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位男孩/我們在等 那位年輕的男孩/今天會迷路/我們在等 熱烈的/歡迎他吧」
這是我從祖父口中聽見的故事,他那天躺在核桃木的搖椅上,慢慢地搖著搖椅,手邊緊抓著一塊泛黃的手帕。就像是老人家會做的事情一樣。而我則坐在他旁邊,地板上有個祖母曾經打的地毯,所以我並不冷。更何況前端還有一個夠厚的壁爐正在燒著。
祖父清了清嗓子,之後開始以每字清楚的咬字告訴我這段故事:有位男孩艾爾頓(Alden),那位稚嫩的小男孩,他並沒有吃光餐盤裡的青椒以及花椰菜。他穿上了絨毛外套,那個時間發生在好久之前的冬季。
他套上了自己最喜歡的雪靴,因為雪靴裡有層厚厚的布,能讓他看起來就像是長高一樣。
艾爾頓之後悄悄的離開了屋子,現在是晚上六點。他記得母親告訴他的所有事情,也記得戴上爸爸的老舊手電筒。他開始喃喃自語:
「媽媽說/不能和陌生人談話/那我不會 外出冒險記得戴上自己的武器/爸爸說/他送給我的手電筒 也要記得/要回家/帶上自己最滿意的獵物/回家吧」
天氣很冷,艾爾頓沉靜在自己的低語之中。直到他往後看,後面剩下的是一大片森林。不是他記得的鵝卵石鋪陳的小路;以及兩顆麵包樹之間放著的搖床;還有媽媽烤的麵包香味。艾爾頓才認清自己迷路了。
他吞了吞口水,父母並沒有告訴自己迷路的時候該怎麼辦。艾爾頓將地面上的雪抹開,他在確認這裡真的沒有鵝卵石的小路。之後他聽見風吹動草叢的聲音,艾爾頓看不到周圍──直到他決定打開了手電筒。
「那位/年輕的男孩/迷路了 他來了/那麼我們幫幫他/再送給他個禮物 無頭的紳士/失去腳趾的女士/冰冷皮膚的少女/帶他回家吧」
「嘿、嘿嘿,先生,把那個放下來。」站在櫃台裡的女人她說,而在對面的座位上,有個臉部毫無血色的男人,舉高著酒瓶。之後那男人聳了聳肩,最後摸了摸讓自己微微發癢的頸部,認真看可以看見有個明顯的勒痕。
「嘿,女士。你剛剛沒聽見嗎?」那位勒痕男人說,「他說我是謀殺了三個無辜民眾,才被吊死的。」而在櫃台裡的女人仰起頭,並且漂亮的髮絲落上肩頭。修長的手指敲擊著木質櫃台的桌面。
女人開口回答:「是的,顯然他們對你理解不深。別擔心,他們會知道的。我用我失去的腳趾頭發誓。」
「他/什麼時候會來呢/在指針為十一 在等待的時候/那失去腳趾頭的女人/談起了被吊死的男人/過去的故事 聽說/誠實的樵夫/被真兇誣賴了 哦等等/那孩子來了/停止這個話題/我們帶他回家吧」
「我們親愛的珍妮(Jenny)女士要開始講故事了,各位觀眾。」那位勒痕男人說道,並且高舉著雙手歡呼。而坐在一旁的有位穿著西裝,坐姿、行為得體的無頭之身。他一面優雅地拍掌,讓他們感覺有在專注於這次的談話上。
珍妮清了清嗓子,開始用手邊的湯匙敲了敲玻璃杯:「好的,事情發生在八月十七的晚間。那時很暗、很暗,動物們甚至來不及在天黑前回家。不過那只是個比喻。好的,讓我們繼續──」
「我們的主角/喬(Joe),那位被吊死的/誠實的樵夫 一如往常的在森林裡/用著那把被握舊的/鐵斧頭/奮力地敲著 那天實在太暗了/這時/村落的人開始尖叫/則樵夫也聽見了」
「他揹著自己那把舊斧頭/喬,他在跑/誠實的樵夫 他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鐵斧頭/被牢牢地固定在樵夫的背上 那天實在太暗/但是/同時他也遇上了/自己不該遇上的事情」
「世界是這樣的/孩子,聽著/你要習慣這個世界的運作 那麼喬/將那一把/被握舊的鐵斧頭/拋在村落的入口 那把斧頭/對他來說太沉重/而對真兇也是/沾血的斧頭與舊斧頭從此交換了身分」
這時,酒吧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珍妮不管如何,都猜不透為什麼在這個時段,會有客人。而除了站在櫃台裡的女士,其他人全部在酒吧的地板木頭縫隙,將自己藏了起來。就像是靈魂一樣,被吸塵器給吸了進去。他們並不想嚇著客人。
那位男孩,艾爾頓進了酒吧。他摸上了熟悉卻又陌生的木質轉把。他記得這裡與父親來過,但是原初,他記得這裡是被廢棄的獵人小屋。
艾爾頓瞪大了雙眼,他的眼神發自內心的散發出無心的求救訊號。而站在櫃台裡的珍妮女士,向他招了招手,她用了溫和的聲音告訴那男孩:「年輕的來客,現在時間可不早了。」
「我迷路了。」艾爾頓咕噥著,手上握的手電筒微微的閃著燈光,它快沒電了。
看來這位年輕的來賓走了一段很長的路,導致手電筒沒電,「哦親愛的孩子,聽我說。我並不能隨便的幫助你……」珍妮女士說。而艾爾頓的聲音開始顫抖,這個欲哭無淚的嗓音打動了那位女人。珍妮女士微微的深呼吸,「你想要回家,是嗎?年輕人。」
「對、對……是的。求求妳了。」艾爾頓顫抖的嗓音說。
「那你得答應我,三件事情。」珍妮女士舉起了修長的兩根手指,並且用著有魅力且冷靜的口語告訴男孩:「首先,你必須能接受我們的不同;再來,你之後就算回來這裡,可能再也找不到我們;最後,我們會在送你回家後,送你一個禮物,你可不能弄丟。」
艾爾頓點著頭,當然。身為一個單純的男孩。
「來了/來了來了/那位迷路的男孩來了 希望他並不介意/我失去的腳趾/不介意/沒有頭的好紳士 也不介意/那永遠在啜泣的少女/希望他並不介意/各位,我們帶他回家吧」
之後那位女士慢慢地從櫃檯走了出來,第一時間,艾爾頓就發現對方的不對勁。那女人裸著的雙腳,腳趾都不見了。再來,那女人拍了拍自己的手掌。之後有兩個人站在她身後。無頭卻穿著體面西裝的「男人」;一個面無血色、頸部有勒痕的男人。
最後,艾爾頓聽見了坐在最角落的啜泣聲,有位少女身上濕漉漉的。而且不斷啜泣。
「孩子,你確定,你要和我們走這麼一趟嗎?」珍妮女士慎重且緩慢地告訴男孩,艾爾頓吞嚥了一口口水,但是他並不害怕,那些「人」的親和感壓過了所有恐懼。那位無頭的紳士向那男孩行了個禮,彎下腰欠了身;勒痕的男人則從口袋裡拿出了一顆小糖果。
角落的少女雖然不斷地哭著,卻也像艾爾頓點了點頭。
「是,我願意。拜託你們了。」艾爾頓笑著回答,而無頭的紳士站回了筆挺的身子;勒痕的男人蹲下身子:「嘿小傢伙,由我們帶你回家吧。」而一旁的少女慢慢地走了過來,她走過的路徑都會將地板弄濕,雖然是流著眼淚的雙眼,但是笑起來之後,少女相當漂亮;珍妮女士則微笑的看著艾爾頓。
「剛剛說到哪了/失去腳趾頭的女士緊抓著/那位男孩的小手 感受從那男孩指尖傳達的信任感/並且繼續說著:/喬,那誠實的樵夫 發現了/第一間木屋/一位橫躺的女士/沒有了呼吸、心跳之外 只留下了/那血淋淋的腳掌/沒有了腳趾頭/那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我家前面,有兩顆麵包樹,中間掛著吊床。我偶爾會再上頭休息、睡覺。」艾爾頓告訴他們,「我理解了。我叫做珍妮女士。你呢,孩子?」她說。那男孩也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好的,艾爾頓。我記起來了。」
那位頸部有勒痕的男人隨手用自己的褲子,抹乾淨自己的左手。伸出手向著男孩:「艾爾頓,我叫做喬。我理解這裡的路況,但是離你家可是有段距離的。路上聊著天、我們會帶你回到家的,我發誓。」
「喬,他驚慌的大喊著/天哪/他跑得很遠、也很快 直到他被障礙物絆倒/他看見躺在泥土上的/凌亂不堪又無頭的/博洛迪亞(Volodia)紳士 他第一眼就清楚/那是博洛迪亞紳士/儘管失去頭部/但他能夠發誓 那獨特的氣質/全村只有這位先生有/發生什麼事情了?」
喬領著整個隊伍,而艾爾頓走在他旁邊。他們並沒有任何想法,但是他們卻清楚自己可是走了一大段的路。喬聳了聳肩,「嘿小傢伙,你肯定走了一大段路吧。」珍妮女士點了點頭,她大概想了一下這男孩是怎麼找到那間酒吧,以及得折返回去的路程。
最後喬將艾爾頓整人拎起身子,「喬先生?」艾爾頓呢喃著,體力不支的他。就這麼被男人給抱起,「睡吧,我們絕對會把你安全送回家的。我保證。」珍妮女士微笑的看著喬,並且輕輕的哼著晚安曲,告訴男孩。
「這個村子/聽說有人失控了/喬聽見是關於一個/健壯的男人以及 以樵夫為職業的/自己/喬,那誠實的樵夫 他在為了自己不該/承擔的罪刑/拚了命的逃跑著/直到/他被村民的人給 攔了下來/村民說/在樵夫家前河裡有位/除了沒有心跳、呼吸以外 也沒有聲帶/被淹死的/少女/那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這個村子/沒有人/相信,這位誠實的/健壯以及以樵夫為職業的 喬,那誠實的樵夫/他在為了自己不該/承擔的罪刑/粗喘著氣/直到 他被村民的人/用被交換身分的染血鐵斧;和家前河流被找到淹死的少女 為證據/村民說/要喬被掛在/絞刑台上/以死謝罪 失去腳趾頭的女士/被淹死、偷走聲帶的少女/無頭的紳士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最後他們到了。
是那位被偷走聲帶的少女搖醒了艾爾頓,她向艾爾頓點了點頭示意。而喬溫柔地將那男孩放下。那男孩踩在熟悉的鵝卵石鋪道上;看見屬於自己的吊床;而紳士手裡是握著那男孩的手電筒,卻被重新換上了好的電池,正大開著光源。
艾爾頓從手裡接過對方給的手電筒。
「好了,孩子。」珍妮女士說,「請好好保管好,你手上的禮物。」她接著說:「我們要離開了,如此一來。我們同時也釐清了,關於自己的事情。」並且向艾爾頓揮了揮手。
「小傢伙,要記得。我可是個老實的人。」喬大笑地說道,並且揉著艾爾頓的頭;無頭的紳士向他致敬,並且又向艾爾頓敬了禮、欠了身;啜泣的少女停止了哭泣,她輕輕的在艾爾頓的手掌上落下了一個吻。
艾爾頓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手電筒,像是可以照亮外面的整片森林一樣。那手電筒的光源強烈且飽滿。他開心極了。之後艾爾頓回頭,看著那黑暗的森林,並向那空無一人的鵝卵石鋪路上揮了揮手,說了──
「再見了。」祖父說這是故事最後的結尾,我一直不相信故事會如此這樣的結束。直到我在祖父不小心睡著的情況之下,祖父手中握著泛黃的手帕,掉落在地板上而散落在祖母織的地毯上的舊式電池。
而電池與祖父收藏在壁爐上,那個舊式手電筒尺寸剛剛好符合。
──我將電池裝了進去,打開了手電筒。一切就像他故事所說的一樣,那手電筒,像是可以照亮外面的整片森林一樣。