烈,直到一個人的出現——
那就是傳說中「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楚莊王熊旅。其實莊王這個人沒有從根本上改革楚國體制,但他卻明白一個問題——只要楚國這個戰爭機器一直開下去,所有的內部問題,都從來不是問題。
至此,楚國憑藉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一方面向南繼續同化分封,把觸手伸向了更遙遠的湖南甚至貴州地區,一方面開始準備自己的「北伐」大業。
最終,楚國一路佔據淮河流域大量中原國家,一路反攻洛陽,這纔有了傳說中的——
楚莊王:周王老哥,聽說大禹治水留下九個鼎,是天子之寶,這玩意幾斤幾兩啊?
周王:emm——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嘗聞也……
楚莊王:害~我逗你玩呢,我們就是蠻夷,稀罕你們中原這一套啊(我自己加的)。
這也就是所謂「問鼎中原」的來源。
總之,已稱霸中原南半壁的楚國,一路打到了黃河邊上,至此北方霸主晉國與它的矛盾開始不可避免。
最終,在著名的晉楚「邲之戰」(鄭州一帶)中,晉國大敗,楚國國力一時達到頂峯;但強大的晉國也沒這麼脆弱,楚莊王死後,晉國實力不斷復甦,扛把子地位逐漸恢復。
總之,這春秋「四皇」實力過於強大,雖然後來又有超新星吳國、越國的挑戰,但這幾位老哥還是壓住了場子,維持了天下的穩態,如果不出現大事件,沒準直到如今,中國也是這樣的。
但很遺憾的是,這個「大事件」最終還是發生了——「四皇」裏的一個出現了崩塌,這崩塌的還不是別人,正是最強大的白鬍子(劃掉)——晉國。
在多年和楚國的鬥爭中,晉國興起了一系列軍功貴族,如趙氏、魏氏、韓氏、荀氏、中行氏、智氏等,在幾家貴族的把控下,晉國國君名存實亡,六家打來打去,最終趙氏、韓式、魏氏三家獲得了最終勝利。
三家一合計,我們都這麼厲害了,還要晉國幹啥?於是,就出現了歷史上著名的「三家分晉」事件——龐大的晉國轟然解體,領土大部被韓趙魏三國瓜分,天下平衡被徹底打破,更爲血腥的新時代——戰國開始了。
如果說春秋時代還只是各個老大搶地盤爭當扛把子,那戰國時代,就是實實在在等待「海賊王」出現的鬥爭。
在這個時代,楚國一開始仍能保持既有戰爭能力,北上滅亡駐馬店地區的蔡國,距離蠶食中原又前進了一步,同時滅掉了本來已經制霸東部沿海的越國,隨後又和齊國爆發徐州之戰,佔領徐州。
別看楚國總自認爲「我蠻夷也」,但實際上,楚人已經成爲在華夏文明涉足薄弱的南方地區的先行者和開拓者,從版圖上看,「中國」終於從原來的北方黃河政權,徹底成爲黃河—長江的混合國度。
如果在這個時代,楚國能一舉滅掉所有諸侯,那麼如今的這個問題可能就不存在了。但也正是這之後楚國急轉直下的國運,使得湖北地區最接近「大一統王朝」首都的可能性,在2000年前就徹底消失。
強大的楚國爲了自己的霸業,收編了一個帶領魏國從弱小走向強大的軍事家吳起,他想針對楚國龐大的國土和混亂的政治制度不匹配的問題進行改革,卻被保守派羣起而射殺之。
沒想到,吳起的頭號粉絲衛鞅卻來到楚國隔壁的秦國,銳意改革,被封秦楚交界的商地,號稱「商鞅」。雖然商鞅最後也落得一個身死人手,但一個全新的制度——中央集權、軍功序列,開始徹底在當時位於西垂的秦國紮下了根。
從圖上你會發現,秦、楚兩國,就如同雙生子一般,一個是依靠黃河最大支流渭河起家,制霸陝西的古國;一個是依靠長江最大支流漢水起家,制霸湖北的古國。
兩家作爲諸侯眼裏的西戎、南蠻小兄弟,從春秋時代關係就很好,到了戰國時期,更是代代通婚,秦國的孃家人基本都是羋姓的存在。
不過,就在商鞅變法後,秦國迅速越過難於上青天的秦嶺、大巴山,天梯石棧相勾連地進入到中原政權從未涉足的西南土地——四川盆地,滅掉了這裏神祕的古國——古蜀國、古巴國,迅速擴大了自己地盤。
從圖上可以看到,四川盆地基本四面環山,所以古稱「蜀道難」,只有東側沿着長江穿越巫山才能進入湖北江漢,這個通道就是著名的「長江三峽」。
這時候可以發現,自此的秦國和楚國的地理優勢就產生了極大的逆轉。
此時,在經濟上,秦國在四川盆地這個大寶貝里大修水利設施,使之成爲自己的商品糧基地;在戰略上,楚人的母親河漢水被秦人抓住了腦袋不說,長江上游也全被控制。
隨後,在縱橫家張儀的攛掇下,兩方因「商地」的問題,沿丹水爆發「丹陽—藍田」之戰,楚國大敗,秦國徹底佔領漢中,楚國的「命脈」開始急轉直下。
後來,秦國惠文王死後,他老婆宣太后攝政,也就是電視劇裏那個「羋月」,這個嫁到秦國的楚國人,開始親自着手瓦解自己的故鄉。
而此時,把持整個長江、漢水、丹水上游的秦國,順流而下攻打楚國易如反掌,但楚國反擊卻難上加難。
此後的楚國在各個戰役中基本就沒贏過,丹陽、鄢、郢都先後被攻克,所以就一直被打一直遷都,遷都到陳(河南周口)還是不行,最後已經遷到了安徽的壽春,還是按照慣例叫做「郢」,但是卻再也沒臉說自己是「湖北人」了。
總之,秦滅亡六國的過程,深刻印證了一個事實——在中國這片大地上,「從西到東順流而下、從北到南攻克長江」——都是統一天下的最好模式,縱強大如楚國,缺少後方、地處東南的它,也最終伴隨着最後的希望項燕戰敗於王翦,給這個國家奏響了絕唱。
當然,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雖然是句吹牛的話,但無論陳勝吳廣還是項羽劉邦,某種意義來說他們都是曾今龐大楚國的一份子——要知道,秦始皇僅僅比劉邦大三歲,劉邦這位爺大半輩子都是戰國楚國人,他親眼看着秦始皇長大、統一六國、掛掉、農民起義,已經快50的他,打死也想不到天命能砸到自己的頭上。
但是,如果我們看到劉邦的發家史,你就會發現——他真正的好運,都是從他被項羽封到「漢中王」開始的。
佔據漢中的劉邦,南控巴蜀,向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控制陝西關中,直接把自己的「漢」政權變成了秦國第二,而漢統一天下的模式,本質和秦國也並無差別。
楚國雖然沒贏,但楚人贏了。漢水王國雖然沒能創造奇蹟,但一個「漢王」,卻讓這條大江成爲了一個偉大王朝,乃至於我們這個民族的名字。
就在荊州無人不知、漢中名震天下的時候,現在的武漢在幹啥呢?要知道,武漢可是漢水和長江的交匯口啊。
很遺憾,漢水這條江,比起北邊的黃河,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對江漢平原湖泊成因與地質鑽孔資料的分析表明,這一地區的第四紀地層是河流相沉積旋迴的多次重複。說明該地區在第四紀時呈現出河湖交錯的地貌景觀,因而江漢平原的發育過程是一個典型的泛濫平原。
也就是說,在第四紀的很長時間裏,漢水下游河道非常不穩有關定,曾有過多次遷徙,或者表現爲漫流狀態。——《漢水中下游河道變遷與提防》
就在當年宣太后徹底反攻楚國的「鄢郢之戰」中,已經嶄露頭角的白起將軍,正是靠着掘漢水河道,淹了楚國的陪都「鄢」,也就是今天的湖北宜城,最終徹底攪亂楚國,攻陷首都荊州。
從宜城再往下,就到了不太好玩的漢水下游了——
上古時期氣候非常溫暖,就連北方都廣泛分佈大象、鱷魚,降雨量極高,這就導致黃河流域都有着大量的洪泛無人區。
這就更別說降水量更高的長江中游江漢盆地了——先秦乃至秦漢的中國,氣候仍相對溫暖,北方逐漸穩定,但江漢下游仍難以開發。
而如今荊州市這個地方,不僅離雲夢澤較遠,還貼近「漢水上游城市線」——古時長江在這裏曾擁有一條分流,直接在仙桃一帶注入漢水,這個分流加上匯合後的漢水最下游,又被稱作「夏水」。
也就是說,現在的荊州纔是曾經「大江三角」的重鎮,所以它從楚國的郢都後,又先後成爲了漢南郡、設江陵城,一直聞名。
而在「夏水」那邊,可就沒人控制得住了,它氾濫出一片非常不適合人生存的「古云夢澤」平原。別說「武漢」了,就算上整個漢水下游,都就沒什麼像樣的城市——比如如今位於這裏的仙桃,曾被屈原稱爲「滄浪之水」。
總之,因爲「江、夏」在這裏糾結,這裏又被定爲「江夏郡」,治所在如今武漢的「新洲區」,此郡早期一直默默無聞,勉強算是「武漢早期歷史」了。
等到秦始皇,這個強大的帝國,這個一大半血統都是楚國人的帝王,究極進化,開始升級楚國未竟之事業——
他把目光投向了中國東南最後一個沒解決的區域——如今的廣東、廣西——當年曾是壯傣系民族「西甌越人」的地盤(壯族先祖,語言和泰國近似)。
這樣一來,長江南部的支流湘江,開始走向更爲重要的位置上。
我們可以發現,從長江以南,湘江——灕江——珠江(西江)被徹底打通,對嶺南的開發直到漢武帝時期纔算徹底結束——在這一過程中,湘江沿岸的長沙也開始崛起。
這樣的開發,繼承了秦朝的漢朝有過之而無不及,漢武的縱橫捭闔,也從不亞於秦皇。
這樣一來,曾經作爲廣闊南蠻地的荊楚,因爲更南的嶺南地區的納入,開始成爲真正的「中轉站」。
所以,在上有荊州下有長沙的湖南湖北,已經足以應對這裏的局面,而正如前面所說,無論漢水和長江交匯的雲夢澤、還是湘江和長江交匯的洞庭湖,都並不適宜居住,但這裏卻正是如今武漢、岳陽兩個大都市的所在,不過這就要繼續往下看了。
(注:岳陽如今爲湖南第二大城市,長沙並未如荊州一般被趕超。)
雖然當時的武漢那邊不咋樣,但因爲「中國」版圖的徹底擴大,湖北地區從原來的「南蠻」徹底成爲「天下正中」,它順長江上游過三峽可到四川盆地,下游可到吳越三角,向上可到河南中原,向下能到廣東嶺南,成爲事實性的「通衢」。
那麼按理說,湖北不是可以取代河南,成爲「新中原」了麼?
其實,此時從版圖上看似平衡的中國南北,實際人口分佈非常不平衡,中國南方所在的華南地塊不同於階梯狀的北方,多爲密密麻麻的河谷山地,平地實在太少,所以看似廣大的南方,人口容納能力本就不如北方。
其次,此時的中國北方仍是純粹的經濟重心、龍興之地,南方只不過是充滿沼澤的「卑溼水熱」之地,野生動物極多的嶺南更是充滿人類難以抵抗的傳染病,號稱「蠻荒煙瘴」,這也是爲什麼三國時期的魏國只不過佔領了北方,卻可以被認爲「三分天下有其二」。
所以就算在湖北省,真正的戰略要地也絕不是什麼武漢,而是那個把守漢水上游,和中原接壤的著名地區——襄陽,這個位於南陽盆地,我們從「丹陽」開始就提到的,中原和江漢之間的「玄關」。
其實,有這麼一句詩,就很直觀的描述了當時湖北西部的戰略價值——
不過,早在東漢時期,這一帶就已經成爲一場決定中國歷史走向的地帶——
前面說過,江漢平原羣山圍繞多沼澤,雖然氾濫嚴重的江漢平原,但畢竟地處南方,也有着大量小山坡(比如珞珈山)、磯(水邊大石頭)等粗糙地帶,有山有水亂糟糟,就是土匪軍閥的天然滋生處,類似的「好漢樂園」還有山東西南一代的黃泛地和山區的交匯處,比如梁山泊等。
所以,正是在西漢末年王莽篡權後,在湖北隨州一帶興起了聲勢浩大的「綠林軍」,直到如今,綠林都是土匪草莽的代名詞(很神奇,這時山東也興起了赤眉軍)。
綠林軍造反後,皇族後裔,湖北襄陽人劉縯、劉秀兄弟也同時在宛城(南陽)起兵,加入綠林。劉縯這個人很能打,爲剿滅王莽政權起到重要作用,也參與扶持綠林首領,皇室後裔劉玄稱帝。
沒想到劉縯功高,又是個大直男,很快就被劉玄猜忌設計弄死,而一直比較低調的劉秀,卻回到宛城重振旗鼓,最終以河北爲根據地,一路剿滅天下所有勢力,給漢朝再次續命,建立後漢(東漢)王朝。
不過東漢這個王朝,從一開始就是劉秀聯合一幫地方地主土豪軍閥建起來的,所以終其一朝,也沒有解決各地豪族士族的問題,最後也成爲了「東漢末年」的亂世之緣起。
此時的湖北一帶,仍然是由襄陽、荊州等老大帶飛的狀況,但是武漢一帶的開發出現了巨大進展——在這片沼澤地上,有一個凸起的小山「龜山」邊上,建立了一座叫做「卻月城」的城池,成爲武漢建城之始。
這之後的故事就耳熟能詳了——在北方被打成篩子的劉備,在進入南陽到達荊州後,雖獲得從非酋變歐皇的重要人物卡牌諸葛亮,但再次被追着打,你所聽到的什麼新野、博望坡、長坂坡也都是南陽—襄陽—荊州這一片。
襄陽的重要性,直到大家熟知的《射鵰》中,南宋防禦蒙古時,都是全力守護的重鎮,甚至直到如今,都是僅次武漢的副中心。
這時候的武漢在幹嘛呢?
一切的轉折,都系在了之前並無存在感的——荊州東部的夏水氾濫地了,在這裏的劉備孫權,連同他們手下的大神諸葛周瑜,全都看到了自己人生的新希望。
因爲這地方河流變遷太嚴重,這個曹操和孫劉於荊州江漢地區的決戰——赤壁之戰,我們雖然到現在也無法確定到底是在哪裏打的,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已經出不了位於古云夢澤的「江夏」,也就是武漢一帶的範圍了——
——武漢這片兒,終於有能力決定中國的命運了。
如圖,從西北漢水破南陽、下江陵,舳艫千里順流而下的曹操,和以東南爲大本營的孫吳,在赤壁決戰。
結果——
赤壁之戰之後,天下三分的局勢開始確定,而三分的節點正是荊州湖北地區——
荊州北部的襄陽南陽歸於曹操,西部的江陵(南郡)成爲劉備的地盤,東部的江夏則被孫權控制。
(注:東漢時期的荊州不同於如今的「荊州市」,而是包含如今河南南陽、湖北、湖南等的廣大地區。)
至此,本來在蘇州(吳郡)起家的孫權,終於有信心開始自己的稱霸大業,他在長江南邊的小城秣陵修築了堅固的「石頭城」,並且起了個大名鼎鼎的名字——「建業」,義爲「建功立業」,此爲南京建都之始——至於南京的位置前面已經講了,這裏就不再贅述了。
要說孫權這個爺們起名雖然不咋雅,但是非常大氣——建都建業後,他爲了對中原更大的野心,在江夏的「鄂」(今鄂州),又建設了一個嶄新的新城——武昌,義爲「武運昌盛」。
但是!注意了(敲圖片),這個武昌,和如今武漢的武昌毫無關係,它在鄂州,不在武漢。也就是說,雖然江夏一帶走上了歷史舞臺,但是武漢這一帶的軍事意義仍高於經濟意義,比如孫權在夏口(這纔是真正的,今天的武漢武昌區)一個叫做黃鵠磯的上面修了個瞭望塔——號稱「黃鶴樓」,目的是看看小姨子有沒有跑了(劃掉)。
可能到了這裏大家有些亂,武昌到底在哪裏?別擔心,這個我們一會會講,但甭管這些,最起碼這個名字是出現了。如此重視這裏的孫權,甚至短暫遷都此處,但前前後後也不超過一年,因爲這個地方,實在是太危險了——
就看後來的吳主孫皓在吳國苟延殘喘時,聽說「荊州有王氣」,也曾想遷都武昌,結果南京人大呼「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
其實,整個三國的歷史,從「天下三分」開始,荊州地界就徹底成了主戰場,尤其是佔據荊州大部的劉備好不威風,作爲一個通衢,劉備順利溯游而上巴蜀,佔據這個封閉的後方寶地,而留守荊州的關羽都差點打的中原的曹操遷都。
(圖中位於北部的「南陽、南郡、江夏」已經成爲三國最重要的衝突點。注:當年三家都還沒稱帝。)
但悲劇的是,最終關羽還是敗走了麥城,而麥城這個地方還是湖北——就是那個張飛喝斷了橋樑、水倒流的「當陽」。
劉備爲了報仇,最終於荊州和四川的交界「夷陵之戰」被火燒連營,也終於嚐到狹窄三峽的強大——劉備或許也知道,他從湖北穿越三峽回到巴蜀的白帝城後,可能就再也出不來了。
至今,夷陵也就是湖北宜昌,也是把守三峽關口的湖北第二個副中心,被譽爲通向巴蜀的咽喉。
徹底丟掉荊州的劉備勢力,只剩下四川一地,但他仍不是沒可能拿下中原——那就是「向北打到陝西關中去」,成爲「秦國3.0」,再造大漢——但後面的故事,你們就都知道了。
說了這麼多,其實也可以一句概括——
湖北地區的交通優勢是它的天然優勢,也是天然的劣勢。它是一個天然的英雄博弈、王者稱霸的中轉站,但絕無法成爲一個真正的根據地。
在這之後,歷史又走向了三國被晉朝短暫統一,北方的五胡十六國和南遷的東晉,鮮卑人的北朝和漢人的南朝。可以說,從漢末三國到後來隋朝統一天下的400年間,南北的分裂鬥爭幾乎沒有停止。
但正是這樣的亂世,卻成了本貧瘠南方發展的契機,大量北方士族南渡、開荒,那麼處在東西南北樞紐的湖北也一直履行着自己軍閥策源地的使命——
東晉大軍閥桓溫的根據地是荊楚,基本締造了東晉後期的興衰;
南朝齊時代的湖北軍閥蕭衍,也是佔據江陵後,最終順江而下滅齊,建立了著名的「南朝梁」。
南北朝時期,是世界歷史上著名的寒冷期,雲夢澤一帶開始變得越來越穩定,曾經分不清河道的漢水,也開始聽話起來,這一來便直接造就了位於如今武漢的「夏口」的繁榮——一直等到隋唐統一天下。
等到唐朝的時候,湖北地區人口密度仍然不高,不過,敲黑板,正是在唐朝——「武漢」這個名字終於出現了。
唐朝時,夏口的發展程度已經越發高於鄂州的「武昌」,於是唐朝新設立軍事機構「武昌軍」,就徹底的定在了曾經修建過黃鶴樓的「夏口」——
這樣一來,一個神奇的情況出現,那就是鄂州一帶仍叫「武昌縣」、如今武漢一帶卻還有個「武昌軍」並行——等到後來元朝時,又把武昌軍徹底變成行政編制,最後演變爲「武昌府」,曾經的江夏成爲「武昌府治所」,要是繞暈了就再看一遍。
好玩的是,因爲清末時期江夏的「武昌府」發展的太好,最終在民國時期廢除武昌府,徹底把江夏先改爲「武昌縣」——與之相對的東邊的「武昌縣」因爲名字衝突,最終改回「鄂城」,成爲如今鄂州前身——至此兩地「武昌」之名徹底完成調換。
而在隋朝時,夏口對面的漢水入江處也比以前穩定的多,於是便在漢水以北建立「漢陽縣」(山南水北爲陽),不過這一區域不是如今的漢陽,而是湖北的一個叫做「蔡甸區」的近郊。
可以看出,就算到了隋唐,漢水的河道仍非常不固定,兩江交匯處仍是大量湖澤。
如果你把目光投向下方就會發現,其實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漢水在這邊都有一條故道(今東荊河)。從這個角度來看,位於如今蔡甸區的「漢陽縣」,是實實在在的「漢水之陽(北)」。
但是到了宋元時期,漢水的主幹道就變成了北側黃陂一帶入江,漢陽自此變爲「漢陰」,但這個名字也就沒法改了,直到明朝一次著名的改道事件,武漢的命運才徹底改寫——
550年前,明朝的成化年間,全球進入最嚴重一次的冷期,漢水從原來不固定的河道,開始匯聚成一條河道:從武漢郭師口一帶決口向東走去,在那個最早建城的龜山以北進入長江。
這樣一來,江漢澤國面積越來越小,尤其是新興的「漢口鎮」作爲中原物資的集散地開始迅速發展——江東的武昌、漢南的漢陽以及漢北的漢口形成的「武漢三鎮」,逐漸走向歷史舞臺。
在成化改道之前,整個湖北省還是純粹的多中心省份,它有着自古以來的重鎮襄陽、向西通往巴蜀的宜昌、荊州,都是各自地區的扛把子。從漢口崛起,武漢三鎮大繁華後,穩定的大地和河道,開始徹底改變這個亞歐大陸第一大江和它的最大支流交匯處的命運。
時間進入到清末,隨着英法各國開始逐漸打開東南沿海的通商口岸——珠三角、長三角開始迅速發展的同時,武漢作爲長江中部的天然良港也「被迫」開放——武漢三鎮成爲華中內陸地區第一個睜眼看世界的都會。
隨着清朝的洋務運動,張之洞在漢陽地區開啓了漢陽鐵廠的嘗試,武漢地區又一次從商貿城市開始向工業城市轉型。
進入到19世紀末,甲午戰爭後越發危機的清朝已經無力支撐全國財政,但就算再昏庸的清政府也知道,如果不修建一條溝通中國南北的鐵路動脈,這個國家將再無希望,這個重任,自然又落到了在漢陽開鐵廠的張之洞身上。
至此,本來就沒有技術,已經信譽破產又籌不到錢的清政府,在張之洞的妥協下打開了一個最壞的先例——向比利時借款籌建從北京到漢口的京漢鐵路(盧漢鐵路)。至此,北京—河南—湖北被徹底聯繫在一起。
無論經過如何,成功修築後的鐵路大振民心,粵、湘、鄂三省的紳商自行提出集股,修築從武昌到廣州的「粵漢鐵路」。
但此時的清政府心思已經活泛了,既然和洋大人通過擔保鐵路就能借錢,這我大清不就好辦了麼。
於是,歷史上出現了著名的粵漢鐵路風波。在清政府的默許下,美國等外資集團狠狠地敲清朝的竹槓,最終張之洞於宣統元年(1909年),與德、英、法三國銀行團簽訂《湖廣鐵路借款合同》,「借款五百五十萬英磅,五釐起息」,一時之間引起廣東湖南湖北商人極大不滿。
嚐到甜頭的大清開始迅速用修鐵路的方式貸款,直到當年一條奇葩的鐵路出現了意外,那就是著名的「京張鐵路」。
京張鐵路是一條從北京通往西北關口張家口的計劃線路,但按照《中俄密約》,所有在關外的鐵路都應該由俄國修建,但同時,清國又和英國約定,從北京出發的大量鐵路應承包於英國——這樣一來,列強狗咬狗,清政府一咬牙「你以爲老哥我真的沒有人才麼?」
這位大神大家應該都清楚了,就是著名的留美幼童,耶魯大學畢業的鐵路工程師詹天佑先生,在他手上,難度極高的京張鐵路在大清苟延殘喘的時候,被奇蹟般地修建成功。
這次事件極大振奮了仍然飽含希望的中國民衆,至此四川、湖北一帶的商人甚至農民,都開始大量支持清政府修建從成都到武漢的「成漢鐵路」。
而此時,清政府一看我這麼厲害啊,便愉快的答應了,派詹天佑爲督辦,主修粵漢、成漢二路。這件事也讓鬧得很歡的革命黨「氣焰」都軟下去不少。
但沒想到的是,此時的清政府爲了財政,開始亂玩期貨炒股,最後被席捲全球的「橡膠風暴」賠了個精光,徹底沒錢的清政府用一件極度喪良心的事情,敲響了自己最後的喪鐘——
1911年5月9日,清政府爲了借款,在郵傳大臣盛宣懷的策劃下,向英法德美四國銀行團訂立借款修路合同——把已經答應官商合辦的粵漢鐵路、成漢鐵路收歸國有。
至此,轟轟烈烈的「保路運動」在四川炸開了,清政府無奈,只能派遣武昌的軍隊前去鎮壓。
這之後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空虛的武昌爆發起義,各省隨後連鎖獨立加入「民國」,大清朝Gameover。
民國建立後,以武漢爲樞紐的鐵路仍繼續修建,但以當時中國的能力,完全無法修建橫跨寬闊長江的大橋,所以從北京到達漢口的鐵路,只能先渡船進入武昌,再南下廣州。
這樣一個看似麻煩的事卻成就了武漢,讓它成爲了中國最大的商業集散地——要不是成漢鐵路民國一直沒修出來,那麼從漢陽到達成都的這條鐵路,可就算把武漢三鎮徹底於全國連在一起了。
不過,這也不耽誤民國政府,尤其是孫中山一直認爲——武漢是最適合成爲中國首都的城市,甚至以後可以和紐約倫敦媲美的等級。
1927年,國民政府開始在漢口辦公,並正式把武昌、漢口、漢陽三鎮合爲「京兆區」並定名「武漢」,
可以說「武漢」的正式出現,就是作爲首都開始的
。
然而不久後,國民政府就發生了「寧漢合流」,南京(江寧)政府同武漢政府達成和解,成立新的南京政府,但武漢作爲華中第一大城市的情況仍沒改變。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新中國之後,並未對武漢這個重要城市有過定都的想法呢?
我們到了這裏,就可以再回顧下這個文章了——
所謂首都、尤其是統一王朝的首都,其奧義從來便不在於「天下正中」,而在於調節全國的平衡,任何一個成功的大一統王朝,其中原核心區的安定,一般是最先保證的。
但大一統國家的關鍵矛盾,往往位於邊疆地帶,而任何政權的首都駐軍往往最大、其次則是重要的邊防駐軍,那麼如果能將這兩類合二爲一,即可大大節省財政;同時,如果將首都定於最接近邊疆的核心區,也可大大調整全國的經濟平衡。
那麼「通衢」呢?其實都有個要命的麻煩——
無險可守、後方不足
,所以歷史上「鄴城」(邯鄲臨漳縣)、「開封」等都,一個徹底消失於歷史,一個只能靠歲幣纔可勉強維持生活、,最後2年被打到了江南。
注:可能有人會說南宋的臨安(杭州)不在「古都三角」內的,來和我一起讀「臨、安」,「臨時安在」意思,再想想南宋是不是把自己定義爲金朝附屬國,宋高宗完顏構被嚇得已經和大金叫爸爸了?
所以,帶着防盜門的大倉庫,卻一出門就是CBD,往往纔是首都的最好選擇。
那麼我們來看下幾個首都定都的特點——
比如我們說過的西安定都,它處於最西部的關中小谷地,東邊隔着狹窄的崤山山谷通往中原——自給自足,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但是西安的後方實在是太狹小了,尤其隨着經濟重心走向東部、南部移動,唐代西安都城成爲絕唱,這裏也連「接近中原的邊緣地帶」都不算了,只能作爲西北副中心存在。
而南京定都的原因,我們也講過——
它位於長江入口的三角洲,土地肥沃、水源充足。
南京是「江南」最靠北的城市,乃是中原和東南的關鍵樞紐。
但是南京的致命劣勢也很簡單,那就是它的後方實在是太小了,東面又是無險可守的大海——一旦被攻破長江或突破海防,狹小的後方難以支撐自己,所以南京一般大多爲南朝之都或短暫定都。
而北京,則是這三個頂點裏最爲特殊的存在,它一方面是中原的邊緣區,本質上卻也是河北的一部分,面向廣闊的中原內地,沒有防禦威脅的同時,又有便利的京杭運河以及後來京滬線鐵路網的物資補給——經濟重心的南移,和政治中心的北移在中國幾乎是同時的。
而北京的背後,就更不一般了——
北京背靠的燕山山系,乃是是東北、華北、蒙古三大模塊的交界處,第一個把北京納入都城的乃是東北的契丹遼國,隨後半壁江山的金朝、大一統的元、清中,四個都是少數民族建立的王朝。
而明朝定都的原因,我們也說了——「化邊防財政同首都財政爲一體,可大大節約明朝的統治成本。」
所以可以看出,定都北京的政權,本質上早就無論「南方北方」,而是放眼東北、蒙古、西北這幾個面積幾乎可以媲美整個漢地的巨大區塊——是從「漢民族國家」到「中華民族國家」的本質不同。
而在海防上,也很明顯了,遼寧遼東、山東膠東兩個半島拱衛的渤海是一個內海,只要你不是水到大清那個程度,攻入天津乃至北京實在是太難了——知道爲啥頭兩個航母叫「遼寧艦」、「山東艦」了吧。
說到這裏,湖北、尤其是武漢爲何幾乎沒有過大型王朝的首都就很明確了:
早期的中國,南方經濟遠弱於北方,按照現代視角把湖北看爲「天下中心」,是穿越了。
「九省通衢」更準確的歷史定位並非首都,乃是「亂世諸侯手裏的肥肉、逐鹿的秀場」——安定四方者纔可問鼎中原,問鼎中原者心已在四方之外。
不穩定的河道和洪澇,是定都的天然大敵。早期的黃河流域的腹地都難以定都,更別說降雨量更高的江漢平原了——「武漢」這個城市在相當長時間,都是並不存在的。
武漢的崛起,是自然的饋贈加上人爲的建設,以及漢地南北的平衡。
只是,現代的中國已經不僅僅是「漢地」的中國了。
(不經過煉獄難以真正重生,不放酸豆角的熱乾麪都是異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